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晚期日常生活中的尚茶风俗
——基于同期小说材料的考察

2017-03-23 09:54黄一斓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1期
关键词:茶坊木樨西门庆

黄一斓

明晚期日常生活中的尚茶风俗
——基于同期小说材料的考察

黄一斓

在明晚期,随着日常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普遍喜好饮茶,明晚期小说对此类尚茶风俗多有描写。明晚期尚茶之风反映出日常饮食生活已由明初的节俭朴素转向丰盛奢侈。当时的有识之士对于日益铺张奢侈的饮食风尚甚为忧虑,虽极力倡导节约,但收效甚微。

茶;明晚期小说;日常生活;奢侈

中国人素有饮茶的习惯。谚云: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饮茶在南宋已成为开门七件事之一,至明晚期,饮茶这一习惯随着人们日常生活水平的提高而不断发展,越发成为民间日常饮食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饮茶首重茶叶。明人对明代各地所产名茶记载颇多,但是所记因各人口味和品茗水平不同而各异。顾起元记载,当时的南京虽不产茶叶,但是“五方茶品至者颇多,……如吴门之虎丘、天池,岕之庙后、明月峡,宜兴之青叶、雀舌、蜂翅,越之龙井、顾渚、日铸、天台,六安之先春,松萝之上方、秋露白,闽之武夷、宝庆之贡茶,岁不乏至。”[1]305顾起元只是罗列出各地著名茶叶,并没有对它们的优劣加以排列。明人王士性则从茶叶的制作工艺和包装技艺方面对之进行考察,将虎丘和天池茶列为海内第一。他说:

虎丘、天池茶今为海内第一。余观茶品固佳,然以人事胜,其采揉焙封法度,锱两不爽,即吾台(浙江台州)大盘不在天池下,而为作手不佳,真汁皆揉而去,故焙出色味不及彼,又多用纸封,而苏人又谓纸收茶气,咸盛以磁罐,其贵重之如此。余入滇,饮太华茶,亦天池亚,又啜蜀凌云,清馥不减也。[2]

袁宏道也对各地名茶进行了品评:

余尝与石篑、道元、子公汲泉烹茶于此。石篑因问龙井茶与天池孰佳?余谓龙井亦佳,但茶少则水气不尽,茶多则涩味尽出,天池殊不尔。大约龙井头茶虽香,尚作草气,天池作荳气,虎丘作花气,唯岕非花非木,稍类金石气,又若无气,所以可贵。岕茶叶粗大,真者每斤至二千余钱。余觅之数年,仅得数两许。近日徽人有送松萝茶者,味在龙井之上,天池之下。[3]

可见,袁宏道依茶气的不同,将岕茶评为第一,其后依次为天池、松萝、虎丘和龙井。明人薛刚对各地名茶品评的结论与袁宏道略有不同,他说:

岕与松萝兴而诸茶废,宜其废也。昔人谓茶能换骨通灵,啜岕久之,而始知非虚语。越茶种最多,有最佳者,然不得做法,往往使佳茗埋没于土人之手。可恨!可惜!若吾乡(浙江宁波)之朱溪五井,太白、桃花山诸茶,使遇大方,当不在松萝之下。武夷茶有佳者,人不尽知。茶品之恶,莫恶于六安,而举世贵贱皆啜之,夫亦以其身价不甚高贵,人易与乎?此正见俗情。虎丘真茶最寡,止宜新,岕亦宜新,唯松萝可久蓄。岕宜春后采,松萝秋采者更佳,以是知茶品无过于松萝。[4]

看来,薛刚是以松萝为名茶第一,岕茶反而次之。至于六安茶,因为价钱不算太贵,所以广泛流行于当时贵贱之间,成为民间日常生活中非常大众化的饮品。其实,六安茶也是明代散茶的代表之一,明人许次纾《茶疏》称:

大江以北,则称六安,然六安乃其郡名,其实产霍山县之大蜀山也。茶生最多,名品亦振。河南、山陕人皆用之。南方谓其能消垢腻,去积滞,亦共宝爱。[5]

