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地,陆 铭,邢春冰
(1.辽宁大学 经济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2.上海交通大学 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上海 200240;3.北京师范大学 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北京 100875)
“经济学者看东北”笔谈
谢 地1,陆 铭2,邢春冰3
(1.辽宁大学 经济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2.上海交通大学 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上海 200240;3.北京师范大学 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北京 100875)
东北经济;产业升级;国有企业;劳动力;人口外流
谢 地
近几年,东北经济增速下行明显,局部甚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负增长。这一情形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各种唱衰东北的杂音也不绝于耳。公众对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问题产生了许多似是而非的模糊认识,亟待澄清。
一、东北经济“崩盘说”靠谱吗?
东北三省近几年的经济增速下行明显,有一种声音称之为“断崖式下跌”,甚至认为东北经济已经“崩盘”。东北经济的增速下行说明东北三省的体制机制和经济结构确实存在问题,但如果仅凭东北三省经济增速放缓就大肆渲染、唱衰,其实并不客观和公允。东北作为国家传统老工业基地,存在世界上老工业基地的常见病:一是产业结构的“重”型特征明显。东北的重化工业、装备制造业、能源产业和资源产业最为集中。经过上一轮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的实施,这种结构状况有所改变,第三产业得到了长足发展,第二产业结构升级明显。但重化工业巨额投资形成的沉淀成本和退出成本很高,调整起来难度很大。二是投资依赖,对经济周期异常敏感。“重”型产业结构使得东北经济对需求刺激、投资拉动的方式产生一种依赖,只要采取刺激总需求、投资拉动的政策,东北三省相关产业及企业的业绩就比较好,但当外部环境和国内环境变化、需求锐减时,东北三省会首当其冲受到比较严重的冲击,产能过剩就会表现得比较明显。
如果从人均GDP的角度看东北三省的问题,恐怕并非像一些媒体渲染的那样特别严重。2015年,中国人均GDP为49 351元,辽宁人均GDP为65 355元,吉林人均GDP为51 851元,黑龙江人均GDP为39 352元。也就是说,除了黑龙江,辽宁和吉林人均GDP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崩盘说”危言耸听。
二、如何辩证看待东北经济下行?
导致东北经济明显下行的原因,除了实事求是挤水分的因素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上一轮振兴战略中形成的增长动力正在衰减,原有的经济发展方式和经济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适应中国经济“新常态”的要求。具体而言,有四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东北老工业基地产业结构惯性。东北的重化工业、能源产业和资源产业发展时间长、沉淀成本高,受地理环境影响大,挣脱原有的结构束缚并不容易。二是国有企业改革不到位的掣肘。东北国有企业数量多、规模大,国有经济比重高,主要分布于重化工业、装备制造业、能源产业和资源产业等,与“重”型产业结构具有高度相关性。三是民营经济不强。东北三省,特别是辽宁的民营经济对国有经济和政府的依附程度较高,为国有大企业配套、服务较多,独立发展能力较差。四是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亟待重新塑造。地方政府在前一轮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特别是通过投资拉动的方式,推进了东北三省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但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政府主导、社会及民间资本追随的投资模式,市场机制的作用和企业的能动力量受到抑制。
东北经济虽然仍面临较大的下行压力,但结构调整仍在持续推进,培育新动能的进程明显加快。产能过剩相关行业的凋敝,已经或正在产生一种倒逼机制,迫使东北三省加快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步伐,也为创新驱动、寻找新动能创造了条件。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在微观层面,东北企业,特别是地方国有企业通过深化改革,推进股权多元化,开始重现生机活力。一些制造业民营企业在研发与技术进步、产品结构调整等方面也取得长足进展。二是在中观层面,即产业层面,采用信息技术等高新技术改造传统产业,“有中生新”,不断巩固提升传统优势。同时,高度重视以创新引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发展方略,弯道超车,“无中生有”,直接站在国际科技前沿,弥补原有经济结构的短板。三是东北三省在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方面具备更多的战略定力,在“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等方面取得明显进展,企业税费成本下降,对扶贫攻坚、公共服务和生态环境等“短板”的投入大幅增加。经济下行中民生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有所改善。四是东北三省政府层面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取得积极进展。针对“投资不过山海关”的说法以及人们对东北营商环境的质疑,东北三省的各级政府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和决心努力改善供给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质量,提升地方政府治理能力水平,实现治理体系的现代化。
经过上述努力,东北三省,特别是辽宁的经济先行指标,如工业用电量、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货运量和港口货物吞吐量等都呈现出复苏迹象,经济发展新动能正在积蓄和涌动,经济社会发展重现勃勃生机,新一轮振兴充满希望。
三、东北人口外流怎么看?
