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刚
梁武帝萧衍(464—549),字叔达,小名练儿,南兰陵郡武进县(今江苏镇江丹阳市)人氏,自称是汉初开国丞相萧何的25代孙。梁武帝是罕见的长寿皇帝,执政近半个世纪,不但在动荡的东晋南朝无出其右,承平之君也罕有其匹。在他的长期执政下,南朝萧梁达到了鼎盛,晚期经历侯景之乱,不仅萧梁国力迅速由盛转衰,北强南弱的局面也就此形成。
作为读《资治通鉴》的一份心得,本文想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讨论这位帝王:一、得之与失之;二、学者皇帝;三、菩萨皇帝;四、家人皇帝;五、面子皇帝;六、萧衍现象。
一、得之与失之
萧衍是南朝最为传奇的帝王,他是开国皇帝,皇位来自于萧齐的禅让。萧衍也是亡国皇帝,在他死后的七八年,萧梁疆域逼仄,名存实亡。
479年,齐高祖萧道成(427—482)取代刘宋王朝,只当了不到4年皇帝就崩驾了,太子萧赜(440—493)即位,是为齐武帝。武帝在位11年,提倡节俭,留心治道,可惜嫡长子文慧太子萧长懋盛年早逝,皇太孙萧昭业被立为皇位继承人。从德望和才能看,萧赜次子竟陵王萧子良是皇嗣的最佳人选。可惜,由于萧子良的优柔寡断、辅佐者王融的失误,在齐武帝萧赜弥留之际的接班争夺中,萧赜堂弟萧鸾支持的皇太孙萧昭业抢得了先机,即位称帝,实际大权掌握在萧鸾手里。萧昭业的昏庸无能,为萧鸾夺位提供了条件。494年,萧鸾在三个月内连续废黜并杀害萧昭业、萧昭文两位傀儡皇帝,当年十月,自己以高祖萧道成第三子的名义即位,是为齐明帝(452—498)。
萧鸾本是萧道成之侄,父母早亡,萧道成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高祖萧道成自己有19个儿子,齐武帝萧赜有23个儿子,无论如何,是轮不到他萧鸾即位的。皇位来路不正,是萧鸾最大的心病。即位五年,萧鸾卧病不起,弥留之际,最不放心的是高、武的子孙们。“上有疾,以近亲寡弱,忌高、武子孙。时高、武子孙犹有十王,每朔望入朝,上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益长大!”“欲尽除高、武之族。”a在他的暗示下,齐高祖萧道成、齐武帝萧赜的子孙均以莫须有的罪名惨遭杀戮,以致“高、武旧将,心不自安”b。齐明帝咽气之后,托孤大臣中,已经没有了萧家王室宗亲近属。c这其实为后来的萧衍篡齐提供了某种便利。
萧衍的父亲是萧顺之,为齐高祖萧道成的族侄,齐武帝萧赜的族兄。在萧道成篡夺刘宋江山之时,萧顺之是重要帮手之一。齐武帝萧赜在东宫为太子时就说过,非此翁(指萧顺之),吾徒无以至今日。d可是,高、武时期,萧顺之并不得志,而且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郁郁而死。萧衍对此懷恨在心。在齐明帝萧鸾篡位的过程中,萧衍是站在萧鸾一边的,并且获得了信任。a萧鸾临终之前,出太子中庶子萧衍为雍州刺史(治所在襄阳),大约反映了新的权力中心对萧衍的猜忌。
齐明帝太子萧宝卷(483—501)即位时只有15岁,昏庸冥顽。他不仅诛杀了父亲留下的辅佐大臣,而且杀害了萧衍之长兄益州刺史萧懿。这就给萧衍起兵提供了口实。其实,萧鸾在位只有五年,以疏属之资格篡取皇位,已经动摇了朝野上下对于皇室的忠诚;即位后,对萧齐宗室近亲大肆杀戮,更降低了萧衍谋篡的难度。因此,萧衍的起兵,基本没有碰到什么大的阻力。尽管如此,萧衍还是立了齐明帝第八子、萧宝卷的同母弟萧宝融(即齐和帝,488—502)为傀儡皇帝,作为讨伐无道昏君的旗号。
萧衍掌控了朝廷大权之后,培植自己的势力,诛灭反对派,502年四月,在沈约、范云等旧僚的支持下,通过禅让登基,建立了南朝的第三个朝代——梁朝(502—557)。南朝梁一共享祚55年,其中萧衍就在位47年,是中国历史上少数实际执政接近半个世纪的皇帝之一。
在梁武帝统治期间,正值北魏在孝文帝去世之后,走向中衰的时期,萧衍曾经多次主动进攻,南北双方有几场大战,但是,总体说来,南朝萧梁并没有占到便宜,比如523年萧宏领导的北伐、525年萧综领导的北伐、528年陈庆之护送北朝元颢返洛的北伐,都以失败而告终。
