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性福”的日本人

夜未央

前不久，日本一家研究生育问题的医师团体，对该国16至49岁、正处于生育年龄的已婚男女进行了一项问卷调查，结果显示，44.6%的人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夫妻生活，无性夫妻的比例较十年前足足增加了12.7%。事实上，不只是已婚者，日本很多未婚男女也对“性福”这件事不怎么感兴趣，数据显示，在日本，禁欲者的数量正呈现逐年增加的趋势，越来越多的日本社会学家对此感到忧心忡忡，认为如果这种情况得不到改善，或许不到十年，日本就将迈入无性时代，“亡国灭种”并非耸人听闻。

不愿长大的男人

2002年，老公顺利通过了大阪大学的留学申请，我则选择以陪读的身份和他一起出国。原本以为做了充足的经济储备，到日本之后就不会为了钱的事伤脑筋，没想到这里的生活成本要比想象中高很多，不到半年，我们就不得不决定打工贴补家用。老公找到了周末帮人补习中文的兼职，我则出人意料地凭借国内一流大学的好出身，以及五年地方台出镜记者的履历，在读卖电视台找到了一份外围采编的工作，这让我和老公都欣喜不已。

不过，拿到第一份采访提纲后，我却感到有点懵：一位32岁的大阪未婚男子为自己购买充气娃娃作为生日礼物，并惹恼父母，双方因此展开长达一年的激烈冷战。我的任务是采访当事者及其身边相关人士，然后将采访素材进行整理汇总，再交给社会新闻部完成后期制作。流程并不复杂，只是采访的内容有点刺激和非主流，但它同时也激起了我的胜负欲，挑战一下自我又有何不可呢？

在山田隆夫家中见到这位事件主人公时，我觉得他当年肯定是一个可爱的小正太。即便是现在，他的容貌和身高在日本女性中也应该很受欢迎，可为什么他宁可购买充气娃娃，也不愿像父母所期望的那样找个女友开始婚姻生活呢？面对我的攀谈和试探性提问，山田隆夫刚开始有些戒备，后来在得到自己的画面会进行马塞克处理的承诺后，他才放松下来开口讲话。

原来，山田隆夫在一家知名大企业工作，收入相当不错，再加上出众的外型条件，按理说，他是不难找到婚恋对象的。可事实上，除了在高中有过一段像样的恋爱之外，他就再没和其他女性正式交往过。我问他为什么，他的语气变得充满向往：“高中时的女友既漂亮又单纯，那段初恋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难忘旧爱可以理解，但从此不近女色，似乎有点不符合雄性动物的本性。不过一位名叫罗兰·凯特的美国文化评论家，对于山田隆夫这种选择有一种看似十分合理的解释，她认为相当多的日本男性，尤其是宅男，对于中学时代是相当执着而又痴迷的，因为中学是自由的象征，不必每天挤地铁上班，也不用考虑复杂的生活，他们希望可以重温自己的中学时代，这也是日本漫画里经常会出现水手服少女形象的主要原因。临行前，山田隆夫把他的充气娃娃拿了出来，我看到那果真是一个身穿水手校服的“少女”，这似乎也印证了罗兰·凯特的观点。

和山田隆夫父母那一辈通常生育五六个子女的日本人相比，如今的很多日本年轻人觉得男女关系和婚育是一件复杂而又麻烦透顶的事，男人们宁愿用另外的方式去感受异性，比如在虚拟世界里结交一个女友，那种经历甚至可能比真实世界的感情还要棒。

知念春马是老公教授中文的男同学，已经39岁，据说有一个交往了7年的女友，可他却从来不把女友介绍给身边的人。我问老公为什么春马同学要把女友藏起来，老公偷笑了半天。原来，春马的女友莉香是任天堂打造的一款恋爱游戏里的虚拟人物。在游戏里，春马是17岁的少年，而莉香也是中学少女。按照春马的说法，“我和莉香每天一起上学，在校门口分开时会合影，放学后再见面，然后一起回家。我们会永远交往下去，她也会永远爱我。”可是这种亲密关系真的比和一个活生生的女性拥抱、亲吻更有吸引力吗？老公笑道：“反正这款游戏在日本有40多万的销量，数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2010年，日本人口和社会安全研究所进行了一项调查，发现在18-19岁的日本未婚男性中，有68%的人没有任何性经验。而在30-40岁这个年龄段，处男比例竟然达到四成，越来越多的男性不愿与女性在情感和肉体上建立亲密关系。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日本一些民间组织甚至开办“处男研习院”来帮助和鼓励人们放弃童男之身，但却收效甚微，处男们貌似都有着“皇上不急太监急”的镇定自若。

不需要男人的女人

其實不只是男性，很多日本女性对性的态度也不是十分积极。节子是我的编辑同事，肤白貌美，有车有房，能力又强，在很多人看来，这个几近完美的女性的惟一缺憾，就是还没有在适婚的年龄把自己嫁掉。开明的母亲跟她说哪怕先找个同居男友也行，可节子却完全没有谨遵母命的意思，她的理由很简单：“如果男人们对真实的女性没有兴趣，那又怎么让我对他们感兴趣呢？”

