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鹘伶声嗽”
——南戏温州杂剧入声唱法考论

2017-03-27 03:21戴和冰
文化艺术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南戏杂剧

戴和冰

(中国艺术研究院 戏曲研究所,北京 100029)

南戏是中国戏曲重要的戏剧形态,讨论戏曲避不开南戏,而早期南戏的名称又是我们必须提及的,所谓:“温州杂剧”即“永嘉杂剧”,又曰“鹘伶声嗽”。

“鹘伶声嗽”令人费解,费解就费解在两个笔画多的字上,使得这个词有了明显的时代隔阂。为了探明“鹘伶声嗽”究竟是什么,它背后隐藏着什么重要信息,前辈学者做了种种努力,成果颇丰,但不尽如人意,不能令人信服。因此,我们有必要做进一步深入的探讨。

一、现有研究及其主要观点

按不同观点可将现有研究分为两个大类:一类认为“鹘伶声嗽”是“永嘉杂剧”(温州杂剧)的别名,是早期南戏的剧种名称,依据的是明人徐渭《南词叙录》中的话:

南戏始于宋光宗朝,永嘉人所作《赵贞女》、《王魁》二种实首之,故刘后村有“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之句。或云:“宣和间已滥觞,其盛行则自南渡,号曰‘永嘉杂剧’,又曰‘鹘伶声嗽’。”其曲则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不叶宫调,故士夫罕有留意者。[1]355

具有代表性的观点,按发表的先后大致时间胪列于下:

钱南扬:鹘伶作“聪明”解,形容眼睛则可,而不能用作戏剧名称,故这里应引申作“伶俐”或“玲珑”解。声漱,即腔调。声谓声腔……漱谓嗽咳,也即是声腔……声漱,同义叠用……鹘伶声嗽,即是伶俐腔调,或玲珑腔调,意在矜夸戏文腔调的圆美,出乎古剧之上。“鹘伶声嗽”一辞,并非戏文的专称”。a钱南扬先生是剧名论者,在《戏文概论》第7页即将“鹘伶声嗽”作为戏剧名称,与戏文、南戏文、温州杂剧、传奇并举;早年亦称:“南戏名称很多,又叫‘南曲戏文’,又叫‘永嘉杂剧’,又叫‘鹘伶声嗽’”,见钱南扬《宋元南戏考》,徐朔方、孙秋克编《南戏与传奇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95页。 所以,将其列在“剧种名称”一类(参见参考文献[2])。[2]5

郑西村:嗽与声嗽都是“话”的砌语。……鹘伶、胡伶的本义应该是“圆”,转义有两条线:(1)当作滚动的圆球来解释,则为聪明伶俐;(2)倘以圆古仑登一窍不通解释,则为胡义浑义。故《南词叙录》的鹘伶声嗽解释为杂剧与戏文中的“打诨使砌”较合。温州杂剧之所以用鹘伶声嗽为“诨名”,因为初期南戏滑稽打诨场面占特多数之故。[3]445、448

曾永义:鹘,即“苍鹘”,参军戏于中唐以后……演出的特色皆“务在滑稽”,所以“鹘伶”用指滑稽演员。“声嗽”现在还是闽南方言的用语,意为带有表情的声口;而温州方言与闽南方言颇有相似之处。因此,“鹘伶声嗽”是指滑稽演员表演的身段和声口,以市井口语来描摹南戏初起的特质和表演,并用此作为称呼。……我想在永嘉乡土初起之时的“小戏”,应即“鹘伶声嗽”。[4]78-79

刘晓明:所谓 “声嗽”,即声腔,“嗽”往往与唱腔相联系。……所谓“鹘伶”即优伶,“鹘”即隼,一种猛禽,眼明爪利,宋人常常以此作为监察、谏官的象征。……在“鹘伶声嗽”意味着继承北宋杂剧诨科传统的同时,也标志着南戏对杂剧的两大改制:唱腔与演故事。……在此之前,北宋杂剧是没有唱腔的,也即唱腔入杂剧当自南戏始。[5]139、142

另一类则认为“鹘伶声嗽”是金元俗语(土语),或曰指戏曲脚色,所谓“又曰‘鹘伶声嗽’”是对史料的误读。依据的是明人祝允明的《猥谈》“土语”条:

生、净、旦、末等名,有谓反其事而称,又或托之唐庄宗,皆缪云也。

此本金元阛阓谈吐,所谓鹘伶声嗽,今所谓市语也。生即男子,旦曰妆旦色,净曰净儿,末曰末尼,孤乃官人,即其土音,何义理之有?太和谱略言之,词曲中用土语何限,亦有聚为书者,一览可知。[6]2099

代表性的观点有:

周贻白:所谓“鹘伶声嗽”,实为金元俗语。“鹘伶”谓“伶俐”,《董西厢》有“这一双鹘鸰眼”句。“声嗽”或指声调,《圆社市语》有“呵喝声嗽”句。合而言之,则为“伶俐声调”,盖有叹赏之意。[7]121

刘有恒:“鹘伶声嗽”,已明白地指出了是……脚色的称谓。

“鹘鸰”即谓“鹘伶”,指的是伶俐的意思,像隼类的鹘一样地有双伶俐的眼睛。……“声”即“腔”之义同。而此一“嗽”字有出声作响之意……所以由金元用语的“鹘伶声嗽”,即“鹘鸰腔嗽”,即指很伶俐的顺口溜,亦即随口令一样的市井之俗语。[8]109、112-113

为此,刘有恒先生以《谈“鹘伶声嗽”非“永嘉杂剧”的别名》的专文进行了论证。指出:

《南词叙录》引用了《猥谈》。但尤其重要的,就是吾人可以发现到,竟然此一《南词叙录》似有因着论述的失误,而有引用出错之处。按,《猥谈》指的“金元阛阓谈吐,所谓鹘伶声嗽,今所谓市语也”,明白的是指像是“生、净、旦、末”等脚色的名字,是来自于“金元阛阓谈吐”,而“金元阛阓谈吐”,又即“鹘伶声嗽”,亦即“今所谓市语”,而且《猥谈》此章之名为“土语”,于是知所谓“金元阛阓谈吐”,即所谓“鹘伶声嗽”,亦即明代所谓的“市语”,也是《猥谈》里所列的

《土语》一章的市井的土语(市语)。

刘先生还对《南词叙录》和《猥谈》的作者进行了详细考辨,认为《南词叙录》是清初何焯伪造的,《猥谈》的定本是由陆延枝完成的,陆延枝是陆粲的儿子,陆粲是祝允明的同辈好友。[9]205、197-198这是继《复旦学报》1987年第6期骆玉明、董如龙先生《〈南词叙录〉非徐渭作》一文后,再次否定《南词叙录》的作者是徐渭。这样一来,我们就面临着两大问题:其一,此前认同“‘永嘉杂剧’又曰‘鹘伶声嗽’”的研究面临着被推翻;其二,若干问题需要重新审视,《南词叙录》的史料价值也将大打折扣。

