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与莫言小说中的女性诗化叙事比较

2017-03-15 16:00张笛声
北方文学·中旬 2017年1期
关键词:贾平凹莫言

张笛声

摘要:贾平凹和莫言的小说中女性诗叙事特征很明显,本文以贾平凹与莫言的两部反映乡村女干部的小说《带灯》、《蛙》进行文本比较与细读,对二人在女性诗化叙事层面呈现的特质进行研究,主要从故事情节结构的传奇性叙事策略、女性形象的现世世俗生活与精神世界诗意追求、独具个性的小说意象空间的建构三个方面界定了两者的小说中女性诗化叙事的不同。

关键词:贾平凹;莫言;《带灯》;《蛙》;女性诗化叙事

贾平凹与莫言在他们的小说中以男性的视角对女性进行了诗意想象,通过不同的叙事策略塑造了许多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带灯》与《蛙》是两位作家关注女性,并对女性进行诗化想象的典型小说文本,尤其是对农村基层女干部的书写,带着各自乡村的记忆,通过历史的传奇化、诗意化、生活化的叙事策略,传达出作者对女人的人性、神性的思考,揭示了女性在社会现代化进程历史背景下生存的荒诞处境,同时也揭示了女性在政治权利话语下人性的失落与回归。本文试图通过二者在其小说《带灯》与《蛙》中故事情节结构的传奇性叙事策略、人物精神世界的世俗与诗意的碰撞、独具个性的意象空间的建构三个方面对贾平凹和莫言在小说文本中的女性诗化叙事进行比较解读。

一、故事情节结构的传奇性叙事策略

来自农村的贾平凹和莫言与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商洛与高密东北乡是他们的“血地”,也是他们生活、逃离与最终皈依的文学与精神家园。两位作家在其小说文本里呈现了来自他们的“血地”上人们的生存状态与精神。那些在乡村野蓬勃生长着的女人们,她们参与了商洛与高密东北乡的历史的建构,在乡土中国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有着不可缺席的地位。其中不可忽视的是直接参与到乡村建设中的乡村女干部,她们是乡村现代化进程中一抹靓丽的色彩。《带灯》与《蛙》是贾平凹与莫言塑造乡村女干部的典型文本。在塑造小说中女主人公带灯和万心两位乡村女干部时,分别用不同的叙事策略呈现了乡村女性在历史与现实、外在变革与女性命运的碰撞与胶着。他们在日常的细密与民间原生态的视野中建构了商洛与高密东北乡女性独特、富有传奇性的历史。

贾平凹与莫言都喜欢将俗世中的传奇带入到他们小说创作的文学场内,精心建构他们具有传奇性的故事情节结构。在小说中他们或赋予小说叙事浓厚沉郁的历史感,或在俗世种植传奇的新趣。

贾平凹擅长在他的小说空间中营造一种诗化的历史性传奇,从而晕染人物在历史变革中的命运。《带灯》讲了一个乡村基层女干部带灯在官场的凌乱纷杂的官场及生命的历程,作者将带灯放置在一个个民间传奇性的历史事件的场中,展开对乡村女干部的现实生存与精神压抑及对现代文明与古老乡土中国两者的审视。小说在一开始带灯的出场背景里就将樱镇这个秦岭里的一个在现代文明与乡土文明中碰撞摇荡的地方赋予了传奇色彩。元老黑率领几百民众奋勇阻挡高速路通过,守护了樱镇的风水,成就了的樱镇的第一段传奇,但极具反讽意味的是他的传奇并没有好的收场,他锒铛入狱,最后丧命于牢狱,并且樱镇因此成为秦岭最穷的镇。从而衍生了小说后来的故事情节,他用生命守卫的樱镇风水最终孕育了现代樱镇人心目中的神一样的存在——省委副秘书长元天亮。他是文化人与官的结合体,满足了普通老百姓对文化和权力的渴望,他写散文,并运用自己的人脉与权力为樱镇获得了建大工厂的项目。可正是因为这个项目恰恰给樱镇人带来了无穷的灾难,许多人得病,上访的人越来越多。带灯作为综治办的主任其中其中很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管理上访的人,最终因此患上了夜游症,她的朋友竹子因此踏上上访的路,成为上访者的一员。可以说带灯即是樱镇传奇的见证者,也是樱镇传奇的缔造者,更是传奇的解构者。她的命运见证了乡村现代化进程神话中的中国乡土文化与现代物质文化对人性的压抑与扭曲。贾平凹用女性的视角展示了乡土中国里女性的传奇,是女性对男性话语中的历史传奇的解构,极具反讽意味。

