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量才对中国报业发展的继承与开拓

乔云霞

【摘要】史量才从王韬、梁启超、林白水等前辈那里继承了家国情怀及“史家办报”的思想；史量才在狄楚青的《时报》工作，学到了报纸业务改革、多種报刊并举的措施，并请到该报主编陈景韩做了《申报》的主编。史量才对中国报业的开拓：一是保留了完整的《申报》，使报馆有了藏报的习惯，并编著《最近之五十年》保留了大量史料；二是花费巨资建立遍及国内的新闻网，并在伦敦、巴黎、柏林、华盛顿等大城市组织特约记者和通讯员队伍；三是与世界对话，请世界新闻名家看中国；四是把自己放到与总统平起平坐的位置，超出了商人办报，也超出了文人办报，拓宽了中国办报的视域；五是建立报业托拉斯，成为实至名归的中国报业大王。

【关键词】史量才；中国报业；继承；开拓

史量才在中国报业发展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人称“报业巨子”“报业大王”等。评价一个人要采取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本文将史量才放在中国报业发展历史长河的坐标中进行考察，以对其做出较为准确的评价，昭示后人。

一、史量才对报人理念与经验的继承

（一）史量才早年的成长环境和经历培育了其实用主义的价值观

史量才于1880年1月2日出生在江苏省江宁县杨板桥村一个贩卖中药材的家庭。原名家修，史量才之名，是1904年的保路运动中，得立宪派领袖张謇的赏识更名的。其父的“泰和堂”药铺，挂着“掺假药必火烧雷劈”醒目堂幅，这使他从小就认定了做人做事要老老实实、堂堂正正。[1]

18岁的史家修，因“冒籍赴考”，经多方周旋才免受处罚，仅取消秀才资格，录为附生。史家修为仕途无望而苦恼时，遇学友雷继兴劝解，并约他去日本留学。临行前邻居商铺的大火殃及泰和堂，史家十几年的家业毁于一旦，他只得放弃了留学打算，选择了新式学堂——杭州蚕学馆。

史家修1903年在杭州蚕学馆毕业后，决心到上海去搏击一番。他初到上海，先后在育才学堂、务本女校和兵工学堂任教，结识了不少仁人志士。在务本女校教书，启发他创办女子蚕桑学校的想法。为办学方便，他与早有媒妁之言的庞明德完婚。在这位读书识字有文化的天足贤内助的协助下，女子蚕业学校办起来了。史家修从社会上聘请老师来讲课，很多《时报》的编辑都被拉来讲课。但是蚕业学校资金拮据，只能付给上课老师一半津贴，另一半则由史家修给《时报》编写稿子作为交换。他深受父亲影响，遇事善于变通，处处讲究实用，这也影响了他的办报活动。

（二）史量才继承了前辈家国情怀的办报理念

中国人自己办报，是从王韬的《循环日报》开始的。他是怀才不遇的秀才，有“治国安邦”理想，是第一批走出国门、睁眼看世界的知识分子。他借助报刊政论提倡西学，倡导变法改革。梁启超也是秀才，一生有27年的办报生涯。他亲自创办或主编的报刊有11种，他积极支持或暗中指挥的报刊有6种。他以“时务文体”撰写传世之作，启迪民智，宣传变法，开政治家办报的潮流。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出国攻读新闻学的林白水，开一代风气之先，1901年他出任《杭州白话报》主笔；1903年12月19日，林白水独立创办了《中国白话报》，他先后创办或参与编辑的报刊有10多种，办出了通俗易懂、面向大众的报纸。爱国的本性使报人能够超越个人悲欢，汇入时代激流。强国富民、启蒙救亡成为贯穿晚清职业报人活动的一条思想主线；中国早期报业近代化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他们辛勤耕耘的足迹。

民国时期由于社会的变迁和进步，新闻记者的职业自觉及其社会地位提高。从“文人末路”到名声大噪，出现了一大批报界名人：黄远生、邵飘萍、林白水、彭仲翼、成舍我、胡政之、戈公振、张季鸾等，都是流传至今的报界精英。他们没有像中国传统文人走仕途之路，靠做官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也没有走实业救国之路来兼济天下，反而从事多种类型的知识性传播活动，靠手中之笔传递信息来服务社会。这时期报纸成为金融资本和产业资本的一个投资领域；报业资本家和新闻从业人员已是社会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群体。民国初年，无论是《新闻报》馆主福开森，还是《申报》馆主席子佩，首先看到的是办报能赚钱和要赚钱。《新闻报》注意迎合读者趣味，善于引入商业化运营手段，从而使报纸生产步入良性循环。而《申报》因经营不善，1912年卖给了史量才。

