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威王
伟大的爱情固然能穿越阶层、国界甚至历史,但历史上的珍妃,可真不是什么“白莲花”。她的被贬、被囚乃至最后被投入井中,多少有些咎由自取。
为何呢?
很简单,卖官搞贪腐。
1927年3月18日,北平《世界日报》以一则名为《故宫掘金记》的猎奇报道,将诸位看官的注意力,引向了珍妃卖官的真相。
报道口述者,自称是珍妃的贴身宫女刘郭氏。她声称将珍妃卖官所得的五十根金条,悉数埋在景仁宫屋角下。她之所以披露此事,是希望得到三根金条贴补家用。
无独有偶,1928年5月25日,《世界日报》刊发简讯,题为《珍妃受刑杖黄某珍藏;将送交历史博物馆保存》。
报道爆料,珍妃不但卖官,还被慈禧杖责;而打珍妃屁股的那根宫杖,躲开了转型为烧火棍的命运,升格为历史文物,被藏家捐獻给故宫博物院。
不是说好应该是“因支持光绪变法,惨遭慈禧杖责”吗?
还真不是。
▲清朝第十一位皇帝,定都北京后的第九位皇帝,在位年号光绪,史称光绪帝。
喜欢渲染慈禧太后狠毒性格的人,不但在野史里让她武则天附体,把老公咸丰帝的几个妃子剁去手脚扔酒坛子里腌着,还让她听信隆裕皇后的谗言,疏远乃至厌恶珍妃……
但事实出入颇大。
光绪皇帝大婚时,尽管慈禧钦定侄女隆裕皇后为正宫,但她并不喜欢隆裕,而是更喜欢珍妃(当时是珍嫔)。
德龄郡主在《清宫二年记》中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慈禧欣赏的,是机敏聪慧的美女,照相时大家站在一起,比较体面。
从光绪后妃照片中,我们可以感觉到隆裕和珍妃之姐瑾妃,长相都比较呵呵。性格上,隆裕温婉木讷,瑾妃忠厚平庸,都不是慈禧和光绪的菜。
珍妃在颜值上,就碾压了皇后和瑾妃。
她虽然是苹果脸,不是当代推崇的锥子脸美女,但架不住“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而且选择只有三个,我要是光绪,肯定也喜欢珍妃了。
再加上她自幼跟着晚清著名学者文廷式读书,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都比较擅长,人又活泼会说话,慈禧不喜欢她喜欢谁呢?
我们都是右手写字,左脑发达。慈禧太后喜欢书法,虽然写得不咋地,但有个绝技:双手同时写字,左右脑同时都发达。
这个本领,她只教授给了一个人:珍妃。
慈禧不但广延名师,教珍妃练字,还亲授双手写字技法,助她修炼“双手写梅花篆字”的绝活。
在一段时期内,慈禧御赐群臣的龙、虎、福、寿等字,有不少皆由珍妃代笔。
据由宫中回到珍妃娘家养老的白姓宫女回忆,宫中礼节复杂,请安磕头时,头饰和耳坠不能不摆,也不能乱摆;头磕得不能太偏,又不能不偏。
这个尺度隆裕皇后总也掌握不好,而珍妃聪明伶俐,一学就会。在慈禧许可下,珍妃常代替皇后参加宫中一些仪式。
由此可见慈禧对珍妃最初的宠爱。
▲珍妃
在皇后嫉妒珍妃这个问题上,慈禧的原则是:不管黑猫白猫,能生小猫的猫才是好猫——能生皇子就成,管妈是谁。
珍妃和光绪感情好,慈禧乐见其成。
光绪亲政后,慈禧去颐和园度假,往往会带上皇后和瑾妃,而留珍妃在紫禁城同光绪一道远距离虐狗。
按说帝王妃子才子佳人,到此为止也不失为一件为后世观众大撒狗粮的赏心乐事。
可珍妃却出问题了:她开始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的表现之一,就是花钱开始不加节制。珍妃的生活奢侈与否,因史料缺乏,不能论断。但有两件事颇可玩味。
一件,是珍妃管光绪索要珍珠衫穿戴(一说是截留了原本给慈禧的贡品),令慈禧感到不悦。这东西宫里也就慈禧能穿,一个妃子仗着皇帝宠爱,敢和太后“撞衫”,这不是“作”么?
