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
今天,务必得完成一件事。
如饿一顿,
数数骨头。数数骨头里增加的
软质部分,导致躯体弯躬;
数数它逐日荒芜的硬度,
腐化成的,浑浊的泪水。
让肉质不再光滑甚至膨胀。
把这多出的一顿,
留给将来,可能走投无路的一天。
着手一件事,
如修补一件稿子。
投入严肃、认真、缜密,
不允许嘲笑生活的伤疤。
赋予世界热爱,赋予苦难同情,
赋予即将消失的以挽救的手段:
如一只山羊或黄牛将被杀死;
老人挥起渴望子孙返程的残破的衣袖。
精力充沛地,活得像早年。
或者仅是朝着墙壁发呆,
盯着它逝去的日子。
回想我们的肉体,怎样
从行走到枯坐:像一堵墙。
我们曾经往里面塞满欲望,
渴望躯体固若金汤。
但最终墙上只长草:替代灵魂的诉说。
呆愣的时光充满善意,
如同一只,无公害昆虫。
床
床曾是摇晃的船只,
托运着愉快的梦。
天窗上洁白的明月,
姐姐匀静的呼吸。
时间在它贫困的四周撒下
金色的桂花,我在瘦瘦的床角
悄悄成长很多年。
而后床一度颠簸,
从一块山坳到达陌生的陆地,
喜鹊和乌鸦轮番报送消息,
我接受一切变故。
姐姐被她不爱的男人改变了模样,
人们指定我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失眠,
我依赖于床的宿命胜过早年的理想,
玫瑰也替代桂花不温不火的身躯。
我躺着它,做过无数爱情的幻想,
渴望日头渐下,
那里有我们永恒的温柔之乡。
而床僵硬,沉默,
最后用洁白的表情逼退昏黄之烛。
我躺着,倦意袭来,我钟爱的人
在窥探我最后的面孔——
最后五分钟我实现了圣洁的爱情。
床带着孤独的使命,
将我送达永恒的彼乡。
誤 读
读你,有时会比读一部诗歌传记
复杂。读它,
我只需手指的力度;
付出一些敬畏与怜悯——
为它写下三五行,
对一位诗人一生的认可。
读你,却是心力交瘁之事。
你拿一只凳子的时候,
我以为空间静止;
你举一只茶杯的时候,
我以为时间流动——
但其实这一切只是错觉。
你安静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的思考,
你行走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孤单。
许多时候,
我们都在误读一个人,
像误读一位诗人,
以为他乐于面对贫困的一生。
对 话
历史不会跟活着的人对话。
活着的人一直在自语自话。
历史会跟高山,河流,每一根树桩
对话,以消瘦,皱纹,清晰的年轮。
历史本身不会悲戚,恭肃、恬淡,
鸟儿会以啼叫的形式呼唤人心。
人们躁动,狂乱,任意妄为,
扼杀草本的原味,粉碎岩石的容颜,
用一幅牡丹图修正某种暴虐,
用“西子”“湖畔”美化古代凄凉的爱情,
有时篡改伟人的出生地、一句话的真意,
有时虚诞一个英雄,说他独创江山。
唯有狂草里和着泪,
躺在古老的摩崖。人类历史
满目疮疤。如果诗书有良知,
我们绝不应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