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平
文学伦理学视角下《家庭制造》与《蝴蝶》中的暴力书写
杨水平
《家庭制造》与《蝴蝶》是伊恩·麦克尤恩的处女作《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最受热议的名篇。故事的主人公兼具施害者与受害者双重身份。《家庭制造》中的不良少年“我”无知地犯下乱伦罪。《蝴蝶》中丑陋、孤苦的“我”以“捉蝴蝶”为诱饵猥亵并溺亡了邻家女孩。作为施害者的“我”同时也是社会伦理环境和家庭教育缺失的受害者。运用文学伦理学的批评方法分析少年主人公的受害与迫害经历,并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解析其受害与迫害的伦理身份转换的成因,从而揭示出作者的伦理道德旨归。
文学伦理学;麦克尤恩;暴力;受害;迫害
伊恩·麦克尤恩(1948—)以其细腻简练的笔法,精巧别致的构思和惊世骇俗的故事赢得了当代英国文坛“国民作家”的美誉。正值其创作的巅峰时期,西方文学经历了“伦理转向”(the ethical turn),文学成为了伦理的艺术。多米尼克·黑德(Dominic Head)指出,“麦克尤恩可能是那些复兴了伦理与小说之间联系的作家中最重要的一位。 ”[1]1大卫·马尔科姆(David Malcolm)强调任何对麦克尤恩进行研究的学者都不能绕开的主题之一就是其作品的道德意识。[2]15杰克·斯莱(Jack Slay)认为,麦克尤恩迫使我们去审视日常生活中我们熟视无睹的残暴行为[1]33。 麦克尤恩的处女作与成名作《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1975年)一问世便引起评论界一片哗然。该作品中的8个故事涉及的都是毛骨悚然的题材,不少批评者指责该作品的不道德性,学界对该作品的伦理学研究方兴未艾。笔者运用文学伦理学的批评方法分析《家庭制造》与《蝴蝶》中,少年主人公在扭曲异化的伦理环境中受害与迫害的历程,并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解析其受害与迫害伦理身份的转换与成因,揭示出作品作者在不动声色的叙事中潜藏的伦理道德意图。
受害与迫害可以说是故事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的一大母题,几乎每篇故事都涉及到这一主题。《立体几何学》中的丈夫用奇特的折叠方式“谋杀”了妻子。《家庭制造》中的不良少年雷蒙德给鸽子喂玻璃渣,烤了他人的鹦鹉,“我”诱奸了妹妹康妮。《蝴蝶》中的主人公“我”猥亵并溺死了邻家女孩简。《夏日里的最后一天》中的珍妮因过度肥胖而饱受众人的嘲讽和伤害。《与橱中人的对话》中的“我”被精神病母亲迫害成了老“婴儿”,后来差点被“脓包脸”大厨迫害致死。《化装》中无依无靠的孤儿亨利受控于“变装癖”和“恋童癖”姨妈,不得不屈从与隐忍。而最令读者惊愕的则是《家庭制造》与《蝴蝶》中少年主人公们惊为天人的残忍迫害行为。少年们迫害行为的根源在哪里?正如多米尼克·黑德(Dominic Head)所言,“《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的故事正是由迫害和压迫的社会引起的心理畸形主题的各种变体形式: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关于谁是‘受害者’的期待受到了挑战,或者甚至被翻转。 ”[1]31因此,故事中的少年既是社会、家庭和他者的受害者,同时又成为了迫害他者的施害者。
法国哲人爱尔维修坚信“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有什么样的社会环境,就会形成什么样的人。”[3]284他所理解的环境,首先是教育。他认为“每个人的才能和美德不是他的机体结构的结果,而是他所受教育的结果。教育对人的品性的形成起着重要的、决定性的作用。 ”[3]284该故事集中涉及到暴力、谋杀、乱伦的少年无不是缺乏恰当教育的“边缘人”,他们对社会具有深刻的无知感,都是社会环境的受害者。麦克尤恩曾坦言,“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很多都是边缘人,孤独不合群的人,怪人。必须承认,他们都和我有相似之处。我想他们是对我在社会上的孤独感和对社会的无知感、深刻的无知感的一种戏剧化表达。”[4]4在《家庭制造》的开篇,麦克尤恩刻意指出主人公“我”缺乏成人世界的正确引导与教育,是不良少年“雷蒙德给我启蒙了成人生活的秘密”。[5]38在他的带领下,“我”染上了抽烟、酗酒、吸毒、看色情片和恐怖片、手淫、偷窃等恶习。到14岁时,“我1天抽10支烟,有威士忌酒就喝,对暴力和淫秽颇有鉴赏力。我吸食过烈性的火麻脂,并证明了自己的性早熟。”[5]42雷蒙德用玻璃渣喂过鸽子,跟“我”一起活烤了他人的长尾鹦鹉。少年们极其暴戾残忍的迫害行为和不良恶习不可避免地将给他们身心带来巨大的伤害,而他们却任凭自己对社会与他人的反叛、抗拒与仇视恣意流淌,并以此为乐。归根结底,戕害他们的正是社会伦理环境与缺失的伦理道德教育。