相比贾平凹的小说,莫言的小说故事情节更注重民间野史与官方历史的交错造成的被变异嫁接的传奇的书写。他的小说《蛙》通过戏剧家蝌蚪即万小跑 的视角展示了极具传奇色彩的乡村女计生干部他的姑姑万心的一生。作者在小说第一部分用煞有介事、虔诚敬慕的语言写了万心富于传奇 “黄金般璀璨” 的身份,她的父亲万六府是八路军的军医,是白求恩的学生,后来成为八路军西海地下医院的创始人,曾为许司令取弹片,为黎政委爱人接生,医名远扬,连日军司令杉谷也对他惺惺相惜,企图以绑架她的妈妈、妻子和女儿逼他就范,结果许司令和黎政委冲冠一怒:如伤害他的亲人一根毫毛,会集合全部兵力攻打平度城。他的一生极具传奇性,出生在这种革命神话般传奇的家庭里的万心是传奇的一部分,同时也就具有了创造传奇的可能性。她继承父业,16岁就开始行医,一生接生过一万多个孩子,早期的她是迎接生命降临的女神、送子观音。“只要她的手在病人身上一摸,十分病就去了七分。姑姑差不多被乡里的女人们神化了”,”你姑姑的手五冬六夏都一样,是软的,凉的,不是那种松垮的软……像绵里藏针、柔中带刚……她的手那凉也不是像冰块一样的凉……是内热外凉,像丝绸一样的,宝玉凉……”[1](p18-19)她推行新式接生法,割了旧式接生法的命,成就了万心的第一次革命话语下的传奇。第二次生命的传奇是她有一个空军飞行员的男友,在世俗的目光中,万心成为女性心目中的敬仰的对象。只是这段传奇被飞行员的叛国行径肢解的零落破碎,在民间、政治与世俗的话语中,传奇里的万心被剥落了神话的面纱,一段花好月圆的才子佳人的传奇落得惨淡收场。第三次传奇中的万心是政治话语中的英雄,却是许多美好生命的终结者,是民间话语中的撒旦。一场时代赋予她的伟大历史使命——计划生育,让她掌握了对生命生杀予夺的大权,在她手中许多生命之花惨烈凋谢,她不再是地母一般的生命守护神,而变成了凶残的撒旦。她的身上不再有母性的光辉,而是被异化成失却人性的冷酷。民间话语场解构了政治话语中万心传奇的光环。莫言在《蛙》中成功的将故事情節进行了传奇性建构与解构的叙事书写,形成了文本复调叙事的美感。既有官方话语中历史的凝重,又有民间稗史的轻松诙谐,形成了他文本的独特美感。

二、女性形象的现世世俗生活与精神世界诗意追求

在贾平凹和莫言的小说《带灯》与《蛙》中,作者塑造了或纯美似精灵、或充满生命野性与激情的女人——带灯与万心这两个农村女性基层干部。通过富于她们传奇又富有诗意的一生,表现作者在对女性在社会历史变革中命运的思考,表达了作者对女性的人性、神性的思考,他们都注重发掘女性形象身上的诗意化特质。