人口流动是正常现象。事实上,适度的人口外流对于东北三省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经过长时间的发展,东北三省出现了众多的资源枯竭型城市,资源约束变强,人口适度外流会缓解东北三省的人口对资源环境的压力,使人均资源占有量上升,这对于提高东北三省的人均劳动生产力具有促进作用,也可以缓解生态环境压力,从而有利于实现高纬度寒冷区域人口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再平衡。此外,东北三省处于产业转型的关键时期,产业转型伴随着失业及失业员工的安置问题。此时,东北三省的人口外流会降低该地区的失业率,缓解政府安置失业人员的社会压力,并对东北三省的产业转型有一定的正向作用。从国际经验看,在老工业基地转型的过程之中,人口外流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东北三省经济转型的关键是利用好人均资源占有量、人均资本占有量上升这一机会,进而提高劳动生产率,实现东北三省经济的稳定。
四、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振兴是一个短期抑或是长期的过程?
自2003年开始,上一轮的东北振兴计划持续了十三年。现在中央又再一次提出新一轮的振兴计划。这意味着上一轮东北振兴只是完成了阶段性的目标,还没有达到东北全面振兴的既定效果。那么,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全面振兴到底还有多长的路要走?国际经验表明,老工业基地的振兴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或者说可以毕其功于一役的事情,物质资本专用性和人力资本专用性决定了东北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沉淀成本、退出成本过大,全面振兴尚待时日。日本北九州地区从开始淘汰落后的煤炭行业到彻底完成对煤炭行业的改造,耗时近四十年;德国鲁尔地区对其落后产能的改造也持续了三十余年。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要从东北三省的实际出发,不能采用“硬着陆”的休克疗法来淘汰落后产能,需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五、东北振兴民营经济何以不能缺位?
东北三省的民营经济对国有经济和政府的依附程度较高,为国有大企业配套、服务的企业较多,独立发展能力较差。大量存在于第三产业的民营企业规模小、业态低。不论是传统产业,还是新兴产业都缺乏一大批有影响力的民营企业。这使得当国有经济占比较高的重化工业领域出现明显下滑时,东北的民营经济撑不起来、托不住。
新一轮东北振兴,必须平等对待国有经济、外资经济和民营经济,应该像重视国有经济一样重视民营经济,像曾经特别支持外资经济一样支持民营经济的发展。特别是要支持民营经济转方式、调结构,进入“新经济”领域,吸引民营经济通过混合所有制参与国有企业改革,吸引民营经济通过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等方式参与城市公用事业及重大基础设施建设。
为此,要通过产权制度安排,稳定民营经济预期,保障其合法权益,更好地激发民营经济活力和创造力;优化东北民营经济发展环境,降低实体经济领域民营经济成本,优化运营模式,增强盈利能力;着力解决东北三省金融机构存在所有制歧视的弊端,使民营经济中的中小企业享受到公平合理的市场待遇;为了促进东北三省就业问题的解决,要着力培育、壮大一批主业突出、核心竞争力强的民营企业集团和龙头企业。
六、新一轮的东北振兴是否需要以及需要什么样的产业政策?
