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进 周 坤
(1.四川大学旅游学院,四川成都 610041; 2.重庆文理学院旅游学院,重庆 402160)
精准扶贫时代*2013年11月,习近平在湖南湘西考察时首次提出了“精准扶贫”的重要思想。精准扶贫是粗放扶贫的对称,指对扶贫对象的精准识别和精准帮扶。,国家及地方政府将贫困人口受益看作扶贫工作中始终需要考虑的核心问题。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玛蒂亚·森(2001)认为,贫困不仅意味着个人收入低下,更意味着贫困人口创造收入能力和机会的贫困。可见,贫困带来的不平等会进一步削弱贫困群体在社会中应享有的其他普遍化权利。“扶贫”不仅包含经济意义上的脱贫致富,还应包含引导扶贫对象认知他们在扶贫过程中应享有的社会、政治权利等意识扶贫。
目前,通过发展旅游业促进贫困地区生态与经济建设已成为扶贫研究领域的热点话题,但经济意义的脱贫仍是学术界关注的重点,对贫困群体意识形态上的扶贫关注较少,特别是缺乏对贫困群体参与扶贫的权力认知维度与深度方面的研究。在实际的扶贫工作中,扶贫对象普遍对参与旅游扶贫的权力认知非常淡薄,这为贫困群体参与旅游业发展的持续获益埋下了隐患。现实表明,如何引导权力使用者有效、规范地运用权力,实现科学的赋权与限权,并与其他利益相关者达成合作博弈,这是我国精准扶贫过程中亟须解决的问题。
鉴于此,本文尝试从旅游扶贫角度,以贫困人口为研究对象,采用半结构访谈和问卷调研等方式,从经济、心理、政治、社会4个层面解读贫困人口在旅游扶贫事业中的权力认知及“赋权-限权”路径,以期促进对精准扶贫背景下扶贫对象权力认知和权力构建的探讨。
(1) 赋权
“赋权”的核心思想是赋予社会弱势群体一定范围和程度的权力,使他们能够享有和其他人群相对平等的机会与资源。赋权属于人力资源学的研究范畴,也是社会学研究的重要领域。从字面意义看,是指赋予某人(或具有相同特征的人群)特有的权力或威望,使其获得想要达到的某种结果(Honold,1997)。作为赋权理论的开创者,美国社会学家Solomon(1976)认为,赋权就是减少受压迫群体“无权感”(sense of powerless)并实现增权(empowerment)的过程。赋权亦是获得权力和行使权力的过程,是授权方与接受方共同参与并完成的权力实现过程,赋权的本质在于接受方对权力的认知和行使。从国外文献看,赋权理论常被用于研究妇女维权、医学赋权、教育赋权及社区授权等领域,尤其是和社区参与(community engagement)紧密联系。研究发现,缺乏居民的参与,当地旅游业的可持续发展是难以实现和维持的(Ndivo,Cantoni,2016)。而当地居民对旅游获益的感知与其支持旅游业发展的态度成正相关(Nunkoo,Ramkissoon,2012)。一般来说,被赋权的个人更加乐意对社区做出贡献,这种赋权包括自治权(autonomy of action)、胜任感(feeling of competence)、影响某个行动小组的能力(ability to impact activities of an action group)以及预见冲突的能力(perception of conflicts)(Strzelecka,2015)。可以看出,赋权实质是一种来自外部的干预,这种干预有助于增强个人(或集体)对应有权力的认知,消除无权感,并获得对相应权力的行使能力(左冰,保继刚,2008;洪霞芳,2012;吴毅,陈颀,2015)。
(2) 限权
