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职业指导思想刍议

2017-03-24 08:05许衍琛
职业技术教育 2017年30期
关键词:新亚钱穆性情

许衍琛

职业指导对学生个体成长有着重要影响。一代儒宗钱穆先生执教杏坛70余载,历小学、中学而大学。在其漫长的执教生涯中,对学生升学、职业选择进行指导是钱穆教育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钱穆的职业指导思想散见于其浩瀚的著作中。对钱穆职业指导思想进行总结、概括、凝练,可以丰富和完善我国职业指导理论体系,促进我国职业指导实践的发展。

一、钱穆职业指导思想的发轫与形成

钱穆职业指导思想发轫于其执教小学时期。1919年钱穆出任后宅初级小学校长,在后宅小学推行生活化试验,成效显著。“然其时,有一大不愉快在余心头者。时乡里初小毕业生,除士绅子弟多远出升学外,余多镇上小商人家子弟,毕业即留家,在商店中服务。或茶肆,或酒馆,或猪肉铺,或糖果摊,极少再升学者。余虽绝少至街市,然闻此甚不欢”[1]。显然,钱穆认为初小毕业生不应过早从事某种职业,而应该进一步读书升学。

在后宅做校长时,钱穆想聘请自己昔日的一名得意弟子来校任教。这名学生商校毕业后,在另一所小学任教。当钱穆去聘请他时,这名学生却产生了教师职业倦怠,想改行织袜。钱穆安慰他说:“人总是一人,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掌心,人生亦有逃离不得处”[2],劝自己的学生改业时要综合考虑,不能凭一时之兴致。

受早年此种经历的影响,钱穆后来任教大学时,特别是在担任新亚书院院长的时候,非常注重对学生进行职业指导。钱穆进行职业指导的形式主要有进行有关职业指导的讲演、撰写有关职业指导的文章等。仅在新亚时期钱穆有关职业指导的讲演就有《知识、技能与理想人格之完成》《择术与辨志》《通情达理 敬业乐群》《事业与职业》《事业与性情》等。此外,在钱穆撰写的一些著作和文章中也有职业指导的相关内容。

钱穆终生以教育为业,任教层次涉及小学、中学、大学,基于对学生的挚爱、对学生未来出路的关心以及种种客观情势,钱穆职业指导思想的形成有其内在和外在的必然性。

二、钱穆职业指导思想的内容

(一)“职业仅为个人,事业则为大众”

钱穆关注学生毕业后的出路问题。所以,他力排众议决定新亚书院加入香港中文大学。然而,在钱穆那里,学生的出路并不仅仅是获得一份职业,而是要成就一生的事业。职业是“个人所从事的服务于社会并作为主要生活来源的工作”[3]。事业是“人们为实现某个目标而从事的、具有一定规模和体系、对社会发展具有一定影响的经常性活动”[4]。从上述定义可以看出,职业与事业之别是显而易见的。钱穆对于职业与事业之别的观点新颖,立意高远。

首先,“职业仅为个人,事业则为大众”。1953年,借鉴中国传统书院学规的做法,钱穆亲自为新亚书院制定学规。学规第四条规定:“祛除小我功利计算,打破专为谋职业、谋资历而进学校之浅薄观念。”第五条规定:“职业仅为个人,事业则为大众。立志成功事业,不怕没有职业。专心谋求职业,不一定能成事业。”[5]钱穆把职业与事业之别写入新亚学规,目的是激励新亚学子眼光要放长远,不能怀着小我功利的计算,仅仅为了谋取一份职业而入大学。最终的结局可能是饭碗难保。如果立志成功自己的事业,职业上也必能有一番作为。比如,工程师维持机器的正常运行,这是工程师的职业;此外,工程师如能孜孜以求,做到技术的革新,此时,职业亦是工程师的事业。其次,钱穆从社会的角度对职业与事业的区别进行论述。在钱穆看来,如果基于个体私利计算,人人谋取职业而忽略事业,社会必然陷入困境。“社会上不能专有职业人而无事业人。若此社会人人只知有职业,不知有事业,此社会自会不断堕落,不断破坏,到后来,连各人职业也发生问题了。”[6]在钱穆看来,一个社会职业人或者事业人的多寡不是由宏观社会决定的,因为社会往往是盲目的,社会所需的更多的是个体的职业,而非个体的事业。一个社会如果要日新月异,必须要有足够比例的事业人,是否成为事业人全在个体是否具有事业责任与意识。钱穆勉励新亚学子应该具事业心,勇于承担社会责任。

在论证职业与事业之别后,钱穆希望新亚学子要抱事业心。他谆谆教导新亚学子,所谓事业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也不是要以权力多大、经济力量是否雄厚做判断的标准。“说到事业,也不是要诸位都能惊天动地的干一番,或者赚取大量的金钱,百万与千万,或爬上政治上最高地位,高居人上。”[7]对此,钱穆勉励新亚学子,哪怕仅仅做一小学教师,如能在完成日常例行教课工作的基础上,又能教导小学生做人的道理,将来成为社会有用之人,即不仅仅教授学生知识,而且能传授学生为人之道。那么,这样的小学老师就不仅仅是一种职业,也是一种事业。