国内经济学界围绕产业政策问题存在激烈的争论:一种观点认为,产业政策是必要的,特别是对于后发国家进行结构优化、转型升级而言不可或缺;另一种观点认为,市场经济条件下,产业政策预设了政府对经济的不当干预,因而是不必要的。美、德、日等工业国家的老工业区转型振兴的历史经验表明,产业政策在老工业区振兴的过程之中是不可或缺的。
在新一轮东北振兴中,同样需要合理的产业政策,以规避市场调节在产业结构调整中的时滞性及盲目性,有效发挥政府干预的时效性。产业政策的积极作用主要表现在五个方面:一是化解产能过剩,需要增强东北区域间产业政策的协调性,东北振兴应该“一省一策”,规避重复生产、重复建设,防止区域间的过度竞争,还可以通过增加重化工业、装备制造业等“重”型产业的内部交易,帮助实现社会再生产所需的价值补偿和实物替换,从而有利于化解产能过剩,稳定东北经济增长。二是传统产业、产能过剩产业或衰退产业的有序退出,需要产业政策的支持,企业并购重组需要产业政策引导。三是加快东北传统产业转型升级,促进新兴产业跨越式发展,离不开产业政策的助推作用。不论是传统优势产业利用高新技术进行改造以实现“有中生新”,还是利用第三次工业革命与第四次工业革命叠加的战略机遇,发展新兴产业以实现“无中生有”,都离不开产业政策的有效作用。四是超越以一、二、三产业比重变化为基调的产业结构调整思路,着力在一、二、三产业提质增效、发展新技术、新产品和新业态上下功夫,同样需要产业政策的引领。五是增强东北优势企业的市场整合能力,需要创新产业政策。恰当的产业政策能够起到支持已经具有一定国际竞争优势或潜在竞争优势的先进装备制造业企业发展的作用,能够将笼统的行业支持转变为有针对性、对具体的企业支持,通过龙头企业带动培育东北产业在国际国内竞争中的新优势。
在实施产业政策的过程中,也要防止政府干预的主观性,增强预见性。产业政策应该是导向性的。政府不是全知全能的,在振兴老工业基地的过程中也要着力规避不恰当的产业政策。
陆 铭
自2014年东北经济增速“断崖式下跌”后,舆论关于东北经济“告急”的声音便不绝于耳。2017年上半年,黑龙江、吉林和辽宁三省的GDP增速分为6.3%、6.5%和2.1%,分别位列倒数第三、第四和第一。作为曾经的“共和国长子”,如今东北经济的下跌局面令全社会难以接受。
2017年8月,观察者网发布了林毅夫新结构经济研究中心团队的一篇新闻《东北经济怎么办,林毅夫为吉林开出一剂新药》,对《吉林省经济结构转型升级研究报告(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吉林报告》)进行了报道。《吉林报告》甫一发布就引起经济学界和公众的广泛关注,也使得东北问题再度成为热议话题。在一片“告急”声中重振东北经济,尤为需要冷静地分析东北问题的本质所在。评判东北问题的视角应该是:第一,从全局看东北。第二,从大历史看东北。
一、从全局看东北
在对东北问题进行评价时,需要有全局的观念,即以社会福利最大化和资源配置最优化为评价标准,而非仅仅以经济增长或投资为评价标准。
全局看东北甚至全球看东北,与局部看东北的根本差别在于:全球看东北和全局看东北的起点是社会福利最大化和资源配置最优化,以及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而局部看东北采取的视角可能是政治经济学,即以局部地区的经济增长总量为评判标准。从局部看东北的隐患在于,也许可以通过增加投资的方式,实现本地经济总量的增加,但如果以此作为政策目标,损失的将是全局的福利。
在评估东北问题的严重性时,人口大量净流出是一个重要的理由。然而全国各地都有人口流出,按照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安徽常住人口为5 950.1万人,与2000年全国人口普查的5 986.0万人相比,10年共减少35.9万人,下降0.6%。在2005—2010年间,安徽、河南和四川三省的流出人口分别为533万人、543万人和499万人,是人口流出最多的三个省[1]。但是,为什么东北的人口流出更受公众关注?笔者认为,这并不仅仅是东北人口流出本身的问题,而是因为东北人口流出的结构十分特殊。在东北人口流出的结构中,来自城市、制造业,以及拥有高学历的人口占比要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而其在他省份的人口流出结构中,很多是农民工,并且是持续地流出,在发展经济学当中,这是一个正常现象而不是问题。
但是,当公众认为东北的人才流失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时,这便涉及到一个原本属于国际间人口流动的概念——智力外流(brain drain)。笔者认为,在使用“智力外流”这一术语时,要特别注意这个术语主要用于分析国际间的人口流动问题。这是因为,国际间是可以用合法的政治手段来阻碍低技能劳动力流动,所以高技能劳动力的单向流动才会成为一个问题。在中国现行的户籍制度下,由于低技能劳动力的流动受到阻碍,东北的“智力外流”现象也就更加突出。应该注意的是,局部的东北经济是全局的中国经济的一部分。出现智力外流这个问题时,要反过来思考,在同一个国家内是应该没有智力外流这个问题的,只是因为户籍制度阻碍了低技能劳动力的流出,导致的结果看上去像智力外流,中国国内的劳动力流动是不应该用智力外流这个词进行描述的。在美国也能看到大量的大学生往高学历密集的地方聚集,此时,他们是不会把这种现象称为智力外流的,这是因为这些城市里的产业对于大学生的需求更多。同时,在大学生多的城市也吸引了大量低技能劳动力,这是需要特别注意的。因此,从全国的视野来看,东北的问题恐怕不是如何让大学生留下来,而是应该通过改革来创造条件,让低技能劳动力和大学生一起去追求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生活。分析东北问题要站在全局的角度来看,尤其是在中国的其他地方还存在劳动力短缺的情况。
