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飞来

2017-03-23 18:40常星儿
小溪流(成长校园) 2017年3期
关键词:甸子苦艾草绳

作家简介:常星儿,生于一九五九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中短篇少年小说集《黑泥小屋》,长篇少年小说《寻找一个叫麦果的哥哥》《白鹭别墅》《一个男孩和小狗梆梆》《谁在草垛上唱歌》,长篇童话《瓦罐公》等二十余部著作。作品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台湾东方少年小说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

1

我们这里的雨很绵,一下就是几天。

下起雨来,苦艾甸就是一片白亮亮的;岗子像浮起的柴垛,忽忽悠悠,要漂走似的。

雨一停,甸子上立刻就有了许多人。他们是在抓鱼。下一场雨,甸子上的水几天也撤不净。这样,甸子就会热闹几天。

“下过雨,甸子上的鱼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多了?”爸爸在家的时候,我这样问爸爸。爸爸说:“雨天里鱼是能飞的。知道甸子上有水,鱼就都飞来了。”“鱼还能飞?”我感到新奇。爸爸点点头。“那么,”我又问爸爸,“它们能飞多远呢?”“很远。”爸爸说,“雨天里,它们一蹿就蹿到空中,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只要雨还在下着。”“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想象着那些雨中飞翔的鱼——那么短小的翅,又没有羽毛,却笨头笨脑地飞在空中,和鸟儿们混在一起。它们是多么有趣啊!

我本来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问爸爸,可爸爸却不在我身边——爸爸去外地打工了。

2

我家的承包地在苦艾甸的一片开阔地上。从初春到深秋,地边儿总是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这样说吧,凡是在甸子上能找到的花,我家的承包地边儿上都有。那是爸爸外出打工前栽的。每次来承包地干活,妈妈总是对着那些花凝神很久。在我看来,妈妈到承包地似乎是来看花而不是来干活的。

爸爸在家的时候,下过雨就要带我去抓鱼。爸爸抓鱼从来不用什么工具,用手摸就成。可爸爸却比那些使用鱼叉渔网的人收获还大。爸爸不抓小鱼,他净摸大个儿的。有一次,爸爸竟摸到一条小猪崽儿一样的大鱼!

我想,这恐怕是苦艾甸上最大最大的鱼吧?看着爸爸怀里抱着的大鱼,我高兴得直跳。

爸爸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甸子上的人们都直起腰,看爸爸抱着的大鱼。

我磕磕绊绊地跟在爸爸的身后,感到很有意思,也感到非常自豪。

可爸爸已经出去两年,两年里我也就没有去抓鱼。

爸爸一走,雨后我只能站在村头看白亮亮的甸子,只能看着伙伴们跟在他们的爸爸身后(雨后,没有大人陪护,小孩子是不能进甸子的——甸子上有大坑,危险)兴高采烈地走进甸子,又看着他们神气十足地拎着鱼从甸子上走回来。

我很难过。我羡慕甚至嫉妒那些伙伴有爸爸陪护在身边。

3

这是一个雨后的傍晚,我站在村头往甸子深处张望。

拎着鱼的伙伴们兴高采烈、神气十足地走进我的视野,可抱着大鱼的爸爸却不时浮现在我眼前。

“换穗,该回屋写作业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村头站了多久,这时传来了妈妈的喊声。

我没有回应妈妈。

“换穗,该回屋写作业了!”

在我考虑回不回应妈妈的时候,妈妈已经走到我的身后。

看着甸子上忙碌的伙伴和他们忙碌的爸爸,我对妈妈说:“他们都在抓鱼呢!”

妈妈没有吱声。

“他们都在抓大鱼呢!”我忽然感到委屈,想哭。

妈妈不说话,只是在我身后站着。

4

这场雨真大。我家承包地里的苞米都叫水泡上了。几天来,妈妈一直在地里挑沟放水。

一天,妈妈急匆匆地从甸子上赶回来,对我说:“换穗,和妈妈一起去抓鱼吧!”

“去抓鱼?”我感到意外。

妈妈点点头。

“能抓得到吗?”

我担心地看着妈妈,因为,妈妈从没抓过鱼。

“那就要看你的了!”妈妈说,“换穗!”

“看我的?”我有些不解。

妈妈不再吱声,只是看着我。

我也看着妈妈。

“能抓到!”这时,我忽然有了信心,对妈妈说,“而且还要抓到一条大鱼!”

“是这样!”妈妈乐了,“咱们这就去抓!”

“拿上鱼叉吧?”我问。

“不用。”妈妈说。

“带上渔网?”我又问。

“也不用!”妈妈说。

对,什么渔具也不用!这时我想起了爸爸。和爸爸一样,我们用手摸就成!

“那么,我们就快走吧!”我有些等不及了,抢先一步,走在妈妈的前面。

妈妈和我走出村子,走上苦艾甸,走进了白亮亮的世界。

苦艾甸上有很多很多人忙碌着。

“换穗,来抓鱼吗?”一个伙伴冲我喊。

“来抓鱼!”妈妈替我回应。

“来抓鱼!”我也跟着妈妈喊道。

我的声音很大,它把我自己撞得打颤,似乎把漂浮在水上的岗子也撞得打颤了。

“这场雨不小,可甸子上的鱼却少得可怜!”万庆叔对我和妈妈说。

我没有吱声,妈妈也没有吱声。

“换穗,别去抓了,来我们这里拿两条算了!”有几个村里人对我和妈妈这样说。

我和媽妈依然没有吱声。

“别去抓了,来我们这里拿两条算了!”万庆叔也这样对我和妈妈说。

我和妈妈一直没有吱声。

妈妈走得不紧不慢,似乎不是想去抓鱼,而是在一心看周围的风景。

我跟在妈妈的身后,忽然担心起来——我能抓着鱼吗?我又不是爸爸。别说大鱼,就是小鱼也怕抓不着。我为在家里放下的大话感到羞愧。抓不到鱼,空着手怎么在伙伴们跟前走过呢?空着手怎么回村呢?

