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玉英
内容提要 從宋至今,稼軒詞史經典地位的嬗變軌跡呈波浪性變化,總體上則表現爲不斷上升的趨勢。宋金時期,稼軒以其英雄壯舉、磊落豪氣與作詞的創變之功贏得廣泛聲譽,卓然成家。元明人歎賞稼軒英雄才氣,肯定由此而形成的創新性,但多承宋論,批評之論少新意,稼軒的影響力穩中微降。清代,稼軒詞的創變之功受到更深入、全面的肯定,其英雄才氣亦獲得高度稱許與更深層的接受,其詞中的婉約之作獲得贊許,稼軒的影響增强,經典地位上升至第二。二十世紀以來,稼軒及其詞的研究全面深入,研究人員從不同的視角全面地對稼軒其人其詞作了闡釋,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果,稼軒以無與倫比的影響力稱雄詞壇。稼軒詞史經典地位的嬗變過程體現了經典化中典型的變異性、恒定性相融合的特徵。
關鍵詞 稼軒 詞史 經典地位 嬗變
辛棄疾出生的時候,趙宋王朝南遷已十四年。這位出生在金國淪陷區、二十二歲才南歸的南宋詞家以强大的詞壇影響力,超越除周邦彦、蘇軾之外的所有北宋名家,在宋金詞壇排名第三位。‘一生以氣節自負、以功業自許’〔一〕的辛棄疾一生未能實現他‘了却君王天下事’的英雄夙願,但却在詞壇‘贏得生前身後名’,成爲宋金時期卓然屹立於詞壇的經典名家。
辛棄疾生前即在詞壇具盛名,在宋金詞壇,尤其是南宋中後期聲名隆盛,影響深遠。據載: ‘稼軒樂府,辛幼安酒邊遊戲之作也,詞與音叶,好事者争傳之。’〔二〕而且‘腐儒村叟,酒邊興豪,引紙揮筆,動以東坡、稼軒、龍洲自况’〔三〕。
根據數據統計結果,稼軒詞在宋金詞壇頗受選家的青睞。除成書於南宋初的曾慥輯《樂府雅詞》未選辛詞外,宋代四大選本中的趙聞禮《陽春白雪》、黄昇《花庵詞選》、周密《絶妙好詞》均選入了辛詞,計五十八篇次,列入選榜第六位。選本不管是以存人爲目的,還是以存詞爲目的;不論爲宣揚審美觀念、文化思想,還是爲謀取利益;選家都希望所編之選本能被更多的大衆所接受。雖然選家編選詞選活動本身很大程度上屬於上層精英人物的文化活動,但選本的受衆是廣大讀者,這就意味着稼軒詞因入選選本在大衆讀者中必定産生了廣泛的影響。
稼軒詞唱和榜上,宋金時期共有丘崈《漢宫春》與《西河》、范廓之《烏夜啼》、湯坡《水調歌頭》、楊民瞻《生查子》、陳亮《賀新郎》二首、趙善扛《沁園春》與《摸魚兒》、張鎡《漢宫春》與《賀新郎》、姜夔《永遇樂》與《漢宫春》二首、汪莘《哨遍》、劉學箕《賀新郎》三首、吴潛《祝英臺近》、劉辰翁《青玉案》、周密《西江月》、王奕《酹江月》與《南鄉子》、蔣捷《水龍吟》、張炎《金縷曲》、韓元吉《水龍吟》等二十八首唱和詞,僅次於唱和周邦彦、蘇軾詞,列第三位。這當中,既有同時代的友朋之間的唱和,也有稼軒身後的追和之作,這共同提升了稼軒詞在文人創作群體中的影響。
文人點評中,統計《唐宋詞彚評》中歸於辛棄疾詞條下的宋金人點評的數量,共計十人次。雖然受生時較晚這一客觀因素的制約,點評數列於周邦彦、蘇軾、李清照、秦觀、賀鑄、張先、朱敦儒等詞家之後,但十人次的數量仍然列點評榜的前十位,影響也不容小視。
在三大讀者群的選擇合力中,稼軒共有《祝英臺近》(寶釵分)、《摸魚兒》(更能消)、《賀新郎》(甚矣吾衰矣)、《念奴嬌》(野棠花落)等四首詞入選百首名篇,其中《祝英臺近》(寶釵分)列第六名。另有《沁園春》(叠嶂西馳)、《菩薩蠻》(鬱孤臺下清江水)、《永遇樂》(千古江山)、《青玉案》(東風夜放花千樹)、《沁園春》(三徑初成)、《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水龍吟》(渡江天馬南來)、《清平樂》(茅檐低小)、《鷓鴣天》(陌上柔桑初破芽)、《千秋歲》(塞垣秋草)、《蝶戀花》(誰向椒盤簪彩勝)、《酹江月》(晚風吹雨)、《鷓鴣天》(枕簟溪堂冷欲秋)、《鷓鴣天》(着意尋春懶便回)等十四首詞位列前三百名。經典作品得分排名列第三位,這進一步爲稼軒詞在宋金時期的影響加分。
經典生成所必須憑藉的影響力形成需要一定的傳播接受時間,從這個方面看,北宋詞人具有更大的優勢。而本文通過數據考察詞人的影響力,南宋詞人更處於劣勢。可以這樣説,孝宗朝之前的評點、唱和與選本,基本上都與南宋詞人無緣。南宋詞人要成爲宋金十大名家,倘若没有杰出的成就,决非易事。數據結果也表明,南宋諸多詞人中,只有辛棄疾與姜夔兩人進入前十名。作爲一位出生在南宋的詞人,稼軒憑藉什麽超越諸多北宋名家,成爲宋金詞壇第三號人物呢?