另外,有人说,留在东北而没有流出的人口相对来说是大龄的,甚至是已经退休的人口,养老负担很重。对于这个问题,从全局来看,解决思路是通过全国社会保障一体化的推进,让人口流入地分担人口流出地的养老压力,而不是阻碍年轻人流出。同时,要看到,在发展服务业的过程中,一些五六十岁的劳动力在城市里仍然是可以利用的,只要有工作机会,在没有制度性劳动力流动障碍的条件下,这些相对大龄的劳动力不仅不是负担,而且还是宝贵的资源。
二、从大历史看东北
分析东北问题需要有一个大历史的视角。东北问题的特殊之处在于要从大历史这样一个视角进行切入,区别于从截面的视角分析问题,因为从截面来看,体制、文化、国有企业和腐败等因素似乎都可以解释东北问题,并且都有一定的道理,这好比盲人摸象,无法将东北问题的根本看清楚。东北三省在1949年之前就是中国重工业基础和基础设施(特别是铁路)最好的地区,这是一个由历史决定的客观事实。在建国之后直到改革开放之前,中国长期处于封闭经济状态,在这一时期,中国最主要的贸易伙伴是苏联,东北地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而东南沿海地区的港口优势反而不重要。但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中国大陆形成改革开放的格局之后,由经济地理决定的大趋势开始发生改变,国际贸易伙伴和外资主要来源国和地区转变为美、欧、日,以及中国港澳台地区,如此一来,东北地区的地理和气候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东北问题的根本在于,东北地区从人口流入地转变为人口流出地的时间拐点就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体制、文化、国有企业和腐败等其他的任何解释都必须配上这个时间上的转折点才能把东北问题的根本看清楚,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东北地区在之前也存在体制的问题、国有企业的问题和计划经济的问题,但那个时期是人口流入地,而现在则变成人口流出地。
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整个中国经济越来越深地融入到全球制造业分工体系中,东南沿海的比较优势与发展出口导向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相吻合,大量的投资涌入东南沿海,而东北地区制造业的地位则相对下降,在了解这样一个大历史的背景后,重新审视东北问题就会发现,所谓的东北人口流失是中国各个地方比较优势发生变化、整个中国的经济地理重塑过程中人力资源优化配置的一个表现。所以,东北人口外流可能是一个积极的结果,而不是一个消极的问题。
三、东北问题真正的隐忧
在谈论东北经济衰落时,通常会引用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数据,2010年东北三省总人口为1.099亿人,而对比之前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数据,东北三省人口流出280万人,流入100万人,10年中东北人口净流出180万人,其中,黑龙江和吉林都是人口净流出。笔者建议,所有担心东北地区人口流失的人仔细考虑三个问题:
第一,“10年中东北人口净流出180万人”这一数据并不足以证明东北经济是衰落的。衡量经济是否衰落需要区分两个概念:总量增长还是人均增长?笔者在《大国大城》一书中指出,在东北三省人口大量流出的过程中,总体上来说,东北三省的人均GDP增速是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的。
第二,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东北地区是人口流入地,在这之后成为人口流出地,在对这一现象进行解释时,需要注意的问题是制度、腐败、国有企业、文化和气候等各种影响人口流动的因素,是否在这一时期发生了逆转。
第三,人口流出与人口流入是一个问题的两面。在一个国家内部,人口流动实际上是人力资源在空间上的再配置,当东北地区发生人口净流出时,中国一定有省份在发生人口净流入。如果人口净流出是个问题,那么,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在东北地区是人口净流入地的时候,中国的其他省份一定存在人口净流出现象,那时其他省份的人口净流出也是问题吗?