据说节子上大学时，曾经有一个感情还算不错的男友，可是两个人第一次亲密接触时，对方却拿出一本成人漫画书，示意节子要按照书上的情节进行“实战”，惹得她差一点当场翻脸。节子后来告诉我，那一次的性经验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记忆，那是一种被男人想象成漫画女主、败给虚拟人物的糟糕感觉。也正因为这样，节子此后不再轻易委身他人。当然，偶尔去夜店玩时，她也会和男人发生一夜情，但很多时候，她会对一夜情感到厌倦，甚至厌恶，毕竟将性与爱完全分离这件事，女性做起来要比男性困难得多。

和很多发达国家相比，日本人的性生活算是不那么活跃的，而这其中，日本女性的性生活又尤其不活跃。2011年，日本家庭计划协会曾经做过一个调查，结果显示，在16-24岁这个年龄段，有45%的日本女性表示对性接触不感兴趣。节子对于这份调查结果的解读是：日本男性不喜欢，甚至害怕主动的女人，如果女人的性态度十分积极，是会吓跑男人的。毕竟如今的日本仍然是由男性主导的社会，所以大多数的日本女性并不会那么热衷于性事。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节子的观点。辉爱是我在驾校认识的一位银行职员，已经29岁，却仍然不着急交男朋友，我问她不担心自己会被剩下吗？辉爱笑着摇头：“我想在事业上做出点成绩，可女人一旦结婚怀孕，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回家成为专职主妇，彻底远离职场；要么在小孩能够自理后重返工作岗位，但若想获得职场上升空间，已几乎没有可能。”在辉爱看来，一些日本女性之所以选择回避恋爱和性爱，而集中精力工作，主要还是基于个人事业发展和获得经济独立的考虑。

那么两个人交往同居但不结婚生育，不是也可以吗？辉爱仍然摇头，她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她的朋友绘里也是一位个性独立的事业型女性，和男友同居后，她总是担心自己怀孕，每天都生活在恐慌之中，因为一旦怀孕，就可能意味着要中断职场生涯，掉进麻烦多多的婚姻“陷阱”。从花费巨资购买房产，到融入对方的家庭，还有生小孩，统统都是躲不掉的麻烦。日本的人口与社会安全局报告显示，90%的日本年轻女性认为“单身是最理想的婚姻状态”。如此看来，像辉爱和绘里一样患有“亲密恐惧症”的日本女性，还真不在少数。

当然，那些怕麻烦、对性不感兴趣的日本女性也不可能消除所有麻烦。保奈美是台里的化妆师，由于单身无男友，便总有些想法很多的已婚男人主动靠近并招惹她，搞得她既无奈，又有些恼火。有一次在员工食堂碰到保奈美，她凑到我耳边悄声说：“广告部的那个矮胖司机刚刚约我今晚一起喝酒，他觉得我是单身，就一定很饥渴，可我真的对搞外遇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能不能别来烦我。”不过，保奈美“求放过”的呼声并未得到响应，看样子只有等到她年老色衰的那天，才能真正落得门前清静。

不需要亲密的夫妻

未婚男女对性保持一定的距离，多多少少还能解释，那么已婚夫妇呢？日本权威机构公布的数据显示，在日本，已有近五成夫妇加入了无性夫妇的行列。而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定义，如果一对夫妇没有性生活或每月的性生活少于2次，即可视作无性夫妇。上世纪90年代，日本媒体曾对无性婚姻进行过正面宣传，但随着无性婚姻导致家庭渐失温暖和凝聚力的负面影响日益突显，厚生省从2007年开始倡导和鼓励中年夫妇多过夫妻生活。尤其要人们重视夫妻间的沟通和交流，这被认为是获得高质量夫妻生活的前提。

一天早上，邻居有希子兴冲冲地敲开我家大门，递过手机让我看一条新闻。新闻里说一个名叫片山奥托的中年男人，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一直拒绝与太太讲话，无论太太如何主动示好，儿子怎样从中劝解斡旋，都无法让他与太太和好如初。最终还是电视台出面调节，他才道出坚持与太太冷战的原因，竟然是嫉妒太太对孩子的关爱。天呐，这男人生闷气的时间长得简直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大全，只是苦了那位搞不清状况的太太，独守空房20载，一切都是交流少惹的祸。

我问有希子，她家先生是不是不出声的“闷嘴葫芦”，有希子摇摇头，随后又悄声加了一句：“但我们已分床睡好几年了。”我满脸疑问：“为什么？”有希子的目光有些躲闪：“因为孩子他爸的工作很累。而且我也觉得有了孩子之后，两个人就没必要总腻在一起，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有希子的话也恰恰验证了日本无性夫妻的调查结果。在那份调查中，在回答为何对夫妻生活缺乏积极性时，男性选择“工作太累”的人数最多，占到了21.3%。而女性则选择“太麻烦”的人最多，占比达到23.8%。男人嫌累，女人嫌烦，这也导致越来越多的日本夫妻渐渐开始抗拒身体上的亲密，身体远了，心又如何能近呢？

日本政府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不但提出“少加班，多親热”的口号，要求企业鼓励员工更多地享受夫妻生活，甚至还通过书面的形式，下发促进夫妻生活的具体指导意见。连夫妇间的闺房私密都插手干涉，如此体察下情、用心良苦的政府，还真是令人大呼“神奇”。

不过，同事美玲拿到那本由日本厚生劳动省印制的名为《慢慢做爱》的夫妻生活指导手册后，却大不以为然：“如果仅凭这样一个小册子就能改变现状，那世界上就不会有什么事不能解决了。”看来在日本，若想挽救无性夫妻和可怜的生育率，实在是有些任重道远。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