对特定目标群体的赋权是为了保障他们在一定社会环境下与其他群体享有平等、公正的社会资源或福利,但这可能会导致授权对象对权力的滥用。因此,“限权”(power restriction)成为规范权力使用的有效方式,与“赋权”共同构成了一个有机结合的整体。黑格尔(1979)认为“存在皆合理”。权力的存在是必然的、合理的,但其必须受到制约,正如孟德斯鸠(2007)所言“以权力制约权力”。“限权”是“赋权”的必然产物,是达到维护社会个人与他人之间自由、平等以及保障个人行使应有权力的必要条件(吴毅,陈颀,2015)。国外很早就开始从国家和阶级层面对“限权”进行阐释,从柏拉图《理想国》中提到的混合政体学说*柏拉图是混合政体学说的最早开创者,在《理想国》中他提出了5种政体,即贵族政体、荣誉政体、寡头政体、民主政体和僭主政体。到亚里士多德提出的政体的三要素*亚里士多德认为议事、行政和审判3种机构是一切政体构成的基础。政体三要素,即议事机能、行政机能和审判机能。,无不体现出“限权”在阶级统治中的重要性。“分权”也是“限权”的重要表现形式,西方国家历史上的“两权分立”“三权分立”“五权分立”等无不是对权力制衡和对统治阶级限权方式的探索(高景柱,严汇,2006)。
目前,国内外研究者对贫困人口参与旅游业的权力认知研究可总结为以下3个方面。
(1) 赋权是增强贫困社区积极参与旅游业发展的有效途径
贫困人口从旅游业发展中获取的短期和长期的经济、社会、环境利益及相关权力必须在旅游扶贫中得以体现(Ashley,et al.,2000)。没有赋权,贫困人口在旅游发展中的获益是很难达到的。当社会政策和福利系统被新自由主义进程影响,使得公共部门(政府等)不能满足社区需求时,通过集体赋权增强被边缘化的社会群体地位显得尤为重要(Sjöberg,et al.,2015)。赋权的实质是要在利益双方(或多方)形成新的、均衡的权力关系,使双方(或多方)的诉求与权利都能在避免对方侵害自身权益的前提下得到尊重和满足。Stylidis等(2014)的研究表明,当贫困人口参与旅游发展时,成本(cost)的增加会负面影响社区居民参与旅游业;反之,利益(benefit)的增加则会增强社区居民对旅游业的支持力度。适当的赋权不仅有利于贫困人口认知旅游获益范围,还是唤醒当地人自觉保护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与民族文化的一种有效方式(Chen,et al.,2013)。
然而,社区获益和社区权力密不可分。“社区赋权”(community empowerment)也称为“社区增权”,可分为4个维度,即经济赋权、心理赋权、政治赋权和社会赋权。经济赋权是指有利于改善弱势群体经济条件的赋权方式。心理赋权是指有利于调动弱势群体参与积极性的赋权方式。社会赋权是指有利于培育社区带头人的赋权方式。政治赋权是指有利于在社区搭建平等话语平台的赋权方式。(Scheyvens,1999)。这4个维度相互促进,相互强化,共同构建了贫困群体社区获益的认知保障。从赋权内容看,社区赋权包含赋予居民在旅游业中的决策参与权(decision making)、项目所有权(project of ownership)以及与非政府组织间的沟通权(clear lines of communication with the NGOs)等方面(Tanga,Mundau,2014)。
(2) 非经济赋权是保障贫困群体持续获益的重要路径
