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萱
德·瑞纳夫人的另一种解读
◎王雅萱
传统对《红与黑》中德·瑞纳夫人的解读,认为她是一个淳朴、善良,受宗教压迫的女性形象。本文提出另一种解读方式,从德·瑞纳夫人的转变入手,透视其前后形象的变化,即前期的圣母形象到后期的心机女人形象,并通过德·瑞纳的两封信来证明她的心计行为确实存在。
心机 圣母 德·瑞纳夫人
在对《红与黑》的解读中,普遍认为德·瑞纳夫人——这位司汤达心中的完美女人,淳朴、善良,为了救于连甚至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去见国王,我要公开承认你是我的情人”。两颗心是如此真诚而热烈地爱着。[1]并且,当于连将和德·拉木尔侯爵的女儿结婚时,德·瑞纳夫人在教会的威逼、利诱下写了一封告发信,堵死了于连飞黄腾达之路。而这封告发信,同样也让善良的德·瑞纳夫人备受精神折磨。[2]
但也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德·瑞纳夫人在认识于连前,确实如大家理解的,是一位好妻子、好妈妈。但在认识于连后转变了,原本的“淳朴善良”褪去,“被教会威逼利诱”是她为了掩盖自己心计所说的借口,告发自己的爱人于连,让他失去跟别人结婚的机会才是她真实的目的。德·瑞纳夫人在爱情中展露出了自己充满心机的一面,呈现出极富心机的形象。
圣母意指玛利亚,是一个正面的、积极的、乐观的宗教形象,被赋予极高的神学地位。无论对于男女或者贵族、贫民,玛利亚完全取代了夏娃的影响,成为一种带来积极心态的内心深处最温柔的依赖。[3]
德·瑞纳夫人在爱上于连以前,作为一个圣母的形象存在于家庭与社会生活中。她有着高雅朴素的仪态,秀美端庄;生性天真、纯洁、善良。她从小在修道院里接受教育,宗教的熏陶使她性格温顺,富有自我牺牲精神。[2]
文中提到她表面上极其随和,也善于克制个人的意愿,对于只关心金钱名誉的丈夫来说,这位极有可能继承她姑妈遗产的妻子,不失为优秀的贤内助。文中也非常清晰地点出,在于连到来之前,她关心的实际上只是她的那些孩子。他们的头疼脑热,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小小欢乐,占据了这颗心的全部。作为妻子、母亲和贵妇人中的一员,德·瑞纳夫人无疑是出色的,更因为她的善良与早年受到的教会教育,让她类似圣母般受到维里埃人的尊敬。
更为重要的是,因其受过的教育,她非常地单纯稚嫩,在感情上,“自十六岁嫁给德·瑞纳先生以后,这些年来,别说爱情,就是跟爱情有一星半点相似的感情,也没体会到。”从小接受修女院的教养,不可能不知道《圣经》中对于欺骗的教导“说谎言的嘴,为耶和华所憎恶。向往诚实的,为他所喜悦”。
所以认为德·瑞纳夫人在前期是圣母,是因为二者的共同点——无害性。
于连的出现造成了德·瑞纳夫人从无害的圣母向心机女的转变,这是因为她在跟于连的相处中,爱上了这位贫穷而又极具才情的男人。她从一个除了孩子不在乎任何事,脑中抛却了修女们的教育就一片空白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冷静睿智,说谎成性,前期为情人谋划,后期为自己盘算的女人。
在基督教的“原罪说”中,嫉妒是原罪的一种,德·瑞纳夫人之所以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正是嫉妒使然。作品中的三次嫉妒,程度一次比一次加深,造成的后果一次比一次严重。正是嫉妒作为最大的推动力,使她完成了转变。
第一次吃醋时,德·瑞纳夫人并没有发觉她对于连是爱情,却因为侍女想嫁给于连而夜不成寐,最后病倒了。而在得知于连拒绝后,她的病又神乎其神地痊愈了,心情也随之狂喜,她意识到,自己爱上于连了。
这时,于连带给她的爱情是心情的忽好忽坏,这种心情的低落是低层次的,她对于连有了一些占有欲,也只是处于萌芽阶段和物质层面的。这次吃醋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感受到与于连相处的快乐,这时是自然的,未含浓烈的感情。
第二次吃醋出现在她误以为盒子里装的是于连心爱之人的头像,又看见于连如此在意的模样,醋意转化为妒意,她的痛苦转变了,她不仅不能接受于连离开,更加不能接受他心里有别人。她的占有欲从肉体上升到精神,其实也是爱情的加深,激情出现的表现。
此时的德·瑞纳夫人陷入了天人纠葛,一面是道德的约束,一面是心爱之人。她在第一次吃醋时不曾厌恶这些,但现在却因无法约束的激情出现,以及被自身狂热而浓烈的爱情灼醒,试图去补救自己已为人妇的形象。
第三次吃醋在原文中没有明确描写,但从之前的两次吃醋,于连与德·瑞纳夫人相处的对话和环境描写的行文线索可以推断出,德·瑞纳夫人听闻于连的婚讯,是第三次吃醋。德·瑞纳夫人对于连曾多次说到“世界上只有一种不幸:那就是唯一使我对人生有所依恋的人——变心” ,“只怕他身显名荣之后,就把我忘了。”
所以即使文中没有提及,但我们也依然可以就前两次推想,德·瑞纳夫人听闻于连要迎娶他人,反应会是多么地激烈。可以推断,她所采取的行动就是,顺水推舟写了那封告密信。
去做这件事,会毁掉于连今后在上层社会的所有道路,但不做,于连就会与更年轻美丽的贵族小姐结婚。前者是德·瑞纳夫人不愿意见到的,但后者更是一道晴天霹雳,二者相害取其轻,她选择为自己盘算,牺牲爱人的前程。
我们对“心机”形象定义是“玩弄别人”,且这个“玩弄”的领域并非局限于感情,而应该理解为广义的采用一种不正当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我们将某一个人定义为心机,是因二者的共同点——有害性。
