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随风里(之十)

2017-03-14 01:32张建斌
东方剑 2017年12期
关键词:陈娟马致远陈亮

◆ 张建斌

第十章

马致远离开后不久,又有人敲门。宋仁浩喊了声请进后,意外地看到进门的居然是秦歌。

“宋先生,我来看看你。”秦歌走到宋仁浩跟前,恭敬地说。

宋仁浩打量着秦歌,感慨万千。秦歌关切地问起宋仁浩的身体,两人闲扯了一阵,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天宇。

“秦歌,回来吧。”宋仁浩找了个时机,缓缓说道。

秦歌摇摇头:“宋先生,你让我拿什么理由回来呢?”

“你不再爱晓雨了?”

秦歌迟疑起来,一直没有说话。他是想起了宋晓雨带给他的种种羞辱和绝情。这些事想必宋仁浩是不可能知道的。

“我想爱她,但是没有力气,宋先生。”

宋仁浩有些意外:“怎么,晓雨对你很过分吗?”

“她并不爱我。其他的倒无所谓。”秦歌感叹。

“你能肯定她不爱你吗?”宋仁浩注视着秦歌,问。

秦歌点点头:“她要是爱着我,就没理由赶我走。”

宋仁浩慢慢下了床。秦歌去扶他,宋仁浩示意不必,自己慢慢在房间里踱步起来,神色凝重。

“你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呀。”宋仁浩遗憾。

“我觉得自己已经坚持到最后了,宋先生。”秦歌有些沮丧。

“如果她依然爱着你,你还肯回来吗?”宋仁浩坐进沙发里,示意秦歌坐下,问。

秦歌在他对面坐下,想了想,摇头,喃喃自语:“她不可能爱我,不可能。”

宋仁浩的病房里还有电视和音响。此时他不再跟秦歌争辩,独自走到音响跟前,打开,从里面慢慢传出优美的旋律。

“晓雨最爱听这首歌。”宋仁浩感叹着说,又回到沙发里坐下,“你也一起来听听吧。我打赌你一定能从中获得些收获。”

秦歌纳闷。听一首歌能有什么收获?

但此时音乐已经响起。秦歌听着前奏,似乎有些耳熟,隐隐记得在哪里听到过。还没等他想起,有个哀怨清澈的女声已经开始吟唱起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何时能再见,纯白如羽的华裳,还有那素净如莲的脸庞

风沙漫夜幕,月光沁石墓

叹朝朝暮暮,长生惹谁慕

愿在君身旁,挥剑带落红棘花

把酒对天唱,飞舞纵黄沙

长河落日艳,映逝去荒颜

大漠升孤烟,魂随风湮灭

我只能奢望,陪君看血色残阳

只能够幻想,白衣袂飞扬

君给的希望,如萨朗鹰般翱翔

难追难到达,在梦中徜徉……”

整首歌曲调婉转,歌词哀叹,可是又充满了期待和美好。秦歌竟然听得入神,有些难过,更有些惊异。

“宋先生,这首歌有什么渊源吗?”秦歌马上就觉得,宋仁浩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听歌的。

“秦歌,如果我说晓雨是深爱着你的,你会相信吗?”宋仁浩的眼睛里闪着光芒。

“宋先生,你凭什么这么说?”秦歌惊异。

宋仁浩举起两个手指,指向半空,点了几点:“你显然没有去认真感受这首歌。”

秦歌更加意外:“这首歌有什么隐喻吗?”

宋仁浩神色凝重,目光悠远,再次陷入沉默。

秦歌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而那首如泣如诉的歌曲一直在房间里徜徉着,犹如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河,绵绵不绝,蕴含着一股无以言表的厚重情绪。

为了扩大融资渠道,马致远带着陈娟等人一起去了趟邻省筹措资金。在这之前,马致远已经派人在那边捣鼓多时了。

出发前马致远又跟周渺会面了一次。

周渺说这次天宇资金短缺,对我们来讲也算是个制胜点,马老弟你有何设想呢?

“我准备去临山县走一趟。那边是小商品制造集散地,同时也有很多渔民,是著名的海鲜产地,民间游资充盈,可以去碰碰运气。”马致远说。

周渺听罢,面露不悦:“马老弟,你这是准备去做民间集资?”

“那当然。要不然我还去旅游吗?”马致远轻描淡写。

“马老弟,你这是想干什么呀?你已经失去好几次机会了,这次怎么也得抖擞精神,把天宇给我扳倒了。”周渺不满。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临山么。”

“既然想要做垮天宇,又要去替天宇解决资金问题,你这盘棋打算怎么走,我得请教请教。”周渺知道马致远足智多谋,集资一事,肯定会有他的道理。

“天宇所面临的资金问题,很致命。但是如果我消极推诿,那么宋仁浩肯定会另外物色人选,或者亲自出马,去解决资金问题。这样一来,局面就没法控制了……”

周渺听到这里,有些恍然:“哦,你的意思是说,你名义上答应集资,但久拖不办,白白消耗掉天宇的筹款时间。到时候宋仁浩即便发现异常,想另外派人筹款,时间也来不及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这样一来,天宇的命运就牢牢捏在我们手里了。”马致远弹了弹烟灰,说。

周渺释然,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微笑:“嗯,马老弟,有你的。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有闪失了。”

马致远沉默地抽着烟,突然又问:“怎么样,嫂子对你还有情绪吗?我都已经把事情跟她解释清楚了。”

周渺摇摇头:“她倒是没再跟我说什么。不过秦歌的出现,多少总会让她有些警觉。”

“但是现在秦歌已经不在天宇。你们俩不存在利益冲突,问题应该不大。”

周渺沉吟:“哎,看来我这辈子,是没福气听他喊我一声父亲了。马老弟,如果有一种方式可以弥补我的过失,我情愿放弃一切达成心愿。你相信吗?”