辛棄疾是兩宋詞人中難得一見的文韜武略兼備的英雄。他的英雄壯舉與詞中的磊落豪杰之氣贏得了文人志士的稱許與膜拜,這爲他贏得了廣泛的詞壇聲譽。
紹興三十二年(一一六二),稼軒率五十餘騎深入金營生擒叛徒張安國將其綁赴行在。這樣的英雄壯舉,‘懦士爲之興起,聖天子一見三歎息’〔四〕。這不僅爲他當時贏得令人高山仰止般的社會聲譽,而且後起忠義之士,莫不歎賞其忠勇之氣。略晚於稼軒的黄榦(一一五二—一二二一)在《與辛稼軒侍郎書》中贊稼軒‘以果毅之資,剛大之氣,真一世之雄也’,劉宰(一一六七—一二四)在《辛待制棄疾知鎮江》稱他‘卷懷蓋世之氣,如圮下子房;劑量濟世之策,若隆中之諸葛’,南宋末徐元杰(一一九六—一二四六)在《稼軒辛公贊》中説他‘摩空氣節,貫日忠誠,紳綬動色,草木知名’。〔五〕直到宋末元初,稼軒的英雄忠勇之氣還令文人志士們難以忘懷。如謝枋得(一二二六—一二八九)稱道: ‘公有英雄之才,忠義之心,剛大之氣……精忠大義,不在張忠獻、岳武穆下。一少年書生,不忘本朝,痛二聖之不歸,閔八陵之不祀,哀中原子民之不行王化,結豪杰,志斬俘馘,挈中原還君父,公之志亦大矣。耿京,孔公家比者,無位猶能擒張安國歸之京師,有人心天理者,聞此事莫不流涕。’〔六〕趙文(一二三九—一三一五)《吴山房樂府序》中亦云: ‘近世辛幼安稼軒跌蕩磊落,猶有中原豪杰之氣。’〔七〕
隨着稼軒‘壯聲英概’的傳播,他的詞廣泛流傳,深入人心。即便是千百年後的現當代接受者,言稼軒詞必歎賞他英雄壯舉,文韜武略,何况始終生活在異族鐵蹄陰影下的南宋人。所謂‘腐儒村叟,酒邊興豪,引紙揮筆’時,往往以稼軒等人自况,很大程度上是對稼軒豪情的追慕與懷念。南宋自始至終屈於金,後亡於元,金人也長期生活在蒙古崛起的壓力下並最終被元所滅。稼軒詞在他生前身後被廣泛而深入的傳播接受亦是當時民族心理的需要。
而辛派後學,對於稼軒將英雄氣化之於詞更有深刻的體悟。稼軒門人范開便認爲他的老師實乃‘一世之雄,以氣節自負,以功業自許’,以詞作爲自己性情的‘陶寫之具’,那些經史百家之語隨手拈來,議論抒情隨之而變的‘無首無尾,不主故常’、‘卷舒起滅,隨所變態’的詞是詞人‘氣之所充,蓄之所發’的結果。而那些‘穠纖婉麗’之語則屬於人之常情所發〔八〕。後來劉辰翁亦指出: ‘斯人北來,喑嗚鷙悍,欲何爲者?而饞擯銷沮,白髮横生,亦如劉越石。陷絶失望,花時中酒,托之陶寫,淋漓感慨,此意何可復道。而或者以流連光景,志業之終恨之,豈可向痴人説夢哉。“爲我楚舞,吾爲若楚歌”,英雄感慨,有在常情之外,其難言者,未必區區婦人孺子間也。’〔九〕這些是深入稼軒詞心的評論。他們在論稼軒詞時都對其英雄壯舉感慨頗深,而這種同情共感式的評論在延伸稼軒詞傳播廣度的同時,更是對稼軒詞深度接受的表現,這有效地促進了稼軒詞壇經典地位的確立。
獨創性,始終是文學經典的基本内在屬性。康德在談‘美的藝術是天才的藝術’時指出‘獨創性必須是它的第一特性’。‘它自身不是由模仿産生,而它對於别人却須能成爲評判或法則的準繩。’〔一一〕當代經典研究學者布魯姆也指出,‘直接戰勝傳統並使之屈從於己,這是檢驗經典性的最高標準’〔一二〕。稼軒詞毫無疑問具有高度的獨創性。他對詞體的創變之功歷來備受贊賞,産生了巨大的經典效應。
詞本來是一種伴隨着燕樂興起而産生的音樂文學,於雅集宴飲時娱賓助興之用。五代西蜀,詞的文化生態環境是‘綺筵公子,綉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案香檀。不無清絶之詞,用助嬌嬈之態’〔一三〕。南唐馮延巳無事之時,‘多運藻思,爲樂府新詞,俾歌者倚絲竹而歌之,所以娱賓而遣興也’〔一四〕。北宋歐陽修也是以‘敢陳薄伎,聊佐清歡’〔一五〕的態度填新聲之詞。直到蘇軾出現,‘綺羅香澤之態’、‘綢繆宛轉之度’的詞體文學的特質與功能才開始發生變化。但蘇軾之後,響應其革新詞風者寥寥,甚至蘇軾自己的詞絶大部分仍然不離詞之本色。詞體文學從晚唐五代直到北宋一直都被文士視爲娱樂性情的小道、末技,這種現象真正發生改變的時候是宋室南渡之時。靖康之變讓宋人從温柔富貴鄉中驚醒,詞也開始真正突破其表現花間、樽前的局囿,用來抒寫家國之痛,所謂‘文變染乎世情’〔一六〕是也。稼軒生逢家國變難之處,身負管、樂之才却機會不來,未展其用,‘故其悲歌慷慨抑鬱無聊之氣,一寄之於詞’〔一七〕,故稼軒詞中真正做到了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故而經史百家之語,都可被稼軒用來寫胸中事。稼軒詞中,不僅有綺閣綉閨,花月亭臺,更有江河海山、金戈鐵馬、寶劍英雄,詞之天地至稼軒而闊大。不論藝術表現手法還是主題思想境界,稼軒詞中都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新氣象。
這一時期文人志士們高度贊賞稼軒詞的創變之功。譬如汪莘《方壺詩餘自序》説: ‘余於詞,所喜愛者三人焉: 蓋至東坡而一變,其豪妙之氣,隱隱然流出言外,天然絶世,不假振作。二變而爲朱希真,多塵外之想,雖雜以微塵,而清氣自不可没。三變而爲辛稼軒,乃寫其胸中事,尤好稱淵明。此詞之三變也。’〔一八〕很明顯,汪莘極賞稼軒詞的創新精神。劉辰翁在《辛稼軒詞序》中指出詞至東坡已是一大變,如詩如文,‘然猶未至用經用史,牽雅頌入鄭衛也’,‘及稼軒横竪爛漫,如禪宗棒喝,頭頭皆是’〔一九〕。陳模則首先高度肯定了稼軒詞整體上高出時俗的特點,他在《懷古録》中説: ‘近時作詞者,只説周美成、姜堯章等,而以稼軒詞爲豪邁,非詞家本色。……回視稼軒所作,豈非萬古一清風也哉。’並舉例説明稼軒詞在藝術表現上的革新,説稼軒《賀新郎》(緑樹聽鵜鴂)‘盡集許多怨事,全與太白《擬恨賦》手段相似’〔二一〕,《沁園春·將止酒》(杯汝前來)一詞‘如《賓戲》、《解嘲》等作,乃是把古文手段寓之於詞’〔二二〕,《沁園春》(叠嶂西馳)‘説松而及謝家子弟,相如車騎,太史公文章,自非脱落故常者未易闖其堂奥’〔二三〕。文人志士們對稼軒創變之功的高度首肯對稼軒詞的經典化具有重大意義。同時,稼軒詞的創造是時代風雲與個體遭際相遇的産物,是時代文化氣候、大衆心理與個體感慨的完美結合,藴含着情感的普遍性與個體性,因而更具有强大的經典效應。
稼軒門人范開指出稼軒詞‘如張樂洞庭之野,無首無尾,不主故常。又如春去浮空,卷舒起滅,隨所變態’〔二四〕,此言非溢美之辭。稼軒以詞爲陶寫性情的工具,既非刻意求工,亦不造作矯飾,直是以詞任性情而動,自然抒寫胸中事,吐納真懷,故給人舒卷自如,不主故常的審美感受。這自是極高的藝術境界。詞中豪壯沉鬱之類、穠纖婉麗之屬,自是英雄豪情、柔情的不同表現。所謂稼軒之作‘大聲鏜鞳,小聲鏗鍧,横絶六合,掃空萬古,自有蒼生以來所無。其穠纖綿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二五〕。剛柔相濟的詞風、高度的藝術表現力,使宋金讀者不論是辛派後學還是姜張一派,抑或是金代文人學士都對稼軒詞贊譽有加。
稼軒詞中穠纖婉麗者,深得南宋後期尚雅之士的認可。騷雅之宗主姜夔就服膺於稼軒之作,對稼軒詞有改造式的借鑒。清人從兩位看似平行綫的偉大詞人中讀出交集,指出辛棄疾與姜夔‘吐屬氣味,皆若秘響相通’〔二六〕,‘白石脱胎稼軒,變雄健爲清剛,變馳驟爲疏宕’〔二七〕。而在姜夔傳世不多的詞作中,仍可見三首唱和稼軒的詞,其一爲《永遇樂》(雲隔迷樓),另外兩首爲《漢宫春》(雲曰歸與)、《漢宫春》(一顧傾吴)。張炎雖批評‘辛稼軒、劉改之作豪氣詞,非雅詞也。於文章餘暇,戲弄筆墨,爲長短句之詩耳’,但却贊‘寶釵分’一詞‘皆景中帶情,而存騷雅’〔二八〕。沈義府不喜豪放之作,然對稼軒此類聲諧音婉的作品則持贊賞態度。他在《樂府指迷》中指出: ‘近世作詞者,不曉音律,乃故爲豪放不羈之語,遂借東坡、稼軒諸賢自諉。諸賢之詞,故豪放矣,不豪放處,未嘗不諧律也。如東坡之《哨遍》、楊花《水龍吟》,稼軒之《摸魚兒》之類,則知諸賢非不能也。’〔二九〕張侃《張氏拙軒集》卷五《揀詞》,即唐圭璋先生所輯的《拙軒詞話》品詞二十則,論及詞人最多的是辛棄疾。其中對《摸魚兒》(更能消)及《祝英臺近》(寶釵分)兩首詞更是作出了極高的評價,認爲《摸魚兒》‘才調絶人,不被腔律拘縛……餘意愈出愈有,不可以小伎而忽焉’,而《祝英臺近》則是‘近世晚春詞,少有比者’。
稼軒詞中豪壯沉鬱者,則深得南宋文人志士稱許,亦在‘頗多深裘大馬之風’〔三一〕的金代備受推崇。黄昇《中興詞話》服膺稼軒詞中既有《祝英臺近》(寶釵分)這類的‘風流嫵媚,富於才情’之詞,又有《滿江紅·賀王宣子平湖南寇》(笳鼓歸來)、《滿江紅·送信守鄭舜舉郎中赴召》(湖海平生)等有‘凛凛’之氣的詞,認爲這緣於稼軒‘天才既高,如李太白之聖於詩,無適而不宣,故能如此’。另認爲稼軒慶洪内翰七十歲的壽詞‘事意俱佳’。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四評了稼軒的《摸魚兒》(更能消)、《鷓鴣天》(鬱孤臺下清江水)外,另評點《永遇樂》(千古江山)‘隽壯可喜’。金代元好問則認爲稼軒是有宋一代僅次於東坡的大詞人。他《遺山樂府引》云: ‘客有謂予者云: ……樂府以來,東坡爲第一,以後便到辛稼軒。’〔三二〕元好問《新軒樂府引》中進一步指出: ‘坡以來,山谷、晁无咎、陳去非、辛幼安諸公,以歌詞取稱,吟咏情性,流連光景,清壯頓挫,能起人妙思。’〔三三〕
所以,稼軒雖然屹立於宋金詞壇的時間不長,但最終以其獨特的英雄之氣,對詞體文學的創變之功,獨具個性特色的藝術風格征服了讀者,奠定了詞史經典地位。
元明兩代,稼軒仍是十大經典詞人之一,但此一時期他的經典性地位却由宋代的第三位下降爲第五位。爲什麽稼軒在元明詞壇保持着經典地位的同時其經典地位又有所下降呢?
