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从贾樟柯拍摄的第一部实验短片《小山回家》到2015年上映的《山河故人》,他始终将镜头对准时代变迁中的普通人,描述、思考他们的生存状态,并注入深切的人文关怀。而时代、人物、命运,构成了贾樟柯电影的几个关键词,也成为贾樟柯电影整体艺术形态的基础。在此,我们将从整体的艺术形态出发进行深入探究,研究在用电影表达个人体验的时候,贾樟柯将视角聚焦在哪些层面、其电影中关注了哪些群体以及又是通过哪些视角来进行观察和思考的。
关键词:纪实风格 艺术形态 贾樟柯
艺术形态就是指艺术作品在时空维度中的呈现形式。
任何艺术作品,其本质特征都表现为审美的、创造性的形态,一种是艺术形态,一种是意识形态。而艺术形态一方面表现为以物质媒介呈现的具象形态,一方面又表现为心灵与审美对象相互作用下呈现的抽象形态。贾樟柯电影纪实风格中艺术形态的表达既有塑造艺术形象的物质形态的呈现,更有在其审美价值的规范下精神世界的呈现。这些表达有其对艺术视角的选择和表现群体的选择,也有其表达维度的展示,而其呈现的具有纪实风格的艺术形态正是这种具象和抽象、物质和精神二者相互渗透激荡的产物。《汉语大词典》对艺术风格的定义是“作家或艺术家在创作成果中所表现出的格调特色”“一个作家的生活道路、思想、感情、个性、选择的题材、运用文学语言的习惯和特色、生活知识积累的广度和深度……这一切总汇起来构成他的风格”{1}。作为第七艺术的电影作品,其风格的形成也必然遵循这一规律。而就贾樟柯而言,他坚持在实践中坚守自己的电影理想,用纪实影像表达真实的内心体验,这些都使其电影呈现出强烈的纪实风格。由于艺术特色、创作个性的范围相对宽泛,在此,我们将围绕贾樟柯电影创作的艺术形态,从艺术视角、聚焦群体两个方面来进行分析。
一、艺术视角:对现实的观察和感悟
賈樟柯的影片题材和创作冲动来自于他对生活和社会事件的观察和感悟,而这些也构成了其电影独特的艺术视角。拍摄《小武》之前,贾樟柯筹备的是另一部短片《夜色温柔》。时至春节,贾樟柯回到阔别一年多的汾阳老家。当时的汾阳到处都在拆迁,社会转型给这个小县城的面貌带来了很大的变化,也给身处其中的人的思想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经济的发展并没有提高人们的精神境界,反而扭曲了人们的价值观念;衡量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是金钱,维系人际关系的纽带也是金钱,亲情、友情、爱情在金钱的稀释下变得越来越淡薄。这样的情景给贾樟柯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激起了他的创作冲动,而他的第一部故事片《小武》就是在这样的创作冲动下产生的。
《小武》取材于社会转型期基层人民生活的变化、影响以及情感上的摩擦,而贾樟柯故乡三部曲的第二部《站台》则更是源于他本人曾经跟随演出团走穴、演出的真实经历,贾樟柯将这段经历纳入其电影当中,用“站台”这一代表了出发和归来的意象,表现了改革开放初期追逐梦想的年轻人生命的悸动和弥散在时间流逝中的疲倦、哀伤的生命体验。第三部《任逍遥》则是贾樟柯对山西北部城市大同的观察和感悟。2001年,贾樟柯赴大同拍摄纪录片《公共场所》,大同这个城市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感到在这个城市中间弥散着一种疏离的气息,感受到城市中人们内心的浮躁和悸动。同时,城市中游荡的年轻人显得彷徨而冷漠,在观察中他感受到这些年轻人心中的压力和苦闷,由此产生了诉说和表达的意愿。故乡三部曲是以贾樟柯相对比较熟悉的汾阳和大同为空间背景,其间夹杂着他本人的生活经历和人生经验累积,因此这种观察和感悟来得比较自然,而事实上,贾樟柯其他影片也大都来自于他对生活和社会事件的观察和体悟。1993年,贾樟柯曾经随同父母游览了北京的世界公园,世界公园给他留下的印象神奇又荒诞。2002年,他和《任逍遥》剧组参加完戛纳电影节回家的时候途径深圳,贾樟柯的妻子、《世界》的女主角赵涛为大家讲述了自己在深圳“世界之窗”的生活经历和感受。白天,这里的工作人员身处繁华的世界,多彩而又充实;黑夜,这些人又感受到深深的孤独。这样的背景和生活让人感到非常魔幻。贾樟柯由此获得创作的灵感,并于2003年完成了《世界》的剧本创作。他的另一部代表作品,2006年拍摄的《三峡好人》则是来自他对三峡移民生活的观察和感触。贾樟柯本来是要拍摄一部纪录片,反映画家刘小东在三峡的创作实践的,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三峡,当时的三峡水库已经开始蓄水发电,作为游客,他依旧可以观赏这里的风景,但走上岸边,行走在当地的街道中,才发现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生活艰苦,甚至家徒四壁。最大的表现就是三峡工程带来的一百万移民,这些人们的生活随着居住地的迁移而改变,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压力和痛苦似乎都需要他们来承担。这一现象深深地触动了贾樟柯,使他产生了创作故事片《三峡好人》的冲动,并且把这部具有强烈纪实风格的影片搬上大荧幕。