另一件,则是珍妃为了固宠,对宫中太监多有赏赐,出手还很大方。可按照清制,皇后每年例银不过千两,递减至珍妃的等级,也就只有300两,还真不够剁手的。雪上加霜的是,上述例银只是纸面制度。清末民生凋敝,赋税骤减,宫里裁减后宫用度,例银是越发越少。
倚仗宠爱,珍妃经常向光绪蹭银子给自己填补亏空。但光绪作为男人,花销更大,且不管账,珍妃的经济危机迫在眉睫。
只好找点夜草了。
▲隆裕皇后
珍妃的堂兄志锐,遂建议卖官换银子。
天欲令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一国之君倾心于自己,慈禧又归政颐养天年,天真的珍妃自以为无往不胜。于是,一条卖官的庞大“交易网络”现身紫禁城后宫。
一位晚清监察御史胡思敬,在其清宫掌故集《国闻备乘》中,记载了珍妃卖官鬻爵的大案。历代后宫信史,很少见到如此分工“到位”的卖官贪腐流水线:由志锐主谋选择目标、拉拢“客户”,串通奏事处太监打听官缺,再同内外官员沟通传达、开价收钱……
至于珍妃,只要负责给光绪吹枕头风就行了。该项工作没有技术含量,但由于至关重要,因此赃银大部分进了珍妃的口袋。
从珍妃那里买官要花多少钱?她卖的又是些什么官?
当时有个土豪叫鲁伯阳。这人没有当公务员的从政经历,但有钱任性,非要买个官过把瘾。他给了珍妃四万两黄金,买了上海道台的职位。
上海,是中国最早被西方列强打开的通商口岸之一。上海道台,兼管上海海关,又被称为上海海关道。
这个职位不但涉及商务,更牵扯同列强的外交,职责上可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当时列强觊觎中国的土地和资源,巴不得搞出点外交纠纷,好分一杯羹。上海道台是肥缺没错,但没有阅历、声望及才干的官员,根本坐不住这张太师椅。
珍妃为了这四万黄金,将土豪鲁伯阳以递条子的方式,塞给了光绪。光绪要军机处去查鲁伯阳的个人资料,可无论是哪堆档案,都找不到他的履历。尽管有疑问,但出于对心爱女人的信任,光绪仍然满足了珍妃的要求。
前任上海道台,是中兴元勋曾国藩的女婿聂仲方。干练如他,才将将胜任,换个其他阿猫阿狗,结果可想而知。
鲁伯阳到任不到一个月,就被两江总督刘坤一弹劾罢免。
垃圾,变不了真金。
可见,只要出得起高价,就能从珍妃这个关系,购买到朝廷命官的职位。上海道台可以买,四川盐法道,照样可以买。一位叫玉铭的仁兄,买下了这个缺。
盐法道,负责督察盐场生产、估平盐价、管理水陆盐运事务。河(河工)、漕(漕运)、盐(盐务)、关(税关)是清代四大高贪污领域,盐务位列其中,盐法道是肥缺,可见一斑。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鲁伯阳担任上海道台还要搞笑。也反映出珍妃只管卖官,但见识短浅,不懂官场常识的个人风格。
四川盐法道是重要岗位,上任前按照制度规定,要由皇帝召见。召见时对话脑补如下:
光绪:“你以前在哪里当差啊?”
玉铭:“回皇上,奴才以前在木器厂当差。”
光绪:“那……你写写自己的简历吧?”
玉铭:“回皇上,奴才不识字。”
光绪:“…………”
不是既有才华,又有能力吗?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啊!一国之君送文盲赴任,光绪即使再宠爱珍妃,也绷不住了。他立刻将玉铭打发回家,也是给珍妃个面子,不再追究。
然而这件事已经闹大,光绪这张纸,再厚也包不住火——慈禧太后的怒火。
▲慈禧
明清两朝明令规定:后宮不得干预朝政。
珍妃参与卖官,是违背祖制。慈禧勒令光绪,必须严加追究责任。而她自己,也亲自上阵拷问珍妃,调查详情。
不查不要紧,一查才发现珍妃所居的景仁宫里有个密室,里面搜出一本笔记,全是某年某月收了谁多少钱、卖了谁什么官的记录……敢情四万两黄金和文盲玉铭,不过是冰山一角!
清末太监信修明,多年后回忆了该案牵连出的一大票人,以及笼罩在紫禁城上空的恐怖氛围。
珍妃的卖官网络,不但遍布景仁宫、光绪御前、奏事处,甚至连太后宫里的掌案太监都被发现大有干系。这些人均被立毙杖下,前后打死的太监有六十余人。
至于珍妃,也得到了相应的处罚。不但被扒了裤子打屁股,还连累她姐姐瑾妃,同降级为“嫔”。更是被幽禁起来,禁止同光绪见面。
清代后妃被贬,不是稀罕事:善妒者有之,生活奢侈者有之,殴打宫女者有之……这些说到底,还都是皇帝的家事。
然而因卖官落马,珍妃真心是独一份!
以慈禧的脾气,打珍妃一顿关起来,其实已经是法外开恩。面对这样的儿媳,慈禧就算最初再喜欢,也难免不转为愤恨,直到在众口铄金之下,亟欲置之于死地。
值得一提的是,珍妃被囚禁,是1894年的事,而离1898年“戊戌变法”还有四年。
这四年里珍妃根本见不到光绪,何来支持新政而得罪慈禧呢?