（三）史量才接办《申报》，源于他的办报经验和资本的积累

1904年6月12日，狄平子创办的《时报》异军突起，为上海报业吹来一股清新的风，很快与上海两家老报《申报》《新闻报》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狄平子出身于书香世家，能书、工画、精于鉴赏，也是一位出色的新闻家、出版家。他带领的《时报》开启了多项革新：改报纸竖排版为横排版；分字号，使报与刊分家；创造了“时评”文体；催生了被称为“报屁股”的副刊出现。

狄平子本来是好客之人，主编陈景韩与编辑雷继兴的朋友也很多。狄平子特意在报馆的楼上，单辟出一间房子作为闲谈待友之地，称为“息楼”。到《时报》来的朋友，都是当时上海有些名头的人物。史量才算不上有名的人物，但每日必到，口才、文采俱佳，1908年兼任了《时报》主笔。在“息楼”的经历，给他带来两个影响：一是《时报》报业经营方面的经验，对他将来办《申报》大有帮助；二是结识了当时上海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后来有机会参与当时风起云涌的革命。有了这份经历，才使他在未来的20多年中，始终能够把握中国发展的历史潮流，屹立于上海的报林。

辛亥革命一声枪响，全国各省揭竿响应，纷纷举起独立大旗。在攻打制造局时，史量才将他的女子蚕业学校借给陈其美用作勘察据点。上海光复后，史量才被委任为上海海关清理处处长、松江盐政局长之职。这两个官职都是肥差，史量才将女子蚕业学校转为公立。

经历了政治、经济、教育等运动的史量才并不适应官场生涯，特别是在海关检查清理纷乱如麻的工作中，少不了有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等现象，也有借贷双方欠款赖账等事端发生。史量才的性格、志趣不在官场，崇尚实业。《申报》于1872年4月30日由英商美查等创办，1909年，席子佩以7.5万两银从英人手中买进《申报》的全部产业和主权。因经营不善，1912年决定将其抛盘出手。史量才对老《申报》心仪已久、求之不得，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12万两银成交，10月22日正式移交。他约请张謇、赵竹君、应季中等名流参加，自任总经理。他决然学习前辈报人，放弃官职，专心办报纸。他想凭借崇高威望、影响深远的《申报》来施展抱负。

二、史量才接办《申报》后对报业的开拓

史量才在1912年接办《申报》时，还不具有明确的新闻救国的思想，而是以贏利为主。所以，他采取韬光养晦之法：以“无偏无党”“经济独立”为方针；力求在“独立”与“非政党”的新闻事业中寻找出路。加上他接办《申报》不久与席子佩的一场官司，几乎使他倾家荡产，为恢复元气，他想念好生意经。为追求金钱利益，《申报》曾发布虚假广告“诚言”为混淆视听的英商辩护，引起民众愤慨，只好以同样的地位和篇幅登“辟诚言”广告一则，印发《诚言是英国人的谣言》传单20万份，广为散发。[2]

从“《苏报》案”到于右任创办《民呼报》《民吁报》被查封，以及狄平子办《时报》党派之争，史量才深知办报之难。他认定“此非寻常业务，是庄严伟大公共之事业，需要抱大无畏之精神、抱大牺牲之决心”方能卓有成效。[3]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对《申报》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对中国的报业有了多方面的开拓。

（一）保留了完整的《申报》，编著《最近之五十年》《申报年鉴》，使中国报馆有了藏报的习惯，为社会保存一份信史，同时还聘请地理学家绘制出版“等高线设色”地图

史量才认为“日报者，属于史部，而更为超出史部之刊物也。历史记载往事，日报则与时推迁。非徒事记载而已也，又必评论之解剖之，俾读者惩前毖后，择善而相从。”[4]在“以报传史”的思想指导下，史量才接手《申报》之初，便做了一件对后世功德无量的事情。《申报》创建40年没有留存一份资料。中国人一般是藏书不藏报，就是报馆本身也不注意收藏。中国报馆藏报从史量才的《申报》开始。1913年3月17日在“本馆白”上刊登《重金收买全份申报》广告：“本馆现在有人托购自开办日至民国元年为止之《申报》一份，如有人完备者或所缺不多者，请来本馆接洽，自有相当价值为酬。特此布告，本馆白。”粗略统计，此广告隔两三天登一次，共刊登117次，延时246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打动了沪南老人张仲照。他自《申报》问世那日起整整订阅、收藏40年，其中仅缺7张。张仲照断定征收者有着不凡的抱负，便慷慨捐赠全份《申报》。史量才及报馆同人十分感动，除登门道谢外，还在《申报》装订本首本首页刊登张老先生的文章，文章的上方中央印着张老先生的照片；在《最近之五十年》的首页，刊登张老先生的照片和题词。