马致远看了看周渺,哼了一声,笑笑:“周兄呀,你始终有着一颗执着的、不安分的心。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真是一路货色。”

“哈哈哈哈……”两人大笑。

就这样马致远带着陈娟等人去了临山。而在这之前,马致远已经委托中介掮客先期到达临山,做些摸底工作,正式的运作还没有开始。

天宇前年曾经也在这里实施过一次民间借贷,并获得成功,因此在当地有一定的信誉度。所以这一次运作,应该也不太会有很大困难。

这些情况陈娟已经从马致远口中得知。她曾经听父亲解释过民间借贷和非法集资之间的差别。所以这一次外出,她格外上心。因为她很清楚,合法的民间借贷,在操作上稍不留意,就会越过法律的红线,沦为非法集资。

不过现在这些事跟自己似乎不再有多大的关系。一则父亲已经关照自己,以后别再去碰这件事;再则秦歌已经离开天宇,她似乎找不到任何理由让自己继续关注这件事。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留神,万一这次民间借贷被马致远做成非法集资,自己尽量别搅和进去,被当成替罪羊。

马致远会不会把这次借贷有意做成非法集资?陈娟觉得非常有可能。因为这是马致远打击天宇的一次绝好机会。他马致远只需要在操作过程中合理避闪,就能轻松规避法律追究。最后承受法律打击的必定是天宇公司,还有作为法定代表人的宋仁浩。这一点,老江湖的马致远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所以陈娟多少还是有些担忧。而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担忧。

或许是因为当初为了接近马致远,陈娟曾经做过对不起天宇跟秦歌的事。虽然这么做当时看来都是有必要的。

但现在秦歌已经离开,宋晓雨又对自己那么缺乏善意,她觉得自己为天宇担心的理由,就只剩下一份同情心了。毕竟天宇就是被人坑害的。

那么她该为这份同情心做些什么呢?或者说,她继续留在天宇的理由,就仅仅只是为了这份不错的工作吗?

陈娟一时间瞻前顾后。到最后她才恍然,这件事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也还没个准。她明显有些多虑了。

马致远一行人到达临山县后,开始着手各项调查摸底,物色场地,一连奔波了好几天。临山县看似个小地方,可是却高楼林立,高档的楼堂馆所众多,马路上时不时就会经过几辆顶级豪车,一看就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晚上马致远带着他们去饭店吃饭。席间陈娟和随行人员分别给马致远做了些汇报。马致远似听非听,看上去并不怎么在意。

晚饭后有人跑出去浏览临山夜景。陈娟不想走,就跟马致远找了个街头露天咖啡馆,边喝着咖啡边聊天。陈娟很快注意到,这个小地方的咖啡豆和加工手艺居然都很纯正,足见这里的食客也颇有品位。而所有这些细节,都在宣示着这个地方的某种底蕴。

“马总,接下去我们怎么办?”陈娟喝了口咖啡,问。

“再呆一天,我们就回去了。”马致远漫不经心地说。

“回去了?可是我们什么事都还没做呀。”陈娟纳闷。

“急什么?慢慢来。”马致远笑笑。

陈娟望着马致远,有些恍然。马致远对这次筹款,其实根本就不那么上心。

想到这些陈娟开始沉默起来。马致远看到,给她续了些咖啡。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很卑鄙?”马致远料到陈娟会在想些什么。

陈娟一愣,随即摇摇头:“没有的事,马总。”

马致远也摇摇头,唏嘘:“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卑鄙……小伙子,有酒吗?”

侍应摇摇头:“对不起先生,这里不卖酒。”

“我们换个地方吧。”马致远突然站起,一脸焦躁。

陈娟陪着他去了一家酒吧。马致远喊了一杯烈酒,饮了一大口,神色就有些沮丧起来。

“陈娟,你鄙视我吧?”马致远又喝了一口。

陈娟有些意外:“马总,你说什么呢?我干嘛要鄙视你?”

“我是个叛徒啊,陈娟。宋仁浩给了我一个平台,让我有机会施展才能。而我现在却要亲手毁了这个平台,去换取自己的个人理想。你说,我这不是恩将仇报吗?”马致远有些崩溃。

陈娟有些震撼。马致远的这些话,其实都是事实,因而令她根本找不出可以拿来安慰的话。

“马总,你既然想好了要这么做,又何必这么自责呢?这不是折磨自己吗?”陈娟想了想说,“再怎么说,天宇总归是亏欠了你的。”

看到马致远这副模样,陈娟突然有些忘记了是非准则,而变得一味想着安慰马致远。

“你真是个好心的姑娘。谢谢你肯这么说。”马致远望着陈娟,又给自己杯子倒满,喝了一大口。

陈娟知道,自己的安慰是苍白的。马致远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他会分不清安慰话和真心话的区别吗?

但她内心却真的没有一点鄙视马致远的想法。她猛然觉得马致远是个挺可怜的男人。他被一股欲望牢牢占据着内心,却始终良知未泯,一味谴责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且马致远的神态言语,看上去根本不像是那种假惺惺的做作。陈娟完全相信,这确实是马致远的由衷之言。

陈娟初涉社会,哪里见识过这般复杂而丰富的灵魂,当即有些感动了。她深深觉得这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有些坏,但懂得自省;善于诡计,却偏偏良知未泯;天赋异禀,却又始终郁郁不得志。关键是马致远还愿意在陈娟面前彻底坦露心迹,这份信任,也令陈娟对他更增添了一份情愫。

“马总,那你想过收手吗?”陈娟继续问。她也有些好奇,一个人的灵魂,究竟可以复杂到何等地步?

“我犹豫了好多年,娟娟。这些年里我一直规劝自己,不能这样对待天宇,对待宋仁浩,但我终究没有说服自己……”马致远痛心,继续喝酒。随后举起拳头,不停敲击自己的脑袋,痛苦至极。

陈娟不忍,伸手捉住了马致远的手,硬生生把它摁在桌上。马致远好像看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揪住陈娟的手,紧紧捏住。

陈娟有些惊惶,想抽手,却怎么也办不到。最后她放弃了。

“马总,你既然有委屈,就无需自责。天下人负我,我负天下人,快意恩仇,没什么好纠结的。我们一直都在选择,有选择就会有得失。”面对着此时此刻的马致远,陈娟感觉自己一下子像个哲人。不过这些话也都是她发自内心的。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马致远迷迷糊糊说了句,便一下倒在地上。陈娟顿时不知所措。侍应帮忙,总算把马致远带进他的宝马车里。

