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很饿。她的肚子里只剩下空气,前胸贴着后背。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夜如果仍然没有实现进食,那么她必将在这个秋天的夜晚,与这个尚未弄清楚来龙去脉的世界永别。挨不到明天,这毫无争议。
她躲在床下,身体抖得厉害,她清晰地感到了来自身体内部的胎动。她决定待在这里,等待房屋主人回来。只要有人出现,她就有能力弄到食物。
在逼仄的空间里,她屏息凝气。一方面缘于无法抗拒的恐惧,另一方面,她得节省如同灯油将枯的体力。在等到房屋主人回来之前,她不能进行任何自我消耗体力的活动。那太过愚蠢,属于自取灭亡。
躲藏之前,她对这间楼中楼有过一次较为细致的巡视。她不懂什么叫做光彩夺目,更不知道什么是金碧辉煌,她只知道当初摸黑从楼道潜入的时候,眼睛被耀眼的光刺得瞬间失明。房屋的主人外出的时候居然没有关灯。那一盘比自己大出一万倍的LED吊灯,简直就是天上挂着的太阳,燃烧着金黄色的火。她对那些散发着香味的实木家具、光滑柔软的真皮沙发毫无兴趣,就像对那些整整占据了一面墙的超薄电视机、豪华音响和顶天立地令人眩晕的鱼缸置若罔闻一样。在饥饿面前,无论多么高大上的物质财富都无济于事。
她发现了冰箱。然而,那个纯金属打造的楼宇般的冰箱太庞大了,她确信她拉不开那拉门,根本就没有那个力气。另外,那些食品是无法入口的。
沿着旋转楼梯,她光顾了楼上的内室,也注意到了那同样庞大的保险柜。她只是默默端详一下而已,无论盛放多少珠宝现金、金银细软都毫无意义。她打不开,也不需要。金钱是填不饱肚子的。她需要营养,需要那种货真价实的,含有蛋白质或者什么酶的东西入胃。金钱没有蛋白质和酶。楼下的茶几上,就散放着几十元人民币。没用的。她要等着主人回来。她看了看嘴里叼着的钢针。
床下她的身旁,摆满了被吸成真空的塑料袋,里面装着过季的衣物。其中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玩具,有扎着小辫子的芭比娃娃,有棕色的毛毛熊,当然她不认识这些。但她能隐约感到,这家的男女主人也有一个宝宝。她叹了口气。
她躲在床下的阴暗里,祈盼着开门声尽早响起来。
如果尚有足够的体力,她也许会决定再换一处地方试试,无非是从哪里进来,再从哪里出去。正如她刚才所分析的,她经过充分的考量:那样会更凶险。就像在无垠的沙漠中,守着一片拥有一条清晰小路的清泉,等着注定到来的援助,显然比无法辨别方向的跋涉要稳妥得多。她经历过了太多的人间凶险,必须守在这里,做最后一搏。
她的眼皮有些沉重,意识有些模糊。她知道,她可以眯一会儿,因为主人回来的开门声会叫醒她。今夜他们不可能不回来,灯亮着呢。这亮着的灯,就是沙漠清泉旁边那条每天都有人经过的小路。
她闭上了眼睛,看到自己正在慢慢睁开眼睛。她知道,打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就只能有两周的生命期。这是上帝的诊断书。她必须向前看,死亡和新生就在不久后的几天。上帝既然赐予了她两周的福利,她就没有理由不去承担那份繁衍下一代的责任。她爱她注定无法谋面的宝宝,她必须完成使命,以争分夺秒的速度。
2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草丛之中。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是谁?她不知道。她失忆了,或者根本没有记忆。她尝试努力回想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但那是徒劳的。
草丛生长于一片树林旁边。泥土湿湿的,大概刚下过雨。她的鼻子紧贴着小草的根部,她嗅到了地下草根的气味。她略微抬了抬头,发现许多小花在盛开,金黄的、粉红的,她叫不上来名字。但在那一刻,从那花朵的颜色中,她体味到了一种生命的初始。她再向上抬了抬头,她看到了阳光。她找到了使她周身发暖的根源。她发现自己身上有水,还有些许泥土。我可能就是水,就是泥土,她想。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确定这里很偏僻,一个人都没有。她终于有了一种安全感,她好好活着呢。于是她愉快起来,她要吃东西。——饥饿感,比“我是谁”的哲学问题重要得多。