笔者认为,东北问题真正的隐忧是在人口流出的同时加大投资,特别是对缺乏竞争力的部门加大投资。从总量来说,东北地区人口是净流出的,而投资是加大的,如果加大投资的部分是人口流出比较少的地区和部门也是合理的,这相当于把劳动力流出多少当成一个市场信号。但是,如果用使用政治经济学的思维,将投资引导到人口流出多的部门和地区,试图扭转人口流出的趋势,那么这样的组合将产生严重扭曲。在人口流出、投资回报比较低、投资和产出的拉动作用下降的情况下,进一步加大对这些部门的投资,短期内可能遏制投资和经济增长的下滑,甚至遏制人口的流出,但长期来看,这种政策恰恰是在制造更多的问题,无异于饮鸩止渴。比如,现在有人提出东北要向德国学习,发展高端制造业。问题是,如果政府加大这方面的投资,先把这些所谓的高端制造业或其他高科技产业发展起来,而这些产业在市场上又竞争不过深圳和上海等地的高端制造业或其他高科技产业,这就人为造成了更大的麻烦。这意味着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政府只能持续对其进行补贴或提供优惠政策以保证这些企业存活下去,最后背上越来越重的负债。这实际上是走靠投资拉动增长的老路,是在用制造问题的方式解决问题,虽然短期有效,但长期会使问题恶化。无论是学术界,还是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以及社会公众,都要扭转思维方式,多从全国全局的角度来看,从全球大历史角度来看,不要把正常的经济现象当作问题来对待,否则会制造更多的问题。
四、解决东北问题的正确思路
任何一个地方要发展好,就必须找准比较优势,让市场成为配置资源的决定力量。笔者认为,东北现今的比较优势是农业、旅游和自然资源这三大产业。比如,东北的旅游资源非常丰富,夏天可吸引人们去避暑,冬天可以发展冰雪项目。旅游、农业和自然资源这三大产业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依赖于资源,总产量很难增加,需要减少人口来提高人均产量。对于此类产业来说,东北人口大量流出,反而是好事。离开东北的人,多数因在外地的收入相对提高而选择离开家乡。这样一来,不管是留在东北的人,还是从东北流出的人,都会变得更加富有。
如果考察世界经济史,就会发现各个国家都曾产生过一些“收缩型城市”。在“收缩型城市”中,随着人口的流出和产业的衰退,城市的人口和面积会回缩。有些城市原本是工业城市,后来转为发展旅游业,就不需要那么多人,收缩就是好事。从现在的趋势来看,未来东北可能会出现一些类似的城市。对此,要冷静和客观对待。
但是,笔者并不认为东北除了农业、旅游和自然资源之外,就不能发展其他产业了。国际经验表明,只要政府的政策得当,从传统产业向现代产业的转型是可以实现的。比如,法国的里昂和美国的匹兹堡,都从原来的资源型城市和重工业中心,慢慢转型成了科技中心,政府所做的是在这些地方发展一些优质大学以支撑其发展,这值得中国学习。东北有一些优秀的大学,“211大学”就有11所。可以依托这些大学,发展教育和科技,最后将这些大学的所在地变成科技中心。但从可持续性来说,这些科技中心应该更多地服务于东北本地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未来,东北在转型过程中,需要形成一些有竞争力的大城市和都市圈,在其周围聚集更多的人口。
东北将来会出现这样一种局面:一方面,仍然会有人口从东北流出;另一方面,留在东北的人口也会不断聚集到东北有竞争力的大城市和都市圈。而那些人口流出地,则可以更好地发展农业、旅游和自然资源这三大产业。这是一种比较合理的组合。
邢春冰
一、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与东南沿海省份相比,东北的发展速度相对滞后。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东北的经济增长乏力,就业压力持续增大。中央和地方政府在重振东北经济方面做出了大量努力。然而,在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以来,东北的表现令人堪忧,中央政府和东北各省地方政府又密集出台了一系列措施来提振东北经济。亦有一些研究机构为东北的经济发展出言献策,典型的如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中心发布的《吉林省经济结构转型升级研究报告(征求意见稿)》。然而,学术界似乎对这些政策或政策建议存在很大的分歧。
本文从劳动力流动的视角来考察东北的经济发展问题,其中很多结果来自笔者和陆铭教授[2]正在进行的一项研究。对劳动力流动的关注主要是出于如下四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劳动力是生产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生产要素,一个地区经济的发展状况直接影响劳动力的需求状况,劳动力流动既是地区经济的直接反映,也会反过来影响该地区的经济发展。二是劳动力流动是地区之间相互影响和关联的主要纽带之一。讨论一个地区的劳动力流动有助于以全局的视角来审视影响地区经济表现的决定因素(特别是外部因素),也有助于从全局的角度来思考相关经济政策,以及这些政策的效率和福利效果。三是由于劳动力存在异质性,主要表现在劳动者的受教育水平、年龄、性别,以及风险态度等方面,劳动力流动的不同模式对劳动力流出地和流入地的经济发展、收入水平和收入差距等都会产生重要的影响。四是考察劳动力流动的特征也有助于判断劳动力在流动过程中的成本与收益。