陈娟小心翼翼把车开回宾馆。随后又把马致远的胳膊挂在自己脖子里,吃力地拖着他,总算挪进了房间。这个时候,其他同事还没有回来,陈娟有些紧张。

幸好马致远已经昏睡过去。当陈娟把他安置进沙发时,马致远的鼾声很快均匀响起。

陈娟松了口气,就想赶紧离开马致远的房间。刚刚走到门后面,那边马致远突然喊了起来。

“娟娟……娟娟……”

陈娟听见,顿时感觉一阵心惊肉跳。她想离开,但又怕马致远有什么意外,便大着胆子走到跟前,看到马致远闭着眼睛,嘴里还在喊着娟娟。

“我要喝水……”马致远喃喃地说。

陈娟有些为难,但她还是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倒在水杯里,喂马致远喝了两口。

马致远喝完水,舔了舔嘴巴,突然捏住陈娟的手,垫到自己左脸下面,压在沙发上,就要昏沉睡去。陈娟紧张到了极点,狠命扯动,总算把手抽了出来。

而马致远又动了动身体,侧睡着,重新把自己的手掌合十,放到脸蛋下面,安然入睡。

陈娟看到马致远这副模样,突然心中一动。

眼前的马致远,安静得像个乖孩子,哪里还有平日里叱咤风云、运筹帷幄的强势模样?

陈娟感觉心里莫名滋生出了些异样的东西。她有些不想马上离开,呆呆地望着沙发上这个熟睡的中年男人,体验着他被欲望和道义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股痛苦劲,有些震撼、同情,更有些欣赏。此时此刻,陈娟心中突然有一股柔软的情意涌起,这令她马上就紧张起来,转身开门,落荒而逃。

唐小弟把设备全部转租给天宇以后,除了接受宋晓雨的经济补偿外,还提出想进入天宇,谋一份差事。他的借口是,自己的租赁公司业务寡淡,已经无法支撑,他想放弃创业,找份安稳的工作,过渡一下。宋晓雨当时觉得唐小弟这次帮了天宇大忙,看上去为人也够仗义、敦厚,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虽然说她对唐小弟的决策很不以为然,但她也明白人各有志,也就不想拒绝。

那些土方设备转租到天宇后,设备的司机操作人员也随着设备一起进入工地。这也是行业惯例,租用设备,必定会同时租用附属的基本操作人员。所以这种租赁,实际上就是一种小承包性质。而这些人员全都是老江湖,临时筹集到一块,难免会各为其利,明争暗夺,弄得不好就会给工程带来麻烦。

而唐小弟随后又告诉宋晓雨,这些设备当初在如意公司名下时,自己跟这些操作人员厮混过一阵,对他们比较知根知底。所以宋晓雨考虑再三后,就把他安排到百汇商业广场工地,负责协助现场施工协调。

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马致远精心设置的陷阱。

土方施工进行一段时间后,工程现场指挥部开始对土方开挖实施区域估量、小组承包的工作方式。就是首先把所有设备按照施工需求,组成不同功能的一个个小组。然后评估好每一个施工点的作业量,最后分派下放到每个施工小组手里。这样矛盾就来了。

有人提出,每个施工点的作业难度不同。在确定价格时,不能仅仅依据土方量。这一点工程指挥部马上同意重新评估,并很快解决。

但有个叫陈亮的施工小组组长提出,自己被分派的这个施工点土层复杂,地下管道纵横,施工相当有难度,所以即便价格比别人高,自己也不想干。他们宁可做一些价格一般,但施工没有难度的施工点。

陈亮这样一喊,很快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起来。这件事闹到指挥部后,指挥部觉得他们对每个施工点的分派和估价,完全是依据施工点本身的特点,以及每个小组所拥有设备的不同类型综合考虑决定的。而且这一轮施工,他们也已经按照宋仁浩的指示,把施工报酬在行情基础上上调了百分之五,可以说每个工段都不存在酬金偏低问题。某些施工有难度的工段更是如此。

但是这些理由都无法令每个施工小组罢休。两天以后,各个施工点突然集体罢工,要求指挥部答应他们提出的各项要求。

工地指挥部人员马上把情况跟宋晓雨作了汇报。宋晓雨又急又恼。

“唐小弟,你不是说跟他们很熟吗?怎么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宋晓雨注视着唐小弟。

唐小弟着急:“宋总,我估计他们多少也知道一些天宇的近况,就是想再多赚点。”

“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吧。我们都已经给足优惠了。”宋晓雨愤怒。

“是呀是呀。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谁知道……”

唐小弟还没说完,项目指挥部董经理摆摆手,打断:“这根本不是钱的事。他们这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要提防有人耍手段。”

宋晓雨惊讶不已。刚刚才能喘口气,马上又有新难题了。天宇这是遇到什么煞星了?

“董经理,你把这些负责人都集中起来。我来跟他们谈。”宋晓雨想了想说,

董经理就找时间把人都喊到一块,坐进了天宇大厦的小会议室里。没过多久,会议室烟雾缭绕,喧嚣一片,宋晓雨走进会议室时,被烟味呛得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说吧,各位对工程有什么具体意见,全都说出来。”宋晓雨镇定下来,首先发问。

有人看着宋晓雨,好奇地问:“说出来了,你有权力拍板做决定吗?”

宋晓雨冷冷地瞟了对方一眼:“你以为我只是过来闻这满屋子臭味的?”

对方以为宋晓雨是个姑娘,好欺负,没想到还这么强硬。

“那你喊我们过来干什么?”对方不服气。

宋晓雨眼皮也没抬一下,“当然不是来给你们派零食的。我们相互有合约,我希望大家可以有点契约精神。”

“派零食?什么派零食?什么意思?”几个包工头叼着香烟,挠头不解。

项目指挥部董经理暗笑,悄悄耳语:“宋总,跟他们说话,要尽量通俗些。”

“少废话,我们要求提高报酬,然后么……那些费劲的工段我们不做。”陈亮站起来,大声说。

宋晓雨抑制着心中的愤怒,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客客气气:“老兄,我们这个工程是个整体,哪有挖一块留一块的?都不是外行,这种外行话大家尽量少说,行不行?”