從統計數據看,稼軒在明代仍然頗受選家關注。入選榜上,稼軒詞共入選四百五十二篇次,僅次於周邦彦、蘇軾、秦觀與柳永,列第五位。除了入選貫穿元、明二代,尤其在明代影響深遠的《草堂》系列泰宇本、雙璧本、洪武本、荆聚本、叢刊本、顧刻本、四庫本、張東川本、詹聖學刻本、昆石本、南城本、閔映璧本、古香岑本、博雅堂本一百五十七篇次外,題明程敏政編《天機餘錦》、楊慎輯《詞林萬選》、卓人月匯選徐士俊參評《古今詞統》、陳耀文輯《花草粹編》、潘游龍輯《精選古今詩餘醉》及張綖《詩餘圖譜》、程明善《嘯餘譜》、周瑛《詞學筌蹄》均入選了稼軒詞。其中收録四百八十六家二千零三十首詞的《古今詞統》共録稼軒詞一百四十一首,超出人均近一百首。在古代,選本是最具影響效應的傳播媒介,在入選榜上的不俗表現使稼軒詞隨着選本的流傳而獲得强大的經典效應。
詞作唱和榜上,稼軒列第五位,共有邵享貞、陳鐸等二十九位詞人唱和稼軒詞八十七首,用調二十七個,分别爲元代劉敏中《沁園春》,邵亨貞《鵲橋仙》,許有壬《賀新郎》與《菩薩蠻》,明代陳鐸《念奴嬌》與《祝英臺近》,陳嘉淑《水龍吟》與《鷓鴣天》,陳霆《沁園春》,費寀《滿江紅》,季孟蓮《浣溪沙》與《哨遍》,金堡《賀新郎》四首、《摸魚兒》、《驀山溪》、《南歌子》、《沁園春》二首、《哨遍》二首、《水調歌頭》、《西江月》二首,梁云構《賀新郎》、《水龍吟》、《祝英臺近》,劉命清《漢宫春》二首,龍膺《一枝花》四首、《最高樓》,陸德文《水龍吟》二首,莫是龍《念奴嬌》,彭孫貽《賀新郎》四首、《洛陽春》、《尋芳草》、《永遇樂》,唐世濟《卜算子》二首、《賀新郎》四首,陶奭齡《沁園春》、《哨遍》、《最高樓》,王夫之《摸魚兒》二首,王翃《一枝花》,王鴻儒《摸魚兒》,王屋《采桑子》二首、《鷓鴣天》,吴兖《卜算子》二首,夏言《水調歌頭》、《水龍吟》二首,徐士俊《卜算子》二首、《東坡引》、《祝英臺近》,易震吉《卜算子》六首。除唱和外,明人也有學稼軒詞風的,如《四庫全書總目》即認爲明代陳霆詞‘猶有蘇辛遺範’〔三四〕。既協韻律又富於創造性的稼軒詞爲稼軒在元、明二代的創作型讀者中贏得了廣泛的聲譽。
元明兩代文人對稼軒詞雖頗有微辭,《唐宋詞彚評》‘辛棄疾’詞條下的點評數量仍有十二次,居第二位,而且雖元、明詞壇主流詞學審美觀不尚豪詞,但稼軒詞仍獲得了不少肯定性的評價。這對於稼軒詞壇經典地位的保持也具有重要意義。
其一,歎賞稼軒吐納於詞中的英雄悲慨與才氣,并且肯定由此而形成的創新性。
譬如,有論者: ‘稼軒當宋之南,抱英雄之志,有席卷中原之略,厄於時運,勢不得展,長短句囗濤涌雷發,坡公之後,一人而矣。’〔三五〕這既肯定稼軒‘濤涌雷發’的豪放之風,又肯定了稼軒的詞史地位。王世貞《藝苑卮言》也指出稼軒詞之變乃在於‘稼軒輩撫時之作,意存感慨,故饒明爽’〔三六〕。李長翁《古山樂府序》對稼軒磊落豪氣十分贊賞: ‘獨東坡、稼軒杰作,磊落倜儻之氣溢出毫端,殊非雕脂鏤冰者所可仿佛。’〔三七〕王博文《天籟集序》中指出詞以哇淫靡曼之聲勝,‘東坡、稼軒矯之以雄詞英氣,天下之趨向始明’〔三八〕。毛晉説: ‘詞家争斗穠纖,而稼軒率多撫時感事之作,磊磊英多,絶不作妮子態。宋人以東坡爲詞詩,稼軒爲詞論,善評也。’〔三九〕這肯定了稼軒詞的創變特色。俞彦則在《爰園詞話》一反明代對辛派别調的譏諷,也充分肯定了他們的創新之功: ‘唐詩三變愈下,宋詞殊不然。……南渡以後,矯矯陡健,……惟辛稼軒自度梁肉不勝前哲,特出奇險爲珍錯供,與劉後村輩俱曹洞旁出。學者正可欽佩,不必反唇並捧心也。’
其二,肯定稼軒詞用典之妙。
對於稼軒詞中用典的情况,宋人並不贊賞。譬如岳珂指出稼軒《永遇樂》(千古江山)一詞‘微覺用事多耳’〔四一〕。劉辰翁《跋劉叔安感秋八詞》: ‘近歲放翁、稼軒,一掃纖艷,不事斧鑿,高則高矣,但時時掉書袋,要是一癖。’〔四二〕宋代張侃《拙軒詞話》中已論及稼軒詞用鮑明遠語、顔魯公貼語〔四三〕,但只是陳述事實而没有表明評價態度。但明人對稼軒詞中的用典却一反宋人的觀點,認爲這增强了稼軒詞的藝術魅力。陳霆《渚山堂詞話》中指出: ‘辛稼軒詞,或議其多用事,而欠流便。余覽其琵琶一詞,則此論未足憑也。《賀新郎》云“鳳尾龍香撥”(略原詞),此篇用事最多,不爲事所使,稱是妙手。’〔四四〕楊慎對稼軒詞中融化晉帖語入詞的《霜天曉角》也持肯定態度: ‘晉人語本入妙,而詞又融化之如此,可謂珠璧相照矣。’〔四五〕
綜上可見,元、明兩代,雖然詞壇主流風尚爲重本色,尚俗尚艷,作爲詞壇别調的稼軒及其詞仍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不論是溝通普通大衆讀者的選本傳播,還是文人在創作、點評時的深度接受,稼軒及其詞實質上並未淡出接受者的視野,因而稼軒最終能成爲元明詞學視野中的第五號宋詞名家。
稼軒詞經典地位較宋金時期下降,由宋金時期的第三名跌落爲第五名,最主要原因在於元明時期他的經典名篇地位驟落。前一百名有《念奴嬌》(野棠花落)、《摸魚兒》(更能消)、《水龍吟》(渡江天馬南來)、《祝英臺近》(寶釵分)、《沁園春》(三徑初成)、《鷓鴣天》(着意尋春懶便回)六首。另有《鷓鴣天》(枕簟溪堂冷欲秋)、《千秋歲》(塞垣秋草)、《酹江月》(晚風吹雨)、《蝶戀花》(誰向椒盤簪彩勝)、《永遇樂》(千古江山)、《太常引》(一輪秋影轉金波)、《賀新郎》(甚矣吾衰矣)等七首在前三百名之列。前三百名的名篇量較宋金少五篇,而且,元明選宋詞十大名篇,無一稼軒詞,排名最靠前的《念奴嬌》(野棠花落)僅位列第二十四名,這是導致稼軒經典性總指標下降的直接原因。
爲什麽稼軒詞在元明三大讀者群中的關注度都高,但名篇數量及排名却陡然降低呢?