贫困人口参与旅游业所获取的生计优先权应在旅游业中得以体现(Butler,et al.,2013)。除了经济上的扶贫,政府部门应赋予贫困人口持续参与旅游获益的途径和权力,这才是旅游扶贫需要解决的最终问题。由于赋权通常建立在地方认同感、社会关系及当地政治基础上(毛丹,2009),因此,对这些影响赋权内容的非经济因素进行调研就显得十分必要。让贫困人口有机会享有来自旅游业发展的非经济获益(non-economic benefits),在保障居民参与旅游业积极性方面意义重大(Scheyvens,Momsen,2008)。不少研究者认为,通过发展旅游业赋予(贫困)社区相应权力的赋权方式是可行的(Boley,Mcgehee,2014;Strzelecka,et al.,2016)。“合理放权、有序赋权、切实维权”是解决乡村社区基层治理中面临的各类突出问题的重要方式(李增元,程又中,2014)。在发展旅游业初期,帮助贫困群体认知应享有的参与权、话语权及平等权,是为了赋予扶贫社区享有旅游业优先就业、技能培训等生活机会的权利。可见,旅游扶贫的本质不仅是为了提高贫困人口的经济水平,更在于帮助扶贫对象获得从旅游业中持续获益的机会。
(3) 限权是“以权制权”,规范权力使用对象恰当行使权力的必要前提
限权与赋权并不是对立关系,两者之间存在“互动-博弈”的牵制关系,并一直伴随任何一种制度改革与变迁。当部分旅游扶贫利益相关者处于利益被排斥状态时,将可能导致旅游发展中尖锐的社会冲突。此时,限权对类似的冲突将构成一种“社会制衡”,成为平衡旅游扶贫利益相关者之间矛盾冲突的协调机制。
研究表明,扶贫对象是否能够真正获益于旅游发展,取决于不同层面的赋权以及社区居民在旅游开发中是否处于主体地位(王纯阳,黄福才,2013),因此,旅游扶贫过程中实现对贫困人口的赋权成已为学术界普遍认可的观点。然而,要通过赋权实现贫困人口旅游获益的期望实则困难重重。其中,如何认知贫困人口在旅游开发过程中的权力缺失,如何帮助贫困人口构建旅游扶贫中的权力认知体系以保障他们在旅游业开发中获得应有的参与权、决策权和管理权,这几乎是全国旅游扶贫地普遍存在的共性问题,已成为我国大部分旅游扶贫地区的发展瓶颈(邢慧斌,2015)。基于此,本文试图从限权与赋权角度,采用半结构化访谈和问卷调查等方法,研究旅游扶贫中贫困人口的权力认知路径。
车田村位于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是太阳升镇杨梅渡村管辖的一个自然村。自古以来,世代居住在此的村民多以水车灌溉田地,故名“车田”。村内现有110户共计360位村民,多以韩姓为主。全村中老年人和儿童居多,90%以上的青壮年在外打工,多在深圳、广州等地从事建筑、装修和木工行业,年均返乡次数为2次~3次*数据来源:根据作者在车田村的调研数据整理。。本文研究对象为村内常住村民,不含在外打工人口。在调研过程中,我们主要采用问卷、半结构访谈等方式,内容涉及村民日常生活来源、对旅游扶贫的态度感知以及应从旅游业发展中享有的权利认知等方面。由于该村正处于旅游扶贫初期,旅游开发规模不大,因此,直接参与旅游经营的村民人数总计17位,我们与他们进行了访谈(见表1)。
表1 参与旅游经营活动的受访者基本信息①
注:① 为保护隐私,文中只列出姓氏。表格中的家庭恩格尔系数的计算以当地村民近半年每月食品支出费用与每月总支出费用之比为依据。参考联合国恩格尔系数划分标准来判断该家庭的贫困度,即恩格尔系数处于[60%,100%]为贫穷,[50%,60%)为温饱,[40%,50%)为小康,[30%,40%)为相对富裕,[20%,30%)为富足,[0%,20%)极富裕。