“俗语说”不是发现了新史料,而是对已有资料的不同解读。《南词叙录》和《猥谈》原有作者的时代和成书时间均较为清晰,《猥谈》的作者祝允明生卒年系明天顺四年至嘉靖五年(1460—1526),《南词叙录》的作者徐渭生卒年是明正德十六年至万历二十一年(1521—1593),二人几乎前后相继,先有《猥谈》后有《南词叙录》。“鹘伶声嗽”一词仅见于《猥谈》《南词叙录》二书。《猥谈》称:“此本金元阛阓谈吐,所谓鹘伶声嗽,今所谓市语”;《南词叙录》在“‘永嘉杂剧’,又曰‘鹘伶声嗽’”前面有“或云”二字,说明这个内容是转述的。刘先生认为是《南词叙录》引用了《猥谈》,且出了错。

《猥谈》说得很明白,“鹘伶声嗽”讲的确实是“生、净、旦、末等”戏剧脚色的事,不是杂剧的名称。但是,土语(俗语)不等同市语,二者是有区别的。

二、“鹘伶”研究中存在的问题

对“鹘伶”一词的认识存在的问题,我们可将其分为以下三类:

第一类:钱南扬、周贻白将“鹘伶”作“聪明”“伶俐”解,用来形容眼睛,是随了汤显祖《董西厢》“这一双鹘鸰眼,须看了可憎底千万”一句所作的引申:“鹘鸰,即胡伶,聪明之谓”(钱著p. 5;周著p. 121),于是,两位都将“鹘伶声嗽”释为“伶俐腔调”“伶俐声调”,圆美的腔调,出乎古剧之上。这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声乐释义,只是这种解释叹赏之余过于美化了南戏,因为南戏之前的北宋杂剧主要是滑稽戏,没什么歌唱。

第二类:郑西村将“声嗽”释为说话,与钱、周二先生不同,并将“鹘伶”的本义释为“圆诨”,在认同“聪明伶俐”的基础上,将“鹘伶声嗽”释为杂剧与戏文中的“打诨使砌”,可谓是温州杂剧对杂剧滑稽打诨场面的继承。这种释义稍嫌烦琐,求解也脱离了文字的本义,是引申。从字面上看,“圆诨”“聪明伶俐”与“打诨使砌”的联系并不那么密切。

第三类:曾永义、刘晓明认为“鹘伶”指演员,这很重要。所不同的是曾先生特指“滑稽演员”,刘先生认为是“优伶”,更具普适性;曾先生认为“鹘伶声嗽”是滑稽演员表演的身段和声口,刘先生认为是唱腔与演故事,前者偏重“表演”,后者偏重“故事”;曾先生着重温州杂剧市井口语的特色,刘先生强调唱腔的新加入。既然认可“鹘伶”是演员,将其与参军戏的脚色“苍鹘”以及“鹘”的凶猛和眼明爪利联系起来,也是情理中的事。

上述三种观点正确与否,我们不妨将所见证例按大致时间的先后,归类列出,用史料来验证一下(引文的粗体与重点号系作者所加。下同):

1.那鹘鸰渌老儿,难道不清雅?见人不住偷情抹,被你风魔了人也嗏!(金· 董解元《 西厢记诸宫调》卷一)

2.鹘伶渌老不寻常,偷睛望,眼挫里抹张郎。(明末·张深之本《西厢记杂剧》第一本第二折[小梁州])

4.若不沙,则我这双儿鹘鸰也似眼中睛,应不瞑。(元·无名氏《陈州粜米》第一折)

5.(史进)就拾砖头,敲开了木杻,睁着鹘眼,抢到亭心里。(元末明初·《水浒传》第六十九回)

6.不稔色,村沙段:鹘鸰乾澹,向日头獾儿般眼;吃虱子猴狲儿般脸。(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七)

7.虽为个侍婢,举止皆奇妙,那些儿鹘鸰那些儿掉。(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一)

8.懵懂的怜瞌睡,鹘伶的惜惺惺,若要轻别人还自。(元·宋方壶《红绣鞋·阅曲》)

9.花柳锁,脂粉堆垛,这筹儿二十年来,占断了鹘伶窝座。(明·沈璟《南九宫词谱·卷二》[香归罗袖])

10.做娘的时行统镘,作女的出落了胡伶。(明·朱有墩《诚斋乐府·小天香半夜朝元》[混江龙])

这些例句大致可分为三组。前六个例句为一组,所谓“鹘鸰渌老”“鹘鸰眼”“这双儿鹘鸰”“鹘眼”“鹘乾澹”,都是指眼睛或代称眼睛,“渌老”是个市语,有“绿老”“六老”等六种说法[10]75,“鹘鸰渌老”“鹘鸰眼”“鹘眼”是一个意思,而“鹘鸰乾澹”、“这双儿鹘鸰”是略称,省去了“渌老”或“眼”。但是,“鹘鸰”的本义是鸟。

例7、例8中的“鹘鸰”“鹘伶”,在用字上已经开始发生变化,“鸰”可作“伶”,意思被引申了,作“机灵”“聪明”解。

例9、例10中的“鹘伶窝座”“胡伶”,显然是指艺人了。“鹘伶窝座”是艺人待的地方;“娘”与“女”对举,“时行统镘”与“出落了胡伶”对举,“胡伶”就是女主角、台柱子。在用词上,“鹘伶”又作“胡伶”。显然,这里的“鹘”是读“胡”音的,这一点也很重要。

从已有研究来看,将“鹘伶”释作“聪明”“伶俐”(用来形容眼睛,是引申),释为“圆诨”进而作“打诨使砌”(也是引申)解,以及释为演员,与上述资料所见“鹘伶”的三组用法对照,唯释为演员与“鹘伶声嗽”是契合的。

“鹘伶”就是艺人,就是演员,而用引申的方法求解都是不确切的。

三、“声嗽”研究中存在的问题

钱南扬一再说明“鹘伶……不能用作戏剧名称”“‘鹘伶声嗽’一辞,并非戏文的专称”,但是,他还是将它作为戏剧名称加以讨论,与其他戏剧名称对举,终是将“鹘伶声嗽”与戏剧名称混同。曾永义认为钱先生“非戏文的专称”之说不能成立,称“细绎《猥谈》之义,当系谓生旦净末等脚色之命义有如鹘伶声嗽,……并非‘鹘伶声嗽’之命义等同‘市语’”,批评钱先生不应用“声转”来解释“鹘伶”,主张求其本义(曾著p. 78),但未展开阐述。

由于“鹘伶声嗽”中有一个“声”字,研究者几乎都将“声嗽”与歌唱联系起来,释为声腔、腔调或声口,只有郑西村释为“话”的砌语,即说话。

钱南扬、周贻白认为“声漱”即腔调,或指声调。从《南词叙录》所言“其曲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村坊小曲……随心令”来看,这样的“鹘伶声嗽”显然不是“伶俐声调”,二者根本对不上号。再看看《猥谈》“歌曲”条的记述:

自国初……数十年来,所谓南戏盛行,更为无端,于是声乐大乱。……今遍满四方。……愚人蠢工徇意更变,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变易喉舌,趁逐抑扬,杜撰百端,真胡说耳!若以被之管弦,必致失笑。[11]2099

这是明朝立朝数十年后的情形,当时就连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等在演唱时都不能“被之管弦”,不登大雅之堂,而此时距南戏之兴的北宋“宣和之后、南渡之际”在三百六十年以上。试想,三百六十年前的“鹘伶声嗽”怎么会是受矜夸的圆美的“伶俐腔调”呢?现有研究对“鹘伶声嗽”的理解显然有误。

郑先生将“声嗽”释为说话,将“鹘伶声嗽”释作“打诨使砌”,与唱曲是没关系的。如果真是“打诨使砌”,那么,北宋杂剧更应该称作“鹘伶声嗽”,因为杂剧的这一特征更为突出。我们不妨将郑先生说的理解为“语言+动作”的滑稽剧。“打诨使砌”虽是杂剧的特色,但对南戏来说,这只是诸多内容中的一项,南戏是要歌唱的,而且,歌唱是最为突出的特色。

曾先生因温州方言与闽南方言颇相似,认为“声嗽”是带有表情的声口,这是一个新视角。戏曲中,“声口”是包括说和唱的,且主要是唱,明人沈宠绥《度曲须知》即指出经魏良辅改革的清唱“皆别有唱法,绝非戏场声口”。显然,曾先生的“声嗽”内涵比其他人的要大。

刘先生认为“声嗽”即声腔,且“嗽”往往与唱腔相联系,而南戏对杂剧有两大改制,唱腔是其一,这也是一个新视角。

“声嗽”究竟是不是“声腔”?我们不妨来看一看被引证的例句:

1.敢一个小哨儿喉咽韵美,我说散嗽咳呵如瓶贮水。(宋·《错立身》第十二出[金蕉叶])

2.相逢闲暇时,有闲的打唤瞒儿,呵!喝罗,声嗽道膁厮,俺嗏欢喜,才下脚,须和美。”(宋·《圆社市语·紫苏丸》)

3.吹笛的把瑟歪着尖嘴,擂鼓的撅丁瘤着左手,撩打的腔腔嗽。(元·高安道《噪淡行院·耍孩儿》)

4.李师师取过阮来,拨个小小的曲儿,教燕青听,果然是玉佩齐鸣,黄莺对啭,余韵悠扬。燕青拜谢道:“小人也唱个曲儿,服侍娘子。”顿开咽喉便唱,端的是声清韵美,字正腔妖娆声嗽,来惹燕青;燕青紧紧的低了头,唯喏而已。数杯之后,李师师笑道:……(元末明初·《水浒传》第八十一回)

由于《猥谈》有“‘鹘伶声嗽’,今所谓市语”的话,所以,对“鹘伶声嗽”的研究基本上都是从市语着手的。市语系市井小民的口语,或行业性隐语。市语中的“嗽”字多与说话有关,如《行院声嗽·人事》:“说话,衍嗽”“歹语言,西嗽”“骂,杂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嗽”等于“说”,如“歪嗽,妆尊重”之“嗽”就与说话不相干。例句1钱先生引用过,其注云:“说散嗽咳,谓念宾白。宾白是散说的,故上加‘散’字。则嗽咳自然是指曲子的声腔甚明。”(钱著p. 7)王瑛《宋元明市语汇释》引钱注:“散嗽咳即道白,道白比较自由,不受曲调板眼的拘束,故云散。嗽即咳,同义叠用,也称声嗽。《玄雪谱·行院声嗽》‘人事’:‘说话,衍嗽。……骂,杂嗽。’可见嗽咳即是说话。”并指出:

此注以“散嗽咳”三字连读,致使“呵”字无着落,其说未谛。“咳呵”当连读为一词,常作“开呵”,为戏剧艺人之行话市语,本为脚色上场时自报家门之意。[10]67

钱先生将“嗽”“咳”都释为声腔,又称“散嗽咳即道白”“嗽咳即是说话”,有因地制宜之嫌,未落到实处。

例句2钱先生也引用过,将其中的“声嗽”作声腔解(钱著p. 5),郑先生认为有商榷的必要,认为“声嗽道膁厮”是用砌语(市语)叫唤着打膁厮,进行击球比赛。声嗽一是调侃语、二是“说话”的砌字。(郑文p. 446)

例句4钱先生、郑先生、刘先生都引用了,钱先生认为“声嗽”即腔调(钱著p. 5),刘先生认定“即云‘谢唱’,则‘妖娆声嗽’当为唱腔无疑”(刘文p. 139),只有郑先生认为“这一段话敷说李师师用砌语调侃语,挑逗燕真。唱罢又拜。李师师执盏擎杯,亲与燕青回酒谢唱,口儿里悠悠放出些青,燕青装傻,模棱其词,唯唯诺诺,不作明确的表白”。(郑文pp. 445—446)其实,我们将前后几段原文连贯起来看,就不难看出——师师奏曲燕青听后拜谢,燕青歌唱师师听后答谢,你来我往,交替进行,“亲与燕青回酒谢唱”的“亲”是师师亲谢,“唱”是燕青已完成的表演,先唱后谢、一唱一谢,“谢唱”是两个人的动作(也可理解为:对唱表示感谢),接下来是推杯换盏饮酒,饮酒时不再歌唱,“妖娆声嗽”自然不是唱腔。

郑先生认定“声嗽”系指“讲话”,并不是因为他接下来要解释“衍嗽”“西嗽”“杂嗽”三个词。主要是他又举了一个例子,本是极具说服力的,只是关键词被省略了,未见成效。例子是钱先生从明人朱有燉《诚斋乐府·乔断鬼》中辑录的一段市语对话:

[末 云]且住,再听他说个甚么。

[净 云]大嫂,你收了银子了?将前日落了人的一个旗儿,两搭儿荒资,把那青资截一张荒资,荷叶了,压重处潜垛着,休那着老婆子见。

[贴净云]你的嗽,我鼻涕了,便去潜垛也。

[末 云]小鬼,他说的都是甚么言语?我不省的。

[小鬼云]他说“旗儿”是绢子,“荒资”是纸,“青资”是刀儿,“荷叶了”是包裹了,“压重”是柜子,“潜垛”是藏了。他说:教他老婆将那落的人的绢子纸,用刀儿截一张纸包裹了,柜子里藏了,不要他娘见。那妇人说“鼻涕了”,是省得了,便去藏也。

[末 云]他的市语声嗽,我也不省得,你如何省得?

