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

雪梨

一

这是一个周末，照例，积木的妈妈把家中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通。

但今天的收拾，却让积木妈不满。

她先是在床底下扫出了一包饼干，然后又在书桌底下发现了两块面包。饼干已经干裂，面包也已经霉变了。

“是不是最近家里进来了流浪狗、流浪猫？”积木妈问积木爸。

“有可能，上次，我在卫生间的柜子里还发现半个馒头呢！”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积木爸妈随手关门关窗，防止这些动物进来。

但尽管如此，一连几个星期，积木妈在收拾的时候，还是会发现旮旯里藏着各种各样的食物。

最令人吃惊的是—积木的衣服内袋里竟然也有几块饼干！

“会不会是积木？”

爸爸妈妈从没有怀疑过积木，因为家里的饭菜很好，孩子不会饿着的。

但，还是长个心眼吧！

一向酣睡如雷的积木爸，夜里也警醒着。

果然，半夜……

隔壁积木的屋子里传来了微弱的动静。没错，是积木！

积木妈蹑手蹑脚地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穿着睡衣的积木正走向厨房。

月光亮亮的，在冰箱门上投出幽幽的光。

积木打开冰箱门，拿出几节香肠，套在一个保鲜袋里，然后俯下身，放进家里常年不用的那个泡菜坛子里。

做完了这一切，积木好像松了一口气，又蹑手蹑脚地回房间上床睡觉去了。

积木的爸妈这一夜都没有睡，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积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积木爸妈把前因后果连起来想了一通，终于得出了对策—什么也不问。

至于那些食物嘛，就让它们放在那儿好了。

他们只做一件事情—

“积木，瞧，你爸爸和我坚持锻炼，身体可好呢！”

“积木，你妈和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千万不能离开我们哟！”

“我们家可不穷，吃饱穿暖没有问题……”

早餐时、放学后、临睡前、出去玩的时候，积木爸妈经常有意无意间說这样的话。他们时不时拥抱积木，告诉积木他们有多么爱他。

因为，他们明白：积木心里害怕。

这些话讲了一两天，讲了一两个月，不觉间，半年过去了……

他们照常上下班，接积木回家，对那些隐藏在家中犄角旮旯里的食物不闻不问。

他们知道，积木有时候夜里会起来去看看。

事情渐渐有了转机，旮旯里的那些食物不再增加，积木夜里也不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妈妈对积木说：“家里好像有蟑螂了，我们要注意清洁哟！”

积木眼珠一转，笑着说：“哦，知道啦。”

第二天，积木上学后，妈妈去检查，旮旯里的食物全没有了。

呵呵，一定是被积木扔掉了。

二

积木有点木，不爱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不过，他似乎对学习特别有兴趣，成绩非常拔尖。

为了让他上最好的小学，积木爸妈选择了离家远的那个学校。

中午，积木在学校吃饭。

积木的妈妈想得细，经常塞给积木零用钱，说：“如果学校食堂的菜不好吃，你可以自己出去买，不要省，要吃好！”

“嗯！”积木用力地点着头，抱了妈妈一下。

积木妈很感动，这已经是这个孩子最强烈的情感表达了。

这几个星期，妈妈问时，积木都说把零花钱用完了。

有一次，妈妈打电话问老师积木的情况，老师说：“积木啊，进餐习惯很好，不剩饭不挑食，也从不出去买东西。”

妈妈有一点疑惑：积木的钱到哪里去了呢？转念一想：算了，也没有多少钱，还是不问为好。

妈妈是在无意间发现积木的秘密的。

那天，她帮积木拆洗被褥，床头的绒毛熊滚了下来。当妈妈抓起它时，觉得熊背上鼓鼓的，是什么呢？

拉开熊背上的拉链，啊！是一卷钱！

确切无疑，是积木妈给他的午饭钱，她记得有张钱币上还有污渍。

他攒钱干什么？还是不相信我们吗？妈妈一下又体会到了伤心的感觉。

“我们对他这么好！”妈妈抽泣着对爸爸说，“养不亲！”

“先别乱想，”爸爸安慰着妈妈，“弄清楚原因再说。”

有两个星期，妈妈没有去碰那个绒毛熊，当她再一次拉开绒毛熊背后的拉链时，发现那卷钱不见了！

钱呢？也许是积木买午饭去了。

于是，妈妈又打电话给老师。老师说：“积木在学校吃得很好，没有见他出校门啊！”

爸爸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因为，他的钱包里少了一张50元的钞票。

积木只有中午有空闲时间，因此，爸爸妈妈委托老师打听一下。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妈妈的手机响了，是老师。

“积木很善良！”老师说出了第一句话，接着，她说，“这些日子，学校门口一直有个讨饭的乞丐，带着一个婴儿坐在那里，人们给什么，那个人就喂婴儿什么。婴儿长得又小又黑，总是哭闹。中午时，积木经常去看他们，有时给他们一些吃的东西。前几天，积木给了他们一些钱，他们有了返程的车钱，回家去了。”

“啊！这样啊！”妈妈的眼泪唰唰流下来。她随即拨了积木爸的电话：“我们错怪孩子了。”

这件事情，爸爸妈妈照旧没有吱声，他们知道，积木很敏感，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三

原以为这件事情以后，积木不会再藏东藏西。可是……

最近，妈妈几次从积木门口走过，总发现积木打开他的小箱子，在里面捣鼓着什么。

“妈妈，你可以把那块绸手帕借给我用一下吗？”积木闪着亮亮的眼睛说。

“当然可以，宝贝！”

“爸爸，你装手表的那个盒子还有用吗？”

“没有用了，你拿去吧！”

