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静
多情杀手
◎廖 静
1
范杰对貌不惊人的蒋幸刮目相看,源于一条凶残的黑狗。
那天,新闻采编部的一群人刚在小区安好摄像架,范杰还没拿稳话筒,就被一只从角落突然蹿出的黑狗扑得差点摔倒。这只野黑狗龇着长长的牙齿,好像饿极了,而范杰就是它的点心。
黑狗死死地咬住了范杰的腿,周围的人吓得四散逃窜,狗发起疯来,与狼无异。司机蒋幸冲了过来,一把掐住黑狗的脖子,一脸狰狞地一使劲儿,那只凶狂不已的黑狗干嚎几声,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蒋幸的动作好狠好快,转瞬间就把野狗收拾了,范杰看得呆了。
因为蒋幸在,一切有惊无险,范杰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安然无恙。
险情解除了,死狗的样子让范杰有些腿软,他从小就怕见死尸。
范杰看看旁边的蒋幸,一脸的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捏死了一只小虫而已。他想起来了,这个才调来半个月的司机,曾说过他参过军,练过擒拿,执行过枪决,是个见过世面的角色。
范杰打过防疫针,就把蒋幸请进了餐厅包间,他要和蒋幸做好朋友,当然不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聪明绝顶的范杰向来是一步棋有多个目标。
很快,经过范杰一番推心置腹,再加上酒精作用,勇猛的蒋幸低下了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说:“我很无能,远在河南老家的父亲病重,我却没有钱给他医治。弟弟妹妹全是农民,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蒋幸的父亲要治好病需要十万元。
范杰抿了口酒,他终于找到了这个刚强男人的弱点。世界上的人,只要能用钱收买就好办。范杰除了电视台金牌主持人的职业,还有自己的公司,他并不缺钱。
一桌酒之后,蒋幸成了范杰的随从。与其说是范杰的随从,不如说是金钱的奴隶。
蒋幸真的很需要钱,十万元的诱惑,对穷人来说,不小。
2
华灯初上的时候,范杰才摇摇晃晃地回了家,房间里干净得一尘不染,桌上放着为他留的晚餐。一如往常,潘晓惠像日本主妇一般迎了过来,帮他脱掉外衣,雷打不动的那几句话:“累了吧?要吃饭吗?我给你热去,要不要再喝杯酒?”
真他妈的没眼色,没看出来他刚刚喝过酒吗?还喝?
范杰重重地“嗯”了一声,脸阴沉得难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女人让人窒息的贤惠温柔厌烦至极,是不是从遇到妖艳狐媚的杨格格开始呢?范杰说不清。
晓惠开始在厨房忙碌,范杰怨毒地盯着她的背影。这个女人永远不知道撒娇,永远不知道反抗,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情调。他想起了情人杨格格,她身上永远没有油烟味,她像蛇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懒懒的媚态,让范杰愿意降下身份为她洗衣扫地。
同是女人,却这样截然不同,有的女人新鲜如蜜桃,有的女人乏味如菜渣。
但范杰不能离婚,家规森严的父母绝对不会同意,他们说:“晓惠这样好的女人,打着灯笼你也难找,如果你背弃她,我们就不认你这个儿子。”而且,自己刚起步的事业,也会因背上陈世美的恶名而受影响。晓惠是出了名的善良贤惠,指责的唾沫会淹没他的前途。
范杰曾想过让晓惠出车祸,或者坠楼、中毒而死,这样自己就会干干净净,但晓惠家和医院两点一线的工作路线,出车祸概率基本为零;家里窗户全部上了钢条,不可能坠楼;食物全部归晓惠处理,为了保证健康,任何食物她都会用银针试验,根本不可能中毒。而且,晓惠从不出去游乐,从不交际。
范杰想了许多计策,都找不到机会下手,而且,他是怕死尸的,他只能在心中暗暗诅咒。但他也知道,诅咒只是心理安慰,全是徒劳的。
饭起锅了,晓惠殷勤地将饭端到了范杰面前的茶几上,一副温婉顺从的样子。
短信铃声响了,晓惠急忙把它双手递到范杰手里,比他的秘书服务还周到。是杨格格的短信,她要从泰国回来了,范杰答应过她的,等她回来就和她结婚。但是,眼前这个挑不出一点毛病,却怎么也叫人爱不起来的女人还没有处理掉。
一切问题,得靠蒋幸来解决了,换言之,就是靠钱来解决。范杰已许诺给蒋幸十万元钱,但他必须帮他杀一个人,蒋幸答应了,他说:“杀个人不和杀条狗一样容易吗?世上的人本来就太多了。”范杰相信蒋幸的手法,一定会干净利落,让警察查不出一点儿端倪,他是有反侦察能力的。
范杰说:“毕竟我和她夫妻一场,你不要让她死得太痛苦太难看。”
蒋幸回答:“放心,我就是当杀手,也是有情有义的。”
杀手有多情的吗?