只不过是因为“彼山中不善制造”,所以“仅供下食,奚堪品斗”[5]。明晚期小说《金瓶梅词话》中就多次写到了六安茶。比如第七十二回中,西门庆从林太太处回到潘金莲房中,见“火边茶烹玉蕊,桌上香袅金猊……春梅拿净瓯儿,妇人从新用纤手抹盏边水渍,点了一盏浓浓艳艳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牙茶,西门庆刚呷了一口,美味香甜,满心欣喜……”[6]971。又如第二十三回,也写到吴月娘吩咐宋惠莲到上房取六安茶,“顿一壶来俺每吃”[6]266。

与文人雅士崇尚清雅淳朴的饮茶方式不同,当时普通百姓饮茶时有“点茶”的习惯。顾起元记载,每到深秋,南京人爱用一种叫做“鸭脚子”的果品点茶[1]13;王锜也说在苏州,当地人好用芝麻点茶[7]。可见,用果蔬、芝麻等物点茶在明晚期的民间相当流行。虽然在一些讲究自然天趣的清雅士绅看来,这是有伤风雅的事情,但是“点茶”作为一种民间饮茶的习惯,却为市民阶层所认同和崇尚。明晚期小说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市井生活的风俗画卷,自然少不了对当时民间饮茶风俗习惯的展示,对“点茶”这一习惯也有颇多记述。

一种是以花果点茶。《金瓶梅词话》第三回,潘金莲至王婆家,王婆“便浓浓点一盏胡桃松子泡茶与妇人吃了”[6]35。这是一种把少许胡桃肉、松子,与茶叶一起注入沸水的冲泡方法。第七回,西门庆到孟玉楼府上相亲,开始“一个小厮儿,拿出一盏福仁泡茶来,西门庆吃了。”孟玉楼与西门庆相见后,“只见小丫环拿了三盏蜜饯金橙子泡茶”[6]73-74。福仁是指橄榄仁,因其主要产于福建,故又称福果。蜜饯金橙,是那些糖渍果品加上柑橙一类的果品。第十五回,西门庆至李桂姐家,李桂姐让人奉上“甚是馨香美味”的玫瑰泼卤瓜仁泡茶,是用玫瑰花及瓜子仁等与茶叶一起冲泡[6]171。第六十八回,吴银儿派丫环送茶孝敬西门庆,“斟茶上去,每人一盏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香茶”[6]898。其它诸如桂花木樨茶、木樨金灯茶、玫瑰香茶、咸樱桃茶等花果入茶在书中也多有所载。

花茶的制作,主要是利用茶叶的亲异味性,让茶叶吸收花的清芬芳香,使茶叶别具风格。花茶至迟在元代已有相当程度的普及,当时以木樨、茉莉、橘花、素馨等花混入茶中冲泡较为普遍[8]。到了明晚期,在民间的饮茶生活中,花茶大为普及,而且花茶的品种也更加丰富。明人顾庆元在《茶谱》中除了记载莲花茶、橙花茶之外,还写到:“木樨、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橘花、栀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蕊之香气全者,量其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三停茶叶一停花始称。”冲泡花茶的方法是:“用磁罐一层茶一层花,投间至满,纸箬系固,入锅重汤煮之,取出待冷,用纸封裹,置火上焙干收用。”[9]以果品点茶,在明晚期之盛也不亚于以花点茶。明人屠隆《考槃余事》中对此曾有记述。他不但记述了花茶,还专列“择果”一条,记载了当时以果品点茶的风俗。但他本人对以花果点茶并不太赞同,他认为:

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点之际,不宜以珍果香草夺之。夺其香者,松子、柑橙、木香、梅花、茉莉、蔷薇、木樨之类是也。夺其味者,番桃、杨梅之类是也。凡饮佳茶,去果方觉清绝,杂之则无辨矣。若必曰所宜,核桃、榛子、杏仁、榄仁、菱米、栗子、鸡豆、银杏、新笋、莲肉之类,精制或可用也。[10]

明晚期小说中对以花果点茶的描写,反映了当时民间饮茶的风俗习惯,但是其制作方法却又和上述文人记载不尽相同,似乎并没有按照一定的花果、茶叶比例相配煮制,只是将花果和茶叶混合在一起泡制而成。正因为人们饮茶既喜茶味,又爱花香、果味,导致这种综合型茶饮料的颜色不同于单纯的茶色,所以小说中大多会用“浓艳艳”来形容。