[小鬼云]小鬼自生时,也是个表背匠。[12]134-135

“你的嗽—他说的言语—他的市语声嗽”,亦即“嗽—言语—声嗽”,一条线下来,声嗽就是言语,一目了然。

其实,市语“声嗽”并不表示声腔或唱曲,市语中,声腔或唱曲是用“咽作”“谚作”“念作”等词来表示的。《金陵六院市语》:“讨曰设而唱曰咽”;《行院声嗽·人事》:“唱,咽作”;《绮谈市语·举动门》:“唱曲,谚作”。例如,关汉卿《一枝花·不伏老》:“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咽作即唱曲;《孤本元明杂剧》康海《王兰卿》一折:“止不过胡逞些碜作,歪道些闲声嗽,的弄破了咽喉”,就更明显了,“念作”与“声嗽”一唱一说,唱说对举,“声嗽”就是说话。[10]10

显然,我们以前认为“声嗽”是声腔、唱腔的看法,都是错误的。在考证的过程中,只有郑先生是对的,砌语(市语)“声嗽”的意思是说话。

但是,“鹘伶声嗽”中的“嗽”或“声嗽”既不是歌唱,也不是说话。

四、“市语”辩

按刘有恒的考辨,《南词叙录》的有关内容应存疑。关于市语,《猥谈》称:“生、净、旦、末等名……本金元阛阓谈吐,所谓鹘伶声嗽,今所谓市语也。”从其叙述来看,“鹘伶声嗽”是个市语词语无疑,这是金元时出现的。可是,问题来了:谁是“所谓鹘伶声嗽”这个“所谓”动作的发动者?其时态又如何?

“生、净、旦、末等名……所谓鹘伶声嗽,今所谓市语”,需要先有脚色,然后才有“鹘伶声嗽”的说法,而“鹘伶声嗽”的说法出于金元,因此,其上限在金元,不在南宋或两宋之交。所言“市语”是指金元的“阛阓谈吐”这个词,不是说金元时期就有“鹘伶声嗽”这么个“阛阓谈吐”。从现有资料来看,“鹘伶”可以找,“声嗽”可以查,唯独“鹘伶声嗽”这个词,最早出自《猥谈》一书——这是明代的著作。

再者,从已有市语的文献来看,“鹘伶”不是市语,研究者也没人将其作为市语加以考论和解释。“声嗽”一词,虽然宋、元、明各朝都在使用,但是,它也不是市语,与“嗽”字相关可查的市语有“衍嗽”“西嗽”“杂嗽”“歪嗽”“嗽老”,而“散嗽”“腔腔嗽”“声嗽”却偏偏都不在市语中。由此断定,“鹘伶声嗽”不是一个地道的“市语”。

那么,它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市语呢?从“生、净、旦、末等名……今所谓市语”的行文来看,我们不妨这样理解:“生、净、旦、末等金元名称,就是人们所说的‘鹘伶声嗽’,这是今天的市语,生、净、旦、末是当时的市语。”显然,“所谓”这个动作的发动者当是“人们”,时在“今朝”。这里,“鹘伶声嗽”与“市语”共用了“今所谓”,我们只需将原文稍加调整,就好理解了:“生、净、旦、末等名,……此本金元阛阓谈吐,今所谓鹘伶声嗽,市语也。”不过,这里的“鹘伶声嗽”是一个市语单词,可与生、净、旦、末中的任何一个词对应,而不是将它们统括成今天的“脚色”整体,不是整体与“鹘伶声嗽”对应的,因此,“脚色”不是“鹘伶声嗽”的本义。

“市语”作为一个词,大致唐代就有了,它有两个义项,一是行业性隐语,一是市井俗语。行业性隐语如《绮谈市语》《梨园市语》;市井俗语如宋人周紫芝《竹坡诗话》:“东坡云:‘街谈市语,皆可入诗,但要人镕化耳。’”明人袁宏道《解脱集·朱司理》:“近日觉与市井屠沽,山鹿野獐,街谈市语,皆同得去,然尚不能合污,亦未免为病。”行业是经济发展到一定时期的产物,有行业才有行业性隐语;俗语土话则是百姓的生活用语,与生俱来。那么,《猥谈》之“生、净、旦、末等名”是行业性隐语还是市井俗语?亦即《猥谈》所说的“市语”,应该是行业性隐语还是市井俗语呢?

“旦”作为脚色是宋金时出现的。已有研究显示,宋金时期许多在各行业中流行的市语被戏剧直接吸收采用。“旦”的来源有七说,“市语说”来源于《猥谈》[13]38,可是,《猥谈》是明人著作,未见前代“市语”资料记载。不见有任何说明就写进书里,在当时当是最常见的词,这样的词绝不应是行业性隐语,而应该是市井俗语。已有市语资料中也不曾见“旦”。“鹘伶声嗽”是出现在《猥谈》“土语”条中的,该条的主旨是论俗语,内容是诸脚色的名称,所涉“鹘伶声嗽”也只提及它是个俗语,并没有说到它的具体意思,它与“旦”一样,亦当是一个常用语,人所皆知,不必解释。

由此可见,“鹘伶声嗽”是有明一代出现的新词,经过《猥谈》作者的书面规范,由口头俗语一跃为书面雅言,成了文人书桌上的一个学术范儿的专用名词,而且,是一个颇有技术含量的词。

五、“鹘”鸟、“伶”人考

如前所述,“‘鹘鸰’的本义是鸟”。但是,这话并不确切,在这里,“鹘鸰”一词还需作特别说明。

“鹘”是“苍鹘”的简称,因为“苍鹘”是唐宋时期非常流行的参军戏的脚色,对后世影响很大,深受戏曲界和说唱艺术界的重视,由“鹘”想到“苍鹘”很正常。但是,“苍鹘”是一种猛禽,眼明爪利,将苍鹘与戏曲艺人联系在一起,构成“鹘伶”一词,却显得不那么贴切,因为参军戏中担任“苍鹘”的脚色,要像“苍鹘”一样扑打,而温州杂剧包括南戏乃至整个戏曲发展史上的戏曲艺人,是不需要像“苍鹘”一样扑打的,即便是在做种种“打诨使砌”时,也显现不出有这种特点。这样一来,“鹘伶”就成了一个“问题词语”。

《汉语大字典》关于“鹘”字,是这样解释的:

(一)gú 《广韵》古忽切,入没见。又户入切。术部。

[鹘鸼]鸟名。又名“鶌鸠”。一种小鸟。《尔雅·释鸟》:“鶌鸠,鹘鸼。”郭璞注:“似山鹊而小,短尾,青黑色,多声。今江东亦呼为鹘鸼。”

(二)hú 《广韵》户骨切,入没匣。

隼。鹰属,猛禽,飞行轻捷迅速,常驯以捕鸟。《广韵·没韵》:“鹘,鸟名。鹰属。”[14]1930

可知“鹘”字有两种读法,是不同的两种鸟类,一种是小鸟,一种是猛禽。第二种读法就是我们常说的“苍鹘”,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鹘鸼”是我们需要讨论的。江东,指长江下流南岸或东吴(江左),相当于今天的吴语区。[15]56

那么,“鹘鸼”是一种什么样的鸟呢?