數據顯示,元明傳承宋金的名篇唯《念奴嬌》(野棠花落)、《摸魚兒》(更能消)、《祝英臺近》(寶釵分),宋金名篇中的豪詞無一首作爲元明人視野中的宋詞經典被傳承下來。而新增的名篇中也只有《水龍吟》(渡江天馬南來)一首而矣。而這首詞能成爲元明時期的新增的宋詞經典還緣於它雖然是家國主題的豪詞,但却不算雅詞,至少不是傳統審美觀念下那種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雅。它直抒胸臆,甚至以議論爲詞的特點至少符合元明通俗化的審美之風。以本色爲正宗的元明讀者總體上對豪放詞持批評態度,認爲‘辛幼安、劉改之、陳同甫之流,失之粗豪’〔四六〕。王世貞雖然認可稼軒詞,論詞之正宗與變體時指出辛棄疾的詞‘辨而奇’,但他同時認爲變體次於本色詞,‘又其次也,詞之變體也’。《古今詞統》引徐君野語: ‘蘇以詩爲詞,辛以論爲詞,正是詞中世界不小,昔人奈何譏之。’這肯定稼軒創變之功,但亦認爲稼軒詞爲旁宗,‘正宗易安第一,旁宗幼安第一’〔四七〕。晚明雲間派推崇北宋詞,故宋徵璧指出‘辛稼軒之豪爽,而或傷於霸’〔四八〕。孟稱舜《古今詞統序》也認爲: ‘傷時弔古,蘇辛之詞工矣,然而失則莽而俚也。’〔四九〕‘俚’,不一定是詞之失,而稼軒所長也不僅止於傷時弔古之作。孟氏所言顯然偏頗,未能客觀評價稼軒詞,但却代表着明代主流詞學觀念對豪放變調的態度。此類否定性批評必然影響稼軒詞作的影響力排名。
總體上,元明二代對稼軒詞的關注度雖較高,但闡釋熱情偏低,除了對稼軒詞中用典一事的態度超越了宋人之外,並未見其他新的理解,這也是導致稼軒元明時期經典地位有所下降的因素。
元代中前期,姜、張餘響影響詞壇,文人對稼軒詞的評論寥寥無幾。在明代,以本色爲尊的詞學觀念支配下,我們看到即便是對稼軒詞的肯定,也基本上只是承宋人之論,只涉及稼軒詞中吐納的英雄情懷及悲憤沉鬱之氣,而對於稼軒詞中以經史百家語入詞、以文爲詞等詞家别調的表現手法未見評論。上述元明諸點評對稼軒的肯定基本上踵武宋金時期的觀點。譬如毛晋‘自詫辛稼軒身後者,譬如雷大使起舞,縱使極工,要非本色’之語,完全借用陳師道的話,而楊慎《詞品》卷四評價: ‘回視稼軒所作,豈非萬古一清風哉!’〔五一〕這也只是復製宋代陳模的評論而已。
綜上可見,稼軒作爲宋詞中真正一流的經典作家,其詞内在的無人能及的英雄氣及藝術上的創新性使得他在元明時期能突破時代審美思潮對他的局囿,維持了經典名家的地位,表現出强勁的超越性。但任何經典同時也不得不受時代文化的影響,在本色爲尊的詞學主流思潮影響下,異軍突起的詞壇别調稼軒詞不可避免地受到一定程度的批判,經典地位較宋金下降,其經典化過程體現出鮮明的時代性。稼軒在元明二代的經典化彰顯着時代性與超越性的矛盾統一。
隨着明末清初詞壇對明代言詞必言《花間》、《草堂》現象的反思,稼軒詞的生命力越來越强。從陽羡派蘇、辛並尊到常州詞人偏重稼軒,辛棄疾終列經典榜上第二位。
數據結果顯示: 入選榜上,稼軒詞入選了除周之琦《心日齋十六家詞録》、戈順卿《宋七家詞選》之外的十九個選本,共入選五百六十二篇次,列第五位。《唐宋詞彚評》‘辛棄疾’詞條下清人點評一百三次,列點評榜第二位,唱和榜上,《全清詞》(順康卷)收録一百八十九首唱和詞,超越清代姜夔、周邦彦、蘇軾等人,列第一位。周濟編撰《宋四家詞選》,將稼軒作爲主要詞家,並在《宋四家詞選目録序論》中指出了作詞的途徑是‘問途碧山,歷稼軒、夢窗,以還清真之渾化’〔五二〕。可見,稼軒在常州派中後期已被明確視爲學詞之要津,詞中的典範。
稼軒名篇數量則全面超越前代。稼軒在清代雖無詞進入十大名篇,但却共有《祝英臺近》(寶釵分)、《永遇樂》(千古江山)、《摸魚兒》(更能消)、《鷓鴣天》(枕簟溪堂冷欲秋)、《念奴嬌》(野棠花落)、《菩薩蠻》(鬱孤臺下清江水)、《沁園春》(三徑初成)、《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賀新郎》(緑樹聽鵜鴂)等九首進入前一百名,《青玉案》(東風夜放花千樹)、《蝶戀花》(誰向椒盤簪彩勝)、《清平樂》(繞床饑鼠)、《賀新郎》(甚矣吾衰矣)、《水龍吟》(渡江天馬南來)、《破陣子》(醉裏挑燈看劍)、《西江月》(明月别枝驚鵲)、《太常引》(一輪秋影轉金波)、《鷓鴣天》(陌上柔桑初破芽)、《南鄉子》(何處望神州)等十首詞進入前三百名。這十九首詞中,不少在清之前都寂寂無聞,如辛棄疾《永遇樂》(千古江山)一詞,稼軒詞中經典指數上升最快的一首,從宋至清三個歷史時期的排名分别爲: 二百六、二百三十六、十六。很明顯,稼軒的這首《永遇樂》在清之前都没多大影響力,它的經典性是被清人發掘出來的。考察這首詞在歷代傳播接受的情况,清人對這首《永遇樂》經典化進程的推動作用就相當明顯了。該詞宋金時期入選零次、點評二次、唱和一次,元明時期入選三次、點評二次、唱和二次,清代入選七次、點評十三次、唱和六次。可見該詞在清代得到了選家、評家和唱和者的全面注意,尤其是評家對它的關注更多,因此其影響力上升,成爲清代以來讀者喜愛的名篇。此外,如《賀新郎》(緑樹聽鵜鴂)、《清平樂》(繞床饑鼠)、《破陣子》(醉裏挑燈看劍)、《西江月》(明月别枝驚鵲)、《南鄉子》(何處望神州)等詞在清之前從來没進過前三百名,難得進入接受者的視野。這些名篇所産生的經典效應有效地增加了稼軒詞在清代的影響,促進了稼軒詞在清代詞壇經典地位的提升。
稼軒在清代的入選、點評、唱和及名篇指標均全面超越前代,因而經典排名亦超越宋金、元明,列第二位。稼軒詞爲何能在清代取得超越宋金、元明時期的經典地位呢?