“这是你们的问题。我们只管施工,然后拿钱。”陈亮一副无赖相。

“那你们还当不当合约是一回事?”宋晓雨逼视对方。

“你想告我们违约吗?尽量来好了。那点违约金我们付得起,但你们要是延误了工期,嘿嘿……”

其他人跟着一阵起哄。

宋晓雨内心一阵黯然。非常显然,这帮人是看准了天宇急着赶工期这个软肋。看上去他们并不怕违约索赔,多半是有人在背后撑着。看来董经理的估计是准确的。

这个时候,唐小弟站了出来:“诸位,我们出来做事,不仅仅只是赚钱,还要有职业操守,要按规矩办么……”

那些人并不理会唐小弟的话,而是哄笑着,继续盯着宋晓雨。

宋晓雨望着唐小弟,继续想着心事。

这件事看来真有必要谨慎对待,说不定还会跟海博有关。眼下这种状况,海博显然是最喜闻乐见的了。

“宋总,爽快些,我们的要求是,报酬再涨一成,然后一些施工复杂的区域,涨两成,怎么样?”陈亮开始喊价。

宋晓雨愤怒不已,扭头朝董经理看看。

“宋总,不能开这个头。”董经理小声提醒。

“那你看怎么办?”宋晓雨问。

董经理想了想:“最彻底的做法,自然是标本兼治了。”

“标本兼治?什么意思?”

董经理沉吟片刻,凑在宋晓雨耳边,小声道:“挖出操纵他们的那双黑手。这才是关键。”

“你觉得会是海博吗?”

“那还用说?百分百是周渺在作怪。”董经理肯定地说。

两人正商量着,下面那一群人已经坐不住了。

“宋总,你这样不爽快,我们就不勉强了。大家都回去吧,把设备保养一下,等宋总给我们答复后,我们再施工。”

说着,这帮人起身就要朝外走。

宋晓雨这一阵被无数事务和纠葛缠绕,心力交瘁,压力巨大,根本无力应付这样复杂的事件。她眼看着这帮无赖不仅贪得无厌,要挟天宇,而且把一个精致干净的会议室弄成吸烟室,垃圾满地,随地吐痰,嗑瓜子,脱鞋子,亮膀子的什么都有……这些天来的不顺利,以及内心巨大的压力,使得宋晓雨再也抑制不住。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对方,流着眼泪,愤然大喊:“滚吧。马上滚蛋,统统滚蛋,我就是输个倾家荡产,也不会向你们这些人屈服!”

唐小弟和董经理等人都十分惊讶,措手不及。

“那好。兄弟们我们走!”陈亮冷笑一声,带着一帮人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哎哎哎……大家先坐下来,万事好商量么。”唐小弟连忙阻挡。陈亮止步,回头看着宋晓雨。

董经理示意宋晓雨:“宋总,关键时刻,你可不能使性子。”

但是宋晓雨越想越愤怒,哪里听得进劝导。她上前几步,冲着陈亮他们冷笑几声:“我可以再重复一遍,你们要么履行合约,要么就给我滚蛋!”

陈亮惊讶地望着宋晓雨,朝她竖了竖大拇指:“有种。”

说完后陈亮带头就朝门口走去。董经理连着招呼了几声,陈亮毫不理会。董经理暗暗盯了宋晓雨一眼,目光埋怨。

宋晓雨实在忍无可忍,根本没在意这些。她一指门口,怒喝:“走,走,全都给我滚蛋。谁不走谁他妈的就是孙子养的。”

陈亮等人听罢,也有些意外。就在他们拉开会议室房门,准备出去时,猛然发现门口站着个男人,挡住了去路。

“诸位,怎么就这样走了?”来人大大方方招呼,目光锐利。

陈亮一伙人一愣。

宋晓雨、唐小弟和董经理等人也同时看清了来人,各自大吃一惊。

站在门口的这个人,居然是秦歌。

宋晓雨远远地望着秦歌把陈亮一行人留住,随后一点点朝主席台走近,不觉有些惊讶。

他怎么来了?

董经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暗声嘀咕:“秦歌不是离开天宇了吗?他来干什么?”

宋晓雨眼看着秦歌走到自己跟前,并且朝自己微笑,似乎他们之间一直就是好朋友,且从来都没有红过脸似的。

“你来干什么?”宋晓雨逼视着秦歌,问。

“我来帮你呀。”秦歌咧嘴一笑,朝着宋晓雨轻松地摊摊手。

宋晓雨不屑道:“你凭什么来帮我?”

还没等秦歌开口,张小军拿出一个红色本子:“宋总,诸位,这位是天宇公司新任命的副总,秦歌,想必大家对他都不陌生吧。宋总,这是宋先生亲笔签发的任命书……”

张小军把任命书交给宋晓雨过目。宋晓雨认得父亲的签名印章,肯定没错,不觉望着任命书,又看看一脸微笑的秦歌,暗自惊讶。

唐小弟站在一边,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刚才秦歌进门后,朝他呵呵一笑时,唐小弟愣是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场所有人似乎都有些意外。

张小军随后把宋晓雨拉到一边,暗声道:“晓雨,宋先生吩咐,以后凡是工地上的事,就让秦副总负责起来,或者你愿意跟他一块商量着来,也行。”

宋晓雨非常诧异,忍不住朝秦歌望去。秦歌也在那边朝她微笑,宋晓雨赶紧收回目光。

父亲这次不仅又把秦歌拉了回来,还任命他做天宇的副总,并且事先根本没和自己商量。他这是怎么想的呢?宋晓雨百思不解。

不过此刻她心里突然有了些莫名其妙的踏实感。好像她有预感,只要秦歌在,所有麻烦事就都能够迎刃而解,就像以前那样。从此以后,她身边就会竖起一堵坚实的墙壁,一份可靠的依傍。

这些感受在秦歌出现的一刹那间就充满宋晓雨的脑海,那么的清晰、真实、自然,非常神奇。但这些感受消散之后,留在宋晓雨心中的,依旧是那份深深的不安甚至是惶恐。

她既希望秦歌可以呆在身边,为自己排忧解难,给予自己有效温暖的鼓励和支持,又极不希望他回到天宇,站在自己面前。

张小军交代完以后,秦歌转身就把陈亮一帮人叫进来,重新坐定。

“我刚进门,麻烦你们把要求再重复一遍吧。”秦歌环视着这帮人,微笑着说。

这帮人面面相觑,吃不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副总,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陈亮于是就把他们的要求说了一遍。

秦歌安静地听着,面色沉静:“就这些吗?还有遗漏的没?”