东北的人口外流现象已经吸引了一些研究者的注意。但是,基于微观数据考察东北外出移民的研究还比较少。本文使用2000年和2010年的人口普查数据,以及2005年和201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分析东北外出移民的特征,以及他们在来源地和目的地劳动力市场的表现。由此,既可以细致地考察东北移民的特征,也可以分析东北外出移民的回报率。本文分析表明,东北的外出移民与全国其他地区的外出移民存在很大的特征差异。主要表现在东北外出移民中较高的非农业户口比例和较高的受教育水平。此外,东北劳动力外出的回报率很高。这意味着东北的劳动力还有进一步向外流动的潜力,而且这种流动有利于劳动者自身福利的提高,甚至会提高未迁移人口的福利。但从流出地的角度来看,高素质劳动力的外流不利于当地的经济发展。
二、东北三省的经济增长与就业表现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经济保持了快速的增长。东北经济虽然也较快增长,但其增长速度不及东部沿海省份,这导致东北经济在中国国民经济中的比重持续下降。在20世纪90年代初,东北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占全国的10%以上,此后便有所下降。而进入21世纪之后,东北经济的相对比重经历了连续十年左右的下滑。2008年以后,东北的GDP占全国GDP的比重有所上升,但从2013年开始,东北的GDP占全国GDP的比重又显著下降。到2015年,东北的GDP占全国GDP的比重已不足8.5%。东北GDP的相对比重下降说明东北经济的增长率在过去二十年的时间里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这既与东北经济发展过程中自身存在的问题有关,也与其他地区,特别是东南沿海省份经济的快速增长有关。东北GDP的相对比重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显著上升,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东南沿海地区经济受金融危机的负面冲击。
东北相对较低的增长速度与该地区的就业表现密切相关。本文计算了各个省份城镇地区就业增长的情况,计算方法为,分别计算1998年与2010年每个省份城镇就业人员数量的自然对数,然后计算两者之差。结果表明,东南沿海省份(以珠三角和长三角为典型)的城镇就业规模快速增长;一些中西部省份的城镇就业规模也显著增长。但是,作为传统老工业基地的东北,就业增长缓慢。其中,黑龙江是全国唯一一个城镇地区就业规模显著减少的省份,吉林也没有显著的增长;辽宁的表现略好,但其增长速度在31个省份中排倒数第七。
东北就业数量的缓慢增长导致东北就业人数占全国的比重显著下降。20世纪90年代初期,东北第二产业的就业人数占全国的12%左右,此后便不断下降,2010年降至6%以下。特别是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东北第二产业就业人数的相对数量大幅下降。这主要是由东北较高的国有企业比重及这一时期城镇地区的所有制改革导致的。进入21世纪后,东北第二产业就业的相对数量在持续下降。
由上述证据可以看出,一方面,东部沿海地区的经济快速增长,对劳动力产生了大量的需求;另一方面,东北的经济和就业增长缓慢。劳动力从东北流向其他地区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三、东北外出移民的特征及其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
(一)东北的外出移民及其特征
本文主要利用2000年和2010年的人口普查数据,以及2005年和201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的随机子样本来描述东北的外出移民。由于重点关注的是劳动力市场,样本年龄限定在16—60岁。数据中包含了年龄、受教育水平、性别、居住地、户籍类型和注册地等信息,2005年的数据中还包含个体月收入的信息。本文根据数据中样本的居住地和当前户籍所在地来识别东北移民,户籍所在地在东北且离开当前户籍所在地半年以上的样本被定义为东北移民。这部分移民又被分为两部分:东北的外出移民和在东北以内迁移的移民。其中,东北的外出移民是本文重点关注的对象。非移民则是指那些没有离开户籍所在地的人。按照同样的方式,本文也定义了来自东北以外的(即户籍所在地为东北以外的其他省份)移民和非移民。
2000年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1.5%左右的东北居民迁移到东北以外,到2005年,该比重上升到3.0%以上。根据样本的抽样比例,大致推算2005年东北外出移民的数量是220万左右。此后十年,东北外出移民的数量持续增加。到2015年,每100个16—60岁的东北的居民中有4.5个人离开东北,由此推算出东北外出移民的总量达到了320万。需要指出的是,尽管东北的外出移民问题备受关注,但东北劳动力外出的比例要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以2005年为例,全国跨省迁移的劳动力占16—60岁人口的6.8%;而一些传统的劳动力输出省份——如安徽、四川、湖南——的跨省迁移比重甚至接近20%。然而东北的特殊性在于,与近些年国内跨省移民数量增长缓慢明显不同的是,东北外出移民的数量并没有表现出减缓的趋势。