明末清初之際,隨着詞壇風尚的漸次轉向,稼軒詞開宗立派的創變之功再次受到肯定,尤其是其中引經史百家語入詞的創造性藝術手法得到接受者的認可。
明清之際浙人丁澎《梨莊詞序》曰: ‘古今詞人無慮千百家,迨北宋爲極盛。蘇子瞻、陸放翁諸君特以遒麗取勝。至辛稼軒,其度越人也遠甚,餘瞠乎後矣。三百餘年以詞名家者,文成、孟載以下,不可概見。……稼軒才則海筆則山,博稽載籍,一乎己口,好學深思,多引陳言。史遷之文,魏武之樂府,庶幾乎出之。唐宋以來,言詞必推辛,猶言詩必推杜,横視角出,一人而已。以視後人,吹已萎花而香,飲既啜醨而甘,以稱塞海内。’〔五三〕‘以文爲詞’的稼軒在這裏被推至與杜甫並尊,唐宋之間‘一人而已’的地位。稍後的王士禛指出‘詞如少游、易安,固是本色當行,而東坡、稼軒以太史公筆力爲詞,可謂振奇矣。……自是天地間一種至文,不敢以小道目之’〔五四〕,充分肯定蘇、辛開拓詞境的意義。同時,他進一步指出‘婉約以易安爲宗,豪放惟幼安稱首’〔五五〕,稼軒被推至豪放第一人的位置。其後四庫館臣評稼軒詞時説: ‘其詞慷慨縱横,有不可一世之概,於倚聲家爲變調,而異軍突起,於剪紅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迄今不廢’〔五六〕,更充分肯定了英雄豪邁鏗鏘的豪放之作及稼軒對詞體功能的開拓之功。不得不説,清人對稼軒詞的認可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此後不少詞學評論者提及稼軒詞中以文爲詞的創造性表現手法都表示了充分的肯定:
鄒祗謨《遠志齋詞衷》: ‘詞至稼軒,經子百家,行間筆下,驅斥如意。’〔五七〕
彭孫遹《金粟詞話》: ‘稼軒之詞,胸有萬卷,筆無點塵,激昂措宕,不可一世。’〔五八〕
李調元《雨村詞話》: ‘辛稼軒詞肝膽激烈,有奇氣,腹有詩書,足以運之,故喜用四書成語,如自己出。’〔五九〕
劉熙載《藝概·詞曲概》: ‘稼軒詞龍騰虎擲,任古書中理語瘦語,一經運用,便得風流,天姿是何夐異!’
吴衡照《蓮子居詞話》: ‘辛稼軒别開天地,横絶古今。《論》、《孟》、《詩小序》、《左氏春秋》、《南華》、《離騷》、《史》、《漢》、《世説》、選學、李杜詩,拉雜運用,彌見其筆力之峭。’〔六一〕
這些點評與宋代陳模同類評論相比,顯示了對稼軒藝術創新手法更全面、更深層的接受態度。陳模僅例舉幾首稼軒詞,然後指出其‘與《擬恨賦》手段相似’、‘把古文手段寓之於詞’,雖是發現者的眼光,但評點過於簡單。以上清人的點評則既分析了運用新手法之後的藝術效果‘龍騰虎擲’、‘風流天姿’、‘别開天地’、‘横絶古今’,又分析了稼軒用此手法的原因,‘胸有萬卷’,‘肝膽激烈,有奇氣,腹有詩書’,同時還指出稼軒運用經史百家語‘行間筆下,驅斥如意’、‘如自己出’,贊賞稼軒靈活運用經史百家語的語言能力和才氣。清人對稼軒詞藝術上的創新性的認識深度明顯超越了前人。
清代讀者不僅稱許歷來被接受者所歎賞的英雄才氣,而且深入稼軒詞心,較前代讀者有更深層的理解與闡釋,這對於稼軒清代經典地位的提昇意義重大。
其一,直接肯定英雄才氣對稼軒詞風形成的影響。
清人首先繼承了前代讀者對稼軒詞風的評價,如鄒祗謨《倚聲初集序》中説: ‘辛、劉、陳、陸諸家,乘間代禪,鯨吞鰲擲,逸懷壯氣,超乎有高望遠舉之思。’肯定稼軒詞的豪雄特色,繼承的便是宋以來的觀點。清人在繼承前代接受觀點的同時,對稼軒詞風有更深一層的理解。清人不僅讀出了稼軒詞中的豪壯,還讀出了豪壯中的沉鬱之悲、渾厚之致。譬如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指出: ‘稼軒詞於雄莽中饒隽味,於悲壯中見渾厚。’〔六二〕導致稼軒詞這種美學風神形成的原因是什麽呢?清人對此有獨到的見解。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認爲: ‘稼軒有吞吐八荒之概,而機會不來。正則可以爲郭、李,爲岳、韓,變則即桓温之流亞。故詞極豪雄,而意極悲鬱。’〔六三〕稼軒有‘吞吐八荒之概’,故其詞能豪壯,但却‘機會不來’故有沉鬱之悲。此外,還有諸多剖析稼軒詞風之論,譬如‘辛稼軒當弱宋末造,負管、樂之才,不能盡展其用,一腔忠憤,無處發泄,……故其悲歌慷慨抑鬱無聊之氣,一寄之於詞’〔六四〕,此論與陳廷焯之論異曲同工。劉熙載也曾指出‘蘇辛皆至情至性之人,故其詞瀟灑卓犖’,‘稼軒豪杰之詞’,‘辛稼軒風節建竪,卓絶一時,惜每有成功,輒爲議者所沮。……然則其長短句之作,固莫非假之鳴者哉’〔六五〕。梁啟超《稼軒年譜》中亦曾言稼軒‘詞文恢詭冤憤,蓋藉以抒其積年胸中塊磊不平之氣’〔六六〕。
諸如此類之論均道出了稼軒詞多憤懣沉鬱之氣的個中原委,即英雄才氣無處可用,忠憤之氣不得伸展,故其詞既深厚沉鬱又悲壯豪放。這種深度的接受中彰顯着清人對稼軒英雄才氣的肯定,藴含着清人對稼軒不遇於時的慨歎。這更深層次地闡釋了稼軒詞的特質,是對稼軒詞理解與接受的深化。
其二,通過反思辛派末流之弊贊賞稼軒詞的英雄才氣。
稼軒以英雄才氣開創宋詞中豪雄之風,後世效仿者不在少數,但往往議論過甚,完全失去了藴藉之致,這類詞往往被詞論者批爲‘粗豪’、‘叫囂’。先著、程洪評稼軒《沁園春》(叠嶂西馳)時説: ‘稼軒詞於宋人中自辟門户,要不可少。有絶佳者,不得以粗、豪二字蔽之。’〔六七〕即認爲稼軒詞不得以粗豪視之,並肯定了稼軒開宋詞新門户的創造性。常州派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 ‘稼軒不平之鳴,隨處輒發,有英雄語,無學問語,故往往鋒穎太露。然其才情富艷,思力果鋭,南北兩朝,實無其匹,無怪流傳之廣且久也。世以蘇、辛並稱,蘇之自在處,辛偶能到。辛之當行處,蘇必不能到。二公之詞,不可同日語也。後人以粗豪學稼軒,非徒無其才,並無其情。稼軒固是才大,然情至處,後人萬不能及。’〔六八〕這裏對辛棄疾做了全面的肯定,高調評價稼軒是南北兩宋詞壇無人匹敵的人物。在指出稼軒生命力長久旺盛的原因之後指出後人學稼軒之弊,在於既無稼軒之才,又無稼軒英雄不平之情。其後謝章鋌也有類似之論: ‘學稼軒,要於豪邁中見精致。近人學稼軒,只學得莽字、粗字,無怪闌入打油惡道。試取辛詞讀之,豈一味叫囂者所能望其頂踵。蔣藏園爲善於學稼軒者。稼軒是極有性情人,學稼軒者,胸中須先具一段真氣奇氣,否則雖紙上奔騰,其中俄空焉,亦蕭蕭索索如牖下風耳。’〔六九〕馮煦亦云;‘稼軒負高世之才,不可羈勒,能於唐宋諸大家外,别樹一幟。自兹以降,詞遂有門户主奴之見。而才氣横軼者,群樂其豪縱而效之。乃至里俗浮囂之子,亦靡不推波助瀾,自托辛、劉,以屏蔽其陋,則非稼軒之咎,而不善學者之咎也。’此處,亦明確指出了學稼軒流於粗、莽的原因在於無稼軒的真氣、奇氣。清末王國維、況周頤、陳洵等人亦持這樣的觀點。王國維説: ‘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七一〕況周頤直言: ‘性情少,勿學稼軒。’〔七二〕陳洵言: ‘有真氣,有盛氣。真氣内充,盛氣外著,此稼軒也。學稼軒者無其真氣,而欲襲其盛氣,鮮有不敗者矣。能者則真氣内含,盛氣外斂。’〔七三〕而稼軒的真氣、奇氣來自於其内在涵養着的英雄才氣,這是鮮有人能與之相比的,所以後世學稼軒者自然多流於其表。清人對學辛流弊的反思其實本質上都是對稼軒英雄才氣的高度肯定。而且,清人在反思學辛之弊時,深入到了稼軒詞心,揭示了學辛之弊的真正根源,在前人的基礎上,深化了對稼軒詞的認識。