鲜嫩的小草多的是,看上去够她吃一万年的,这是再好不过的。于是她拼命地吃东西,她太饿了。
没有人阻止她,连打扰都没有。但她还是经常性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生怕有人的身影出现。为什么害怕人,她想不起来,她只是习惯性地四处张望。她始终不能彻底放下心来,她说服不了自己。然而,这里的确没有人。
她美美地吃了一顿。说不上来都吃了些什么,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她能听到身体里有了液体流淌的声音。可能是体液里补充了营养,导致了大脑皮层的活跃,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镜头:她被一个巨大的椭圆形透明体紧紧封裹着,动弹不得,无法呼吸,叫不出声。镜头只是一闪而过,毫无细节。她试图从中解读过去,但大脑一片空白。
就这样空白地想着,天色就暗淡了下来。这预示着更加安全。她要转一转,看一看。虽然两周的时间转瞬即逝,但这是完全有可能不被恩赐的无价时光。很简单,倘若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不就是没有在这个世上存在过吗?
那是一汪水洼。對水洼这个概念,她是模糊的。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它,突然,她在水洼里发现了自己,着实吓了她一跳。但很快她就弄明白了,那另一个自己是水中的映像。没有任何环肥燕瘦的理念,但她看得出自己是一个美女。纤细而修长的胴体,在水的倒映下仿佛是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她的脸突地红了,急忙转移目光。她怕跌进虚幻的美丽里淹死。
她看到了一朵小黄花,心中泛起莫名的喜悦。她把整个嘴巴都伸了进去,贪婪地嗅着那如蜜的芬芳。哦,可不只是气味,还真是有蜜呢,她微笑着舔舐着。她一下子就想清楚了,花朵是靠蜜来吸引别人,带走它的生命基因,与另外的生命基因结合,完成它繁衍生命的使命。同时,用蜜滋养着别人,让别人的生命也得以延续,这就是大自然的法则吧。她的脑海里竟然冒出了“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句子,她笑了。
她感觉有些疲倦,便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依偎着小草休息。没过多久,她就带着笑意,浅浅地睡着了。一阵风吹来,她抱紧了裸露在大自然下面的胴体。
夜幕降临,天上繁星点点。
3
她突然感到一阵冷意。她四下打量了下,真空袋子依旧。她没有力气侧耳倾听,但她知道房屋的主人还没有回来。她闭上眼睛,早上的一幕便出现在眼前。
那是令她终生难忘的,一想起来就心跳不止。在能见度并不是很高的空气中,杀声四起。她用尽浑身的力气飞奔。
这是一个小区。人们从四面八方追杀而来,她左突右奔,最终被迫把战线缩小到广场中央的一根旗杆下。这旗杆,大概是升国旗用的。人们瞪着猩红的眼睛,那眼里的血水就足以将她淹溺而亡。人们嘶吼着,隔着口罩,她看到里面龇着雪白或鲜黄的牙,那牙只消上下一碰便可以将她啮得粉身碎骨。她清楚自己的处境,她似乎已无处逃遁。
一开始,她并没有陷入困境。当时她就躲在小区大门柱子后面。她不动声色,一动不动。人们戴着口罩,来来往往,有的看她一眼,有的对她视而不见,大家相安无事。直到一对男女和一个小男孩的出现。
这对男女走在前面,卖力地争吵。她只能从表情和声调上判断那是怒气冲天的争吵,她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也许,讲的是各自的某种道理吧。小男孩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一辆飞驰而来的轿车吸引了她的目光。汽车带来的气浪太大,她急忙抓紧了柱子。她正瞄着,突然从驾驶室车窗飞出一口浓痰,划着一道弧线直奔她而来,像一枚子弹。她知道,那巨大的黏液足以将她淹没,千万年后化成一块琥珀。她尖叫了一声,躲闪开来。
于是,那垂头丧气的男孩发现了她。男孩跟其他人不同,他的眼光独到。他是第一个认出她的人。他高声叫喊,指着她。前面的一男一女果然停止了争吵,回过头,顺着男孩的手指很快就发现了她。
