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春天

2017-03-23 16:43侯发山
牡丹 2017年7期
关键词:核桃树表姐表哥

侯发山

时光追溯到三年前,那时我还在上高三。

记得那天是周五,从巩义二中回到家,妈告诉我,妗子捎来信儿,让我星期六去给她帮忙刨树。

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打算和几个同学去春游,又要干活啊。我把书包甩到沙发上,老大的不痛快。还是到舅家去,我心里就更不愿意了。舅家在小关镇南边的大山里,虎脑村,路也不好走,还要走好远。有时走上半天也瞅不见个人影,瘆得慌。

我刚记事的时候,问起过姥爷这个地名的来历。姥爷告诉我说,这个地方偏僻,山高路陡,连兔子都不愿在此安家落户,没有动物,老虎吃不到肉,路又不好走,能不恼火吗?所以,这个地方就叫做虎恼。后来,我才知道是“虎脑”而非“虎恼”。“虎脑”是不是从“虎恼”演变来的?没有人能够说得明白。这时候姥爷已经过世,答案也就无从说起了。

俺家在小关镇,到舅家去,天不明就得起来,翻山越岭,走上好几个小时,临近中午才能赶到舅家。为了防止路上饥了渴了,还得带上一块馍或是几块点心。到了舅家,匆匆吃了午饭,也不敢多呆,就得匆忙往回赶,不然,天黑前赶不到家。记得那时舅常拽着我的耳朵说,外甥是舅家的狗,吃饱了就走。有一次我忍不住对舅说,你才是狗。说这句话的结果是,我的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妈一巴掌。那时小,走几步就挪不动了,还得骑在爸的脖子上,让他驮着我,不到家,我就歪在爸背上睡着了。这几年好了些,路虽然是土路,不宽,能走架子車。到山里去,若是运气好的话,能趁个拖拉机,就“阿弥陀佛”了。

看到我拉着脸不高兴,妈说:“你舅,还有你表哥都不在家,难为你妗子了。她有了难,轻易不来信,这次张了口,你就去吧。”

舅有两个孩子,一个表哥一个表姐。表哥比表姐大六岁,没等表哥结婚,表姐刚过十八岁,害怕嫁不去似的,急慌慌地嫁到了开封,交通不便,平时也很少回来。舅家一亩多地,大小五六块,靠老天爷浇水,一年两季,十月种小麦,六月种玉米,一年打几百斤,全家人的嘴都糊不住。出现了打工潮后,舅和表哥被潮流冲到了广州。隐约听妈说过,他们在那边的日子也凄惶。总之,舅家的生活总有种苦大愁深的气息。

“妈,高中课程紧张,还有作业呢。”我推辞道。我没敢提春游的事。

“你舅,还有你妗子,平时白疼你了。不说别的,哪年少吃人家的核桃了?”妈恼了。

舅家的门前有条蜿蜒小路,路边长着一棵核桃树,核桃树又高又大。夏天,树冠遮天蔽日的,一天不见日头。正午时分,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就三三两两聚到树下乘凉,瞎喷胡论,用东北话讲就是唠嗑。记得小时候,我和表哥表姐捉迷藏。表哥是老大,爬到核桃树的树杈上去监督,当裁判。我躲在树干后面,听到表姐说“藏好了,开始”,我仰起头救助似的看着表哥,他就给我打手势,在他的示意下,我知道表姐藏在树干那边,就围着这棵核桃树慢慢转,转上老半天才能捉到表姐。当时以为核桃树老大,老大,懂事后才知道,表哥在指挥我的同时也在指挥着表姐呢。

核桃每年都结得嘟噜连串,从不空枝。待到核桃即将成熟的时候,稍小的枝头都被累累的果实压弯了。上小学的时候,一到星期天,就缠着爸妈到舅家去,害怕核桃长熟了,被表哥表姐他们摘吃完。爸妈总是一拖再拖,其实他们算计着季节,去的时候,核桃刚好成熟。年年去舅家吃核桃,我的两只手都被核桃的青皮浸染得黑乎乎的,害怕去学校老师检查,小爪子就在石头上摩挲,磨得手指头生疼生疼。有一年,我去舅家的时候,看到核桃树上光秃秃的,一个核桃也没有,我当即气得 “哇哇”大哭起来。大人们知道原委后,不但不去安慰我,反而指着我哈哈大笑。在他们的笑声中,妗子端来一簸箕去掉了青皮的核桃,滚了一桌子,对我说:“吃吧,这些管你吃个够。”那时我才知道,核桃长熟后,不只是当时能吃,去掉皮晒干后可以存放好长时间。稍微懂事了,知道核桃树是舅家的摇钱树,表哥表姐也很少吃,核桃都卖了,卖核桃的收入要维持全家人平时的一应开销。再到核桃成熟的季节,即便有其他事,我也就不好意思去了。不过,每到过年的时候,舅和妗子到镇上来卖核桃,总要留一些送到我家。核桃皮薄薄的,往地上一摔就摔开了,谁的手有力,团在手里也能拘开,小心地剥去皮,把核桃仁塞进嘴里,轻轻地嚼着,满嘴的香味,嚼上半天也舍不得往肚里咽。现在回想起核桃的那种独有的香味,还不住地咽口水。

想到这里,我对妈说:“好吧,我明个去……”

“这就对了,别让人家老说‘外甥是舅家的狗,吃饱了就走。”妈咧开嘴笑了。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了那句老话的意思,大意是说外甥毕竟是外姓人,无论舅家招待得再好,终究拴不住人。

这就更坚定我去给妗子帮忙的念头,要不然我真成了狗。

第二天,妈给我拦了辆往山里运煤的拖拉机。路面正在扩宽,坑坑洼洼的。一路颠簸,有两次差点把我从车斗上甩出来。几个月没下雨了,路上的灰土就像受惊的马蜂一样飞起来,一直撵在车屁股后头,袅袅地盘旋着,久久不散。毕竟拖拉机有五六个轱辘,孬好也是车,早上九点多,我就到舅家了。

当时是春天,那个核桃树已经开花了。一串串、绿绿的核桃花挂在枝头,像女孩的小辫子,在微风中轻盈地舞蹈,煞是好看。不用说,春华秋实,又是一个好收成。

还是妗子一个人在家。看到我来了,她很高兴,得知我已经吃过饭了,忙抓把柴禾去给我炖荷包蛋。

舅家的房子还是祖辈留下的一孔石头窑。一窑多用,中间用个布帘子挡着,前面是灶火,后面是睡觉的地方。我曾进去看过,就一张大床。他们一家人怎么睡啊?这个问题我暗自揣测了好长时间。窑顶已经被柴禾熏得黑乎乎的,看不清石头原来的本色了。冷不丁一看,不知道的人以为刷了黑漆呢。

我吃了荷包蛋,背上锄头跟着妗子去刨树。等来到那棵大核桃树下,我愣住了:怎么刨这棵啊?听妈说,这棵核桃树一年结好几百斤核桃,有上千元的收入。不是说是舅家的摇钱树吗,树又没干枯,怎么舍得刨啊?难道有人出高价买这棵树?这样大的树还能移摘活?还是表哥结婚做家具用?不像啊,听妈说,表哥的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多年后我才知道,核桃木韧性大,柔软,不宜打家具,做藤椅倒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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