萧衍统治的中后期,北朝发生了严重的政治危机。河阴之变(528)中,尔朱荣(493—530)诛杀胡太后及北魏贵族,同时又有六镇起兵引发的混乱。在北魏最后一任皇帝孝武帝元修(510—534)统治时期,北魏分裂为东西两个政权。西魏由宇文泰(507—556)执政,东魏由高欢(496—547)及其儿子高澄(521—549)执政。这个时候,中国大地又成了南朝梁,北朝东魏、西魏鼎立的“三国”格局。在南朝,正是萧衍最痴迷佛教的时候。
萧衍统治的最后几年,东魏政权逐渐由高欢交接到高澄手里,统治河南广大地区的侯景服从高欢,却蔑视后生高澄。547年,高欢去世,侯景十分不安。执政超过45年的梁武帝,竟然幻想通过接纳东魏叛将侯景(503—552)的方式,统一北方,不料却中了时年不足25岁的高澄的反间计,导演了一场侯景乱梁的悲剧。不仅梁武帝在这场悲剧中饿死台城,而且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丢失了淮南大片领土,从此,不可逆转地形成了南弱北强的格局。
在侯景攻进建康城之后,梁武帝表现得十分镇定,躺在床上,“上安卧不动,曰:‘犹可一战乎?对曰:‘不可。上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a好一个自我得之,自我失之!难道国家的兴衰,只是君主个人的得失吗?学佛的梁武帝,面对国家的破亡,面对个人的死亡,表现得如此镇静,到底是佛学造诣的深厚所使然,还是缺乏王者应有的担当和责任所使然?让我们一起看看梁武帝的多面人生。
二、学者皇帝
梁武帝萧衍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人和学者。就学术和文才而言,萧衍在中国历代帝王中堪称首屈一指。就其生平和著述而言,萧衍是最有学问的皇帝。
南朝的文化事业首推齐梁a。齐武帝的次子竟陵王萧子良(460—494),是一个著名的附庸风雅的王子,“竟陵八友”囊括了当时最著名的文人b,其中就有萧衍。他们除诗文唱和之外,还讨论经史、佛道。萧子良主持编纂长达千卷的《四部要略》,分类编排儒家经传百家著作。萧子良还身体力行地推崇佛学,自称“净住子”,严守佛家戒律,不仅主持佛教文化的学术论坛,而且进入寺院做义工活动,以致佛教史家汤用彤先生说:“竟陵王者,乃一诚恳之宗教徒也。”c
“竟陵八友”,多是当时文化界的领袖人物。沈约是《宋书》的作者。谢朓是诗坛领袖,史家把同为陈郡谢氏的山水诗人谢灵运称“大谢”,谢朓称“小谢”,小谢的祖母是著名史学家《后汉书》作者范晔的姊妹。范云也是当时的著名诗人,文坛领袖之一,是著名无神论者范缜(尽管观点未必一致)的从弟。
从这些同侪中,可以看出,萧衍的文学才能不同凡响。但是,与他们不同的是,萧衍很有政治韬略。比如,当初齐武帝弥留之际,竟陵王萧子良在王融(东晋开国名臣王导六世孙)等的帮助下,竞争皇帝宝座的时候,大家议论成败,萧衍就不看好。他没有站在萧子良一边(尽管他是“竟陵八友”之一),却站在了篡位者萧鸾一边。在萧衍接受禅让的时候,当年的“八友”中,除王融先前已死之外,其余六人多受到萧衍的重用。尤其是沈约和范云,是推动和帝禅让的功臣。萧衍对二人说:“我起兵于今三年矣,功臣诸将实有其劳,然成帝业者,卿二人也!”a这说明,萧衍有很高的政治技巧,善于团结和笼络人才。
作为学者皇帝,梁武帝的治国成就,除了建国初期的澄清吏治,选拔人才,减轻赋税徭役之类的措施之外,最突出的特点表现在发展文化学术事业方面。
505年正月初一,梁武帝下诏说:两汉用人,首重儒家经术,服膺儒学,砥砺品行。魏晋浮荡,儒教衰颓,风节罔树,抑此之由。“可置五经博士各一人,广开馆宇,招内后进。”于是,以当世大儒贺瑒、明山宾、沈峻、严植之、陆琏补博士(相当于主任教授),各主一馆,每馆有数百生员,官方提供学生生活费用,考试通过后即任为官吏,据说,“期年之间,怀经负笈者云会”。b