他们三人是这个小区最先向她发起进攻的。之后在逃跑的过程中,她遭遇了一对男青年的进攻,他们本来是促膝坐在僻静处接吻的。之后两个买菜大妈追赶了她,她们有的拿起了大葱,有的举起了菜刀。再之后被一群跳广场舞的老人围堵,被三名背着双肩书包的小学生用石块击打,被一个推着两轮车、敲着塑料桶的妇女投掷木板。
这样一来,整个小区不再平静了。一下子,人们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目光从各个角落一齐对准了她。人太多了,她近乎绝望。
这些人她不认识,她敢打赌绝对不认识。然而,他们和其他任何人一样,都瞬间就认出了她。这一次,她恍然大悟,看来自己已然是一名通缉犯了。
对此,她并不觉得奇怪。连日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人们手头的事情有多么重要,凡是与她目光相对者,都会在眼里燃起大火,立即向她扑来。坐在小板凳上闲聊的老太太,围在一起下象棋的老头,撅着大屁股浇花的妇女,坐在主席台上讲话的男人,盯着电脑打游戏的孩子,正在呻吟做爱的男女……都无一例外。
于是她反而习惯了。人们见之而必擒的动作,她觉得十分正常。要做的,就是先躲躲闪闪,争取不被认出来。而一旦暴露目标,便只有拼命地飞奔。
这个小区的人们同样如此。人们像是听到了冲锋号角,蹦跳着,飞跃着,挥舞着胳膊,相互吆喝着向她包围过来,形成围剿之势。不要说被他们抓住,单是那气场形成的气流漩涡,就足以令她身体失去平衡。她竭力支撑着身体,以免摔成齑粉。
为什么?旗杆下,她想。或许,只有到了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才会重新想起“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这个命题。她的眼前一黑,头脑中飞快地闪现她用尽全力冲破那透明的椭圆体的场面。仅是一瞬,毫无细节。——我是一个越狱犯吗?人们奋力使我陷入牢笼,是为了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这场判决经过法庭辩论了吗?
我无非就是一个不知所以然的准母亲,我无非就是为了一口吃的,我没犯过罪。想到这,她放弃了投降的决定,最后成功突围。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人们或许没有她这么拼命,或者是雾霾帮助了她,反正她成功了。否则,就不会有她藏匿于人家床下的后事。
4
即便是得以藏匿于人家的床下,她还是把自己逼到终此一搏的境地。但她不后悔当初离开那片草丛。
即便那十几架一眼看不到顶的高似天宫楼宇的挖掘机没有开过来,即便这片森林和草丛不会被夷为平地,她也必须离开那里。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指令,她必须唯命是从,就像她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一个母亲一样。
最初在草丛的那一段时光,她是多么快乐啊。渴饮露,饥食草,每天她都充满着力量。她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虽然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但她坚信,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顺利产下宝宝,完成使命,安然离去。
在这个没有人出现的地域,她是多么无拘无束啊。她可以不穿衣服,也没这个必要。她每天在阳光下光着身子唱歌、跳舞,到水洼边照镜子。月光下,在困意袭来之时,也会有一种探究欲在脑海闪过,但只是一闪而过。她的睡眠是一级的。
当阳光暖暖地裹在身上时,她甚至想起过爱情。但也只是一种闪念。有一次,在闪念中,她恍惚忆起了她的男人。他混在他们那个庞大的群体之中舞动着,那样的骨感,那样的狂热。她远远地被吸引,她也狂熱起来,她毫无目标地冲到了他们中间。他进入了她,但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容,就成功地结束了。二十秒,像是一种完成任务。她来不及认识他,哪来的爱情?