“鹘”与“鸼”是一个意思,《说文解字》释义皆言:“鹘鸼也”,“鹘……从鸟骨声。古忽切。”《说文解字》还说:“鸠,鹘鸼也。”根据郭璞的注可知,“鹘鸼”多声,是江南地区的常见鸟;汉人张衡《东京赋》有“鹎鶋秋栖,鹘鸼春鸣”之句,说明它的“多声”是春天的鸣叫。因此,我们可以说鹘鸼的特点是“春鸣多声”。

鶌鸠,鹘鸼也。鹘鸼二字依尔雅补。释鸟曰:鶌鸠,鹘鸼。小雅:宛彼鸣鸠。毛曰:鸣鸠,鹘雕也。卫风:于嗟鸠兮,无食桑葚。毛曰:鸠,鹘鸠也。食桑葚过则醉而伤其性。鹘鸠食桑葚,毛盖目验而知。雕与鸼音同。郭云:今江东亦呼为鹘鸼,似山鹊而小,短尾,青黑色,多声。即是此也。旧说及广雅皆云斑鸠,非也。按此郭注见左正义,今本不完。左传:鹘鸠氏司事也。鹘鸠春来冬去而多声,故诗小宛谓之鸣鸠,若陈风、鲁颂之鸮,毛皆谓恶声之鸟,则必钩雒之类,而非司事之鸟矣。

这里有“旧说及广雅皆云斑鸠,非也”的话,源自《春秋左传正义》的注疏,汉代之前就有了。原话为:“旧说及《广雅》皆云斑鸠,非也。所论斑鸠、鸣鸠,虽有异同,其言春来冬去,旧有此说。”所谓“非也”,是指称其为“斑鸠”不妥,说是“鸣鸠”则可,“是”与“非”在斑鸠、鸣鸠二者间。这与《说文解字》及“毛传”所载“鸠,鹘鸼也”,也是一致的,且“鹘鸼”又“多声”。段玉裁也认为“毛传”的记载是可信的,称:“毛盖目验而知。”而段注要说的是:此鹘鸠非彼鹘鸠,一则恶声、一则司事。

“斑鸠”与“鸣鸠”,其实是一个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斑鸠”包含于“鸣鸠”。现代生物学分类,自上而下分为界、门、纲、目、科、属、种七个等级,斑鸠所属依次为鸟纲、鸽形目、鸠鸽科。“鸠”是鸠鸽科部分鸟类的通称,通常指体型较小而尾长者。鸠都会鸣叫,“鸣鸠”可以包含所有的“鸠”,而“斑鸠”只是“鸠”的一种。

其实,“鹘鸼”是“鸣鸠”还是“斑鸠”,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都是“鸠”,都“春鸣多声”,都是“恶声之鸟”。

由于“鹘”“鸼”同注,所以,“鹘”与“鸼”都可以是“鹘鸼”的简称,如果与“伶人”组词,构成新词“鹘伶”是丝毫没有问题的,不过,这个“鹘伶”就应该读“ɡú líng”了。如果进一步与表示声乐特征的“声嗽”组词,构成新词“鹘伶声嗽”,就应该读“鹘(ɡú)伶声嗽”,而不是“鹘(hú)伶声嗽”,这就与以扑击为特色的“苍鹘”毫无关系了。

考证完了“鹘”,我们再来看看“伶”。如前所述可知,与“伶”相关的词有“鹘鸰”“鹘伶”“胡伶”三个:“鹘鸰”金人用得很普遍,直接使用原词义,指眼睛;“鹘伶”出现于元明时期,用的是引申义;“胡伶”是明代,指演员。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看“鸰”。

“鸰”,即鹡鸰,一作脊令,也单用,是一种水鸟。《尔雅注疏·释鸟》:“鸰,雍渠”,《诗·小雅》云:“脊令在原”,陆机《疏》云:“大如鴳雀”。鹘(hú)与鸰,一为猛禽一为小鸟,根本就不是同一类,如果仅取眼明之义,说成“鹘鸼渌老”“鹘鸼眼”或“鹡鸰渌老”“鹡鸰眼”都是可行的。但是,将二者合为“鹘鸰”一词,即“苍鹘 + 鹡鸰=鹘鸰”,显得很勉强;但是,如果是“鹘鸼 + 鹡鸰=鹘鸰”,就自然了。从已有资料来看,“鹘鸰”最早出现于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中,是金代的事;元代有称“鹘伶”的;“胡伶”则是明代的事。由于“鹘鸰”笔繁,又用于艺人演唱,省为“鹘伶”也正常;由于误读又将“鹘(ɡú)”误读成了“胡”,至有“胡伶”之误。所以,笔者才说:“‘鹘’是读‘胡’音的,这一点也很重要。”因为“胡”字的出现,我们可以断定古人对“鹘”字的误读,鹘(胡)就只能是“苍鹘”了。这是重要证据。

汤显祖对“这一双鹘鸰眼”的注释——“鹘鸰,即胡伶,聪明之谓也”也是误读。钱南扬称:“弘治、刘龙田、《六幻》、《六十种曲》诸本,则又作‘胡伶’”(钱著p. 5),这是出现在明代不同版本《西厢》剧本中的情况,明代“胡伶”一词可谓大兴。

“伶人”一词,北宋神宗时即用于杂剧艺人,彭乘《续墨客挥犀》:“煕宁九年,太皇生辰,教坊例有献香杂剧,……伶人丁仙现假为一道士……故伶人有此语。”a转引自刘晓明《“鹘伶声嗽”与南戏体制渊源》一文(见参考文献[5])。虽然明代戏曲艺人多被称为“优”“优伶”,或称“子弟”“戏子”等,但也称“伶”,至晚明已较普遍。例如:袁中道《游居柿录》卷十记长沙的一次演出:“时优伶二部间作,一为吴歈,一为楚调”;《蛾术堂闲笔》载一位戏班演员:“杭有女伶商小玲者,以色艺称,于《还魂记》尤擅场”,竟在演出时因悲伤过度倚地气绝;侯方域《马伶传》载两位艺人较技,“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所谓马伶、李伶,就是马姓演员、李姓演员,马伶名锦,字去将,李伶也自然是有名字的。袁中道是明万历人,《还魂记》的作者汤显祖也是万历人,侯方域是明末清初人,这些例子都出现在晚明。而且,《猥谈》“歌曲”条称“自国初以来,公私尚用优伶供事”,《猥谈》稍后的胡应麟《庄岳委谈》卷二亦称“今优伶辈呼子弟”,都使用了“优伶”一词。本文所引的“鹘伶窝座”“出落了胡伶”的例子,也都在晚明。

我们再结合《猥谈》的成书时间来看一看。按刘有恒的考证,作者如以祝允明计,则该书至迟应于他去世那一年的嘉靖五年完成,如按陆延枝最后完成算,成书时间当在明万历十八年。鉴于此,“鹘伶声嗽”一词产生的年代,应以明嘉靖至万历(1522—1620)约百年间的明代中期为宜。