宋人劉克莊就曾指出稼軒詞豪放、婉約兩種風格兼擅,‘公作大聲鏜鞳,小聲鏗鍧,掃空萬古,自有蒼生以來所無。其穠纖綿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七四〕。元明時期,稼軒‘大聲鏜鞳’之作被批莽、豪、霸而非本色,不被認可。清人對稼軒詞同兼豪放和婉媚的特色持論中肯。只有爲數不多的詞家偏賞稼軒一面,如張惠言在《詞選序》中肯定了辛稼軒的詞屬於‘淵淵乎文有其質’的而列爲‘正聲’〔七五〕,但對於辛棄疾的豪放詞一首未録。清代讀者大多能從英雄詞的視角稱許其‘大聲鏜鞳’之作自然流露出來的豪氣,同時也十分贊賞稼軒詞中的穠纖婉媚、温婉悲涼之作。
清前期彭孫遹贊《青玉案》一詞曰: ‘辛稼軒“驀然回首,那人却在燈火闌珊處”,秦、周之佳境也。’〔七六〕賀裳評《減字木蘭花》(盈盈淚眼)曰: ‘“錦字偷裁。立盡西風雁不來”,風致何妍媚也,乃出自稼軒之手,文人固不可測。’〔七七〕鄒祗謨則總體上肯定了稼軒嫵媚之作: ‘稼軒雄深雅健,自是本色,俱從《南華》、《冲虚》得來。然作詞之多,亦無如稼軒者。中調短令亦間作嫵媚語,觀其得意處,真有壓倒古人之意。’〔七八〕
清代中後期,稼軒《摸魚兒》一詞作爲稼軒詞中英雄百煉鋼化爲繞指柔的典型之作,備受稱贊。譬如譚獻《復堂詞話》評《摸魚兒》: ‘裂竹之聲,何嘗不潜氣内轉’〔七九〕。陳廷焯《白雨齋詞話》: ‘稼軒“更能消幾番風雨”一章,詞意殊怨。然姿態飛動,極沉鬱頓挫之致。起處“更能消”三字,是從千回萬轉後倒折出來,真是有力如虎。’而‘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亦被贊爲‘獨絶古今,不容人學步’〔八一〕。不止一首《摸魚兒》得贊賞之語,另外‘集中所載《水調歌頭》(長恨復長恨)一闋,《水龍吟》(昔時曾有佳人)一闋,連綴古語,渾然天成,既非東家所能效顰,而《摸魚兒》、《西河》、《祝英臺近》諸作,摧剛爲柔,纏綿悱惻,尤與粗獷一派,判若秦越。’〔八二〕鄧廷楨《雙硯齋詞話》中説: ‘世稱詞之豪邁者,動曰蘇辛。不知稼軒詞,自有兩派。當分别觀之。’指出稼軒詞中如《祝英臺近》(寶釵分)、《摸魚兒》(更能消)、《百字令》[即《念奴嬌》](野棠花落)、《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滿江紅》(家住江南)、《漢宫春》(春已歸來)等詞‘平欺秦、柳,下轢張、王’〔八三〕。
總的説來,清人不僅肯定稼軒用經史百家語入詞的創變之功,而且深入稼軒詞心,歎賞其中的英雄才氣。對於稼軒詞,不論是温婉悲涼者、穠纖婉媚者還是豪壯悲慨者,都持中肯之論,贊賞其情其旨。清人對稼軒詞全面、深入的接受是稼軒詞的内質與清代時代文化思潮變遷相互碰撞融合的結果。明清易代,英雄之詞——稼軒風隨着陽羡派登上詞壇而備受推重。隨後浙派詞壇雖不以稼軒爲尚,但以雅爲綱,其目的在於推尊詞體,因此稼軒詞的創變之功及豐富内涵也在此時期獲得了很大程度的認可。清中後期稼軒詞的内在品質又與常州詞派主張相契合。在詞壇普遍將詞與詩騷並比、尚比興寄托、發義之幽隱的詞學觀念的引導下,感慨既大、寄托自深之類表達幽約怨悱之情、盛衰興亡之感的詞作受到更多關注。一生心繋天下,以恢復故國爲已任的辛棄疾及其‘雄莽中饒隽味,於悲壯中見渾厚’、‘斂雄心,抗高調,變温婉,成悲涼’〔八四〕的詞從内容到風格都與常州派暗合,自然備受稱賞。清人對稼軒全方位的認可促使了稼軒詞壇經典地位的飆升。
二十世紀以來,稼軒的影響越來越强,最終超越了所有的宋詞名家,其經典性指標一五,比排名第二的蘇軾高十,比第三名姜夔高四十六點二,其詞壇經典地位無與倫比,成爲現當代最有影響力的一位詞人。
數據結果顯示,在入選榜上,稼軒以入選五十九個選本,七百九十五篇次的入選指標列入選榜第一。選本效應讓稼軒在現當代的普通大衆讀者群中産生廣泛的影響,這對於稼軒二十世紀宋詞霸主地位的確立影響巨大。在研究型讀者中,稼軒不論是單次點評數,還是研究論文論著的數量,均列第二位,特别是研究論文論著的數量有一千二百八十二篇之多,數量僅次於蘇軾的相關研究文章。研究者對稼軒的關注度在二十一世紀繼續升温,二年至二一三年間,研究論文論著則共有近九百篇,其中,以辛棄疾爲關鍵詞搜索中國國家圖書館,研究論著數爲一百一十部〔八五〕。以題名中包括辛棄疾或稼軒,發表時間爲二年一月一日至二一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爲關鍵詞搜索中國知網,共有七百五十六篇相關研究論文〔八六〕。
在選家與研究人員的關注下,稼軒名篇的數量與排名迅速飆昇,如下表所示:
稼軒名篇歷代排名表
續表
續表
從上表可知,現當代的稼軒詞成爲百首名篇的數量比宋金、元明、清代分别多九首、七首、四首,前三百名之内的則分别多六首、十一首、五首。尤其是十大名篇,在此之前,稼軒僅《祝英臺近》(寶釵分)一詞進入過宋金時期的十大名篇,元明和清代的十大名篇稼軒均無作品入選。現當代,十大名篇分屬於七位詞人,稼軒一人獨占三首。衆多的名篇産生了强大的經典效應,提升了稼軒的詞壇經典地位。
上表數據也顯示,在現當代,稼軒不僅名篇數量超越前代,而且大部分名篇的排名也急劇上升。十大名篇中,除了《摸魚兒》一詞的古今排名差異不大外,《永遇樂》(千古江山)清代之前分别排名二百六、二百三十六,清代排名上升爲第十六名,現當代排名再次上升至第五名。《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宋金時期排名二百十八,元明時期排名三百八十二,清代排名八十七,二十世紀排第八名。再譬如《菩薩蠻》(鬱孤臺下清江水)從宋至現當代的排名變化依次爲一百七十二、三百七十九、四十二、十二;《破陣子》(醉裏挑燈看劍)的排名變化依次爲三百五十二、四百三十四、二百八、二十一;《青玉案》(東風夜放花千樹)的排名變化依次爲二百九、四百三十四、一百二十四、三十;《西江月》(明月别枝驚鵲)的排名變化依次爲三百五十二、四百七十八、二百四十七、三十四;它們皆由影響甚微的作品成爲二十世紀的名篇。現當代新建構的經典名篇中,以稼軒的作品最多。《破陣子》(醉裏挑燈看劍)、《青玉案》(東風夜放花千樹)、《西江月》(明月别枝驚鵲)、《清平樂》(茅檐低小)、《鷓鴣天》(壯歲旌旗擁萬夫)、《南鄉子》(何處望神州)、《醜奴兒令》(少年不識愁滋味)等七首作品均是首次進入百首名篇之列。而同一時期排名第二的蘇軾却只有三首作品首次進入百首名篇。
入選指標第一,經典作品數量劇增,作品排名飆升,同時研究人員的關注度均排第二,這使得稼軒影響力迅速擴大,成爲新時代最有影響力的詞家,稱雄詞壇。
‘文變染乎世情’,作家身後影響聲名的起落浮沉亦然。二十世紀新文化運動以來的社會文化思想變遷是稼軒經典地位飆升,最終成爲詞壇第一人的關鍵因素。
從文化傳統對經典生成及嬗變的影響看,隨着以詞爲娱賓遣興的通俗音樂文學的原生態文化環境的日漸久遠,經過清人二百餘年間不遺餘力地推尊詞體,視詞爲‘小道’、‘末技’、‘詩餘’的詞學觀念不再是新時代的普通大衆讀者對詞的看法。因此,那些以經史百家語入詞,抒發英雄志士情懷、心繋家國天下而充滿藝術魅力的稼軒詞自然更容易被新時代的讀者視爲宋詞精華。