拍摄于2013年的《天注定》则将视角聚焦于当时社会上热议的几起暴力事件。当时贾樟柯正在重庆监制一位年轻导演的作品,那时周克华的案件发生了,联想到许多暴力事件的发生,使他深有感触。在对《天注定》的解读中,他表示,近年来发生的暴力事件,对社会产生了许多负面影响,对人们的内心也造成了很大影响。在贾樟柯看来,对于这些事件,最重要的就是面对和理解,而这也直接构成了他拍摄《天注定》的初衷。
由此可见,无论背景是故乡还是他乡,无论采用何种叙事方式,贾樟柯的创作冲动和电影题材都来源于对生活细节和社会事件的捕捉,来源于对人的生存状态的观察和体悟,其电影纪实风格的形成,首先便得益于万花筒般的现实生活提供的“生活真实”,特别是底层民众无奈无助的生活现状及纷繁动荡、心理落差的痛苦经历。正是在这种“现实”的观察和感悟中,他找到了电影主题的表达视角,奠定了其纪实风格的基调。
二、聚焦群体:底层人和边缘人
关注个体的生存状态与苦难是第六代导演选择的共性,而贾樟柯作品的聚焦群体、电影的人物塑造更与其生活背景和经历息息相关。农村生活的背景和经历使贾樟柯对普通人拥有深厚的感情和认同。在贾樟柯的电影中,他塑造的主要人物大都是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他着力表现社会发展和时代变迁中他们的人生轨迹和内心困境。在这个总的选择方向上,他又把聚焦点选择在两个特殊群体上,于是底层人和边缘人就成为贾樟柯电影中着重表现的两类群体。
在《小武》剧本创作时,贾樟柯曾有多个角色塑造的设想。此时,他的一个高中同学被捕的消息使他最终选择塑造梁小武这样一个“手艺人”的形象,试图通过一个边缘人来展现社会转型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摩擦和断裂。在贾樟柯的电影中,自称“手艺人”的小偷、无依无靠的野模特、在社会上游荡的混混、居无定所的三陪女是经常出现的类型人物,这些特殊形象的塑造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主流电影中边缘人群的缺失。而事实证明,这类在夹缝中生存的边缘人,他们生活的动荡、内心的焦灼、情感的孤独在整体环境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触目,也更深入人心。
虽说边缘人是贾樟柯电影着重表现的群体,但不是最主要的,其电影更多地将视角对准了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他们中间有的是生活在农村的普通劳动者,有的背井离乡在城市艰难谋生,还有一些城市中的底层人群和失业者,如《站台》中在县文工团走穴演出的崔明亮、尹瑞娟、张军,《世界》中从汾阳来到北京打工的成太生、赵小桃,《三峡好人》中的煤矿工人韩三明、护士沈红,以及《二十四城记》中的普通国企工人。
在影片中,贾樟柯以客观、沉稳的基调观察这些边缘人和底层人的生存状态,用大量的细节展现他们内心的孤独和压抑、迷茫和忧伤、他们对外界的向往和对感情的渴望,以及他们在时代变迁中生命的卑微。同时,贾樟柯在表现他们的生活和精神困境时,往往能够捕捉到他们身上所散发的人性的光辉。例如:《小武》中,小武一直记得要在小勇结婚的时候,给他半斤钱的红包,尽管这个往日的兄弟一心想跟他划清界限;《三峡好人》中,小马哥看到老实的韩三明,一直说要“罩着”他,这么简单单纯的兄弟情;《世界》中,在充满金钱和欲望的社会背景下,小桃仍然守身如玉,并把这份“唯一”给了一无所有的男朋友。贾樟柯在塑造这些人物形象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地美化和贬低他们,而是保持观察的距离,刻画了真实的、丰满的、立体化的人,描述了普通的生命和真实的人生。这也是贾樟柯追求的“真实”,有着艺术真实的感人魅力,成为其纪实风格中最能打动人心、最有生命力的组成部分。
贾樟柯以纪实的手法、细节的刻画来表现边缘人、底层人的生存状態,这是其电影纪实风格的一大特征,但对于表达影片主题来说,纪实手法的运用、细节的刻画是远远不够的,这只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表达的方式,在这种方式背后必然存在着观察人的视角和维度,对这些观察视角和维度的探索可以使我们更加接近其影片所要表达的主题及艺术形态。
{1} 罗竹凤:《汉语大词典》(第2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8年版,第602页。
参考文献:
[1] 林旭东,顾峥,张亚璇.故乡三部曲之《站台》[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03.
[2] 林旭东,顾峥,张亚璇.故乡三部曲之《小武》[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03.
[3] [法]安德列·巴赞.电影是什么[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7.
[4] 孙献韬,李多钰.中国电影百年1977—2005[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
作 者:梁雯,文学硕士,运城学院教师,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
编 辑: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