除了以花果点茶之外,当时人们还习惯用盐、姜等调味品点茶。此乃唐宋饮茶之遗风,尤其是在北方地区更为流行。宋人苏辙在《和子瞻煎茶》诗中写到:“君不见,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又不见,北方茗饮无不有,盐酪椒姜夸满口。”类似的饮茶习惯,在明晚期小说中也多有反映。如《金瓶梅词话》第三十七回,王六儿“浓浓点一盏胡桃夹盐笋泡茶”给西门庆[6]449。第五十四回,西门庆请任医官为李瓶儿看病,医官诊断过后,西门庆先是请他吃“一钟熏豆子撒的茶”,之后“又换了一钟咸樱桃的茶”[6]684。这类描写都与当时民间以盐点茶的习惯有关。以姜点茶,在小说中也有所记载。如《金瓶梅词话》第七十一回,西门庆在何千户家,“何千户又早出来陪侍吃了姜茶”[6]951。明人张萱在《疑耀》一书中记载:“有友人尝为余言:楚之长沙诸郡,今茶犹用盐姜,乃为敬客,岂亦古之遗俗耶?”[11]可见,明晚期在民间依然存在以盐、姜等调味品点茶的习俗。

另外,以芝麻和豆类蔬菜点茶,在明晚期也较为常见。郑仲夔《玉尘新谭》中曾载:“吴俗好用芝麻点茶。”[12]明晚期小说中对这一饮茶习俗也多有记述。如《金瓶梅词话》第三十五回,夏提刑造访西门庆,西门庆以木樨青豆泡茶招待[6]419。第七十二回,潘金莲“点了一盏浓浓艳艳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茶。”[6]990第七十三回,吴月娘听薛姑讲说佛法,也先奉上一道土豆泡茶与众人品尝(这里的“土豆”疑为当时一种土产豆类,而非今日所说的马铃薯)[6]971。第七十五回,申二姐等几人饮用的是“芫荽芝麻茶”[6]1024。芫荽,俗称香菜,是一种生熟皆可食用,具有特殊香味且有药用价值的蔬菜,可与芝麻一起点茶,香气令人口爽。另外,小说中还提到了木樨芝麻熏笋茶、八宝青豆木樨茶等,这些也是用芝麻、豆类加上桂花、茶叶一起冲泡而成的茶饮。用芝麻和豆类蔬菜点茶的习惯一直延续到清代,徐珂记载:“长沙茶肆,凡饮茶者既入座,茶博士即以小碟置盐姜、莱菔各一二片以饷客。客于茶赀之外,必别有所酬。又以有盐姜、豆子、芝麻置于中者,曰芝麻豆子茶。”[13]

除了茶叶品类和饮用方式之外,明晚期小说在描写日常饮茶生活时还提到了不少的茶具。茶具以其形质、色彩给饮茶过程带来了更为丰富的艺术美感和文化内涵,小说中这些有关茶具的内容为我们探讨明晚期日常饮食生活提供了更多的信息。从茶具的形态和质料来看,明晚期小说中的描写反映了当时城镇富商官吏阶层对茶具的要求,比较注重质料贵重、形态雅致和工艺精湛。《金瓶梅词话》中写到的各类茶具或以金、银精制而成,或以其它质料镶金镶银雕漆而成,比如银镶雕漆茶钟、银镶竹丝茶钟、银杏叶茶匙、金杏叶茶匙、银镶瓯儿等等。银镶雕漆茶钟是杯口镶银,杯体以铜、锡、木为胎,漆上朱漆数十层,在漆半干时雕刻花纹,然后烘干、磨光而成,十分精巧。银镶竹丝茶钟是一种以竹丝编成器胎,再加髹漆,杯口镶银的茶钟,也具有较高的工艺制作水平。茶匙是一种细巧的茶具,用于饮茶时撩拨飘浮于茶面上的茶叶。茶匙以黄金制成的为上,民间多以银、铁为之。银杏叶茶匙和金茶叶茶匙,就是以金、银精制而成的杏叶形状的茶匙。至于茶瓯,大者似碗,小者似杯,其底较高。银镶瓯儿即用银镶嵌瓯口的一种茶具。

