嫁给“白血病”女孩

◎秦 岭

嫁给“白血病”女孩

◎秦 岭

1

第一次见到安宁，是在设计部门口。她正吸着一瓶酸奶，背着驼色双肩包，眯着眼睛看我。

最近，公司市场部和我们设计部正在招兵买马，看模样，她十有八九是新招来的公关美女。我掏出钥匙，说：“小姐，新来的吧？市场部在左侧第二个门。”她忽闪忽闪黛色的睫毛：“去市场部干什么？”我笑，指着门上的牌子：“这是设计部，市场部在那边。”她瞥我一眼：“那几个字，我认识。”

我不理她，开门。她居然跟进来，溜溜达达的样子很像领导视察，居然还站在我的图板前看得有模有样。早晨的太阳，光线恬淡地穿过窗子，打在她细嫩的脸上，闪烁着毛茸茸的细微金光。她拿起一支铅笔，唰啦唰啦在我尚未完工的图纸上一通乱画。天哪！那可是我谋杀了一周的脑细胞还没搞定的计划！我跳起来，喊：“你干什么？”她居然很无辜地看着我：“我没干什么呀！”我一把夺下她的笔，心疼地看看被她糟蹋掉的设计图。哇！我苦思冥想处理不好的阳台和楼梯拐角，在她几笔点化之下，居然呈现出完美态势。

我目瞪口呆。看她，水灵灵的，高中在读学生模样。难道这小妞懂设计？几笔下来，顶得上我一周的脑袋辛苦。我堆上真诚的微笑：“小姐，你也懂建筑设计？”

她斜着漂亮的眼睛笑。我说：“姐要懂设计，干脆在设计部干得了。”

她不语，低头，拿出一块面巾纸把口香糖包了，扔进垃圾筐，顺手扔到我桌上一个小本本：“我本来就是来设计部上班的，你看不像？”

小本本是毕业证书，我翻开：“姓名：安宁；年龄：25岁；学历：民用建筑系硕士研究生！”看着我张口结舌的模样，安宁乐了，剔透亮泽的指甲弹钢琴般叮咚叮咚地叩着桌子说：“嗨，傻什么傻？都是面嫩惹的祸。不怪你啦，以前还有人以为我弄一张假文凭出来骗人呢！”

我激动地说：“就你刚才这几笔，绝对见功夫！以后谁再敢说你假文凭，我去找他！”其他同事来了，嚷嚷着：“秦岭，一大早就约会啊，约到办公室里了？”我得意，有正中下怀的感觉，嘴上却虚伪道：“胡说什么！这是新来的同事，安宁小姐！”结果是，所有人和我最初的反应一样—张口结舌。直到人事部来人，安排了安宁的办公桌，大家才相信这是真的，以拖凳子弄出一片纷乱的声音表示抗议，大有跟高中生模样女孩在同一办公室画图纸，是侮辱他们智商的意思。

好在安宁才华横溢，跟我合作过几张图纸后，就让设计部的大男人们心服口服。没事做时，安宁像一只快乐的麻雀，叽叽喳喳，旋转在每张写字桌间，让设计部的大男人们很是开心。画图纸时，她皱着细细的眉毛，宛如沉思的天使。久了，就有同事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撺掇我：“秦岭，还不下手？”

我只有苦笑的份。我拿什么追她？我虽不是太丑陋，但也绝不是帅哥级别，何况学历没人家高，家境更甭提。安宁爸爸是政府机关处处长，妈妈更是挂着局长头衔，站在她家门口都有人在檐下走的感觉。而我，通过考大学，跳出“农门”，是第一代城市移民，若是被她拒绝了，伤了面子，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后来，同事们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和安宁绝对是金童玉女。你们两个结婚，还会省下我们一份红包呢！”尽管心里蠢蠢欲动，我依旧做无动于衷状：“官宦人家千金，我哪配得上？”

久了，安宁竟然有事便喊：“金童，玉女请你过来看看设计图纸！”

我起身，周围就有哄笑。我做正经状：“安宁小姐，请不要叫我金童。”

安宁乐道：“等你有了女朋友，我就不叫了。”

“就你这样叫，我上哪找女朋友？”

安宁白我一眼，很伤自尊的样子，撇着小嘴，甩手走人。

2

一天，设计部只有我和安宁。

我正看报纸，安宁嗒嗒走过来，说：“秦岭，我要死了！”

这鬼丫头肯定又在琢磨什么折腾我。我不理她，继续摊开报纸看。

“秦岭，我真的要死了！”她把一本病历放在报纸上，我抬头看她脸，果然有点儿苍白，水汽温润的睫毛也显得干燥。我迟疑着看病历，可大夫写的诊断如天书，我看不懂。我说：“安宁，你吓唬我？”心里却酸了一下。虽然我没勇气追她，但我明白自己是百分之百喜欢她。