虽然稍早三十多年的弘治本《西厢》中就有“胡伶”一词,但从使用“胡伶”到结构“鹘伶声嗽”一词,还需要一个过程。至于《南词叙录》的成书时间,最早只能算到徐渭自序的嘉靖三十八年(1559),业已包括在笔者所说的百年之内。

对于“鹘鸰”“鹘伶”“胡伶”三种不同写法,钱南扬先生认为“盖此等形况语,只取其音,原无一定写法”(钱著p. 5)。窃以为,出现不同的写法,不仅仅是为了借用同音字以图便利,毕竟是文人所为,下笔时是要考虑字的形、声、义的,“鹘鸰”“鹘伶”“胡伶”三者自应区别对待。

一错再错,至晚明而大错。《猥谈》的作者不论是祝允明还是陆延枝,均为明代人,生、净、旦、末都是戏曲脚色名称,将“鹘伶声嗽”与脚色名称联系起来,自然离不开戏曲,只是不知道在创造这个名词时,它是读“鹘(ɡú)伶声嗽”,还是读“鹘(hú)伶声嗽”呢?笔者以为,作为文人自创的词,祝允明、陆延枝都不会读错。明人胡应麟《庄岳委谈》卷二有“元院本……一曰副净,古之参军也;一曰副末,又名苍鹘,可击群鸟,犹副末可打副净”之语,既然“参军”是“古”的,那么,与“参军”打对手的“苍鹘”自然也是“古”的,这说明最迟至万历时,“鹘”已改为“副末”,退出了历史舞台,只是我们远离了那个时代,对鸟名又不甚熟悉,这才有了误读。

鹘伶,就是戏曲演员。

六、对《猥谈·歌曲》史料的解读

按之常理,新词的产生应有它的时代性,明中期产生的“鹘伶声嗽”自然会携带一些明代的信息。

“鹘伶声嗽”出现在《猥谈》“土语”条中,使得这个词与土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与它同时出现的“歌曲”条,也是一段充满土俗气息的文字。想理解“鹘伶声嗽”,就要完整地解读“歌曲”条的文字:

今人间用乐,皆苟简错乱。其初歌曲丝竹,大率金元之旧,略存十七宫调,亦且不傋,只十一调中填辏而已。虽曰不敢以望雅部,然俗部大概较差,雅部不啻数律。今之俗部尤极高,而就其声察之,初无定,一时高下随工任意移易(此病歌与弦音为最),盖视金元制腔之时又失之矣。自国初以来,公私尚用优伶供事。数十年来,所谓南戏盛行,更为无端,于是声乐大乱。

南戏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际,谓之温州杂剧。予见旧牒,其时有赵宏夫榜禁,颇述名目,如《赵贞女蔡二郎》等,亦不甚多。以后日增,今遍满四方。转转改益,又不如旧,而歌唱愈谬,极厌观听。盖已略无音律、腔调(音者,七音;律者,十二律吕;腔者,章句字数,长短高下,疾徐抑扬之节,各有部位;调者,旧八十门调,后七七宫调,今十一调,正宫不可为中吕之类。此四者无一不其)。愚人蠢工徇意更变,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变易喉舌,趁逐抑扬,杜撰百端,真胡说耳!若以被之管弦,必致失笑。而眛士倾喜之,互为自误尔。

作者言“今”者,意在“雅部”“俗部”二者中做一比较和取舍;“今之俗部尤极高”表明已取俗部,并展示其现状;“今”字两见只为古今对比,故言其“初”;由“今”展开了倒叙:今→数十年前——这是作者亲眼所见。至此,作者想要讲已全部讲完,本可就此打住,但是,由于前面提到的“南戏”历时久远,时人只知南戏眼前繁盛的现状,不知其历史,为了揭示其“俗部”真面目,又补上了一个更久远的“初”——对早期南戏作较全面的介绍。

为了便于解读,已将接下来的这段介绍文字另起一行,作单独的一段,我们最关心的“鹘伶声嗽”就与这段文字有密切关系。这段文字,作者采用的是“叙述 + 说明”方式,我们将说明文字删去,剩下的叙述内容就成了:

南戏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际,谓之温州杂剧。……愚人蠢工徇意更变,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变易喉舌,趁逐抑扬,杜撰百端,真胡说耳!若以被之管弦,必致失笑。而眜士倾喜之,互为自误尔。

被删除的内容是承上启下的,是作者分析、查究的过程:某之所以说“南戏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际”,是因为“予见旧牒”;别看南戏“今遍满四方”,却是每况愈下;究其原因,“盖已略无音律、腔调”。接着,“而”字一转折,又回到了当代——今“眜士倾喜”,只是“互为自误”而已,不是陶冶情操。

然而,“今”之南戏真的都是“俗部”吗?显然不是。

笔者曾在《明代昆腔的雅化和官语化》(《艺术评论》2007年第11期)一文中有言:历史上,昆腔不仅经历了由“俗”到“雅”的发展过程,即“雅化”过程,还经历了一个将吴方言规范到官话中去的“官语化”过程。明嘉靖时乐人魏良辅凭借自己在北曲方面的造诣,借鉴海盐腔对昆腔进行重大改革,获得了很高的成就,魏良辅被“声场秉为曲圣,后世依为鼻祖”。他创作的“新声”,“吴中老曲师如袁髯尤驼者,皆瞠乎自以为不及也”。这种“新声”因方言土音极重,虽“出乎三腔之上”,却“止行于吴中”,为了走出吴中,昆腔以北方官韵为准绳“正吴中之讹”,至“新声”形成半个世纪后的万历年间,昆腔完成了官语化,随时都可以实现超方言区的传播,可以走向全国。正是这个时期,昆腔进入了北京。雅化,在本质上是一个文人化的过程。昆曲绝非俗物。

当时,弋阳腔、海盐腔、昆山腔都进入了宫廷,是名副其实的官腔雅调。例如,万历时期顾起元在《客座赘语》中称:“南都万历以前,公侯与缙绅及富家,凡有宴会,小集多用散乐……后乃变而尽用南唱。……大会则用南戏,其始止二腔,一为弋阳,一为海盐。……今又有昆山。”[16]303已是官戏遍地。可是,《猥谈》为什么会有“俗部”一说 ?一方面认可其成就,一方面又将其列为俗部,对昆腔也不例外。这涉及当时文人的思想观念。

拙文《对魏良辅〈南词引正〉所涉剧唱问题的再探讨》(《文化艺术研究》2011年第4期)认为:元人对散曲与杂剧的态度是贵曲而贱剧,正统文人对杂剧创作都不屑一顾,这与鄙视出身卑贱的杂剧演员密切相关。曲以人贵、剧因人贱,重曲唱而轻剧唱,这是散曲与杂剧形成贵贱的根本原因,这种观念贯穿于整个封建社会,根深蒂固,正统封建文人是绝不愿意将自己与戏子混同的。昆山腔使用官话、完成官语化是万历时的事,昆山腔普遍受到文人的青睐,是雅化、官语化完成以后的事,而《猥谈》的出现却在此之前。