从茶具的颜色来看,明晚期小说中提到的瓷质茶具,多用雪白之色形容,反映了当时茶具崇尚白色的习俗,也大致表明了民间日常生活中的色彩喜好。《金瓶梅词话》第十回,西门庆家中设宴,席中“碾破凤团,白玉瓯中分白浪”[6]107;第二十一回,吴月娘亲自扫雪,烹江南凤团雀舌牙茶与众人吃,“白玉壶中翻碧浪,紫金壶内喷清香”[6]246。时人饮茶还讲求茶具色彩的搭配。第十二回,西门庆与应伯爵等人在李桂姐家聚饮,“少顷只见鲜红漆丹盘拿了七钟茶来,雪绽般茶盏,杏叶茶匙儿,盐笋、芝麻、木樨泡茶,馨香可掬,每人面前一盏”[6]125。这里鲜红茶盘与雪白茶盏的搭配,红白相间,非常和谐悦目。明人张源在《茶录》中提出:“盏以雪白春为上,蓝白者不损茶色,次之。”[14]明人屠隆在《考槃余事》中也说:“宜庙时有茶盏,料精式雅,质厚难冷,壶白如玉,可试茶色,最为要用。蔡君谟取建盏,其色绀黑,似不宜用。”[10]由此可见明人对茶具色彩的偏好,而小说《金瓶梅词话》中的描写正好反映了这一点。

在明晚期,饮茶已经逐步渗透到民间日常生活的各个层面,明晚期的小说中所描绘的各种茶饮礼事向我们展示了当时民间饮茶风俗习惯的历史画卷。明人高濂说:“人饮真茶,能止渴消食,除痰少睡,利水道,明目益思,除烦去腻。人固不可一日无茶,然或有忌而不饮。每食已,辄以浓茶漱口,烦腻既去,而脾胃不损。凡肉之在齿间者,得茶漱涤之,乃尽消缩,不觉脱去,不烦刺挑也。而齿性便苦,缘此渐坚密,蠹毒自已矣。”[15]因此,时人在酒后饭后常以茶消食漱口。明晚期小说《金瓶梅词话》第七十五回写到,孟玉楼酒醉呕吐,西门庆叫丫环兰香,“快炖好苦艳茶儿来,与你娘吃。兰香答道:‘有茶伺候着哩。’一面捧茶上来”[6]1031。“苦艳茶儿”就是浓茶。第七十九回,西门庆与王六儿聚饮,“不觉醉上来,才点茶来漱了口”[6]1118。第九十七回,春梅陪陈经济,“又吃了两钟酒,用茶漱了口”[6]1332。可见餐后以茶消食漱口,时人已习以为常,既可消食去腻、有益脾胃,又可辟除口臭、健齿明目。

除了饮茶消食漱口之外,在明晚期日常生活中,人们还以茶待客敬客。有客来访,以茶待客,表示对客人的尊敬。当然对不同对象,在不同场合,以茶待客也会有不同的方式与气氛。《金瓶梅词话》第四十一回,吴月娘拜访未来亲家乔大户,因为是至亲之间的交往,茶礼便显得较为隆重。客人依次坐下后,“丫环递过了茶,乔大户出来拜见,谢了礼。他娘子让进众人房中去宽衣服,就放桌儿摆茶。无非是蒸碟细巧茶食,果馅点心,酥果甜食,诸般果蔬。摆设甚是齐整,请堂客坐下吃茶”[6]496。这样的茶礼或多或少已经超出了以茶待客的范围,实为以茶待亲。一般待客茶礼是较为简单的,但非常讲究身份辈份。第七十四回蔡九知府拜会西门庆,“左右上了茶,各人扳话。良久,就上坐。西门庆令小优儿在旁弹唱。蔡九知府居上,主位四坐”[6]1007。这是官场交往中的以茶待客之礼。在一般日常生活中,以茶待客也注重身份地位的贵贱高低。第二十四回,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经过贲四娘子家,贲四娘子让女儿长姐“与三位娘磕头递茶”[6]280。第六十一回,韩道国筵请西门庆,“拿了两盏八宝青豆木樨泡茶,韩道国先取一盏,举的高高奉与西门庆,然后自取一盏,旁边相陪”[6]776。时人以茶待客,还注重茶水温热程度,这也是表示对客人尊重的一个方面。第二十四回,荆都监拜见西门庆,正赶上下人都忙,耽误了上茶,“平安儿拿出茶去,那荆都监坐的久了,再三要起身,被西门庆留住。嫌茶冷不好吃,骂平安来另换茶上去吃了,荆都监才起身去了。”事后,西门庆甚为生气,致使厨娘惠祥被罚跪挨骂[6]282。可见,明晚期以茶待客,颇为重礼,即使是市井商人也不例外。有时候主人兴致勃发,接受仆人奉茶之后也会打赏。第六十八回,吴银儿派丫环腊梅送茶孝敬西门庆,腊梅“斟茶上去,每人一盏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香茶。……西门庆吃了茶,赏了他两个三钱银子”[6]898。