东北外出移民的年龄在不断上升,平均受教育水平也在不断提高。2015年,东北外出移民中具有大专及以上学历的人口已经占34.4%,比2000年高出23.0个百分点。移民人力资本的上升在多大程度上是东北人口总体受教育水平的上升所致?在多大程度上是由于外出移民的正选择性(高受教育水平的人更倾向于迁移的特征)增强?这值得本文进一步考察,但很有可能是两种力量都在发挥作用。同时,东北外出移民的高人力资本水平与该地区移民主要来自非农业户口群体是密不可分的。比如在2015年,有2/3以上的外出移民拥有非农业户口。从目的地来看,东北外出移民主要集中在周边省份(京津冀蒙地区)。山东也是东北移民的主要目的地之一,除了距离较近之外,还有可能是由于山东在历史上是东北居民的主要来源地之一。此外,东北的移民也越来越多地集中在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这显然是受这些地区较多的工作机会和高工资的吸引。
与其他组别(包括东北的省内移民和非移民)相比,东北的外出移民是一个年轻的群体,但平均年龄略高于国内其他省份的外出移民。东北的外出移民中拥有大专及以上学历的相对人数显著高于其他组别。此外,东北外出移民中的非农业户口比重也非常高,这主要是因为东北的非农业人口比重本来就比较高。同样令人感兴趣的是从其他省份迁移到东北的移民。迁往东北的移民数量仅为东北外出移民的1/4左右。而从个人特征上来看,这些迁入东北的移民更多的是拥有农业户口的低受教育水平的男性。最后,从收入水平上看,东北的外出移民收入水平是最高的。而在对数据更加细致的描述中,那些迁移到更远的经济发达省份(如广东和上海)的东北移民受教育水平更高,收入水平也更高[2]。
(二)东北外出移民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
与整体的东北人口相比,东北外出移民具有较高的人力资本水平,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超出其他群体。笔者和陆铭教授[2]所做的回归分析表明,在控制了个体可观测的特征(包括受教育水平、年龄和性别)之后,东北外出移民的收入显著高于在东北内部迁移的居民,更高于未流动的居民。这种差距随着迁移距离的增加而增加:迁移到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的东北移民收入最高,其次是京津冀蒙地区的东北移民,而迁移到山东的移民收入最低。此外,东北外出移民与未外出移民的收入差距随着受教育水平的上升而上升。以农业户口样本为例,小学毕业的外出劳动力比未流动居民高出95%;但对于大专生,这个差距可达到300%。
问题在于,这种收入上的差异在多大程度上是由移民决策带来的?如果人们只是根据自身的可观测特征做出迁移决策,那么在回归中控制了样本的个人特征之后,未流动样本的收入就可以被当作外出移民的反事实(counterfactual)收入,即这些人如果没有外出时取得的收入。然而,即便具有相同的年龄和受教育水平,移民和非移民在个人能力、风险态度和社会网络等方面也可能存在差异。分析结果表明,东北移民的收入显著高于在相同城市工作的具有相同可观测特征的本地居民。而在进一步控制了合同类型和社会保障情况后,东北移民的收入比本地居民高10%以上。此外,无论是使用200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还是使用2012年卫计委的流动人口监测数据,东北移民的收入都显著高于其他地区的移民。这些结果表明,东北外出移民在不可观测的特征上也存在正选择性;但这不足以解释东北外出移民与非移民之间的收入差异。
在对微观数据进行分析之后,笔者发现了如下事实:东北外出移民的受教育水平很高;给定受教育水平,移民收入不仅显著高于东北的非移民,也显著高于目的地劳动力市场中的本地居民。这表明,东北移民迁移决策的回报很高,同时移民在不可观测的特征方面也呈现出正选择性。此外,高受教育水平的劳动力更倾向于迁移到收入更高的沿海地区,回报率也更高。这些结果与邢春冰等[3]以及Whalley和Xing[4]在研究中观察到的劳动力市场特征是一致的,即中国不同省份的教育回报率存在显著差异。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这个差异主要表现在沿海地区的教育回报率高于内陆省份和东北,而且这种差异的形成主要是因为受教育水平高的劳动力在东部沿海地区收入较高。在东北外出移民样本中观察到的上述特征与教育回报率的地区差异是一致的。
四、政策含义
东北的人口外流现象在近些年引起了广泛关注。虽然从全国范围来看,东北外出移民的数量不多,但与其他地区的移民相比,东北外出移民具有非农业户口比重高和受教育水平高的特点,其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也优于其他组别。这对于理解当前的东北问题具有启发意义。
从全国的经济效率出发,东北的外出移民是对生产率地区差异的反映,有利于总体经济效率的提升。Hsieh和Morreti[5]关于美国的研究表明,尽管劳动力流出地区(如美国的底特律)由于增长率较低,因而在简单核算中对全国的GDP贡献较低,但考虑到这些地区劳动力流出对整体经济的作用,劳动力流出地区对总体经济的真实贡献要高很多。东北的问题很可能也是如此。根据本文所发现的东北外出移民的回报率很高这一结果,应该进一步鼓励东北的人口向外转移。除了提升迁移劳动力的福利外,这将既有利于东北未迁出人口的工资上升,也有利于全国的经济增长。
东北向外移民能否为全国的经济增长做更大的贡献,还取决于目的地地方政府针对外来人口的政策。分析结果表明,东北的移民越来越多地迁移到经济更为发达的沿海地区和大城市,但很多大城市都实行严格控制人口规模的政策。如何化解这个矛盾,不仅是地方政府面临的问题也是中央政府需要权衡的。与此同时,目的地的一些区域性发展政策也要考察其他省份的移民情况。比如,作为东北移民主要目的地之一的京津冀地区,在贯彻京津冀协同发展的过程中,也要注意与东北的协同发展。