“没有了,就这些。”陈亮摆摆手。

秦歌此时就站在听众席的过道里,面对着这帮人,想了想,缓缓点头:“好。这些要求我代表天宇全答应下来。”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这些要求跟敲竹杠没什么两样,秦歌怎么会放任?

“你说话算数吗?做得起主吗?”陈亮疑虑。

“今天我把公章都带来了。我们可以当场签署合约的。”秦歌盯着对方说,“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这下该轮到陈亮他们惊讶了:“什么条件?”

“一旦我答应你们的要求,你们全都要马上复工,并且把耽误的工时抢回来,怎么样?”

整个过程宋晓雨有些纳闷,但也不好干涉。她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秦歌处理这件事。

陈亮等人没想到他们提的苛刻条件,天宇新任的副总经理居然还一口答应,不免意外。但话已出口,他们不好食言。他当即答应秦歌的要求。

“秦副总爽快。那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先走一步,复工去了。”陈亮说完就带人重新朝外面走去。

“陈哥,我们就这样走,那不是便宜他们了?”有人边走边朝陈亮暗声嘀咕。

“你懂个屁。答应条件就开工,这话是我们亲口说的,就得算数。别让人觉得我们说话跟放屁差不多。”陈亮也是个爱面子的人。

秦歌眼看着一帮人鱼贯而出,稍微松了口气。大家见已经没事,纷纷离去,会议室只剩下秦歌和宋晓雨。

两人面对面站着,都有些尴尬。宋晓雨侧着脸,却始终能够感觉到秦歌面带微笑朝她注视。她终于有些顶不住,转身离开。

“晓雨,你等等。”秦歌在身后喊。

宋晓雨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只等着秦歌走近。

秦歌走近,笑笑:“宋总,我又回来了。”

宋晓雨抬起头,专注地打量着秦歌。她看到秦歌的目光依旧清澈,嘴角依旧温情上扬,活脱脱还是以前的那个对自己满怀信心的秦歌。

“你给我父亲灌什么迷魂汤了?”宋晓雨心中泛起一阵柔软,无数的过往从眼前掠过,令她差点不能自已,可是嘴上却还在不客气地质问。

秦歌笑笑:“给我灌了迷魂汤的是你呀。”

宋晓雨听罢,咬咬牙:“少来。你知道这样一提价,公司要为此付出多少钱?”

秦歌也收起微笑,正色道:“我算过,第一期就起码要多付几十万。不过相对于延误工期导致的赔款,这些只能算小钱。”

“如果他们过几天又有新花样呢?”宋晓雨不无担心。

“完全有可能。”秦歌神色凝重,“所以要尽快找对问题症结。这件事明显有人作梗。”

宋晓雨听到这些,感觉秦歌的思路跟他们预料的完全一致,心里面就放松了好多。她安静地打量着秦歌,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何等的平静熟悉,似乎两人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而且仔细想想,宋晓雨似乎也并不觉得秦歌回归是件特别意外的事。

“那你接下去准备怎么办?”宋晓雨追问。

“我先要做些调查。”秦歌若有所思,“你给我一些时间,很快的。”

宋晓雨注视着他,心潮翻涌。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次罢工跟周渺有关,再加上时间紧迫,所以大家都感到了事态严峻。陈亮那边刚刚开工两天,就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秦歌判断,这伙人很快就会祭出新的幺蛾子来。看样子这次周渺下了大本钱,这才使得陈亮一伙要这样死心塌地协助周渺来刁难天宇。所以他们必须尽快找准事件根源。

宋晓雨心急如焚,茶饭不思,几天下来,人一下消瘦了好多。

这些秦歌都看在眼里。面对着这样一个局面,他深感自己必定要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来打破这个僵局。宋仁浩在病房里的嘱托,随时都会冲进他的思绪里,督促着他。宋晓雨的焦虑表情,更是如一根尖刺,时不时就会刺中他的心脏,提醒他快些挺身而出。

想来想去,最后秦歌决定直接去找周渺论理。为了天宇和宋晓雨,秦歌也顾不得之前跟周渺说过的狠话,甘愿食言,不惜厚着脸皮,再次去找周渺。

秦歌电话约周渺到江边面谈时,周渺喜出望外。但当秦歌质问他,为什么要鼓动天宇工地上的这次罢工时,周渺表现出十分吃惊的样子。

“秦歌,这次罢工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可以对天发誓。”周渺信誓旦旦。

秦歌觉得周渺绝对是在狡辩。但他这样死不承认,自己也无从下手。

“对了,你不是离开天宇了吗?怎么又回去了?”周渺奇怪。

“这跟你无关。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放弃对天宇的围剿迫害?”秦歌问。

周渺注视着秦歌,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悲哀:“秦歌,你凭什么认定工地上的罢工跟我有关?”

“不是你,还会有谁?”秦歌怨恨地说。

周渺听到这句话,一阵黯然,低头不语。他这种模样,令秦歌想当然以为周渺这是无话可说了,便更加愤怒,于是逼视着对方:“这么说,这件事你是铁了心了?”

周渺突然正色起来:“秦歌,商业竞争无处不在,不择手段也司空见惯。这件事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是我指使的,你又凭什么要求我放弃?”

秦歌没料到周渺突然强硬起来,顿时惊讶,一时间无话可说。

是呀,这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自己又凭什么要让周渺放弃呢?他一直觉得自己拥有不容置疑的权力来让周渺妥协,而周渺也必须顺从自己的意愿,但是这种底气和逻辑究竟从何而来?是不是因为周渺曾经亏待过他们母子,于是秦歌就可以这样理直气壮要求周渺?或者说,在秦歌的潜意识里,实际上依旧承认自己跟周渺是父子关系,并且可以随时这样粗暴利用?