另外,时人也以茶作为礼品,相互馈赠。在明晚期小说的描写中,以茶作为见面礼也是平常之俗。《金瓶梅词话》第三十六回,安进士拜见西门庆,“亦是书帕二事,四袋芽茶,四柄杭扇,各具官袍乌纱,先投拜贴进去”[6]437。显然,以茶为进见拜会之礼,颇具敬意,也显得雅贵。当然以茶作为见面礼,价值不菲,并非普通百姓所能应付。第三十九回,西门庆为儿子设斋还愿,他的帮闲应伯爵、谢希大每人封了一星折茶银子,说:“实告,要送些茶儿来,路远,这些微意,权为一茶之需。”西门庆因与他们相熟,不愿意接受。而吴大舅、花子由随后才到,“每人两盒细茶食,米点茶,西门庆都令吴道官收了”[6]474。

在明晚期,茶已经成为市井民众日常生活不可须臾或离的必需品,饮茶也成为时人日常饮食生活重要的环节。为了满足人们的需求,茶馆和茶坊便如雨后春笋,迅速在乡村和城镇开设起来。有关茶馆的记载在明代中后期也多起来,既有私人的茶室、茶寮,也有公共的茶坊、茶店。田汝成记载:

杭州先年有酒馆而无茶坊,然富家燕会,犹有专供茶事之人,谓之茶博士。王希范《西湖赠沈茶博》诗云:‘百斛美醪终日醺,碧瓯偏喜试先春;烟生石鼎飞青霭,香满金盘起绿尘;诗社已无孤闷客,醉乡还有独醒人;因思儤直銮坡夜,特赐龙团出紫宸。’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三月,有李氏者,忽开茶坊,饮客云集,获利甚厚,远近仿之,旬日之间,开茶坊者五十余所,然特以茶为名耳,沉湎酣歌,无殊酒馆也。[16]

可见,杭州的茶坊是嘉靖年间重新开设的,而且迅速兴盛起来。南京的茶坊也重设于明代后期,顾起元记载:

徐常侍铉无子,其弟锴有后,居金陵攝山前开茶肆,号徐十郎。……人第知金陵今日始有茶坊,不知宋时已有之矣。[1]133

张岱曾记载友人在绍兴新开的一家茶馆:

崇祯癸酉(1633年),有好事者开茶馆。泉实玉带,茶实兰雪。汤以旋煮,无老汤;器以时涤,无秽器。其火候汤候,亦时有天合之者。余喜之,名其馆曰‘露兄’,取米颠‘茶甘露有兄’句也。为之作《斗茶檄》,曰:‘水淫茶癖,爱有古风;瑞草雪芽,素称越绝。特以烹煮非法,向来葛灶生尘;更兼赏鉴无人,致使羽《经》积蠢。迩者择有胜地,复举汤盟,水符递自玉泉,茗战争来兰雪。瓜子炒豆,何须瑞草桥边;橘抽查梨,出自仲山圃内。八功德水,无过甘滑香洁清凉;七家常事,不管柴米油盐酱醋。一日何可少此,子猷竹庶可齐名;七碗吃不得了,卢仝茶不算知味。一壶挥塵,用畅清谈;半榻焚香,共期白醉。[17]

此文不仅描绘了该茶馆的特色,还充分发挥了享用香茗的感受。张岱还记载了杭州西湖一带所开设的茶馆,“由昭庆缘湖而西,为餐香阁,今名片石居。閟阁精庐,皆韵人别墅。其临湖一带,则酒楼茶馆,轩爽面湖,非惟心胸开涤,亦觉日月清朗。”[18]可见这些茶馆选址极佳,非常适于休憩赏景。