史量才因社会动荡不安、政局纷争不断、军阀战争不息，使报纸记载时有断缺，为补充这些不足，1922年值《申报》创刊50周年纪念，他决意创刊一部大型的百科全书式的《最近之五十年》。此书归纳为三编，即：“五十年来之世界”“五十年来之中国”“五十年来之新闻业”。整部书洋洋大观数百万字，不失为“百科全书”，其发刊词称：“谓为本报成立以来纪念史，也可谓世界国家最近世进化史也。”张謇、章炳麟作序，史量才也写了一篇洋洋洒洒逾千言的《自序》，说这是“对中国乃至世界报业一次总结”，其目的是“保存较为完整的史料，为后世留下真实可信的社会记录”，同时表达了“申报亦奋其老马千里之志，愿为民国驰驱”。此书委任黄炎培主持，由陆以铭、薛雨孙、李嵩生、沈湘之共同编辑；约请海内外专家学者如胡适、江亢虎、李守常、汤尔和、马寅初、梁启超、蔡元培、孙文、吴鼎昌、蒋方震等人撰稿，1923年2月完成。

申报在1933年4月编印了《申报年鉴（1932年）》，由张梓生总理其事，孙怀仁、章倬汉协助，约请国内知名学者30多位编制7个多月。年鉴内容列有：国内纪事、本国土地、人口、历象、党务、行政、立法、司法、考试、监察、国防、工业、农业、财政经济、水利、交通、教育、文化、学术、出版、新闻、科技、外交、宗教等20多个纲目，重要统计700多种，内容十分丰富。年鉴出至1937年，共出版了4卷，每卷180万字。中国新闻史学界泰斗方汉奇教授说：《申报年鉴》“是我国编制的最早的年鉴之一”，“年鉴所收入的各种资料，今天成了珍贵的历史记录。一家私营报馆不惜耗费资金和人力，编制社会年鉴，实属有远见的文化建设”。在年鉴出版的同时，报社还请地理学家绘制出版《中华民国新地图》《中国分省地图》，这是我国最早的“等高线设色”地图。[5]一家民营报社编撰五十年的历史与年鉴以及地图实属不易，在中国新闻史上仅此一家。《申报》对中国文化建设的贡献彪炳史册，熠熠生辉。

（二）花费巨资建立遍及国内的新闻网，并在伦敦、巴黎、柏林、华盛顿等大城市组织特约记者和通讯员队伍

史量才主张报纸的记载要真实、客观和公正。《申报》前期在言论上比较谨慎，其新闻报道始终是中国各大报中最为出色的。他首聘清末进士又留学日本学成归国，曾在京做过编译局纂修的黄远生为驻京特派记者。黄远生为《申报》写“北京通信”，以通讯题材，真实、公正地记录了历史。他的文章被时人称为“民国初年政治斗争的实录”，甚至认为“不看过他的通讯，就不配谈民国初年的政治动态”。“北京通信”吸引了大批读者，为《申报》增辉。黄远生1915年遇害，史量才又聘请邵飘萍做驻京记者。为拥有出众的记者，申报还专门成立了采访部，由康通一任部主任，招聘的记者大都受过新闻专业教育，还有部分留学生，精通外语，经常通过在华外文报刊获取新闻线索，使新闻来源丰富，应对突发事件能力增强。1931年，申报馆在南京、汉口等29个大中城市设立分馆。史量才不惜花巨资建立起遍及国内的新闻网。1921年，他陆续在世界各国的通都大邑如伦敦、华盛顿、巴黎、日内瓦、罗马、柏林、东京等地设特约记者和通讯员。《国闻报》曾表示要办成中国的《泰晤士报》，遍设记者于国内大城市及世界首都，但并未实现。申报的做法是过去中国的报纸所没有的，为国内外信息传递开通了渠道。