德·瑞纳夫人在一开始与于连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出现的心机行为,绝大多数针对的是自己的丈夫,对于德·瑞纳先生来说,她的心机女人形象是毋庸置疑的。但我们在这里要论述的是,对于于连,德·瑞纳夫人依然是个有心机的人,当然这个心机女人形象并非一日达成,是直到匿名信寄出时,才完成转变。
德·瑞纳夫人的心机从很多细节处可发现,她在纪念有于连陪同的苇儿溪小憩时,特意购置了几件坦胸露臂的轻纱,虽然德·瑞纳夫人自认为无任何目的。还有,德·瑞纳先生因公务赶回城时,她因洋溢的感情,有了机智和决断,自己出钱铺设一条沙石小路,便可以跟于连在一起一整天。
这些心机行为,对于连来说,并没有什么危害性,所以我们不认为德·瑞纳夫人此时是心机女。
这只是佐证德·瑞纳夫人的形象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作者最初提及的无知妇人。这样一个女人如果操控心机为爱人谋划,自然算不得心机,可当她不再为爱人谋划,而是将对象对准了于连,目的是毁掉于连的婚事,此时她才真正成为了心机女人。
我们可以通过对比她给于连写过的两封信,发现这个事实:
在德·瑞纳夫人安排于连走的那封信里这样提到:你不爱我?……你想毁了我吗?我告诉你一个容易的办法,去把这封信给全维里埃的人看……我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不幸,那就是唯一使我还眷恋生命的那个人变了心。
这是第一次德·瑞纳夫人给他写信,最能表现出德·瑞纳夫人近乎痴狂的爱。她认为于连变心这件事,比她用信公布他们的关系,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还要让人痛苦。这也呼应了德·瑞纳夫人的第二封信,她认为于连确已变心,并且即将跟玛蒂尔德小姐结婚。在嫉妒的驱使下,本就一心求死的德·瑞纳夫人作出决定,用信公布他们的关系,让自己永绝于社会,更重要的是破坏他们的婚事。
比较这两封信,司汤达特地为两封信的字作了区分,“第一封有泪水浸润之处,而且看得出来是匆忙写成,因为德·瑞纳夫人平常拼写都很注意,这一封却连拼法错误也顾不上。”
第二封信则“确是德·瑞纳夫人亲笔,甚至比平时写得还要用心”。假设依照德·瑞纳夫人自己所说,是由那位年轻教士草拟后,她只负责誊抄,本意完全不想破坏于连的生活的话,那样她同样是处于极大的压力和悲伤之中。很显然,“书写用心”的这种情况,应该是不可能出现的。所以作者对这封信用了“书写用心”这个修饰语,其实暗示了德瑞·纳夫人撒了谎。
作者在前文写了非常多德·瑞纳夫人对德·瑞纳先生撒谎的事例,也从侧面表明了她并非是始终诚实的人。
除此以外,她在监狱见于连所说的话,也可以作为一项证词。她对于连说“宗教让我干了件多可怕的事啊!”“我还把最恶劣的段落改得缓和了些呢……”这里德·瑞纳夫人试图让爱人相信自己的无辜,却又在逻辑上犯了错误。第一点,若正如她所说,整封信都是教会的威逼之下,利用善良的她写成的举报信,内容越恶劣,当然达成的效果越好,势必不会允许她修改那些“恶劣的”段落。第二点,德·瑞纳夫人爱孩子胜过爱宗教,“于连到来之前,瑞纳夫人的心思全放在几个孩子身上,早先在贝藏松圣心会时,才崇敬过天主。”爱于连胜过爱孩子,她说“我像弟弟那样喜欢你,这是唯一合乎情理的赎罪方式”,几天后却又反悔,“看不见于连,就像掉进了地狱;匍匐在他脚边,无异于进了天堂。”这是她自己承认的事实,怎么会屈从宗教来伤害于连?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教会可能并非如德·瑞纳夫人所说的那么强势,她这样的说辞实际上掩饰的是她爱而不得、不愿于连与他人共度一生的嫉妒心。
德·瑞纳夫人的形象完成了这样一个转变过程:从一开始心里只有孩子,到孩子被于连替代,即便是孩子生命受到威胁也不愿意与于连分离;从担心自己与于连关系败露,自己变成众矢之的,决心冷淡于连,到对于连怀着疼爱与关怀,自己身处险境仍要护着于连周全,最后主动写匿名信告发于连,毁掉他今后的前途,只为不让他与别人结婚。作者将德·瑞纳夫人的形象写得非常圆满且复杂。
综上所述,德·瑞纳夫人的形象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并不是只显示出敦厚善良的一面,她也是一个前后有着变化、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她也有人性的弱点,而不是单纯地被圣母光环笼罩着的。认可她有其自私嫉妒的一面,直至最后成为一个心机女人并非否定她,而是还原她作为女人这一个角色所具有的嫉妒心和合理成长过程,这恰恰增加了她这个角色的立体感,还原了她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所应有的嫉妒、爱、悔悟等情感的实实在在的个体。
[1]郭婷.评《红与黑》中于连与德·瑞纳夫人的爱情[J].湘潭师范学院学报,2008.
[2]李晓梅.爱就像手中握的沙——试比较德·瑞纳夫人与蘩漪[J].白城师范大学学报,2006.
[3]李玉华.中世纪盛期西欧圣母崇拜探析[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王雅萱,女,乐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2014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研究方向:外国文学;指导教师:于立得,男,乐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