从现有的结果来看,东北的问题也许是移民数量过低,而不应担忧其数量过高。平均而言,东北移民的选择性和回报率都很高,实际上意味着很多东北的移民在迁移过程中面临着较高的成本。这些成本中除了距离等因素导致的金钱成本外,还应包括心理成本。就心理成本而言,长期的计划经济体制也许会降低劳动力对市场经济的适应程度。本文发现,东北移民中相当一部分人口迁移到山东,且这部分移民的迁移回报率比较低。这大概能说明社会网络能降低迁移的成本进而影响移民决策。
当然,当前外出移民的选择性对东北的发展确实构成了一定的压力。大量的研究表明,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与其人力资本水平是密切相关的。高受教育水平劳动力的外流会带来创新不足和降低人力资本积累速度等一系列问题,影响东北的产业升级。作为地方政府,东北需要与其他地区展开人才竞争。这方面可做的工作很多,包括为高技能劳动力提供相应的福利待遇、营造宜居的生活环境,以及提供优质的公共服务(如子女教育)。此外,外出移民的正选择性也意味着地方政府要为流动性弱的低受教育水平劳动力提供必要的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
[1] 陆铭.大国大城——当代中国的统一、发展与平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115.
[2] Lu, M., Xing, C. Out-Migration from China’s Rust Belt[R].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Working Paper, 2017.
[3] 邢春冰,贾淑艳,李实.教育回报率的地区差异及其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J].经济研究,2013,(11):114-126.
[4] Whalley, J., Xing, C. The Regional Distribution of the Skill Premia in Urban China: Implications for Growth and Inequality[J]. International Labour Review, 2014,153(3): 395-419.
[5] Hsieh, C.T., Moretti, E. Housing Constraints and Spatial Misallocation[R]. NBER Working Paper,2017.
(责任编辑:邓菁)
2017-09-14
谢 地(1963-)男,吉林农安人,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主要从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与实践、产业组织理论和公共经济政策等方面的研究。E-mail:xiedijiaoshou@163.com
陆 铭(1973-),男,浙江宁波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劳动经济学、区域发展、社会经济学等方面的研究。E-mail:luming1973@sjtu.edu.cn
邢春冰(1977-),男,河北三河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劳动经济学领域研究。E-mail:xingchb@bnu.edu.cn
编者按2003年10月,国家提出实施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的重大决策,在过去的13年时间里,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发展战略承担了促进区域经济发展的重要任务。然而,2003年之后,虽然东北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各项指标相比过去均有好转,但在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之后,“新东北困局”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基于此,2017年6月25日,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院、科研处主办了“青年经济学者东北发展论坛”;2017年9月19日,中共辽宁省委宣传部、辽宁省教育厅、辽宁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共青团辽宁省委员会、辽宁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办,东北财经大学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院、科研处承办了“深入落实‘三个推进’,促进辽宁全面振兴”论坛。在这两个论坛的基础上,《东北财经大学学报》特别策划了此次笔谈,集中体现各位学者对东北问题的独到见解和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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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096(2017)06-007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