这时,那些人还在冲我和妈妈喊着“别去抓了,来我们这里拿两条算了”。

妈妈忽然加快了脚步,我也跟着妈妈加快了脚步。“别去抓了,来我们这里拿两条算了”的喊声很快就被妈妈和我甩掉了。

5

我跟在妈妈的身后,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我家承包地的边儿上。

“我们是来干活吗?”我问妈妈。

“不,我们是来抓鱼。”妈妈说。

这里能有鱼吗?我不解地看着妈妈。

“大雨过后,甸子上哪里都有鱼。”妈妈说。

我依然不解地看着妈妈。

“这里有鱼,也许能有大鱼呢!”妈妈说。

这里还能有大鱼?我不相信妈妈的话。

“换穗,这里有鱼,你先自己找。”妈妈对我说,“妈妈要去干活了。你看——地边儿上的那些花有的被雨水冲倒了,妈妈要把它们扶正再培培土。”

妈妈总是忘不了地边儿上的那些花!我想。

我只好自己去找鱼。

这里的水坑倒是不少,可都不深。不深的水坑里怎么能有鱼呢?如果有鱼,也就是一条小鲫鱼或者泥鳅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一条鱼——一条大鱼!它趴在水坑里,正“啪嗒啪嗒”地甩着尾巴!

“妈,一条大鱼!”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我激动得变了声调。

“是吗?”妈妈问。

妈妈在远处扶花给花培土。隔着一片苞米秧棵,妈妈的声音显得平静。

“是!一条大鱼!”我喊,“有小猪崽儿那样大!”

“是吗?”妈妈又平静地问。

“是!”我喊,“妈妈快来帮我抓呀!”

“你先抓着。”妈妈慢声慢语,“还有一些被雨水冲倒的花没有扶正培土呢。”

看来,妈妈只顾那些花,没有把我发现大鱼的事儿放在心上!这让我很生气。

妈妈不帮忙,我只好自己抓。

我跳进水里,想把大鱼拖出水坑。可我刚一碰它,它就跳起来用尾巴打我。看样子,它还要站起来和我摔跤呢!

我在水坑里跟大鱼较劲——它已经接连把我打了好几个跟头。

这时,妈妈终于走了过来。

“所有的花都扶正了吗?”我问妈妈。

“扶正了。”妈妈回答我。

“所有的花都培完土了吗?”我又问妈妈。

“培完了。”妈妈回答我。

“那么,妈妈,你快来帮我吧,帮我制服它——这条大鱼已经打了我好几个跟头了!”我对妈妈说,“我抓不住它。”

“鱼是你找到的,还是你自己抓吧。”妈妈站在水坑边,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妈——帮帮我……”我喊了起来。

妈妈没有吱声,她捋了捋头发,看着我。

“妈,帮帮我!”我又喊。

妈妈还是没有吱声。

看来,妈妈是不想帮我的忙了!怎么喊也没用。我想,这回真的是要靠我自己了!

水里是鱼的家。我在它家中无礼自然要吃些苦头。接二连三,我又被大鱼打了好几个跟头。打几个跟头算什么呢?我对自己说,多少个跟头我也要站起来!最后,大鱼终于投降,被我拖出水坑。

这时,我发现大鱼的嘴上竟穿着一根草绳!

“妈,这条大鱼嘴上有一根草绳!”我说。

“是吗?”妈妈走过来,好像并不感到奇怪。

“是!”我说,“鱼嘴上怎么会有草绳呢?”

“也许是它忙着飞来忘了把草绳扔掉了。”妈妈这样解释。

“跟忘不忘了扔掉没有关系。鱼嘴上怎么会长着草绳呢?”我对妈妈的说法产生了怀疑。说到底,就是在它起飞的地方,嘴上也不应该长着草绳啊!我这样想。

“在有些地方,需要的时候,有些大鱼的嘴上是会长出草绳的。”妈妈说。

“鱼嘴上怎么也不会长出草绳的!”我坚信自己以往的经验。

“怎么不会?”妈妈说,“你还小,等你长大就相信了。”

我还想问什么,可妈妈却已经拎起大鱼走了。

鱼嘴上怎么会长出草绳呢?看着妈妈拎着的大鱼,我想着这个问题。

妈妈走得很快,没让我再问下去。

走出很远,妈妈回过头对我说:“换穗,你看看咱家承包地边儿上,那里的花开得多艳!”

“是艳。”我说。

看过我家承包地边儿上那些鮮艳的花朵,妈妈和我转身朝村里走去。

鱼嘴上怎么会长出草绳呢?跟在妈妈的身后,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妈妈走得是那样快,我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这样,我也就没法再问“鱼嘴上怎么会长出草绳”这个问题了。

远远的,我看见了那柴垛一样浮动着的岗子,也看见了甸子上那些抓鱼的人们。

妈妈忽然站住,对我说:“换穗,大鱼是你自己找到的,又是你自己抓住的,现在该由你自己背着了。”

说着,妈妈把鱼嘴上的那根草绳挎在了我的肩上。

鱼真大!挎在肩上,它的尾巴几乎拖到了地面。这样,我就不得不挺直腰走路。

我挎着大鱼,挺直腰,在小伙伴跟前走过,在万庆叔跟前走过,在甸子上所有人的跟前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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