由表1数据可知,该村旅游经营者男女比例相差不大,分别为53%和47%;从年龄结构看,30岁~60岁的占82%。82%的受访者学历均在初中及以下,呈现出文化程度偏低的特点。从家庭恩格尔系数看,65%的受访者经济状况为贫穷,35%为温饱,这揭示了,即便是从事旅游经营的村民,其家庭经济水平也徘徊在相对贫困状态。从旅游经营内容看,由于该村旅游开发尚处初级阶段,慕名而来的游客多为摄影爱好者和观光者,基于这类游客需求,村民依托住宅自主开展了住宿、餐饮或小商品贩卖等旅游经营活动。调查显示,目前所有开展农家乐的村民都对自家住宅和前后院子进行了简单装饰,将原有住宅功能扩展为自居和出租,但大部分客房并未配置厕所等功能空间,旅游接待的基本功能尚不完善。因此,游客对村内卫生、居住环境等方面满意度偏低。截至调研结束,暂无任何社会企业入驻,全村均为农户自主开展旅游经营活动。据村民口述,村内未进行旅游接待的其他常住村民的年收入普遍低于开展旅游接待的农户。
受访者基本情况显示:(1) 全村经济状况较差,部分村民的经济收入对农家乐等旅游业态依赖度高,但由于游客多属摄影爱好者和观光客,停留时间较短。同时,村内旅游接待能力和旅游产品类型单一,导致游客消费项目单一。游客消费主要体现在必要的住宿和餐饮方面,村民获益较少。(2) 越来越多的留守村民意识到从旅游业中获取经济利益的可行性及旅游业带来的商机,这给尚未形成统一规划和管理的车田村带来了低价竞争、环境污染等潜在社会矛盾。(3) 虽然该村目前从事旅游经营的村民样本数量较少,但从扶贫角度看,受访者的经济状况与从业岗位均具有很强代表性,符合本文研究需要。
本文还采用了问卷调查的形式对受访者进行调查。其中,问卷的设计均采用通俗易懂的语句。借鉴西方增权理论的开创者Scheyvens(1999)提出的增权四维度(经济增权、心理增权、政治增权、社会增权),问卷共设计了20个问题(见表2)。采取李克特量表设计原则,将20个问题的答案分为5个选项,即“非常不同意”“不同意”“不一定”“同意”“非常同意”,并依次赋予“1、2、3、4、5”分值。收回有效问卷136份*本文对有效问卷的划分依据:选取家庭恩格尔系数处于“贫穷”“温饱”区间的村民;除去漏选、错选等问题问卷。,有效问卷率83%。由于受访者教育水平普遍较低,部分问卷由调研者口述问题,得到受访者答复后,代为填写。在后期数据分析时,本文采用SPSS17.0数据统计软件对调研问卷进行了量化分析,并结合半结构访谈的部分代表性记录,得出研究结论。
表2 受访村民对参与旅游扶贫的权力认知问题库
本文采用SPSS17.0,将问卷数据列入变量视图后,采用该版本的“频率”和“描述”统计选项,得出各个问题样本的频率、有效百分比、最大值和最小值等数据。由于李克特量表可检测受访者对问题选项的极大值、极小值的态度感知,因此本文选取每个问题中所选频率最高与最低选项及均值进行对比(见表3)。
表3 统计分析数据一览
注:表中的英文字母含义:A(agree,同意)、SA(strongly agree,非常同意)、U(uncertain,不一定)、D(disagree,不同意)、SD(strongly disagree,十分不同意)。
研究表明,受访村民对将房屋、土地出租给外来旅游经营者获得经济利益(A1)表示普遍认可,这也是农村空心化现象下,留守在村内的老弱妇孺认为发展旅游业后最直接的经济收入方式。但受访村民对旅游扶贫中贫困人口应该享受的税收优惠(A2)、旅游从业补贴(A3)等经济政策却知之甚少;仅3%的受访者表示自己非常了解在乡村旅游发展中应享受的税收政策。可见,该村村民对可能获取的旅游发展资金或政策的关心度普遍较低。