闪念戛然而止。毫无线索可言。
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肚子里宝宝的存在。她不关心其姓氏,一如不关心与生俱来的母爱何来。事到如今,她拥有了丰富的文化生活,即便孤芳自赏也不影响她朴素的美丽(她甚至认为美丽是不必得到别人欣赏的)。此外,物质上,就此生存下去也是没有问题的。然而,这一切对于孕育健康的宝宝来说,是不够的。她的思考是冷静的。这种思考来自于她的骨髓。她不必知道什么叫做科学,但她依然懂得这个道理。
那么,她就必须离开这里。上帝给了她这片草丛,但上帝未赋予这里真正的富足。
直到有一天,振动环宇的巨大声音响起,仿佛地球被陨石击中一般。她飞快地攀爬到树上,瞪大了眼睛观望,她看到了高似天宫楼宇的挖掘机在摧毁着树木和草丛,她看到了远处那一望无际的,比天宫楼宇还要高的高楼大厦。
是时候离开了。她要到那里去。虽然那里充满凶险,但那里足够富足。
5
她躲在床下,清晰地感到了一点儿胎动。她后悔自己回想这么多往事,这是耗费体力的,这对宝宝不公平。
房屋主人还没有回来,他们不会牵回一只大狗吧?她对狗的恐惧,是无法言表的。
终于,她接近了高楼大厦,以三个夜晚的跋涉。她藏匿于小区外的一片灌木丛中,她惊喜于它在高楼大厦中的存在。但是这片灌木丛不同于她的那片森林,它被修剪得平平整整,好像一排排的砖石。正常来说,这不利于她的隐藏。
她得感谢空气中那大大降低人们能见度的伙伴。是的,就是伙伴,在她眼里,那东西比她小不了多少。它们弥漫在这里的空气中。没有风,它们无法被带到别的地方。它们的存在,帮了她的大忙。人们戴着眼镜,捂着口罩,行色匆匆。他们对四周的事物无暇顾及。这太好了,这显然有利于掩藏罪恶。她将自己定义为罪恶,一个光着身子的准母亲,为了口吃的。
但她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她仍然瞪大了眼睛观察着过往的人们。他们脸大,肚子也大。他们大包小裹,又两手空空。他们谈笑风生,又愁眉苦脸。他们完全不注意这片树丛,他们似乎不赋予这片树丛任何意義。他们就是这样的,这看上去跟雾霾无关。她终于安下心来,但时刻瞪大双眼。
一个老头背着收音机,里面音质很好地唱着戏曲。远远地,他摘下口罩,把痰吐到了她脚边。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戴着高度眼镜。毫无征兆的,他扔过来一个东西,咣的一声砸到了她身旁的砖头上。她看了一眼,是一个剩下半瓶饮料的瓶子。
后来,一只狗过来了,像狼。长长的链子,牵在一个大屁股女人的手里。她心跳加速。她怕狗,因为狗眼毒。她流窜到这片灌木丛之前,没少受到狗的惊扰。它们热衷于挑起事端,一方面证明自己的聪颖,一方面讨好于主人。好在它们终究没有得逞。但是这一回会怎样,她不敢说。
狗钻了进来,看了她一眼。它抬起一条后腿,那溅起的液体好多都击中了她。之后,它曲下两条后腿,把屎拉到了她的旁边。狗又看了她一眼,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做好了逃离的准备,她在计算着狗绳的长度。好在狗只看了她两眼,就蹿了出去。原因只能是今天狗的心情不爽。
她长吁一口气。可是,那臭气形成的巨大热浪阵阵袭来,她咬紧牙关,以免晕厥。她搞不懂,狗的屎怎么跟人的屎一样的气味?大概说明狗跟人吃的东西是一样的,他们大概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
一直无法消退的恶臭最终打败了她,她不得不离开那里。有时候,一坨臭狗屎真的会致命。她窜到小区大门口,躲到了门柱子后面。
6
重重的关门声提醒她,房屋的主人回来了。
她努力屏住呼吸,抵制住狂跳的心。有一种力量突如其来遍布全身,但她有些不知所措。就要面对对手,她没有经验。
我去洗个澡,一个女人的声音。男人说,洗得白一些哦。讨厌啊你,女的说。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水声是那样的清脆,像野花那样黄,那样甜。她想到了草丛里的水洼,清澈,透明,她身上最细小的东西都能映照得一清二楚。水是不掺假的,水是清纯的,水是最有营养的。她想,她一定要把宝宝生到水里。她爱水。