“白血病！”她说着，合拢病历，转身塞到包里，然后和我一起看报纸，一脸恬淡。她越是这样，我越难过，报纸上的文字已是一片模糊。

我哽咽道：“安宁，白血病不是绝症，可以找合适的骨髓配型移植。”安宁微闭双眼，好像很疲惫。我说：“安宁，你不要上班了。”安宁睁开眼睛：“不上班，难道让我无所事事等死？还有，不要告诉别人，我不喜欢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片刻之间，我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能眼睛酸酸地看着她。直到下班，我还在写字桌边发呆。末了，安宁懒洋洋地说：“秦岭，下班了！”我说：“哦，你该早点儿回家。要我送送你吗？”

我们出了写字楼，慢慢向公交车站走。安宁突然站住：“我们不坐车，你陪我走回家好不好？”我拒绝道：“不行，你会太累的。”安宁突然哭了：“总是听别人说爱情很美，我还不知道爱情的滋味就要死了。呜呜……”我说：“安宁不哭，不哭……”仓皇着抬手，不知是否该给她擦眼泪，或是给她一个宽慰的拥抱。

安宁一头扎进我怀里：“秦岭，在我死之前，你做我的男朋友吧！让我感觉一下爱情的美好。”她边把眼泪蹭到我身上，边说，“你就当成全一个将死女孩子的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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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能够不答应？以前是害怕遭到拒绝不敢追她，现在只要可以，我愿意把所有的爱都给她，让她感觉这世界是美的、是暖的。我告诉她：“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什么都答应。”安宁仰起脸，双颊挂着晶莹的泪珠：“能吻我一下吗？”我心扑通狂跳，一个绵长而笨拙的吻，盖上她的嘴唇。

我和安宁，终于成全了设计部每个人的心愿。安宁的精神很好，基本看不出身患绝症，和我一起走在路上，蹦跳自如。我常担心她会累着：“安宁，你没感觉累吗？”安宁很快乐，说爱情真好，让她忘记了病痛，如果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她不知道，在我心里，真的是把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当一辈子过的。那些日子，我到处寻找治疗白血病的偏方。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放弃。而安宁反复用一句话表达感动：“秦岭，我真的很爱你。如果我能活下去，一定纠缠你一生一世！”

我渴望让她纠缠一生一世。

3

有了安宁，我的家终于有了饭菜飘香。这个小女子不仅有高学历，还有一手好厨艺，下班就拽我去超市买东西。黄昏里，和我拥在窄小的厨房，她裹着围裙叮叮当当敲锅沿：“亲爱的，美食来也！”

她天真而专注地看我吃她烧的菜，一副幸福无边的样子。她一次次对我说：“让我们用吃来表达对生活的热爱。”每次听她这样说，我就心酸。她这么爱生活，可生命还能支撑多久？

转眼过了两个月。一天晚上，安宁问我：“秦岭，如果不是我得病，你会不会追我？”我笑笑：“有心，没有勇气。我知道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她瞪着眼睛看着我：“哼！男人抛弃女孩时都这样说！”我忙解释：“我说的是真话。像我们这些第一代城市移民，所有的打拼仅仅是原始积累。现在谁不现实，会爱我？”

只要她高兴，随便她怎么折磨我。正当我庆幸伟大的爱情阻止了病魔对她进攻时，她突然晕倒了。

那个周末，我们在湖边踏青，安宁捉到一只小螃蟹，猛然站起来，冲我喊：“秦岭，我捉了……”我看见我的安宁，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吓疯了，抱着她喊：“安宁！安宁！”她不应我。我把她驮在背上，拼命地往医院跑。冲进急诊室，我告诉大夫，她有白血病，在郊外晕倒了。丈夫看了她一眼，说：“不像啊，有病历吗？”我连忙从安宁的小背包里翻出病例，塞给大夫。

到底是大夫，能看懂另一个大夫的天书：“谁说她有白血病？不就是低血糖吗？说说是怎么晕倒的？”听完我的描述，大夫说：“这是低血糖的典型症状，以后注意点儿。”

大夫做了简单处理，安宁就醒了，一副懵懂的模样。看着她此时的嘴脸，我已逐渐明白了她的“险恶”用心，不就是设计个圈套跟我谈恋爱吗！所以，当她紧张地询问大夫有没有给她做检查时，我说：“大夫很忙，让我们等一会儿。”她腾地站起来，拉起我就跑。我的心，那个乐呀美呀，就甭提了。

一天，安宁一脸哀伤地说：“看来和我相配的骨髓等不到了。呜呜……我还没结婚呢，死了多冤！”

我拥抱着，捧着她的小脸说：“亲爱的，我愿意成全你到底，我跟你结婚呀！”安宁感动得一塌糊涂，一双小手忘了假装无力，紧紧抱在我腰上：“秦岭，你后悔还来得及，如果你不爱我，结了婚我又死不了，会害你一辈子的……”我说：“不怕，被你害，幸福着呢！”

“要是结婚不久我就死了，你会伤心吗？”“亲爱的，多吃点儿糖就好了，低血糖是不会死人的……”

安宁愣住了，张着美丽的嘴巴—第一次看见她画设计图时，我也是这副模样：张口结舌！

（原载《知音励志》2016年第11期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