采访1(韩X3,女,务农,48岁):“每年春季和冬季,秋沙鸭来我们这儿,就会有好多外面的人过来。旅游政策我不懂,我们这儿很偏僻,(我)文化水平不高,没有听说……发展旅游当然好,我们能赚钱……我们都是自己出钱(搞旅游)。大家都是各自开农家乐,餐饮食材就是自家地里种的,没有的就在市场上买。旺季的时候,游客很多……有些客人说我们这儿卫生搞得不好。我们收费低,赚不了什么钱……”
此外,45%的受访者认为,原材料的进货渠道及旅游服务标准制定等(A4)应由个人决定,而不是政府或企业。36%的受访者认为即便发展旅游业,装修房屋、院落等花费(A5)应是个人承担。
上述问题皆指向一个事实,受访者从旅游业获得的经济收入直接影响了其支持旅游业发展的态度。受访者对参与旅游经济活动的认知停留在可预见的既得利益层面,缺少对长期的、循环的经济获益权力或政策的关注。
采访2(韩X1,男,村干部,43岁):“旅游扶贫对于村民肯定是好事,你看我这儿被选为全村示范点,规划公司免费给我家房子、院落做效果图。没有政府帮助,肯定是不行的……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机会。”
在心理维度方面,63%的受访者认为旅游扶贫属于政府工作,与个人利益关系不大(B1),其余37%则持相反意见。34%的受访者希望通过旅游扶贫获得政府或企业提供的培训机会(B4)。所有受访者均表示,不愿意以破坏环境为前提发展旅游经济(B5)。可见,相比经济权力认知的表面性,受访者在心理层面对旅游扶贫的权力认知是积极的和相对完整的。
总的来看,受访者对旅游扶贫的参与权、决策权、领导权等相关权力的认知意识非常薄弱,45%的受访者表示没有权力加入全村旅游发展部门(C1),且55%的受访者认为自己并不拥有对全村旅游发展的决策权(C3)。
采访3(韩Y8,男,经营户,27岁):“我们村现在做农家乐的多了,餐饮、住宿价格完全自己定……经营(秩序)挺乱的,我就是一个年轻的普通村民,别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这事儿(指村里餐饮与住宿的定价)也不好说。”
76%的受访者对村内旅游经营的低价竞争和无序发展感到无奈,但未曾想过争取政府或其他部门协助(C4)。政治权力感的缺失是导致大部分受访者对旅游扶贫产生不信任和迷惑的重要原因。受访者参与旅游业发展的政治权力意识淡薄可能会导致潜在的社会冲突,引发不当的冲突解决路径。因为,从旅游冲突角度,旅游经营者心理上的不满是滋生旅游冲突的温床,并会随着旅游利益分配的不平等而得到强化,这在各地已经发生过的旅游冲突中已经得到验证。
在对社会权力认知的测试中,58%的受访者表示作为一名普通村民,在社区中的号召力是极小的(D1)。但也有57%的受访者指出,随着旅游发展,无序竞争和低档次农家乐应当进行统一管理和规划(D3)。
采访4(韩Y6,女,家庭主妇,43岁):“秋沙鸭每年来我们这儿过冬,但非常怕人,对环境要求高,人多了它们就走了。游客来就是看鸭子的,游客来了我们才能搞农家乐……我认为,除了政府,我们也有保护秋沙鸭的责任。”
游客的到来,为村民拓宽了收入渠道。但游客对村内环境、住宿设施等条件的不满,让经营户潜意识里认识到旅游扶贫可能给他们带来的社会权力。因此,超过50%的受访者相信通过旅游扶贫,政府或企业能够帮助他们建立更宽广和持久的获益渠道(D5),社区旅游组织的设立(D4)对监管全村旅游健康发展也是非常有益的。
权力关系主导乡村社区空间的生产及利益分配(景秀艳,Tyrrell,2012)。总的来看,本文受访村民对旅游扶贫及其应享有的权利认知是比较缺乏的,这也是旅游扶贫中政府、企业与村民之间的利益冲突之症结。贫困村民是旅游扶贫的目标对象,同时也是旅游业发展中的弱势群体。如果当地村民只是通过出租房屋或土地的方式来获取经济效益,那么他们很可能在失去土地使用权后转向异地城市打工,其生活状况可能更差。贫困群体不仅未能亲身参与当地旅游业,还要承担因为旅游业衰败或开发不当所带来各种风险,这很可能会加剧贫困的代际遗传,那么旅游扶贫也就失去了意义。
