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舜钦
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
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风雨看潮生。
(《苏舜钦集》)
【品读】
苏舜钦,字子美,曾有汉书下酒之趣典。不意,诗写得亦如此
有味。
此诗首句就十分惊人:“春阴垂野”之“垂”字,用得甚为奇绝。“垂”,本是笼罩之意,但不直用笼罩,一“垂”,天就低了,云亦浓了。想象一下,什么情境?大有帘帷遮目之况味。隔帘望物,“草青青”也不是草青青了,约成了黑布隆冬的暗青青了。接下去,“时有”一句中的“明”字,用得亦甚为奇绝。再想象一下,灰漆漆阴沉沉的天里,概唯有纯白、纯黄的花朵,还必得是“一树”,方能耀眼夺目,使人眼前一亮。再回来看,先是春阴垂野,灰麻麻的。接着是幽花耀眼,明乍乍的;前番是死气沉沉,后来是鲜气泼泼。这前后间的对比与跨度,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与心理感受,叫人不得不拍手
叫好。
苏舜钦、梅尧臣齐名,合称“苏梅”。苏舜钦作诗,遣词造句,多生僻艰涩。钱锺书《宋诗选注》里就讲:“苏舜钦的观察力没有梅尧臣那样细密,情感比较激昂,语言比较畅达,只是修辞上也常犯粗糙生硬的毛病。”不过,就我读来,倒觉苏舜钦用字,似总能出奇。如上之“垂”之“明”,是例。其另有句“夜雨连明春水生,娇云浓暖弄阴晴”之“生(有分娩之意)”之“弄(有游戏之意)”,亦
是例。
再回来说此诗。前两句,纯描景,且看其下如何续。
“晚泊孤舟古祠下”之“晚泊”,既点了题,又佐证了前两句所云忽阴忽明,实乃舟行水上所见,遂才“时有幽花”,也才变化多端;还交代出了作者是旅人,且身单影只。想来,一个人买舟独渡,本就是很凄惶的事,偏又遇着“春阴垂野”的天气,就更添了无限的凄冷了。好在水畔时有白一树黄一树的花儿闪现,偶尔点缀一下冷冷又长长的行程。至晚,雨势将至,遂泊舟岸边古祠下。作者大约还未及细想什么,风就起了,雨也来了。羁旅之人无可去处,且就湿漉漉着身,潮漉漉着心,借着满川的风雨,看潮水由远及近,涌将上来……
“晚泊”二句,明是叙事,实则说的全是心情。
说起看潮,想起周密《武林旧事》云:“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盛。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杨诚斋诗云‘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者是也。”周密笔下的潮,看的是闲心与闲情,赏与享的份儿多些。相比,苏舜钦此诗里的潮,虽有满川风雨相助,想来也着实堪赏堪享,然凭其孤舟羁旅之心,恐怕赏与享的意味,就要少很多了。
另外,“满川风雨看潮生”若单摘出来看:满川风雨,可视作环境;看潮生,则拟为态度。如此而论,这末一句,便大可玩味
了。(杨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