江风吹拂,海鸥低掠。就这样父子两人静默伫立,相对无言。各自胸中纵然翻江倒海,却都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话语来表达。

而这个时候,秦歌这才看清,对面的周渺两鬓隐现几缕斑白,也明显开始步入老年。这幅景象,跟他梦境中的父亲形象却怎么也吻合不起来,也令秦歌的内心有了那么一点莫名的悸动。

就在他们父子俩迎风伫立时,不远处一辆轿车的车窗玻璃正在缓缓落下。周海蓉从车窗里张望出去,远远望着这一对父子,神色复杂。

这边秦歌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沉默僵持,一言不发,转身快步离去。

是呀,之前自己死不愿意冲周渺喊一声爸爸,那就意味着他并不想承认跟周渺的父子关系。鱼与熊掌,焉能兼顾。

周渺目送儿子离去,忍不住眼眶湿润。他转过脸去,眺望着江面上往来船只,长叹一声。

秦歌离开江边,就直接回到了天宇大厦。他的新办公室早就布置一新。

刚才跟周渺会面时,秦歌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的鲁莽和无知。自己既然不想跟周渺扯到父子关系这一层面上去,也就没有任何理由要周渺答应自己什么。除非自己承认,或者甘心面对这一层面。

但这是秦歌坚决做不到的。他没有办法去朝一个抛妻弃子的人喊父亲。周渺不配这个称呼。而且秦歌相信母亲知道这件事后,也绝不会答应自己去这么做。

但是排除周渺这一个突破口,秦歌还有其他办法解决天宇当前的困境吗?

秦歌坐在办公室里,左思右想,却终是不得要领。他有些烦躁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陈娟突然敲门进来。两人一见,都尴尬了一下。

“秦歌,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陈娟首先开口,大大方方,好像他们之间从来都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过往。

秦歌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对,我又回来了。可惜呀,你最终还是没能害死我。”

“什么话么,秦歌,你别误会。”陈娟惨笑。

“我误会你了吗?”秦歌冷冷地说,“你不就是这么想、这么干的么?有些事我就不说穿了,你好自为之。”

陈娟顿时无话可说,又隐隐有些委屈。他哪里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一直希望帮助到他。陈娟很想把真相告诉秦歌,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听说这次你负责处理工地罢工事件,怎么样,想到什么好办法了没?”

“你好像比我还担心这个。”秦歌漫不经心,他现在不想跟她说话,“你还有别的事吗?”

“罢工这件事,你可以多问问唐小弟。”陈娟想了想说,“他现在跟马致远走得比较近。”

秦歌一愣,留意着陈娟的表情。陈娟装作若无其事,不想让他看穿自己的心事和动机。

“唐小弟要是跟你比的话,你们哪个和马致远走得更近?”秦歌冷冷戳了陈娟一句。

“当然是唐小弟了。他跟马致远是师徒关系,你知道吗?”陈娟完全明白秦歌在想什么,继续若无其事地说。

秦歌“哦”的一声。

陈娟望见秦歌已经留意起来,自觉已经达到目的,就点点头,最后撂了一句:“秦副总,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彻底明白我是什么人,对你都做了些什么。不打搅啦。”

说着陈娟走出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门外,陈娟感觉秦歌对自己已经变得十分疏远和警觉,有些黯然。她很想把真相告诉他,但又一想,自己倘若真这么做了,秦歌非但不会相信,而且还会觉得这是在忽悠他,从而引起他更大的反感甚至抵触。

反正以后自己明里暗里多提醒他,就像今天自己说出唐小弟和马致远存在师徒关系一样。她相信按照秦歌的聪明劲,一定会有所联想和戒备。

想到这里,陈娟又望了一眼秦歌的办公室房门,有些伤感,更有些欣然,最后惆怅离去。

第二天中午,工地上又停工了。对方说他们的设备已经进入例行保养周期,现在必须得停下来保养。

秦歌心里清楚,新一轮刁难开始了。宋晓雨马上就打电话来叱问缘由,秦歌无言以对。

而这个时候,宋仁浩也在医院里打来电话,告诉秦歌,潜伏在海博的内线今天放回消息,说这次天宇工地罢工事件,肯定是海博公司在捣鬼。所以宋仁浩在电话里请求,让秦歌无论如何再从周渺身上去想想办法。

秦歌听见宋仁浩在电话里的恳切语气,有些承受不起,当即答应他,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可是他已经找过周渺,根本不起作用。万般无奈之时,秦歌只能想到去找宋晓雨好好商量一下。

秦歌心里很清楚,这次宋仁浩把自己紧急推到副总的位子上,一则希望自己能力挽狂澜,另外也是为了给他提供一个更有利的位置去展开工作。由此秦歌深深感到了肩上的重量。

赶回天宇的路上,经过自家小区。秦歌突然想起给母亲买的药还在自己身上,就停车回了趟家里。母亲之前查出心率不稳,他打听了一下,弄来了一种特效稳心颗粒,准备给她试试。

母亲正在午睡,见到秦歌,很是高兴。秦歌拿出药来,让她马上就吃下第一顿。

金美芳感叹说自己这一身毛病,都是这些年担惊受怕给憋出来的。秦歌笑说妈你别再纠结过去了,以后你要好好生活,慢慢享儿子的福。

金美芳当时就掉泪了,说儿子你这样说,我真高兴,没白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秦歌马上想起了周渺。这混账当年在攀龙附凤时,有没有想到过自己妻儿在受苦受难?

而且更让秦歌无法接受的是,事到如今,自己最大的对手居然还是他。

金美芳很关心秦歌的工作。秦歌就把周渺针对天宇的事跟她大致说了说。金美芳听罢,咬牙切齿,说儿子,你好好表现,一定要赢过他,让他体验一下败在自己儿子手下的滋味。

秦歌不屑地说我根本没把他当自己父亲。周渺之前想让我喊他一声父亲,我根本没理他。

金美芳连忙说:“儿子,你记住,你的父亲已经死了,你决不能冲这种混账叫父亲。他现在看到你这么出色,肯定是后悔了,肯定是想认你这个儿子了。”

“妈,那就让他后悔去吧。我绝不会认他这个父亲。”秦歌笑着说。

“嗯嗯,我们要让他后悔一辈子。这是对他最好的惩罚。”金美芳似乎扬眉吐气,拉着儿子的手,欢欣不已。

娘俩一阵唏嘘后,秦歌离家,直奔天宇大厦。

刚刚敲门进入宋晓雨办公室,就看到宋晓雨拿着电话,在冲对方大喊大叫。张小军站在一边,神色担忧。

宋晓雨愤然摔下电话。看到秦歌进来,劈头便问:“秦歌,罢工的事摆平了对吗?”