这种重曲轻剧的现象在“歌曲”条中体现得很明显,两处加括号的详细说明,都是与唱曲相关的内容。虽然《猥谈》中两条资料都是论南戏的,却取俗不取雅,例如:“土语”讲语言的土俗;“歌曲”讲的全是俗歌俗曲。晚明文人认可的是魏良辅改革后的传奇,而非此前的南戏。

由于《猥谈》作者主导思想的偏向,用市井小民的口头俗语来解释“俗部”戏曲,这就意味着“鹘伶声嗽”一词是为早期南戏量身定制的,注定了它一诞生就该用来描述“里巷歌谣”。

七、“鹘(ɡú)伶声嗽”——早期南戏的声乐特征

现在,我们可以讨论南戏的声腔特征了,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声乐特征,即歌唱方法。

南戏通常有两种界定方法:一种是传统的“宋元南戏”,另一种将下限定在明代嘉靖。明初至嘉靖,为南戏向传奇的演进期,其作品称为“明人改本戏文”,高明的《琵琶记》和梁辰鱼的《浣纱记》是两极的标志,这样划分主要是为了便于对作品进行研究。[17]125-126但是,讨论南戏声腔会涉及很多问题,在声乐上有突破性进展的是嘉靖年间魏良辅的昆山腔改革。这是主要标志,但不是唯一标志,因为戏文“改本”不仅仅是文学问题,剧本变化会影响曲词,曲词变化会带来旋律的变化,还有唱法等问题。魏良辅的“水磨调”已远远超出了土俗范畴。因此,“鹘(ɡú)伶声嗽”体现的是早期南戏的声乐特点,限于宋元南戏。

讨论“鹘伶声嗽”应从词的本义出发,所谓“鹘伶声嗽”,是《猥谈》的作者立足于明代说宋元前朝的事,“鹘伶”即演员,但是,“鹘伶”是什么样的演员?“声嗽”又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如前所述,“鹘(ɡú)”即鹘鸼,有鹘鸠之谓,是鸠的一类。“春鸣多声”之于鸠,是“恶声”。斑鸠是江南常见的鸟,所谓“江东”正是《猥谈》作者的居住地,斑鸠鸣叫引人注目,其声为“咕固咕——”两短一长的三连声,这是鹘鸣。因此,“鹘伶”就不仅仅是演员了,而应该是“具有鹘鸣般歌声的演员”,歌唱之谓也。

南戏是中国戏曲的早期阶段,戏曲是曲本体,南戏虽有“打诨使砌”和歌唱的特点,但歌唱是南戏的本质特色,“不插科、不打诨,不谓之传奇”与歌唱相比,只能算是传统。刘晓明说南戏是“唱腔入杂剧”,道出了南戏的特征。

宋元时期的刘埙,在其《水云村稿》卷四《词人吴用章传》中,提到温州杂剧在其家乡传播的情况:

吴用章,名康,南丰人。生宋绍兴间。敏博逸群,课举子业,擅能名而试不利,乃留情乐府以舒愤郁。当是时,去南渡未远,汴都正音、教坊遗曲犹流播江南。……至咸淳,永嘉戏曲出,泼少年化之,而后淫哇盛、正音歇,然州里遗老,犹歌用章词不置也,其苦心盖无负矣。[18]370-371

南宋咸淳年间即1265年至1274年,刘埙(1240—1319)为宋末元中人,是亲历者。温州唐代设州,治于永嘉,两晋时该地曾属永嘉郡,因此,永嘉就是指温州,永嘉戏曲也就是指温州杂剧。从南渡至咸淳元年(1127—1265)是一百三十八年,也就是说,南渡一百四十年后“永嘉戏曲”传到了江西南丰,此时温州杂剧已完成了官语化,走出了家乡。从“永嘉戏曲出,泼少年化之,而后淫哇盛、正音歇”来看,“泼少年”学会戏曲后就出现了声乐乱世。“化”当“使变化”解,不是褒义词;“泼少年化之”是小孩子耍,并非专业艺人,亦无师承,学得并不很像,而“用章词”显然是有师承的。师承之于歌者,主要是指歌法。

所谓“淫哇”正是新兴的“戏之曲”,即《南词叙录》所说的“‘永嘉杂剧’兴,则又即村坊小曲而为之,本无宫调,亦罕节奏,徒取其畸农、市女顺口可歌而已,谚所谓‘随心令’者”。“永嘉戏曲”是一种以唱为特色的戏曲,南丰的情形,大概与温州杂剧的初始形态相仿。至于“其曲,则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不叶宫调,故士夫罕有留意者”,当是稍后的事,因为“泼少年”不是读书郎,会宋词的也不该是“泼少年”而且,“淫哇盛”的同时,“正音歇”了,未唱“宋之词”。《猥谈》所谓“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则更在其后,因为“腔”是声乐发展到一定时期的产物。

关于声乐,明人王骥德《曲律》“论腔调”云:“乐之筐格在曲,而色泽在唱。”声乐有“曲”有“唱”,曲即旋律,是曲牌规定好了的,可变余地小,唱即歌唱、唱法,是求异可变的部分。为获得理想的艺术个性,歌者都争相在唱法上下功夫,《猥谈》“歌曲”条所谓“变易喉舌、趁逐抑扬、杜撰百端”者,皆为寻求美听之色泽而创立独特歌法的表现。

温州杂剧自然也需要色泽,也有自己的唱法。那么,“春鸣多声”的斑鸠“咕固咕——”鸣叫之于歌唱,在声乐上意味着什么呢?

斑鸠的鸣叫,不是一声长鸣,而是三声顿断,如果用人声来模拟,就不能用拖腔长叹;如果“多声”反复几个周期,这种顿断就成了“恶声”,唱起来几乎不能成声,这与传统意义上的“长言之”显然是背道而驰的。歌唱具有旋律连续的特质。当人们将用这种方式歌唱的伶人称为“鹘伶”时,就成了“用鹘鸣歌唱的演员”。

那么,“声嗽”又是什么样的声音呢?钱南扬先生释为“嗽咳”,但最终将其归为声腔歌唱。其实,“声”是声音、声腔,“嗽”就是咳嗽,是发声方法,“声嗽”既不是歌唱,也不是说话,而是用咳嗽的方式歌唱。用咳嗽的方式唱出来的歌声就是“嗽声”。

考证得对不对?是否符合《猥谈》作者的原意?我们不妨来看一看。祝允明《怀星堂集》卷二十四《重刻〈中原音韵〉序》中有这样一句话:

不幸又有南宋温浙戏文之调,殆禽噪耳,其调果在何处?[19]24

说得清清楚楚——“南宋”时的“温浙戏文”,所谓“温”,无疑是温州杂剧;“调”是戏文的歌调;“殆禽噪耳”,言近于禽鸟鸣叫的歌唱实在扰听。将不入耳的歌唱比作禽鸟鸣叫,反映的是《猥谈》的作者祝允明的本心。这样的歌唱自然是谈不上口法技巧的,更没有宫调可言。可见祝允明的这句话绝不是美言,“鹘伶声嗽”也绝非美言。