水声一直在持续,时而轻缓,时而剧烈。一股香烟的气味飘了上来。她有些按捺不住了。体能已经消耗殆尽,或许只能一次性冲击,她感觉得到。
一定要把宝宝生在水里,听着水声,她想,然后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宝宝了结一生,用尸体相陪,直至腐烂……她终于醍醐灌顶:她终于把一切都弄明白了,这就是她的一生。
营养就在眼前,她很快就将完成她的使命。她要的不多,只要一滴血。然后逃离,向着水洼前行。不管多大的风雨,她都要赶到那里。那里才是人间的天堂。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水声戛然而止。
她再次屏住呼吸。他们应该就要上楼了。他们会相拥着走进房间,坐到床上,钻进被窝,用他们的方式相爱。人们都是相爱的,人们都是幸福的。两个人拥在一起,奢侈地享受爱的时光。她叹了口气。嗯?他们的孩子呢?
楼下再次传来说话声。女人说,你别这样猴急。男人说,早就等不及了。女人说,你家的房子可真大呀。男人说,我去把灯关了。女人说,不要,我要看着。男人说,不行,我心里不舒服。
灯啪的一声关了。她激动起来,真心感谢。关了灯,她才看得清。她悄悄地扒着门框,向下窥望。
果然清晰。那是两具一丝不挂的肉体,在沙发上纠缠着。是时候了。她蹑手蹑脚地,沿着旋转楼梯盘旋而下。途中,她脑海里闪过她和他二十秒的瞬间,只是那么一闪。
她贴近了他们。没有人发现她。她挺直了她的钢针,向那只葱白一样的脖颈刺去。
她成功了。钢针刺中血管。她浑身一麻:这女人岁数不大,因为血很纯净。
打死它!那女人厉声尖叫。紧跟着一个巴掌拍过来,带着一阵风。
女人的指甲好锋利啊,她被击中了。头一晕,倒在了地上。
灯亮了,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在那儿,在那儿!那女人指着倒在地上的她,惨白的肉体比灯光还亮。
男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她走来。
她动弹不得,她的腿受伤了。宝宝!她叫出了声,我要的不多,只是一滴血。放了我,求你们放了我,我就离开。
他们完全不听她在说什么。她看出,他们明明要立即置她于死地,又刻意表现得若无其事。男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她逼近。
我不想伤害你们,我……
男人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他计算着距离。他终于抡起了巴掌。
就在这一刹那,她一咬牙站了起来,向男人的眼睛冲了过去。
男人一时视线零乱,胡乱挥舞着手臂。
她虚晃一枪,冲向了门口。她眼前已然出现了那片水洼:宝宝,我们成功了。
啪!她被拍在门板上。
她清晰地感到了身体瞬间零散,骨骼渗入了木缝。那滴血从她身体里喷涌而出,在门板上盛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
她尚未丧失功能的耳朵听到了女人的欢呼声,她尚未丧失功能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她尚未丧失功能的眼睛看到了那片水洼:在水中,她生下了上千个椭圆形的透明体。她的宝宝们就在里面。
灯重新关掉。夜很静。
作者简介:贾新城,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3期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山花》《北方文学》《章回小说》《长白山》等。著有杂文集《不会说话》,小说集《城里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