秦歌迟疑道:“没有。宋总,这件事复杂着呢……”

“我父亲把你这尊大神请来,你就是这种表现吗?”宋晓雨说这话时,眼神迷乱,声音也很僵硬。

秦歌一愣:“宋总,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商量个屁。”宋晓雨大喝一声,愤然撸掉桌上的东西,情绪变得异常烦躁起来。

“你是来解决问题的,别找我商量。我要的是结果,结果!”

秦歌望着宋晓雨的神色,有些担心:“宋总,这件事恐怕还是跟海博有关。”

“这是结果吗?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眼睛不瞎的都知道这是海博在捣鬼,你还在跟我啰嗦这些。”宋晓雨愤然说着,举起手,不停捋着自己的头发,坐立不安。她原本扎起的马尾,很快就散乱开来。

“宋总,你别急。秦总也在想办法。”张小军朝秦歌使眼色,然后回过头安慰宋晓雨。

此时此刻宋晓雨的头发已经完全散乱,整个人看上去焦躁不安,呼吸也开始加快。秦歌马上就有些担心起来。

就在这时,宋晓雨突然大口呼吸,用手按着胸口,张大嘴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秦歌刚好站在她跟前,顿时就被喷了一头一脸。但他此时顾不得擦拭,眼看着宋晓雨的身体在缓缓倒下,赶紧伸手接住。

宋晓雨倒在秦歌怀里,又吐了几口,脸色煞白,马上不省人事。

“宋总,宋总,晓雨……”秦歌慌了手脚。

“快抱她出去,我来喊救护车。”张小军拿出手机,大声说。

宋晓雨很快被送到医院,抢救后基本无碍。医生说宋晓雨吐血,属于急火攻心,需要静养。

“宋先生住院,公司大小事情都要由晓雨来定夺。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张小军感叹说,“现在父女俩都进医院了,公司的事可怎么办呀?”

秦歌也有些束手无策。有一股冲动在他内心激荡起来,他是多么不想看到宋晓雨需要去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但是具体怎么做呢?

秦歌坐进车里,想起刚才宋晓雨脸色惨白躺在床上消瘦的模样,心底里涌起一股钻心的疼。这股疼痛久久回荡在他胸腔里,似乎是要灼穿自己的心脏似的。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了。

他马上想起上一次去病房探望宋仁浩时,宋仁浩对他的嘱托。

那天宋仁浩对秦歌说出的一个惊天真相,令秦歌感慨万千,所以才会毅然不计前嫌,答应回天宇效力,并大大加深了对宋晓雨的了解。而现在这个真相在秦歌心中翻涌,并大力鼓动、激励着秦歌。

秦歌在车里坐了好久,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他发动汽车,直奔海博公司,并很快走进周渺的办公室。

周渺望见秦歌进来,很是惊讶:“秦歌?你,你怎么来了?”

“爸爸。”秦歌望着周渺,迟疑片刻,平静地叫了一声。

周渺目光惊骇,身体震颤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

上次秦歌跟周渺在江边会面时,周海蓉一路跟踪,远远望见了整个过程,心里很不平静。

她有种直觉,随着周渺前妻和儿子的出现,她跟周渺之间或许会掀起一场波澜,弄得不好,甚至会波及海博公司。

几十年前,年轻气盛的周海蓉遇见了正在苦苦寻找发展机会的秦渺,也就是现在的周渺,两人一见钟情。然后周渺迅速离开了他的妻儿,入赘周家,改了姓氏,以示决心,并进入刚刚起步的海博公司,成为公司年轻的核心管理层成员,和她父亲一起打拼。

这些年海博虽说面临着一系列问题,但总体上都在稳步上升。这里面周渺的作用举足轻重。可以说海博给了周渺一个机会,一个平台,而周渺也不负众望,协助周家把海博打造成了行业翘楚。

同时周渺和周海蓉的婚姻也很美满,至少看上去是这样。所有这些都让周海蓉很是满足。她觉得当初自己的抉择是正确的。

关于周渺的前妻和儿子,这些年来周海蓉也时有想起。到了最近这几年,她慢慢感觉自己当初把周渺从他妻子身边抢走,也多少有些残忍。更何况当时他们的儿子才刚刚出生。身为女人,周海蓉也很能感同身受。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这本身是一个竞争的世界,作为一个有抱负有才能的青年人,周渺无疑是海博公司梦寐以求的。而作为一个风度翩翩、有魄力、敢取舍的男子,又实在令周海蓉怦然心动。这些年来她唯一隐隐感觉不安的是,当年周渺竟然可以如此狠心地抛下妻儿,投入自己的怀抱,海博的怀抱,实在显得有些冷血。她很担心周渺的这份冷血同样会在自己身上重演。

不过让周海蓉欣慰的是,这么多年过来了,周渺再也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的冷血和残忍。事实证明他是个好丈夫,更是个优秀的企业管理人才。

所以这些年来周海蓉都会有意回避这个心结。因为她同样知道,随着岁月的递增,人也会不断地在修正完善自己。或许在周渺的内心深处,同样有着对妻儿的一份忏悔,这份忏悔令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弱点,从而刻意改正。所以这种冷血行为才没有在他们周家重演。

但自从周渺遇见他的前妻和儿子以后,周海蓉又有些忐忑起来。这件事周渺并没有对自己明说,所有的情况都是周渺身边的人偷偷告诉她的。这一点周海蓉并不计较。换作任何一个人,这种事都不太会去跟自己的现任老婆明说。

她最关心的是,周渺会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境况。他会不会因为亲情而去做出一些有损于海博的举动?因此周海蓉很早就托人暗中监视着周渺。她甚至还会去核查周渺的手机通讯记录,然后逐条核实跟周渺通话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天她看到周渺和儿子在江边谈话,然后不欢而散后,终于跟丈夫把这件事捅破。

周渺对此并不隐瞒,索性把情况大致跟她讲了一遍。这一点,也让周海蓉很是欣慰。

整个谈话过程中,周海蓉可以明显感受到丈夫对前妻儿子的那份忏悔。她一方面觉得这种忏悔其实是人之常情,另一方面又终究对此有些不安。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是帮助儿子,还是继续做个不仁不义之人?”周海蓉最后问他。

周渺听见妻子追问,无言以对。

“这对你是个很痛苦的选择,对吧?”周海蓉继续敲打着周渺的心脏。

“他现在都不认我这个父亲,也谈不上不仁不义吧。”周渺最后说。

“你很想认这个儿子,对吗?”周海蓉继续问。

周渺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想。但是我不能一错再错呀,海蓉。”

周海蓉品味着这句话,有所联想,并不想放过丈夫,追问:“你觉得自己当初的抉择是错误的,对吗?”