文学伦理学批评“强调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站在当时的伦理立场上解读和阐释文学作品,寻找文学产生的客观伦理原因并解释其何以成立”[6]14。20世纪70至80年代,英国进入了动荡转型的后工业社会,整个社会陷入了变革与混乱,大众失去了信仰。在信仰缺失,道德沦丧的时代,人的精神世界也萎靡不振,人成了虚无的存在。像“我”和雷蒙德这样的少年早早地离开了学校,成了无业游民,四处惹事生非。“我”缺失的不仅是社会和学校教育,家庭也没有给予“我”恰当的指引。“我”的父亲是粗俗、自大、脾气暴躁的面粉厂劳工,其文化与教育层次根本不能起到榜样的作用。看到每天超负荷工作,筋疲力尽,日趋苍老,收入微薄的父亲时,“我”却报之以嘲笑的态度。因为“我”小偷小摸都挣得远比他多,“他们砍呀挖呀推呀包呀查呀,为别人的利润呻吟和流汗;笑话他们为了肯定自己,把一身的低眉折腰看成是美德。”[5]47经济萧条,民生凋敝,劳苦大众艰辛地求着生存。这种衰败的社会环境让少年们在诚实劳动中找不到奋斗的目标,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20世纪60至70年代的英国已是礼崩乐坏、道德衰败。而蓬勃发展的“性解放”运动助推了“性自由”等伦理观念的形成。通过电视等公开媒介,色情、暴力文化被广泛而过度地传播,这无疑颠覆了英国传统的社会结构和伦理关系。“性”成了人们在公开场合的谈资,在成人肮脏污秽言语的熏染下,“我”的性意识得到了激发和启蒙。同时,社会对于性的开放态度也加剧了“处男羞辱”意识,“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童贞,这令我憎恶。 ”[5]44“我”迫不及待地想尽快一窥那神秘,幻想中的隐秘世界,从而摆脱他人的嘲笑。“处男羞辱”意识的压迫和对性禁忌的无知让“我”陷入了人类社会最不齿的伦理混乱——乱伦。
通过跟妹妹康妮玩“过家家”的游戏,“我”让她一步步进入圈套。最终“我”的兽性因子战胜了人性因子,在迫切希望摆脱处男身份的愿望下,“我”诱奸了妹妹。“对人类交合来说,这也许是已知的最凄凉的交配,它包含了谎言,欺骗,羞辱,乱伦,对象的睡去,我那蚊叮似的高潮,还有眼下弥漫卧室的抽泣声。我却感到满意。”[5]63因为“我终于进入了成人的世界,我为此高兴”[5]63。我甚至希望“所有我认识的人排着队走进卧室瞻仰我的光辉形象”[5]62,并“自豪我现在业已无可逆转地加入到了人类社会的高级人群当中”[5]62。 对“我”来说,这是具有某种仪式性的“自我升华”,它标志着“我”摆脱了“处男羞辱”,迎合了荒诞的性伦理观念,进入了成人的行列。从“满意”“瞻仰”“光辉形象”和“高级人群”等词中,我们清楚地感受到作品作者对当时英国社会盛行的性观念和男性霸权思想的反感与嘲讽。对于违背人类伦理秩序中核心禁忌的少年“我”,作品作者的道德评判却“缺失”了。“我”伦理意识淡薄和“我”的伦理蒙昧都是社会与家庭缺乏恰当的伦理教育所致,“我”无疑是社会伦理环境的受害者。当“我”这个受害客体在迫害天真无辜的妹妹康妮时又变成了施害的主体。
黑格尔认为“爱是精神对自身统一的感觉,这种感觉只能从他人身上找到;孤单的个人是残缺不全的,他要获得他人对自己的承认。爱的第一环节就是停止成为独立的、孤单的个人。 ”[3]373故事《蝴蝶》讲述的正是孤独自闭的少年“我”以“捉蝴蝶”为诱饵,在运河边的偏僻角落猥亵邻家女孩简,在趁其跌倒昏迷之时将她放入运河溺亡的故事。这是一个让人极其震惊与不安的“恋童”和“弑童”、受害与迫害的故事。主人公“我”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整天无所事事、空虚寂寥。“我不太见人,实际上我只跟查理和屈臣氏先生说话。 ”[5]114孤僻自闭的“我”拒绝融入社会,拒绝向他人袒露自己的内心,因此也从未感受过他人的关怀与爱。当偶遇主动招惹“我”的邻家女生简时,一种强烈的被需要和被接纳的满足感涌上心头,“她对我天真的好奇让我感到满足,她吸引了我,我想要她成为我的朋友。”[5]114少年的内心极其渴望陪伴,渴求朋友,渴望关爱与温暖。