509年五月,梁武帝特别提出,要鼓励寒门子弟努力向学,对他们敞开读书做官的大门:“学以从政,殷勤往哲,禄在其中,抑亦前事。”他提出,“其有能通一经、始末无倦者”,通过考试后,即可以量加叙录。“虽复牛监羊肆(指出身下层家庭),寒品后门,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c
梁武帝重视礼仪制度的恢复与重建。512年,颁行新编订的五礼,共八千一十九条。d南朝齐就组织了五礼修订班子,只因时间短促,未能完成。梁朝建立后,有人建议废黜礼局,是梁武帝坚持重新组织人员编撰,至此完成。东魏丞相高欢就曾说:“江东有一吴儿老翁萧衍,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a
梁武帝发展学术文化教育的意义,犹如在土地和赋役制度上北朝魏孝文帝的改革,对于后来隋唐王朝的发展,都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萧梁时期发展经学教育,考试取士,不仅是对汉代经学的恢复,也为隋唐科举取士制度的产生,提供了一定的制度基础。梁武帝对礼制的重视,对吉凶军嘉宾五礼制度的完善,对于唐代的礼制建设,提供了直接的参考意义。当然,这个时期出现的《昭明文选》《玉台新咏》《诗品》《文心雕龙》等重要文学著作b,对于隋唐文化的发展,影响力是如何估计也不会过高的。
三、菩萨皇帝
然后,梁武帝广为人知的,是他在佛学上的痴迷。梁武帝是历代帝王中佛缘最深的皇帝。汤用彤说:“南朝佛教至梁武帝而全盛。”c梁武帝对佛教的贡献,一是精研佛教理论,二是编订佛教戒律,三是发展佛教事业,四是推动儒佛融合。
佛理方面。梁武帝在竟陵王“西邸”就对佛教理论有过深入的接触。即位不久,507年颁布的《敕答臣下神灭论》(即《答与王公朝贵书》)d,是对范缜早年发表《神灭论》的驳难;518年,他召集王公大臣和高僧等讨论“二谛”义理,都深化了汉地教俗信众对于佛学理论的理解和思辨。中年以后对佛教典籍有过深入研究,撰写有相关著作:“笃信正法,尤长释典,制《涅槃》《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记,复数百卷”a。在他的推动下,涅槃学、成实学、三论学在蕭梁时代都得到弘扬和发展。b梁武帝还积极支持和推动佛教翻译工作,来自扶南的僧伽婆罗(460—524)、来自印度的真谛(499—569)都曾经在萧梁时期作出重要的译经事业。c僧祐编纂的《弘明集》《出三藏记集》都是在梁武帝时期完成的集大成的佛教著作。
戒律方面。梁武帝曾任命释法超(456—526)为都邑僧正(南朝主管佛教僧侣事务的僧官),编订《出要律仪》十四卷,这是一部简明实用的通用戒律汇编。d梁武帝还亲自撰写了著名的《断酒肉文》,从佛教本义出发,结合中国文化特点,提出僧尼素食的要求,不仅以身作则,并用政治手段强力推行。我们节选其中一段:
弟子萧衍,从今以去,至于道场,若饮酒放逸,起诸淫欲,欺诳、妄语,噉食众生,乃至饮于乳蜜,及以苏酪,愿一切有大力鬼神,先当苦治萧衍身,然后将付地狱阎罗王,与种种苦,乃至众生皆成佛尽,弟子萧衍,犹在阿鼻地狱中。僧尼若有饮酒噉鱼肉者,而不悔过,一切大力鬼神亦应如此治问。增广善众,清净佛道。若未为幽司之所治问,犹在世者,弟子萧衍,当如法治问,驱令还俗,与居家衣,随时役使。e
梁武帝的虔诚溢于言表。
天监十六年(517)四月,梁武帝下诏:“以宗庙用牲,有累冥道,宜皆以面为之。”即用面捏的牛羊代替宗庙祭祀的牺牲。此令一出,朝野哗然,“以为宗庙去牲,乃是不复血食”。接着又改“以大饼代大脯,其余尽用蔬果”。a梁武帝的举措,可以说冒着一定的政治风险,但是,他仍然毅然加以推行。宗庙祭祀时用面捏的牛羊代替牺牲的做法,虽然没有被后世帝王尊用,但是,汉地僧众普遍素食,却成为中国佛教的一大特色,保留至今。单就僧侣素食这一点入戒律而言(此前吃三净肉),梁武帝在中国佛教发展史上的地位就足以大书特书。