简言之,本文认为,赋权与限权是一个互补的权力行使与权力规范系统。将赋权看作自变量,那么限权就是因变量,赋权是引起限权发生变化的因素和条件,限权相伴赋权而生,两者的权力范围基本一致。从旅游扶贫角度,基于系统动力学中的因果图原理,借助Vensim软件,可将贫困群体的赋权与限权关系表述如下(见图1):
图1 旅游扶贫视角下对贫困人口“赋权-限权”的因果图* “+”“-”号分别代表两者之间为正、负因果关系。
图1显示了旅游扶贫过程中对贫困人口赋权与限权的维度与内容。首先,赋权与限权是同一系统内的两个状态变量,对贫困人口的限权是基于旅游扶贫赋权同一内容框架下的权力制约。其次,两者的关系在于:(1) 通过合理赋权引导扶贫对象认知应享有和承担的权责利,从意识形态上实现与政府等旅游扶贫部门的统一认知;(2) 由政府牵头,形成以村民为主要成员的管理组织,作为限权实施方,履行限权制度,正确引导贫困群体在旅游扶贫中实施应享有的经济、心理、政治和社会权利。
“赋权-限权”路径说明如下(见图2)。
图2 旅游扶贫视角下对贫困群体“赋权-限权”的路径示意
4.2.1 经济赋权:培养贫困人口社会报酬递增的竞争力
赋权的目的是让个人或群体有能力解决个人(或所属群体间的)事务。赋权是一个过程,能够帮助人们控制影响他们生活的因素。从经济层面看,投融资决策是公民最基本的发展权(丁文恩,2011)。完善农村金融服务体系比由政府直接加大投资、减少税费更能让贫困人口在旅游开发与运营中受益。另外,本文受访村民韩X6、韩Y5、韩Y7等均提到全村农家乐低价恶性竞争的现状,暴露出当地旅游经营活动欠缺竞争力的发展困境。这也是在旅游扶贫初期,由于无序经营带来的发展诟病。因此,旅游扶贫中对贫困人口的经济赋权不仅应从税收、资金、金融服务等方面入手,还应从旅游发展初期就重视贫困人口(贫困家庭)构建旅游经营竞争力的问题。李增元和程又中(2014)的研究表明,旅游经济收益的增加能够提高居民对旅游业发展的正向感知。其中,赋予集体财产的市场化增值和收益保护权是一种经济赋权的可行路径,对促进或引领贫困人口经济收入多样化及持续性获益方面具有推动作用。
4.2.2 心理赋权:互相凝视下的主客共享权
约翰·厄里(2009)提出基于游客角度的“旅游凝视”(tourist gaze),并强调,游客对旅游地的凝视是为了获取愉悦、刺激的旅游体验。但约翰·厄里忽略了当地居民对游客的凝视和凝视心理。实际上,游客与旅游地居民之间的凝视与被凝视隐含着一种不平等关系(刘丹萍,2007)。正如受访者韩Y2所说:
“游客对我们的房子、香樟树拍照,有时也对着我们拍照……我们不能对着游客拍照……我们赚人家的钱,就是提供服务的……更不会对游客提出其他要求。”
由于旅游扶贫地经济发展滞后,贫困人口对外来游客的凝视更加带有“自卑”和“敬畏”色彩。“主-客”相互凝视下的交流平台、精神生活及集体荣誉感就成为增加贫困人口心理权力的重要途径。如通过与游客共享部分开放空间,将部分旅游设施、经营场所同时用于社区活动的开展,形成互动的、平等的凝视空间。当扶贫对象从心理上感觉权力的平等时,将有助于增强他们在旅游开发和经营中的自信心,率先实现心理和精神上的“脱贫”。
4.2.3 政治赋权:平等权的实现和实践