迅速兴起的茶坊、茶楼在城镇居民的日常生活中发挥了日益重要的作用,除提供茶水外,还有唱歌、奏曲等表演项目,人们可以在此会客、聊天、团聚、消遣和娱乐,因而明晚期小说中常常写到茶坊、茶楼。比如,当日扬州是繁华去处,“酒馆座人如蚁,茶坊饮客如云”[19]。金陵秦淮河畔也是繁华所在,有“茶坊六七八家”[20]。《金瓶梅词话》第二回写王婆所开的茶坊也是个突出的例子,我们不仅可从小说文字中看到她开店卖茶的情况,还可从该书的绣像上看到茶坊的形制规模。茶坊的老板王婆则是个典型的市侩,自称“卖茶叫做鬼打更”、“只靠些杂趁养口”、“迎头儿跟着人说媒,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闲常也会做牵头,做马伯六,也会针灸看病,也会做戎儿”[6]27。

中国有句俗话:民以食为天。饮茶是明晚期日常饮食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每天饮什么茶以及如何饮茶,既是人们社会地位的标志,也反映出人们所处时代文明或者文化的基本特征。明晚期小说中有关饮茶的描写非常丰富,对这些内容进行梳理,我们发现,明晚期尚茶之风体现出当时的日常饮食生活已由明初的节俭朴素转向丰盛奢侈,日常生活中喝茶的次数越来越多,所饮茶叶的品种日益新奇多样,所用茶具也日趋精致奢华,人们竞相以此显示排场,炫耀财富。很多有识之士对于明晚期日益铺张奢侈的饮食风尚甚为忧虑,极力主张日常饮食应该节约,宴会尤当从简。“一日范中方太卿设客”,何良俊“极言今世用楪架增高与竞相崇饰金玉酒器之非”,建议范中方“陈设除去此等,果子用竹丝合散置数枚,行酒皆瓦盏,虽罚觥亦用新瓷爵。”虽然事后何良俊认为范中方“勇于从善”[21],但是当时席间的情形是,宾客们入席后都对宴会的简朴感到很惊讶,并且多多少少因为觉得自己被怠慢了而有些不愉快。可见当时仅以个人微薄之力实在难与追求奢华、互相攀比的社会风尚相抗衡,所以也只能无奈地感叹“风俗溺人,难于变也,尚矣。”[22]

[1]顾起元.客座赘语[M].北京:中华书局,1997.

[2]王士性.广志绎[M].北京:中华书局,1997:33.

[3]袁宏道.袁宏道集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431.

[4]薛刚.天爵堂文集笔余[M]//明史研究论丛:第五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338.

[5]许次纾.茶疏[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79册.台湾: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780.

[6]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M].梅节,校订.陈诏,黄霖,注释.香港:梅梦馆,1993.

[7]王锜.寓圃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4:76.

[8]无名氏.居家必用事类全集·己集[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222.

[9]吴龙辉.煮泉小品[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144.

[10]无名氏.饮食起居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45.

[11]张萱.疑耀[M]//丛书集成初编:第340册.北京:中华书局,1936:53.

[12]郑仲夔.玉尘新谭·偶记卷3[M]//四部禁毁书丛刊·子部:第38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101.

[13]徐珂.清稗类钞:第13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6320.

[14]吴龙辉.煮泉小品[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144.

[15]高濂.饮馔服食笺[M].成都:巴蜀书社,1985:12.

[16]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299.

[17]张岱.陶庵梦忆[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137.

[18]张岱.西湖寻梦[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33.

[19]墨憨斋主人.十二笑[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16.

[20]凌濛初.拍案惊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245.

[21]何良俊.四友斋丛说[M].北京:中华书局,1959:150.

[22]朗瑛.七修类稿[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255.

The Custom of Drinking Tea in the Later Period of the Ming Dynasty —An Analysis Based on Novels in the Same Period

Huang Yilan

People liked drinking tea in the later period of Ming Dynasty with the increasing of living standard. There were many descriptions of this custom in novels of that time. Through the combing of these contents, it is found out that this custom reflected a rich and luxurious daily eating life which was different from the frugal and thrifty life in the early period of the Ming Dynasty. Many men of insight were very worried about it and tried to advocate a thrifty life. But such kind of advocacy brought unremarkable results.

tea; novels in the later period of the Ming Dynasty; daily life; luxury

黄一斓,南京财经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

I207.419

A

10.3969/j.issn.2095-042X.2017.01.011

2016-11-01;责任编辑:陈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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