贾平凹在带灯这个乡村基层女性干部形象的塑造中更注重发掘她身上的是诗性特质,就像她的名字,她原名叫萤, 她不满“腐草为萤”的说法,改名为 “带灯”,“萤火虫虽外表弱小无害,可它却是个食肉动物……萤火虫雌的没有翅膀,不会飞,一直保持幼虫的卑俗形态,可它和雄萤一样,一直点着尾部那盏灯” [2](p55)。俗世的生活中,她带着女性特用的诗性点燃了一盏诗意的灯,在夜里巡行。工作的时候她是足智多谋、果敢决断的干部,她巧妙地帮助新镇长解决许多棘手的突发事件,解决了乡村里生虱子卫生问题,处理了上访钉子户王后生,解决了十三个妇丈夫粉尘肺病的赔偿问题……,虽然 “社会是陈年蜘蛛网,动哪儿都落灰尘” [2](p155)她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群众打成一片,游刃有余的解决了各种乡村的鸡毛蒜皮的杂事。工作之余的带灯是山间的精灵,她美丽,脱俗,追求诗一般的生活不同于别的女干部的男人婆形象,她美丽大方穿着时尚,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穿得体的衣服,用指甲花染指甲;喜欢读书,没事就在她的房间里读书,读了很多书;喜欢在山间疯跑,跑累了就在山坡上睡觉,听风、看月、嗅花香,灿烂的笑容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和大自然和谐共生。对待生活她有达观宽容的态度:“你忍受不了就学着欣赏它” [2](p17)“既然改变不了那不能接受的,那就接受那不能改变的”,“镇政府分配她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尽力干好[2](p20)”。她不把忙碌的工作当成一种折磨,她拥有道家的随遇而安,淡泊名利的胸怀。她鄙视追求名利,厌恶她丈夫的媚俗行为。在情感上,她向往崇高的精神追求,她将元天亮当成自己灵魂的伴侣,精神上的知己,”“你是我在城里的神,我是你在山里的庙” [2](p200) ,“你是我的白日梦。” [2](p307)在书信的交流中,呈现了她脱俗的诗意精神追求。“我是不想让某种生活方式成为生存惯性的,因为我要能随时地跳出来。”[2](p235)她之所以当镇干部,是因为“在农村能活出人性味。” [2](p215)在带灯的精神世界里流淌着真、善、美。她是真、善、美的诗意呈现,贾平凹提纯了带灯身上的诗性特征,使她成为现世黑夜里的一盏带灯,现实浊流中的一股清泉。

如果说贾平凹笔下的带灯是柔中带刚,水一般的女性的话。莫言笔下的万心则呈现出基层女干部的另一种诗性,是喷涌出来的火山岩浆,带有一种灿然绽放刚中带柔之美,可感受到万心火辣辣的、野性十足的原始生命力之美。在其身上有男性的阳刚气质。莫言抓住万心身上母性与人性在外界力量影响下的沦丧与救赎,为读者呈现了女性灵魂救赎的诗性主题。作为计生人员的她曾是生命的守护神,迎接一万多生命来到世界,同时她又是生命的毁灭者,她“胆大包天,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她怕的人更没有她怕的事” [1](p181)。所以她可以像战士一样在计生工作中铁面无私,冷血无比。尤其小说中对怀着孩子的王胆追逐的过程简直达到一种惨烈,万心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镇定自如、运筹帷幄,是最终将王胆走推向死亡。但在小说的结局,万心终于悔悟,作为女性,她的人性与母性获得复苏,为王小梅做过手术之后发誓不再做这样的工作。退休之后她喝了酒,晚上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片洼地,她听到“那天晚上的蛙声如哭,仿佛是成千上万的初生婴儿在哭……无论她跑多快,那些哇——哇——哇——的凄凉而怨恨的哭叫声,都从四面八方纠缠他。” [1](p214)所有的青蛙都在向她复仇。正在制作月光娃娃的郝大手救了她,后来万心嫁给老郝,和他一起捏泥人,每个娃娃都是有名有姓的被自己做掉的孩子,救赎自己的灵魂。莫言通过充满怪诞陆离的传说一般的故事,呈现了万心人性的诗意回归。

三、独具个性的小说意象空间的建构

贾平凹曾经说过:“小说家的任务就是建构一个意象世界” [3](p65)。“艺术家最高的目标在于表现他对人间宇宙的感应,发掘最动人的情趣,在存在之上建构他的意象世界” [3](p33)。而莫言的小说也具有朦胧空灵的中国传统书画般的写意色彩,两人都借鉴了中国传统文学里的写意传统。在其小说中建构了独具个性的意象空间。