如前文调研结果所述,超过一半的受访者认为,全村旅游发展的参与权、决策权与己无关。可见,贫困人口往往对参与旅游扶贫的政治权力意识非常淡薄。其实,政治赋权既是赋权又是赋责,是保障其他权力顺利行使的前提。旅游业发展的参与权、话语权、决策权和管理权应在贫困人口中普及。单独的个人力量是微乎其微的,除非能够与他人联合起来进行共同行动,才能获取特殊利益(斯科特·戈登,2001)。因此,政治赋权的内涵在于确保每位贫困人口都能够享有平等参与和决策旅游发展的权利,使边缘群体的正当利益得到应有的保障,让他们能够通过正当途径发出自己的声音(王可园,齐卫平,2015),从而让每位扶贫对象成为旅游扶贫的参与者和受益者。
4.2.4 社会赋权:个人声音和影响的增强
社会赋权的关键是解决人们在社会关系中个人能力增强和发展的问题,旨在提高人们参与社会生活的能力(孟祥斐,2015)。从旅游规划初期到旅游业后期经营,引导扶贫对象通过认识旅游业和游客需求,共同参与旅游形象塑造,是对他们进行社会赋权的第一步。其次,创造更多的社会参与机会能够提升扶贫对象对社会权力的认知。通过梳理当地传统节庆和特色民俗,鼓励传统手工业的复兴,能激发贫困人口对他们习以为常的本地文化的荣誉感,从而激发自主创业意识,主动参与到旅游经营中。再者,政府或旅游开发商通过相关培训和教育平台的搭建,促使个人声音得到增强,势必会提高贫困人口对旅游扶贫事业的信赖度、参与度、认同度和满意度。
4.2.5 对限权的思考:以责任团体制约权力滥用
在本文受访群体中,33%的受访者认为,“即使没有政府或企业帮助,我依然能很好地开展旅游经营(B3)”。这说明,受访者在参与当地旅游发展时缺乏整体发展意识,导致他们在追逐经济利益时出现了低价竞争。如果说赋权是为了鼓励目标群体的积极参与,那么限权则是为了规范和约束个人对其权力的不正当使用。限权的提出,也可看作是确保各方利益相关者的利益均衡,维护市场秩序的一种方式。因此,在旅游扶贫初期,旅游扶贫地应首先成立由政府牵头,村一把手、带头人同时负责的旅游扶贫管委会,建立负责扶贫政策,业务咨询、创业扶持等相关内容的工作部门。通过建立必要的职能组织,制定扶贫工作的相关规范,在实现旅游扶贫的全民参与前,统一扶贫对象及其他旅游扶贫利益相关者的意识形态。其次,当地政府或扶贫主导部门应鼓励本地旅游经营户成立旅游经营业主委员会,自主监管旅游市场秩序,调解邻里经营纠纷,保障正常经营氛围,充分增强扶贫对象的社区主人翁意识,帮助他们建立社区脱贫的主人翁意识,从而促进相关非正式制度的建立;同时还可以监管内部环境与个人权力规范使用,更好地协助旅游扶贫工作的顺利进展。最后,当旅游扶贫发展模式相对成熟时,在扶贫地构建由旅游经营大户、村委、村民代表为主要成员的乡村旅游理事会、公共议事会等组织,逐步形成稳定的社区治理环境,保障赋权的顺利实施及机制创新,亦是共同监管社区内部权力实施规范的必要环节。
本研究采取半结构访谈和问卷调查的方式,阐释了贫困人口对旅游扶贫权力认知的维度,以及对贫困群体的赋权、限权的原理与路径。本文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需做进一步研究。例如,样本结构相对单一,主要以车田村普通村民为主,村干部等管理岗位人员的样本较少,因此,研究结论或许难以全面概括所有扶贫对象对旅游扶贫的权力认知。未来的研究,可以基于现有研究视角和结论,加大样本量,优化样本结构,进一步关注旅游扶贫对象的细分群体(如老人、妇女、儿童等)在旅游发展中应享有的权、责、利,从更加完整的角度进行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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