從時代文化思潮對經典生成及嬗變的影響看,如前所述,從十九世紀中期至二十世紀上半期的百年歷程,是一部中華民族爲求自由與獨立的斗争史。在求民族解放、國家獨立的强大時代心理驅動下,二十世紀百年歷程,中國社會形態幾經變革。從中國同盟會的革命宗旨‘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到孫中山提出‘民族、民權、民生’的三民主義,再到中國共産黨人追求解放自主的信念,體現的都是有志之士爲追求國富民强的剛勁不撓的時代精神。在這種時代精神潜移默化的影響下,英雄氣洋溢的稼軒詞最容易獲得廣大讀者的心理認同,從而大放异彩。而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政治標準以强大的力量滲透於學術研究領域的時候,如前所述,‘作爲宋詞主流的……首先應該是反映了宋代社會階級矛盾、民族矛盾和宋代人民的生活,人民對統治階級以及外族侵略者斗争的内容’〔八七〕。稼軒詞由於具凝重的愛國主題和反映人民生活的思想性也同樣受到推重。
稼軒在現當代成爲宋詞經典名家魁首是歷史和時代選擇的結果。
首先,新文化運動以來,對稼軒詞中英雄氣的研究是現當代的研究熱點。在文化傳統及時代文化思潮浸潤下,元明時期對稼軒詞的接受表現爲偏愛其中穠纖綿麗之作,清代讀者則對雄莽而饒有隽味,悲壯中見渾厚而百轉千回、哀怨温婉的作品青睞有加。而二十世紀以來,對稼軒詞中英雄豪氣的闡釋與接受則成爲了主流,代表民族正氣、忠懷憂國、慷慨任氣的愛國情結成爲最受關注的對象。
其次,二十世紀以來,學者們在深入探討稼軒英雄氣的同時,對於稼軒詞風的認識也在繼承前代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深入。施議對先生《論稼軒體》指出稼軒詞的内容有以下三種形式表現: 英雄語、嫵媚語、閑適語。〔九二〕夏承燾先生即立足於歷史環境和辛棄疾的身世遭遇,認爲: ‘辛棄疾既不甘於同流合污,又不能施展抱負,不得暢所欲言,只有收斂鋒芒,化百煉剛而爲繞指柔。’〔九三〕吴熊和先生指出: ‘摧剛爲柔,心危詞苦,尤爲辛詞中獨創的風格。’〔九四〕特别是劉揚忠先生對稼軒詞風提出了獨到而客觀的見解,他認爲稼軒的‘特殊貢獻在於以自已禀賦的陽剛之美與英雄之氣來改鑄和提高了傳統的陰柔之美與纖婉之風,創造出了一種既非一味憤張叫囂地“放”個不休,也决不軟媚香艷,而是熔二美於一體的全新風格’〔九五〕。這些觀點,超越了以往簡單地從本色、别調或婉妁、豪放的視角對稼軒詞進行批評的局限,深入到稼軒詞心,揭示了稼軒獨特而復雜的詞風形成的原因,對於稼軒及其詞在新時代的進一步經典化意義重大。
此外,稼軒的生平、交遊、思想,稼軒詞作評析、注釋、編年,詞作主題、情感與藝術特質,稼軒及其詞的傳播與接受,稼軒的詞史貢獻,稼軒與其他豪放詞人的比較等各方面的研究在現當代均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果。不同的研究者從不同的視角全面地對稼軒其人其詞作了闡釋,這些對於稼軒影響力在現當代的延伸都具重要意義。
綜觀稼軒從宋至今的經典化過程,一方面,從宋至今四個歷史時期,稼軒詞史地位從第三下降爲第五,再上升至第二,最終升至第一,總體上呈現出不斷上升的趨勢。可見,由於時代文化氣候的變遷,稼軒及其詞在不同時期具有完全不同的影響效應,其經典化過程表現出明顯的變異性特徵。另一方面,在‘剪紅刻翠之外’别立一宗的稼軒詞是一具有高度經典性的歷史存在,其豐富的思想内涵、高度的藝術創新决定了無論歷史文化如何變化,他經典地位始終不出前五名之外,表現出較强的恒定性。真正的經典就這樣,總能突破歷史塵封,焕發生命力,屹立於經典之林。
〔一〕范開《稼軒詞序》,辛更儒《辛棄疾資料匯編》,中華書局二五年版,第五頁。
〔二〕周煇《清波别志》卷下,《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一九八五年版,第一五二頁。
〔三〕張炎《詞源》附録之‘附後跋’,《詞話叢編》本,中華書局一九八六年版,第二六九頁。
〔四〕洪邁《稼軒記》,辛更儒《辛棄疾資料匯編》,中華書局二五年版,第四頁。
〔六〕謝枋得《宋辛稼軒先生墓記》,《叠山集》卷三,《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一一八四册,第八八二頁。
〔八〕范開《稼軒詞序》,辛更儒《辛棄疾資料匯編》,中華書局二五年版,第四九—五頁。
〔九〕劉辰翁《須溪集》卷六,《叢書集成續編》第一三二册,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一九八九年版,第一八頁。
〔一一〕康德《判斷力批判》上卷,宗白華譯,商務印書館一九八五年版,第一五三頁。
〔一二〕哈羅德·布魯姆《西方正典——偉大作家和經典作品》,譯林出版社二五年版,第二頁
〔一三〕歐陽炯《花間集叙》,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六三一頁。
〔一四〕陳世修《陽春録序》,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一五頁。
〔一五〕歐陽修《西湖念語》,《全宋詞》,中華書局一九九九年版,第一二—一二一頁。
〔一六〕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九‘時序第四十五’,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版,第六七五頁。
〔一七〕徐釚撰,唐圭璋校注《詞苑叢談》卷四‘品藻二·梨莊論稼軒詞’,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版,第七九頁。
〔一八〕汪莘《方壺詩餘自序》,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二七頁。
〔一九〕劉辰翁《辛稼軒詞序》,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二一頁。
〔二一〕陳模《懷古録》卷中‘論稼軒詞’,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第五九八頁。
〔二二〕陳模《懷古録》卷中‘論稼軒詞’,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第五九九頁。
〔二三〕陳模《懷古録》卷中‘論稼軒詞’,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第五九九頁。
〔二四〕范開《稼軒詞序》,辛更儒《辛棄疾資料匯編》,中華書局二五年版,第五頁。
〔二五〕劉克莊《辛稼軒集序》,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二頁。
〔二六〕劉熙載《詞概》,《詞話叢編》本,第三六九三頁。
〔二七〕周濟《宋四家詞選目録序論》,《詞話叢編》本,第一六四四頁。
〔二八〕張炎《詞源》卷下之‘賦情’,《詞話叢編》本,第二六四頁。
〔二九〕沈義父《樂府指迷》,《詞話叢編》本,第二八二頁。
〔三一〕馮金伯《詞苑萃編》卷之六‘品藻四’,《詞話叢編》本,第一八九三頁。
〔三二〕元好問《遺山樂府引》,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四五頁。
〔三三〕元好問《新軒樂府引》,《遺山先生文集》卷三十六,《四部叢刊初編》本,商務印書館一九三六年版。