贾平凹的小说文本《带灯》中围绕主人公带灯的名字“萤”,建立了一个主体昆虫意象群,在小说中出现了神秘的皮虱、人面蜘蛛、蚂蚁等意象。首先,文中多次出现虱子意象。在文本第一部分山野中写到元老海带领人围攻施工队开凿隧道时,皮虱飞进了樱镇。文中这样描写到“虱子是没有翅膀的,但空憋成一张皮,像是麦麸子,被风吹着了,就是飞。”“空皮的虱子随着尘埃腾空,久久不散,后来经风飘过了蟒山……这些皮虱并没有死,一落在人身上黏附了皮肤,立即由白变红……”[2](p4)这些不知来自何方的神秘的虱子伴随着现代文明的进程来到了樱镇,给樱镇带来不少麻烦,并且后来皮虱发生了变种,樱镇的虱子从来都是白色的,黑色的,竟然出现了灰虱子。后来,同样被樱镇人不理解的带灯围绕虱子展开了灭虱活动最终并没有成功。意象是表意之象,文本中的虱子首先象征了一种神秘的原始的顽强的生命力,不知道来自何处,却可以在樱镇疯狂生长;象征了樱镇人对现代文明的渴望与恐惧的心理,其次,虱子又可以成为贫穷与落后的象征,他们没见过灰虱子,甚至感觉他们很漂亮,是王后生等人的物化对应物;其三,虱子事件也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充满诗意的聪慧能干的带灯来到樱镇的第一次重大活动就是发动群众进行灭虱运动,结果并没获得成功,让她对樱镇农村的实际情况有了真实的了解,形成了她的处事哲学:不能忍受了就学着欣赏。塑造了世俗间的的带灯。与她的暗夜里的光明“萤”的诗意追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刻画人物性格方面,体现了带灯分裂的精神特质,这为后面带灯捉萤火虫,最终成为像“萤”一样在暗夜里带着光明照亮夜空的夜游者做下铺垫。“萤”的精神还是战胜了皮虱的丑恶。另外蚂蚁、人面蜘蛛脸也具有这种神秘的象征作用。不知从何而来,却拥有丑陋顽强的生命力。贾平凹用萤与皮虱、蚂蚁、人面蜘蛛两类昆虫意象,赋予他们不同的象征意蕴,形成鲜明有趣的深层文本叙事的冲突,增添了文本所蕴含的意味。

无独有偶,莫言也擅长在他文本里利用动物视角叙事,因而动物也成为他小说中富有丰富内涵的主题意象。在《蛙》中重要的意象是青蛙和蝌蚪。《蛙》这部作品从表面文本上来讲是写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给人们带来的痛苦与压抑。但从人类学和神话原型说来讲则展现了莫言对女性生殖力的崇拜,也是对母性的崇拜正像他所说的“我用它做书名,最初的用意在于歌颂母亲,或者也可以说歌颂女性,歌颂生殖和抚养。”[4](p23)更是对生命的礼赞,表达了他对的生命的敬畏、悲悯和原罪感。在中国古代有女娲造人的神话,女娲成为繁殖神的象征,娲和蛙谐音,在西方也有蛙神的神话,都体现了早期人类的生殖崇拜,在小说中姑姑的一生与生育有关,接生,绝育,女人生娃,都与蛙有关。甚至连万小跑的乳名蝌蚪也是因为她看见了蝌蚪,认为蝌蚪与男人的精子相似,有超强的生殖力,所以给他起的名字。万心精神上的罪恶感因既具有魔幻色彩的青蛙报复事件达到了高潮,最终走上精神救赎的道路,再次成为母神——生命的捍卫者。整部小说,蛙成为了内涵深刻的主题意象,在叙事过程中现实与天马行空的想象达到了登峰造极的融合,呈现了莫言在女性诗化叙事方面独特的风格和叙事技巧。

总之,贾平凹和莫言的小说在女性诗化叙事层面各具特色,形成不同的叙事技巧与风格。在其叙事策略、叙事人物的设置及文本的意象空间的设置方面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值得研究探索。

参考文献:

[1]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2]贾平凹.带灯[M].武汉:长江文藝出版社,2015.

[3] 贾平凹.关于小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4] 莫言.小说的气味[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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