(二)“意志与性情将会决定你将来学业与事业之一切”

职业指导是一项复杂而长期的工程,必须遵循一定的原则。对于职业指导应该遵循何种原则,研究者见仁见智。尽管如此,研究者都强调,个体进行职业选择时必须考虑自己性格等方面的特点。正如近代职业指导发起人、美国著名学者弗兰克·帕森斯在其代表作《选择一份职业》中指出,个体职业选择的重要原则之一是个体的能力、兴趣、爱好、性格并考虑自己这些特点的成因。他提出的这一职业指导原则,直至今天仍为人们重视。钱穆在对学子进行职业指导教育的时候,同样要求学生要从一己才性出发,不能过多考虑外在的需求而忽略自己。

《新亚学规》第二、三条规定:“以磨炼来坚定你的意志,以反省来修养你的性情,你的意志与性情将会决定你将来学业与事业之一切。”[8]显然,钱穆认为个体进行职业选择时,应将个体的“意志”“性情”作为重要因素考量,因为它们是起决定性作用的。1971年钱穆应新亚书院院长梅贻宝之邀,为新亚学子作《事业与性情》的演讲。钱穆认为人生问题是根本问题,而其他一切问题都是外围枝节问题。人生是一体两面的,这两面分别是“业”与“性”,即事业与性情。所谓“性”就是“一个人对其事业方面之感觉或反应”,既有天赋的部分,也有后天养成的部分,往往是内在的不易为人所察觉。不同于“性”,“业”则是外在的,有目共睹的。钱穆认为:“业必发动于性,而又必归宿到性。”[9]钱穆谆谆教导新亚学子要成就自己的学业、职业与事业,必须考虑自己的才性所近。一个人性情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他的职业、事业。一个人的性情才是人生的本质,一个人的职业、事业只不过是这个人的影子,个体具备什么样的性情,就会成就什么样的事业。美国著名职业心理学家霍兰德提出人职匹配理论,该理论认为个体普遍存在差异,不同职业同样存在差异,表现在职业的性质、环境、待遇等。不同的职业对个体的要求是不同的。个体在选择职业时必须根据自己的特点来选择相应的职业。通过上述有关钱穆事业与性情的分析,可以发现钱穆的这一理论与霍兰德的人职匹配理论是非常契合的。

(三)“通情达理、敬业乐群”

社会道德具体表现在某种职业上便是职业道德,职业道德是个体在职业活动过程中必须遵守的规范准则。个体职业道德素质反映整个社会公民道德素质。职业道德涉及道德认知、情感、意志和行为等方面。加强学生职业道德建设可以提高个体的职业道德认知、增强职业道德情感、锻炼职业道德意志,养成正确的职业道德行为。无论是对学生个体职业发展,还是对社会秩序的维护与和谐发展均具有重要作用。

钱穆注重对学生进行职业道德教育,他的职业道德教育的宗旨是通情达理、敬业乐群。1959年6月,钱穆在新亚书院第21次月会发表《通情达理 敬业乐群》的讲演,表达了他对新亚学子职业道德的期望。新亚书院坚持文化教育、人才教育、职业教育三位一体的办学方针。首先,钱穆告诫新亚学子入大学不是仅仅为了拿文凭、谋职业,而是要立志成为人才。如果成为人才,职业是肯定会有的。新亚书院的宗旨并不是为了发文凭,而是要为社会培植人才。其次,钱穆提醒新亚学子,新亚书院所培养的人才是中国的人才,此种人才在中国谋取职业,为中国社会做出贡献。此种人才必须受到中国文化的陶冶,必须熟知中国文化的意义。新亚书院非常注重对学生进行中国文史方面的教育。早期新亚学子因为较好的文史素养而为社会所称道。最后,钱穆要求新亚学子从自身做起,做到通情达理、敬业乐群。“我希望同学们能通情达理、敬业乐群。诸位当知,学校是一公的机关,一切都该从公的方面着想。诸位在学校,都该通情达理……诸位平日对个人自己功课要当一件事情看,这是敬业。对先生、对同学要快乐和平相处,这是乐群。”[10]

1959年,钱穆应香港苏浙公学的邀请做《为学与做人》的演讲。钱穆在演讲中更明确地阐释了什么是“敬业乐群”。“敬是当心,要把事当事看……群是在你之外还有别人存在着。职业由你自己喜欢,自己挑拣,他人不该强迫你,这是你的自由。但做人则应有一个做人的共同标准。一个人可以失业,也可以没有职业,但一个人不能无群。纵使你眼前无群,然而在你脑中仍不能无群……故在社会上处群,不得不当真看中,那便是敬业了。同时更需有一快乐的性情。对父母、师长、同学,甚至对职业,对社会,全该有此一番快乐,即便是敬业乐群。”[11]