（三）与世界对话，请世界新闻名家看中国

为了与世界对话，也为了了解世界，自1919年8月31日起，《申报》就出版了由夏颂莱主编的“星期增刊”，随报赠送，专门翻译、介绍世界各国政治、经济、军事、工商、学术等各方面的知识和信息。即使在纸价猛涨时，史量才也不惜财力，坚持出下去。1921年，他陆续在世界各国的通都大邑设特约记者和通讯员，目的是要让中国看世界，也请世界看中国！

史量才不惜巨资建造申报馆大楼，拉开《申报》大踏步前进的序幕。报馆的建立不只为“以壮观瞻”，主要为《申报》企业化现代化打下牢固的物质基础。请进来，走出去，让《申报》在与国内外交流沟通中走向强大，走向世界！他邀请国内外同行来新馆大楼参观聚会、互相切磋，让“独立之报纸乃人类幸福之所赖”成为共同奋斗之目标。

沃尔特·威廉是世界上第一所新闻学院——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的创始人、世界报业大会创始会长、世界新闻教育之父、中美新闻界友好交往的先驱，先后于1914年、1919年、1921年、1927年和1928年五次访问中国，三次造访申报馆，史量才接待威廉会长，并致信威廉申请在中国主办第三届世界报业大会。[6]

1921年11月21日，申報馆悬挂起中、英两国国徽和万国旗，陈列了多种鲜艳的菊花，皆为欢迎前来参观的贵宾王儒堂、聂云台、沈信卿、钱新之和《密勒氏评论报》主笔鲍威尔等，世界报业泰斗、英国《每日邮报》创办人、《泰晤士报》主人北岩勋爵和威廉博士如邀而至。

美国新闻学家、泰晤士报记者麦高森、联合报社长诺彝士、美国《太阳日报》主笔斯密斯等西方新闻界大家也闻讯而来，参观申报馆后无不盛赞《申报》以及史量才的“不偏不倚、为民喉舌、言论自由”的办报精神。

（四）把自己放到与总统平起平坐的位置，超出了商人办报，也超出了文人办报，拓宽了中国办报的视域

史量才“一身兼舆论权威、金融家、实业家”，又是“社会领袖”。他“憧憬着欧美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希望成为政治舞台上的中坚分子”[7]。他坚持自己“自由报刊”的理想，始终桀骜不驯。《申报》拒绝了“新闻检查所”派员查报纸，拒绝了国民党政府派人插手报馆工作，也把自己放到与总统平起平坐的位置。1931年11月8日，蒋介石特召集上海各界领袖人士到南京洽谈，蒋邀请史量才与黄炎培于其家晚餐，餐后长谈。临别史量才握着蒋的手说：“你手握几十万大军，我有申、新两报几十万读者，你我合作还有什么问题。”[8]1932年《申报》抨击了蒋介石发起的“剿共”运动，矛头直指国民党政府的统治，招来对《申报》的禁令。笔杆子拒绝了枪杆子的威胁，1934年11月13日，史量才一家在离开杭州休养地返沪途中，被军统特务枪杀于浙江海宁县翁家埠。史量才办报活动超出了商人办报，也超出了文人办报，拓宽了中国办报的视域，是我们今天也难以企及的境界。

（五）建立报业托拉斯，成为实至名归的中国报业大王

史量才1912年购买《申报》，1927年购买《时事新报》，1929年购买《新闻报》50%的股权，拥有三报的绝对股权，同时兼任上海中南银行常董，集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于一身，俨然成了中国的报业大王。

史量才接办《申报》后对报业的开拓，启发我们做媒体要求新求变，有所作为，定下目标要奋斗到底。

参考文献：

[1]庞荣棣.申报魂——中国报业泰斗史量才图文珍集[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8：5.

[2]马光仁.上海新闻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543-545.

[3]庞荣棣.申报魂——中国报业泰斗史量才图文珍集[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8：50，51.

[4]《申报六十年发行年鉴之旨趣》，《申报年鉴》，申报馆发行，1933.

[5]方汉奇.中国新闻事业史通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436，437.

[6]邓绍根.史量才与威廉博士：世界报业大会的友谊，胡琦.仰望史量才——全国纪念中国报业泰斗史量才先生诞辰130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133-142.

[7]恽逸群.杜月笙论[M]//丁淦林.申报魂——中国报业泰斗史量才图文珍集.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8：序.

[8]黄炎培.八十年来[M].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93，94.

（作者为河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