因为“从我孩提时算起,都从来没有人如此主动地触摸我这么长时间。我只觉得胃里一阵寒战,脚下不稳。”[5]115当女孩简溺亡的新闻披露后,从小就被周围人疏离与排斥的“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嫌疑犯,“所有人都默默地盯着我。我刚一走过,有个家伙沿着路面扔来一块小石头想打我的脚。”[5]113故事末尾“我”却仍旧幻想着“许多个傍晚我将和他们一起在街上玩,知道每个人的名字,他们也知道我。”[5]125虽然少年渴望融入集体,渴望被接纳、被认可,但是他的迫害行为和犯下的罪孽只会让他在独孤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文学伦理学批评重视对文学的伦理环境的分析。伦理环境就是文学产生和存在的历史条件。”[6]19少年与人隔膜,精神颓废空虚,心灵无所慰藉,可以说是那个冷漠的时代与环境的受害者。文中“又黑又臭的水道”[5]116“已经废弃,没有窗户”[5]116的工厂,“年头久远的废品站”[5]116无不传递出英国后工业时代自然环境遭受破坏、经济衰退、民生凋敝、道德沦丧的社会现实。在人伦关系淡漠和异化的环境中,丑陋且不招待见的“我”像绝崖上的一颗野草,将自己掩藏于孤独与绝望之中。与简的身体触碰激起了“我”的原始本能,点燃了“我”的邪恶欲念。此时“我”心中的兽性因子不断地膨胀、升腾。当看到一帮人正准备活烤一只猫时,他人的残忍与暴行助长了“我”的犯罪决心。畸形的伦理环境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像“我”这样的懵懂少年。最终“我”完全丧失了仅存的一点理性意志与人性因子,任凭自己遭受自由意志与兽性因子的摆布,“我只知道自己不能放她走,我发疯般的这么想”[5]122。得逞之后,“我”蒙昧的伦理意识开始苏醒,意识到了自己违背的伦理禁忌,“我可不能让她现在跑回家”[5]123。最终“我”选择保全自我,追上因跌倒而昏迷的简,异常冷静地“悄悄地缓缓把她放入运河”[5]124。 “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犯下了双伦理重禁忌——猥亵和谋杀。于是,“我”的伦理身份发生了根本的改变:“由一个游离于社会边缘的畸形少年,沦落为一名危害社会的问题少年;由一名社会需要关注的弱者变成了一颗危害社会的毒瘤。”[7]84少年面临的身份认同危机和对社会伦理意识的无知感注定他将由受害者变成迫害者。
黑格尔强调儿童教育,强调母亲教育的重要性。母亲要让孩子在爱、信任和服从中度过他的生活的第一个阶段,这样他们的心情就有了伦理生活的基础[3]374。 追根溯源,家庭教育和爱的缺失正是“我”缺乏希望与斗志,内心冷若冰霜,麻木不仁的根本缘由。“我”与母亲都因丑陋、自卑遭受外界嘲笑、孤立与排斥,“女人不喜欢我的下巴,她们从不靠近我……我母亲也一样,她从未有过朋友,无论去哪儿都是一个人,哪怕是节日。”[5]107少年正是其破碎家庭的受害者。父亲的缺失与“不在场”,让“我”缺失了依靠和榜样,唯一可依赖的母亲也是受人孤立、排斥的“丑女人”,母亲对“我”的漠视从“我”对她死的态度中可窥见一斑,“我无动于衷。我母亲死的时候我躲得远远的,多半出于冷漠,也因为厌恶我的那些亲戚们。对她死去的样子我也没有好奇心。”[5]107母亲没有让天生畸形丑陋的儿子在爱与信任中建立起正常的人伦关系。
哪里有迫害哪里就有反抗。《家庭制造》中“我”受到男性霸权意识与异化的伦理环境的迫害,“我”所有的不良行为都是对社会主流观念与家庭伦理的蔑视与抗争。《蝴蝶》中“我”漠视和拒绝他人,厌恶精心装扮,拒绝取悦他人,“为什么我那么渴望获得他们的认可?”[5]110“我”放弃融入集体,融入这个世界,即便是来到象征秩序、伦理与教化的图书馆也只是在台阶上坐坐,“我”孤独地、被动地与迫害“我”的冷漠世界进行着抗争。“我”的抗争时常也表现为对弱小者的迫害。于是,受害者变成迫害者,二者身份合二为一。
麦克尤恩在《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的叙事中采用了“作者隐退”的策略,作者退居幕后,尽可能减少叙事干预。所以大卫·马尔科姆(David Malcolm)认为,麦克尤恩“似乎将任何的道德评判都留给了读者”[2]16,并且“麦克尤恩的创作呈现出从极端的道德相对主义到明确关注道德的轨迹”[2]15。马尔科姆的这种指责可以说有失公允。因为作者道德评判的“缺失”并不表明作者具有“道德相对主义”或道德模糊性,更不能表明作者对极端不道德事件的认同。麦克尤恩塑造的谋杀者、强奸犯、偷窃犯等不良少年均是“反英雄”人物。从故事冷峻的语气中,读者仍能感受到作者的震惊与痛心。显然,麦克尤恩没有将道德责任推到少年们身上,因为“反英雄暴露的问题往往带有普遍性,它反映的是社会范围内人的生存矛盾和价值观念危机,体现的是作者对整个现实的痛切关注”[8]106。 《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呈现的暴力、色情和残忍正是麦克尤恩对其所处时代的深切关注。他将道德批判权留给了读者,希望读者在阅读中感受到强烈冲击的同时,挖掘故事背后的道德意蕴,达到道德教化的目的。