“妈妈，上次的花报纸还有吗？可以给我一些吗？”

“可以的。”

这段时间，积木的话好像多了一些，总是要这要那，眼见着，把他箱子里的那个东西越裹越大。

妈妈看在眼里，好奇又担心：“这孩子，不会又藏些什么吧？”

终于，妈妈忍不住问：“积木，你那箱子里的是什么？”

“是，是……”积木好像不想说。

妈妈走进屋，问：“给我看看好吗？”

妈妈的手搭在了箱盖上。

接下来，积木的反应让妈妈吓掉了魂。

“走，离开我的房间，不许碰我的箱子……”积木的声音里像要喷出火来，声音能把屋顶掀翻。

要知道，积木一直是个温顺的孩子，礼貌、谨慎、谦虚……正因为这些，积木的爸爸妈妈才收养了他。

可，这次……

爸爸听到声音跑了过来，搂住吓呆了的妈妈。

这是一个不宁静的夜晚，妈妈一直在小声地哭：“我说养个宠物就好，你偏说要领养个孩子，看现在……”

“别急，弄清楚原因再说。”爸爸还是一贯地沉稳。

第二天，他们来到了领养积木的那个孤儿院。半年前，他们在这里领养了积木。

积木是个被人抛弃的婴儿。最早发现他时，是在一个桥洞底下。然后，他被送到了孤儿院，一直长到3岁。后来一对夫妇领养了他，但不幸的是，男主人突然罹患绝症，在积木9岁那年过世了。于是，积木又被送还到孤儿院。最后，积木再次被这对好心的夫妻领养。

院长听完情况后，很肯定地说：“那里面是积木的小锡佛，那是他的宝贝。婴儿时，曾挂在他的脖子上。”

“那他为什么把它裹起来，不让人碰呢？”妈妈焦虑地问。

那是因为……

院长推推眼镜，一口气讲了下去。这一讲，就是一个下午。

从孤儿院出来时，天色更亮了。积木爸妈的心也明朗起来。

生活一切照旧，做饭的做饭，接孩子的接孩子。

積木被接回来了，他表情沉沉的，一言不发。

他用眼睛看看爸爸，爸爸正忙着布置餐桌；又转头瞅瞅妈妈，妈妈一边做饭，一边哼着歌……

吃饭时，妈妈拼命往他碗里夹菜，说着一些笑话。

但是，这些笑话并没有能逗乐积木，相反的，他鼻子一酸，眼泪流下来了。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向你发火。”

“没有关系，宝贝，谁都有发火的时候。”

“我错了，你打我吧！”

“是我错了，妈妈不应该碰你的东西。”

“我，我……”积木的哭声越来越剧烈，直到抽泣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哭，就像山洪暴发似的，没完没了。

爸爸妈妈陪着他，陪到饭菜凉了，陪到天黑了，陪到月亮升到头顶的午夜。

终于，积木的哭声停止了。

洗完澡，积木破天荒地走进他俩的房间，说：“妈妈，爸爸，你们来—”

“什么事？”爸爸妈妈跟着积木来到他的房间。

积木打开箱子，拿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说：“这里面是个小锡佛，他们说，这是我亲妈妈留给我的。”

积木一边拆开包裹一边说：“包上手帕，他就不再冷；装进盒子里，他就不会被雨淋着；穿上花报纸，他也变好看了……你们看，他被保护得多么好！”

一尊小小的锡佛躺在积木的手心里，佛脸微笑着。

爸爸妈妈心里很酸，他们想起了那个下午老院长的最后一句话：“这尊锡佛，就相当于他自己。他包裹锡佛，就是把自己保护起来啊。”

现在，积木把这尊锡佛毫无遮挡地呈现在他们面前，这就是说—

爸爸抱住了积木，说：“欢迎来到我们家，你终于信任我们了。”

四

第二天早上，天空清透明亮，积木家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今天不打扫，出去郊游吧！”妈妈提议。

“好啊，不要放过周末的好天气哟！”爸爸拿起了车钥匙。

“太好了！”积木脸上露出了笑容。

妈妈很欣喜地看着积木的笑脸。这笑容，多么清爽，窗外吹进来的那股清风，不也是这种气息吗？

他们爬山，逛公园，吃小吃，坐游船，还请人拍了许多全家福。

有位阿姨的话让积木欣喜万分，她说：“瞧，这小孩儿的眼睛多像他爸爸！”

爸爸哈哈大笑起来：“我儿子能不像我吗？”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积木的状态朝越来越好的趋势发展。

积木的笑声越来越大，话越来越多。有时候，妈妈会被他唠叨得头晕。积木在学校里开始参加课外活动，交到了不少朋友……

爸爸妈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一个周末，妈妈照例收拾家务。

当她打扫卫生间时，在坐便器的后面，发现一罐用水泡着的橡皮筋；在花盆底下，发现了好几个铁圈。

一瞬间，妈妈的心掉进了深渊：“这孩子，怎么又开始藏东西了？会不会是……”

她刚对积木爸爸说，就被提醒道：“弄清楚原因再说！”

接下去的几天，积木照旧叽叽喳喳的，什么异常行为也没有。

妈妈狐疑着，等待着时间揭晓答案。

终于，那天来临了。

积木在饭桌上宣布：“我参加了科学兴趣小组，正在做橡皮筋浸水实验和铁圈生锈实验呢！今天，已经到了第30天，请爸爸妈妈和我一起看结果吧！”

听到这话，爸爸朝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妈妈回应了他一个微笑。

哈哈，不管接下来看到的结果如何，爸爸妈妈的实验已经成功了—

爱和信任会修复孩子的创伤，培育出向善的、充满自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