菩萨戒是在家居士接受的戒律,晋宋之际,十分流行。宋文帝、齐竟陵王都曾经受菩萨戒。梁武帝亲自撰写了《在家人出家人菩萨戒法》(敦煌文献伯希和2196号),决定整合当时流行的各种不同的菩萨戒法。其中征引了十四种佛经,完整地叙述了菩萨戒的内容和受菩萨戒时的戒场布置、仪式过程等,对当时存在的各种戒律加以融通取舍,特别是综合了《菩萨地持经》《梵网经》等菩萨戒经典,概括了大乘佛教的一切修行实践,重点是重新定位声闻戒和菩萨戒的关系。具体说来,就是运用具有创新性质的菩萨戒,来整合当时南朝佛教所有的理论和实践,通过抬高菩萨戒的地位,进而抬高在家信众在佛教界的地位,为印度佛教的中国化作出了切实的贡献。b天监十八年(519)四月八日,梁武帝自己接受了菩萨戒。在皇帝的示范作用下,“皇储已下,爰至王姬。道俗士庶,咸希度脱。弟子著籍者凡四万八千人”c。
推广佛教方面。他广建佛寺,扩大僧众员额,弘扬法事,亲自参加并且主持四部无遮大会a。且依《资治通鉴》所记,略举数例。
大通元年(527)三月,梁武帝初次舍身同泰寺。初八,“上幸寺舍身”;十一,“还宫,大赦,改元”。b
中大通元年(529)九月十五,“上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上释御服,持法衣,行清净大舍,以便省为房,素床瓦器,乘小车,私人执役。甲子(十六日),升讲堂法座,为四部大众开《涅槃经》题。癸卯(二十五日),群臣以钱一亿万祈白三宝,奉赎皇帝菩萨,僧众默许。乙巳(二十七日),百辟诣寺东门,奉表请还临宸极,三请,乃许。上三答书,前后并称‘顿首”。这是三次舍身同泰寺中最闹腾的一次。
同年十月初一,“上又设四部无遮大会,道、俗五万余人。会毕,上御金辂还宫,御太极殿,大赦,改元”c。
中大通五年(533)二月,“癸未(二十五),上幸同泰寺,讲《般若经》,七日而罢,会者数万人”d。
中大同元年(546)三月初八,“上幸同泰寺,遂停寺省,讲《三慧经》。夏,四月,丙戌,解讲,大赦,改元”。这天夜里,同泰寺浮图起火灾,梁武帝认为这是妖魔所致,“宜广为法事。群臣皆称善”。于是下诏:为了抵御妖魔,“当穷兹土木,倍增往日”。下令建造十二层佛塔,将要建成,值侯景之乱而止。e次年三月初三,即侯景来降前夕,“上幸同泰寺,舍身如大通故事”。初十日,群臣出钱把皇帝赎回,大赦,改元。a这是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舍身同泰寺。
在佛教仪轨上,流传至今的《慈悲道场忏法》,就是梁武帝礼请宝志禅师与高僧等十人所集,故俗称《梁皇宝忏》或称《梁皇忏法》,该忏法是萧衍为超度称帝前去世的夫人郗氏所作。
萧衍是鼓吹三教合流的早期提倡者之一。儒、道、释在他这里并行不悖,各得其用。因此,萧衍在佛教上的貢献,不仅仅在于从形式上把南朝的佛教推向了高潮,而且在实质上推动了儒释道合流的实践,他的《中庸讲疏》《私记中庸制旨义》,早在宋儒之前五六百年b,很有可能开启了用“中庸”来解读佛家“中道”思想的先河。
著名道士陶弘景,博学多能,好养生之术,是萧衍早年的朋友,即位之后,恩礼甚笃,关系依然密切。虽然弘景隐居茅山,不应召出仕,但“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先咨之,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之“山中宰相”。陶弘景于536年三月去世,临终之前为诗曰:“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夷甫指西晋末年的王衍,字夷甫;平叔指曹魏末年的何晏,字平叔。他们都是清谈误国的代表人物。《资治通鉴》记载说:“时士大夫竞谈玄理,不习武事,故弘景诗及之。”c
陶弘景作为隐居世外之人,讽刺当轴者“竞谈玄理,不习武事”,是颇值得玩味的。出世与入世不一样,身在庙堂,就应该讲文治武功;遁迹山林,可以空谈玄理。如果身为皇帝,又想做菩萨,两种角色互相冲突,其结果一定是悲剧。梁武帝不仅自己不务正业,而且在他的“榜样”作用下,朝野都谈释教苦空,面对北方侯景之乱,自然是束手无策,亡国覆身。有史家甚至认为梁武帝已经受制于身边的沙门。“时帝数舍身为奴,拘信佛法,为沙门所制。”a是沙门干政,使得梁武帝对于乱局的处理,表现得像一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