3
三天后,潘晓惠就从范杰的世界里消失了。蒋幸的办事效率果然非常高。
家成了幸福的乐园,再也没有晓惠令人生厌的关心,触感发钝的身体,范杰感觉家里一下成了扫清了礁石的海洋,可以随意畅游,真是太开心舒坦了。
但是范杰发现:肚子饿的时候,冰箱是空的;原来家里不干净的时候也会很难看;洗衣机的容量原来这样小……晓惠的存在原来是有好处的,一个女仆的好处。
范杰要兑现诺言,他从银行提取了十万元,但他得先验验货,万一蒋幸在骗他怎么办?万一晓惠死得不干净怎么办?蒋幸说:“在河边废庙里。你能看到你妻子的尸体,那里很隐秘,而且她死得一点也不痛苦难看。”
必须在被警察发现前验货,范杰不想看到腐臭的尸体,他怕。有些人虽然心狠手辣却见不得污血,甚至平时连只老鼠都不敢杀,范杰就是那种人,所以他宁愿花十万元,也要找蒋幸帮忙解决。
除了几只飞起的乌鸦,再无其他生灵的河边废庙里,范杰见到了蒋幸,而且看到了妻子的尸体,她像被人丢弃的包裹,一动不动地俯躺在草堆里,头发零乱,衣裳肮脏,范杰吓得倒退了几步,但放心了。
蒋幸收了钱,很小心地点钞:“您为什么要杀妻子?据说她非常贤惠。难道是为了其他女人吗?是不是做女人太好,就会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了呢?”
“是的,我爱上了别的女人。潘晓惠就得死,我不能离婚,不能影响我的形象。”
范杰神经质地暴怒起来,他的眼睛盯着草丛里晓惠僵直的尸体。是啊,是不是做女人太好,就会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了呢?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死?假如自己执意离婚,而不是用杀人的手段,也许晓惠会找到一个不错的男人。
连范杰都觉得自己禽兽不如,他犹豫地向晓惠走去,翻过了她的身体。
一双满含眼泪和愤怒的眼睛像两盏刺目的灯,吓得范杰惊叫了起来—潘晓惠并没有死。
潘晓惠依偎在了蒋幸怀里,他们俨然是一对情侣。潘晓惠发怒的声音还是一样婉转如黄莺:
“其实,我早就发现你和姓杨的女人有私情。我以为我对你千般好,你会回心转意,但越来越感觉你想杀害我。我在最苦闷的时候邂逅了蒋幸,我们在一起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头。那天的黑狗咬人是我们刻意安排的,我让蒋幸假装成落难的杀手,好被你利用,我只是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对我情义已绝。没有想到,我对你无微不至,把你当宝贝,只能换来被你杀害的下场。所以,现在必死的人是你了。”
此时的潘晓惠虽然音如黄莺,但眼里的温柔已不复存在,全是绝望仇恨的光芒。
4
瘦弱的范杰在强壮高大、练过擒拿的蒋幸面前,只能如同待宰的羔羊。他被绑上了绞架,绳子是早就准备好的,范杰的刑场就是那座破庙。
范杰的嘴是被堵着的,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潘晓惠。而潘晓惠看着他,怨恨,在这样的对峙中慢慢消失。他们想起了许多往事:
恋爱时,范杰骑着偷来的自行车,驮着晓惠去树林玩耍。
刚结婚时,晓惠淋着雨,等着半路塞车的丈夫。
晓惠小产时,范杰抱着她,小声地哭泣,说:“我们再不要孩子了。”
范杰生病时,晓惠熬红了眼睛,说:“你不在了,我怎么办?”
四行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范杰很想说:“原谅我,让我重新来爱你。”可是,还来得及吗?为什么要在女人被逼得也变得绝情的时候,男人才会醒悟呢?
难道男人都喜欢女人这种样子吗?是不是女人不坏,男人也不爱?
蒋幸慢慢地开始拉绳子,晓惠突然惊叫一声:“求你放了他吧!”
“亲爱的,你说过,杀了这个白眼狼,我们就结婚。”蒋幸当着范杰的面,亲吻表情麻木的晓惠,他小声地说,“告诉你真相吧,其实,我是杨格格的表弟。是她让我找机会杀掉你。因为你不死,就算离婚你也会夺走一半财产,我是杨格格和范杰两个人雇佣的杀手。但是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了你,你这么好的女人,除了范杰,哪个男人能舍得?而且,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他们结婚后,解决掉范杰,表姐是从不相信爱情的,尤其是能抛弃妻子的男人的爱情。”
这话范杰是能听到的,他的眼睛瞪得如牛铃,后背在发冷,被愚弄欺骗的怒火却燃不掉身上和头顶的绳索。
晓惠的眼睛也瞪大了,后背也在发冷。是她的好,给她引来了被谋杀的厄运,谁叫她遇到了一个无情的丈夫和情敌?也是她的好,让她化险为夷,谁叫她又遇到了一个多情的杀手?她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呢?
5
蒋幸最终还是放手了,但他跟范杰达成协议:范杰跟潘晓惠必须离婚,财产平分,范杰点头如捣蒜。而至于范杰跟杨格格所谓炙热的恋情终成死灰。蒋幸深深地爱上了晓惠,但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原载《伴侣》2016年第6期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