无独有偶。清人徐大椿也将吐字不清的歌唱比作禽兽的悲鸣:

若字不清,则音调虽和,而动人不易,譬如禽兽之悲鸣喜舞,虽情有可相通,终与人类不能亲切相感也。[20]169

古人将不入耳的歌唱比作禽鸟的鸣叫,似乎是有传统的。在传统民族声乐中,唱嗽声(嗽声之“嗽”可作动词)是一种润腔方式,顾旭光先生在列举断腔润腔法时列有“嗽气断腔”,在造型润腔法之哭音中列有“嗽音”、笑声中列有“嗽声”。[21]158昆曲中,有“擞腔”唱法,擞腔又叫嗽腔、颤腔、闪腔。[22]559-560“擞”是方言,是用通条插到火炉里抖动的意思,昆曲有“擞腔”,“擞”当是吴语。

《痴梦》是昆曲表演艺术家梁谷音先生的名作,她在谈剧中一身段的第三次变动时称:“有位老师给我说,‘零碎月’是指地上的月光,唱时应当双手先指地面,最后指天,而在‘月’字的‘擞腔’中,渐渐退到桌子边。”[23]111-112对照视频,笔者找到了这句唱腔,唱到“月”字处她的嗓音猛然中断了一下——这就是“擞腔”。“擞腔”是吴语中入声字的特色唱法。唱入声字,昆曲中还有一种“断腔”,顾聆森先生称:断腔,是“昆曲唱腔中的腔格名称。又称‘顿腔’,是南曲入声字的常用腔格。因为入声字逼侧短促,所以演唱时‘逢入必断’,完全是为了体现字声的要求。但顿腔的‘顿断’,不同于一般的突然休止,必须轻软,方能在无声之处显出本色来”[22]561。“擞腔”与这种“断腔”属同一类,效果是一样的。

日本是受汉语影响、使用汉字的国家,日文当用汉字的读音有音读、训读之分,音读又分汉音、吴音、唐音,“吴音”是5、6世纪借用江浙地区的吴语语音,吴语中有大量入声字,在日语中也有反映。日语入声字采用的是“浊音 +促音”或“清音 + 促音”的标注方式,这个“促音”用一个小符号表示。《痴梦》“只是破壁残灯零碎月”一句中的“月”就是一个入声字,如日语中的月下(げっか)、月日(がっぴ)即有体现;“学”“日”也是入声字,如日语中的学校(がっこう)、日本(にっぽん),这些词在日语中读起来均有顿断现象。一双鞋、一双袜的“一双”,今天的苏州话还说成“一足”,日语读作“いっぞく”,“一”在吴语中是一个入声字。入声字在江东(江南地区)吴方言的南戏中,非常突出,说话时“逢入必断”,歌唱时也“逢入必断”,温州是吴方言的南极,温州杂剧亦不例外。所谓“体现字声的要求”,就是依字行腔,字“断”则歌“断”。

“声嗽”是用咳嗽的方式歌唱,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逢入必断”唱入声。至此,真相大白了:由“‘鹘伶’+ ‘声嗽’”构成“鹘伶声嗽”,说得雅一些,是“戏曲演员用咳嗽的方式唱入声”,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斑鸠打鸣”。明人如此说宋元前人,丝毫看不出有“矜夸戏文腔调的圆美”之意,相反,是一种鄙视,是对南戏歌唱没有口法技巧的极大嘲讽。自然,经过提升和发展的后世昆曲唱入声及其入声效果是很美的,须另当别论。

结 语

考释应从本义出发,因“音近义通”而“因声求义”确实行之有效,但是,“音近义通的字应该是在同源字(或同根词)的范围以内的”,“如果认为只要读音相近,词义就能相通,那就会变成牵强附会。因为‘音近义通’只是可能,而不是必然”。[24]639、479引申更需谨慎。“苍鹘”是鸟类,鹘鸼是鸟类,可是,在戏曲史上,“苍鹘”早已西去,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思考。

戏曲“并曲与白而歌舞登场”,“不登之场上不为功”,我们应多一些“歌”的思维、多找找“场”的感觉,也许更有利于研究。因水平有限,错误在所难免,敬请方家指正。

[1]徐渭.南词叙录[J].郑志良,校注.戏曲研究,2010(1).

[2]钱南扬.戏文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郑西村.“鹘伶声嗽”新释[M]//南戏论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

[4]曾永义.也谈南戏的名称、渊源、形成与流播[M]//戏曲源流新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5]刘晓明.“鹘伶声嗽”与南戏体制渊源[J].文献,2001(4).

[6]祝允明.猥谈“土语”[M]//说郛三种(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7]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篇[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

[8]刘有恒.谈“鹘伶声嗽”非“永嘉杂剧”的别名[M]//宋元明戏曲史考略.台北:城邦印书馆,2015.

[9]刘有恒.《南词叙录》系清初何焯伪造——及《猥谈》成于陆延枝考辨[M]//宋元明戏曲史考略.台北:城邦印书馆,2015.

[10]王瑛.宋元明市语汇释[M].修订增补本.北京:中华书局,2008.

[11]祝允明.猥谈“歌曲[M]//说郛三种(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2]钱南扬.市语汇钞·表背匠市语[M]∥汉上宧文存,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13]王宁.“市语”与宋元戏剧研究[J].戏曲艺术,2008(1).

[14]徐中舒.汉语大字典[M].缩印本.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武汉:湖北辞书出版社,1993.

[15]袁家骅.汉语方言概要[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年.

[16]顾起元.客座赘语“戏剧”[M]北京:中华书局,1987.

[17]孙崇涛.关于“南戏”与“传奇”的界说[M]∥南戏论丛.北京:中华书局,2001.

[18]刘埙.水云村稿“词人吴用章传”[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第1195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

[19]祝允明.重刻《中原音韵》序[M]//怀星堂集.钦定四库全书:集部六别集类五.PDF文本.

[20]徐大椿.乐府传声·归韵[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七).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21]顾旭光.中国民族声乐论[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7.

[22]中国昆剧大辞典[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23]梁谷音.我的昆曲世界——梁谷音画传[M].上海:上海百家出版社,2009.

[24]王力语言学词典[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5.

猜你喜欢
南戏杂剧
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的戏剧学阐释
南戏《张协状元》中古庙和鬼神的功能探析
“唯以杂剧为正色”年代考
清代旗籍剧作家杂剧、传奇作品叙录
薪火相传 以启山林——“钱南扬学术成就暨第八届南戏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
“南戏遗响”莆仙戏:从“草台”到课堂
朱有燉杂剧版本新探
“印度戏剧输入说”的生发与南戏研究的专门化
浅析《拜月亭记》中所体现的“南戏”艺术风格
《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穿关之“钩子困带”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