从麦克尤恩的克制和不动声色的叙事中,细心的读者仍能清晰地明辨其潜藏的道德意图。在《家庭制造》的开篇,麦克尤恩刻意强调,“这是一个关于雷蒙德,而不是关于童贞、交媾、乱伦和自渎的故事”[5]37。作者从文中抽身而出,未对雷蒙德这样的不良少年做出道德上的批判。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迫害者的同时也是社会与家庭伦理环境的受害者。《蝴蝶》中的“我”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阴郁之中,被人孤立、排斥,受人鄙视与讥讽。“我”自卑于“我”的丑陋,“我的下巴和我的脖子互为一体,他们不分彼此,滋生怀疑”[5]107。“我”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过,忍不住想摸摸她的遗体。“我久久没有离开那幢大楼”[5]109。女孩的死无疑触动了“我”一贯冰冷的心。“我”的言行证实了“我”并非是那种生性残暴,十恶不赦的家伙。达尔文曾经强调,“人的道德观受到人类的强烈的本能冲动的支配。但这种本能已不同于低级动物的自然本能,而具有了更强烈的社会性特征。”[3]401即使被漠视、被孤立、被排斥的“我”仍旧具有人的社会性,能感受到善与恶。
麦克尤恩通过《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的典型故事深刻地揭示了所处社会伦理环境对青少年的迫害,在少年们骇人听闻的迫害行为中,我们仍能感受到他们孤苦与悲惨的命运,感知到他们受害的程度。麦克尤恩刻意呈现的恐怖与惊悚迫使我们直视生活中的暴行,达到道德教化的效果。如杰克·斯莱所言,“麦克尤恩的小说表明,处于日常生活的残忍之中,我们不觉难为情,对其视而不见。麦克尤恩通过作品迫使我们见证当代社会中的暴行,迫使我们审视它们。他坚信审视它们离改造它们仅有一步之遥。”[1]33因此,麦克尤恩的早期作品不是缺乏道德意识而是蕴含着极其丰富而深刻的伦理道德思想。
[1]HEAD D.Ian McEwan[M].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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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伊恩·麦克尤恩.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M].潘帕,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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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赵一凡,张中载,李德恩,等.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编辑:王苑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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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7)08-0075-04
杨水平(1982—),女,硕士,川北医学院外国语言文化系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2017-04-15
南充市社会科学研究“十三五”规划2016年度项目“《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的伦理思想研究”(NC2016B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