(四)不仅“能供社会之用”,而且能“用社会”

伴随社会经济的发展,职业指导的内涵不断丰富。不仅包括职业选择、职业适应,而且包括职业创造,即创业。创业是一项复杂的活动。然而,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离不开创业者。个体选择某种职业,此种个体是被社会而用,创业者却能够利用社会。

钱穆认为,青年入学要么为智识,要么为职业。为职业者入学攻读工学、农学、商学、矿学等科目,此外则多为寻求智识者。职业与智识是人生中一部分,但不是人生的普遍与根本。“职业在求能,而智识在求知,而知与能之能事,则必在求知人所不知而求能人之所不能,夫而后其知能之意义乃显,其知能之价值乃高……以经济学上供求相剂之理绳之,一逮其事为人人所俱知而俱能,其知能价值必落,则人之求职业与求智识者,亦必望望然而去之。”在钱穆看来,如果仅仅谋求职业和智识,不仅不利于教育事业的发展,而且会导致受教育者陷于彷徨的境地。不仅如此,职业和智识容易受外界支配,最终导致受教育者个人沦为社会工具而为社会所用。如此则“人人仅能供社会之用,而不能用社会”。钱穆进一步指出:“然社会何物,实是一空洞的时风众势而已。社会正需有指导,正需有驾驭。社会正待为人所用,而后此社会乃能随时改进,蒸蒸日上。若仅以人供社会之用,则谁复为用社会者?此社会必渐感空虚,渐成顽固。此社会亦惟有渐趋堕落与崩溃。”[12]

显然,钱穆认为“用社会”的创业人才更能促进社会的日新月异。钱穆勉励新亚学子努力成为“用社会”的人才,而不仅仅是谋求一种职业。为此,钱穆要求新亚学子将求学的重点放在“智慧”与“事业”上,而不要仅仅局限在“职业”与“智识”上。较之前者,后者才是真实的人生、普遍的人生。钱穆要求学生多多关注人生最高理论与最高境界,明了宇宙来源,了解生命性情等,以此增进智慧,完成事业。教育必须注重“用社会”之人才的培养。

三、钱穆职业指导思想的启示

作为一代宗师,钱穆从教育、人生意义的高度阐释其职业指导思想。这是钱穆职业指导思想的特色所在。钱穆辨析职业与事业之别,教导学子以性情为基础成就事业,提倡通情达理、敬业乐群的职业道德观,注重培养“用社会”的创业型人才。钱穆的职业指导思想对当今职业指导工作仍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意义。

(一)突破狭隘职业观的束缚,帮助学生树立远大事业观

在钱穆看来,个体对于职业与事业的选择一是被动、一是主动。如果将视野局限在职业获得与否,容易使个体沦为工具,养成等靠要的思想,不能激发个体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与此相反,事业则是个体由衷而发、孜孜以求的。随着职业指导内涵的不断丰富,职业指导已经从短线式的就业指导发展成为长线式的职业生涯规划。确切而言,职业生涯规划所规划的并不是个体的“职业”,而是个体的“事业”。个体如果处理不好内外诸种关系,势必难将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发展为事业。当前我国职业指导工作存在的突出问题是“指”的成分多,而“导”的成分少。对此,职业指导工作不能仅仅局限在以就业为旨归的“指”上,应该抛弃功利的计算,尽量把学生成功“导”向自己的事业。这对于受教育者个体职业生涯健康发展,提高学校社会声誉,保证社会持续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二)开创中国特色的职业指导理论体系

职业指导运动发端于美国。经过早期留美学生的引介,我国职业指导工作在民国时期艰难起步。作为一项实践特色明显的社会活动,职业指导迫切需要相关理论的指导。我国职业指导工作的理论滋养大多来自美国。我国职业指导工作从民国起步以来,职业指导的成效并不明显。职业指导的成功率低、职业指导的门槛高、职业指导的区域受限[13]。职业指导工作成效不明显,一方面受到社会发展条件的限制,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中国特色的职业指导理论。作为专业性极强的社会活动,职业指导通常涉及教育、统计、心理等学科的知识。钱穆凭借自己坚实的国学素养,赋予职业指导以更多的人文色彩,融合了大量历史学、文学方面的知识,深深烙上中国文化的烙印,带有典型的中国气派,这尤其表现在有关职业道德理论的论述中。钱穆职业指导思想为形成中国特色的职业指导理论体系提供诸多借鉴。

[1][2]钱穆.八十忆双亲 师友杂忆[M].北京:三联书店,2005:128.124.

[3][4]李行健.现代汉语规范词典[Z].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1678.1192.

[5][6][7][8][9][10][11]钱穆.新亚遗铎[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9.446.448.11.528.184.190.

[12]钱穆.文化与教育[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189-191.

[13]金兵.近代职业指导运动的实践与反思[J].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6):7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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