〔三四〕《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六,中華書局一九六五年版,第一五六八頁。
〔三五〕馮班《鈍吟老人文稿·叙詞源》,《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二一六册,齊魯書社一九九七年版,第五五九頁。
〔三六〕王世貞《藝苑卮言》,《詞話叢編》本,第三九一頁。
〔三七〕李長翁《古山樂府序》,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四八八頁。
〔三八〕王博文《天籟集序》,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四六三頁。
〔三九〕毛晋《宋六十名家詞·稼軒詞跋》,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版,第一七五頁。
〔四一〕岳珂《桯吏》卷三之‘稼軒論詞’,‘唐宋史料筆記叢刊’本,中華書局一九八一年版,第三八頁。
〔四二〕劉克莊《後村題跋》卷二,《叢書集成初編》第一五六九册,商務印書館一九三六年版,第一一三頁。
〔四三〕張侃《拙軒詞話》,《詞話叢編》本,第一九一、一九二頁。
〔四四〕陳霆《渚山堂詞話》卷二,《詞話叢編》本,第三六三頁。
〔四五〕楊慎《詞品》之一‘詞用晉帖語’,《詞話叢編》本,第四三九頁。
〔四六〕吴一鵬《少傅桂洲公詩餘序》,趙尊嶽輯《明詞彚刊》,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版,第八八頁。
〔四七〕卓人月、徐士俊輯《古今詞統·雜説》之王世貞‘論詩餘’眉批語,《續修四庫全書》第一七二八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二年版,第四五三頁。
〔四八〕徐釚撰,唐圭璋校注《詞苑叢談》卷四‘品藻二·兩宋詞評’引宋徵璧《倚聲集》,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版,第七五頁。
〔四九〕孟稱舜《古今詞統序》,朱穎輝輯校《孟稱舜集》卷三,中華書局二五年版,第五五五頁。
〔五二〕周濟《宋四家詞選目録序論》,《詞話叢編》本,第一六四三頁。
〔五三〕丁澎《梨莊詞序》,轉引自孫克强《清代詞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二四年版,第一五五頁。
〔五四〕王士禛撰,趙伯陶點校《古夫於亭雜録》卷四之‘詞曲非小道’,‘清代史料筆記叢刊’本,中華書局一九八八年版,第八七頁。
〔五五〕王士禛《花草蒙拾·婉約與豪放二派》,《詞話叢編》本,第六八五頁。
〔五六〕《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八《稼軒詞》提要,中華書局一九六五年影印本,第一八一七頁。
〔五七〕鄒祗謨《遠志齋詞衷·詞自選詩樂府來》,《詞話叢編》本,第六五二頁。
〔五八〕彭孫遹《金粟詞話·論辛詞》,《詞話叢編》本,第七二四頁。
〔五九〕李調元《雨村詞話》卷三之‘稼軒喜用四書成語’,《詞話叢編》本,第一四二頁。
〔六一〕吴衡照《蓮子居詞話》卷一之‘辛棄疾别開天地’,《詞話叢編》本,第二四八頁。
〔六二〕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六,《詞話叢編》本,第三九一六頁。
〔六三〕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六,《詞話叢編》本,第三九二五頁。
〔六四〕徐釚撰,唐圭璋校注《詞苑叢談》卷四‘品藻二·梨莊論稼軒詞’,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版,第七九頁。
〔六五〕劉熙載《藝概》卷四‘詞曲概’,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第一一頁。
〔六六〕梁啟超《飲冰室專集》之九八《辛稼軒先生年譜》,上海中華書局一九三六年版,第六頁。
〔六七〕先著、程洪著,胡念貽輯《詞潔輯評》,《詞話叢編》本,第一三七二頁。
〔六八〕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蘇辛不同》,《詞話叢編》本,第一六三三—一六三四頁。
〔六九〕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卷一之‘論學稼軒’,《詞話叢編》本,第三三三頁。
〔七一〕王國維《人間詞話》,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版,第五三頁。
〔七二〕況周頤《蕙風詞話續編》附録《蕙風詞話詮評》,《詞話叢編》本,第四五九六頁。
〔七三〕陳洵《海綃説詞·宋吴文英〈夢窗詞〉·〈古香慢〉(怨娥墜柳)》,《詞話叢編》本,第四八五九—四八六頁。
〔七四〕劉克莊《辛稼軒集序》,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二頁。
〔七五〕張惠言《詞選序》,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第七九六頁。
〔七六〕彭孫遹《金粟詞話·辛柳詞與秦詞》,《詞話叢編》本,第七二二頁。
〔七七〕賀裳《皺水軒詞筌·稼軒有妍媚詞》,《詞話叢編》本,第六九八頁。
〔七八〕鄒祗謨《遠志齋詞衷·稼軒詞雄深雅健》,《詞話叢編》本,第六五二頁。
〔七九〕譚獻《復堂詞話·評辛棄疾詞》,《詞話叢編》本,第三九九四頁。
〔八一〕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六之‘稼軒詞於雄莽中饒隽味’,《詞話叢編》本,第三九一六頁。
〔八二〕馮煦《蒿庵論詞·論辛棄疾詞》,《詞話叢編》本,第三五九二頁。
〔八三〕鄧廷楨《雙硯齋詞話·稼軒詞兩派》,《詞話叢編》本,第二五二八—二五二九頁。
〔八四〕周濟《宋四家詞選目録序論》,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五九年版,第一二頁。
〔八七〕郁賢皓、周福昌《必須用批判的態度對柳永的詞重新估價》,載《光明日報》,一九六年七月十七日。
〔八八〕薛礪若《宋詞通論》,上海書店一九八五年版,第二三七頁。
〔八九〕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編著《唐宋詞選·前言》,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八二年版,第一二頁。
〔九一〕王兆鵬《英雄的詞世界——稼軒詞的審美特質及新變》,載《河北大學學報》,一九九三年第四期。
〔九二〕施議對《論稼軒體》,載《中國社會科學》,一九八七年第五期。
〔九三〕夏承燾《談辛棄疾的〈摸魚兒〉詞》,載《浙江日報》,一九五七年十月十三日。
〔九四〕吴熊和《唐宋詞通論》,浙江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五年版,第二四六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