没事找事的历史,不辩自明。
《国闻备乘》中也指出珍妃是以“言语得祸”。作者是言官出身,他提供的掌故,涉及时政者,或许多少能反映出些事实的影子。
据说慈禧在珍妃卖官事发后大怒不已,指责她坏了祖宗家法。
可珍妃却顶撞道:“祖宗家法要不是早被人坏了,我哪敢做这事?还不都是太后教的。”
这里有两层意思:你说我干预朝政,你不还垂帘听政吗?你说我卖官鬻爵,你自己的腚也不干净!
单说卖官。珍妃指责慈禧,绝非“壮举”,而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庚子国难,慈禧西逃前,怕珍妃留下生事端,便斩草除根将她推入井中,对外宣称守身明志,以死殉国。
西逃中的慈禧料想八国联军进京,她的私人积蓄恐怕早被一抢而空,便也干起卖官鬻爵的勾当,一路上竭力搜刮。
只不过慈禧比珍妃“聪明”,不曾明目张胆开卖肥缺。
她卖的官大致是些虚职,比如没油水地区的监督;南京、苏杭的织造(此时织造已不如康乾时给力);省级三品以上大员;学政主考等。这些职务在汉族大员眼里嘛都不算,但旗人和不懂行的土豪稀罕,也算弄个顶戴给祖上争光。
慈禧西逃时卖官,并非受到珍妃启发,而是有清一代即有卖官传统。
清代卖官是“国营买卖”,学名叫“捐班制度”。
▲狼狈西逃的慈禧,1900年8月29日外国刊登的漫画——《笨拙》
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对“捐班”做了解释:清朝经科举考试做官的,称为“科班出身”;而给国家捐银子换取官职的官员(其实就是买),被称为“捐班出身”。
前者各种人上人,后者则总让人瞧不起,仿佛腚上无形中多了条灰溜溜的尾巴。
可再灰溜溜,还是有很多人前仆后继想买官来当。
市场有这个需求,清皇朝也乐得多一笔收入。
最开始,捐班大体还局限于中下层官员,可没过多久,除一二品大员这种皇帝眼皮下的职位,只要出得起钱,就能换个自己想当的官光宗耀祖。
康熙朝名臣于成龙就曾对康熙说:“天下官都卖完了,没有一个不用钱买的巡抚、布政”。
可见清初,卖官之风就已成弊。
只不过康熙励精图治尚有治法,到道光时再看捐班制度,哪怕皇帝本人都无力回天。
当时有本记载官场轶事的《道咸宦海见闻录》,就讲到道光在驾崩前两个多月,曾感慨捐班制度的弊端:“登仕籍者只四样,满、汉、科甲、捐班而已。我最不放心者是捐班。他们素不读书,将本求利,‘廉之一字,诚有难言。……何以又准开捐?”话至此处,道光长叹拍手地自问自答道:“无奈经费无所出……”
按照道光的说法,捐班是满清文官的四大资源之一,尽管有缺点,但也算“人才”;不是不想停,只是因为朝廷缺钱。
龚自珍早在鸦片战争多年前就批评过,借口财政困难而卖官,无异于“譬如割臀以肥脑,自啖自肉”。
道光帝的自我辩护,是在刻意躲避捐班制度公开纳贿的性质,像极了一只把头埋起来,却高高撅起屁股的鸵鸟。
讽刺的是,喜欢各地进贡的败家帝王乾隆,有次被御史钱灃吐槽,暗示他才是导致上行下效、贪污纳贿成风的带头羊。
而乾隆的曾孙媳妇慈禧,也不过是继承了这个王朝家族腐败的传统而已。
《宫女谈往录》是由慈禧贴身宫女何荣儿口述的一部史料。
她出宫后,一直同遵从慈禧命令、将珍妃推入井中的太监二把手崔玉贵保持交往。
崔玉贵说,珍妃不是美玉,也弄过权,也卖过爵。
25岁的她,面对慈禧的淫威,坚持说“太后要逃可以,但皇帝必须留下坐镇京师”,呛得老太后说不出话,掐断了自己所有的生路。
崔玉贵说珍妃有胆量、有见识。
但我觉得,慈禧彼时眼中的珍妃,早已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搏得她无条件宠爱的小姑娘,而只是一个同她一样卖过官的女人。
“你想趁我逃走的时候,继续邀宠?继续卖官?继续从皇帝那儿分享本该属于我的绝对权力吗?”慈禧的心里,或许在这样想着?
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腐败;而绝对的腐败,也逼使腐败者,即使丧失人性,也绝不会将这权力,让与觊觎它的任何人!
如今,在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展品中,珍妃的受刑杖去向何处,已不得而知。而那老宫女提到的金条,由于在两次发掘中一无所获,也不了了之。
历史铁律就在回首处不远,自古贪腐一条路:终归是家破人亡名扫地。
于光绪,是庸弱;
于珍妃,是殒命;
于慈禧,是骂名。
(摘自《历史大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