周渺感叹一声,沉吟良久,注视着周海蓉:“这个世界上有谁敢说自己绝对完美?我们可以有弱点,但是一定要懂得自省。海蓉,我已经很难受,你就放过我吧,好么?”

周海蓉注视了丈夫许久,目光流转,终于微微点头。

周渺见状,走过去轻轻抱住周海蓉,在她后背轻拍几下,黯然闭上眼睛。

周海蓉被丈夫拥着,也举起胳膊拥搂住他,目光沉静。但心底里毕竟还是有些忐忑。

几天后,周海蓉在跟周渺一起闲聊,周渺突然说起天宇。

“你知道吗?天宇工地上还在闹罢工。听说闹得还挺凶。”

“知道。”周海蓉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一手策划的。”

周渺大惊:“原来是你作的法。”

周海蓉看了看丈夫:“上次我们想通过垄断设备,困死天宇,没想到马致远给搞砸了。眼看着天宇工地上轰轰烈烈的,也没看到你有什么措施,所以我就自个想了个办法。”

周渺愣愣地看着妻子:“你没把这事告诉我。”

“是的。”周海蓉毫不在意,平静地望着丈夫,说,“我是不想让你为难。”

“你怎么知道我会为难?我当初不是也拒绝了秦歌吗?”周渺质问。

“我是怕你因为亲情而产生懈怠,老周。”周海蓉说,“其实你有那种情绪,也属正常。只要做得不过分出格,我是不会计较的。”

周渺意外,望着妻子:“真的?”

“真的。毕竟我也有点对不起他们母子。”周海蓉说。

周渺马上就把妻子拥进怀里,紧紧抱住,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周海蓉把脑袋靠在丈夫肩膀上,感受着丈夫有些急促的胸膛起伏,心中滋味杂陈,浮想联翩。

眼下这种状况,她除了表现得宽容一些,还能怎么样呢?她既然没有办法清除掉丈夫对前妻和儿子的念想和忏悔之意,那就不如任其自然,大大方方。如果自己表现得过于刻薄,那就很可能是在把丈夫往外面推,或者等于是在这个敏感多事时期,催化某种节外生枝事件发生的可能性。

她不能失去丈夫,海博也不能没有周渺。丈夫和海博都是自己争取和打拼得来的,她不允许两者有丝毫的闪失。

也所以当她得知丈夫好多次偷偷跑到前妻小区或者生活圈子里去,躲在暗处,悄悄窥视前妻,甚至是去跟前妻儿子会面时,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冲动行为。她很清楚,前妻和儿子是丈夫心中永远的伤疤。多年来积郁起来的情绪,非常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越是放任他宣泄,就越不容易引起溃堤,周海蓉深知这个道理。

而周海蓉的这些心思,周渺也早就猜到。因此在周渺的心里,周海蓉一直就是个挺大度的女人。也正是这个原因,周渺更是暗暗告诫自己,一定别再重蹈覆辙,做出任何对不起周海蓉的事情来,让自己在余下的生命里再增添一份懊悔。

但是,今天秦歌突然这样面对着自己,平静地朝他喊出爸爸两个字时,周渺觉得自己心里马上旋起了一股龙卷风,把那些平日子思量清楚的念想一扫而空,只剩下一个心脏在“扑通扑通”乱跳。

“爸爸……”秦歌见周渺没有反应,竟然又清晰地喊了一声。

那种喊声在周渺听来是那么的悦耳、清澈,如同天籁。秦歌的神情同样是平和的,没有丝毫做作,勉强,就像是他们一直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面。这种感受是何等的美妙,又是那样的灼心噬骨。

周渺再也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秦歌安静地站在周渺跟前,注视着周渺流泪,又拿出餐巾纸,抽出一张,轻轻替周渺擦拭眼泪。

周渺马上就开始哽咽起来。

他潸然泪下望着秦歌,接住纸巾,身体有些摇晃,有几缕花白的头发从额头上垂落,仿佛一下就苍老了许多。好久之后,他才镇定下来,让秦歌坐下。

父子俩面对面坐下以后,毕竟陌生,一时无言以对。

“秦歌,你怎么来了?”周渺首先开口。

“我是来求你的,爸爸。”秦歌注视着周渺,单刀直入。

这一点,周渺似乎已经有所预料,但他依旧点点头:“怎么了?有什么困难?”

“我求你放过天宇。”秦歌平静地说。

周渺不由得感慨。上一次秦歌过来求他时,自己曾经要求他喊一声父亲,可是秦歌没有答应。但现在他做到了,那么自己该如何是好?

周渺注视着目光殷切的秦歌,一扭头,又看到办公桌上放着周海蓉照片的镜框。照片中的周海蓉在朝他微笑。周渺左右为难。

“爸爸,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功利,对你不公平。但是你曾经也对我们不公平过,对不对?”秦歌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静。

周渺感慨,望着一表人才的儿子,似乎隐隐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小时候每次被人欺负,我就在想,我要是有爸爸在身边,就不会这样了。我爸爸一定会帮助我惩罚他们,帮助我恢复自信,帮助我克服对黑夜的恐惧,跨过生活中的每一道坎……”秦歌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

周渺的眼泪差点再次涌出。

“遇到困难了,就去找爸爸求助,这是每个孩子的权利和幸福。而帮助孩子克服困难,同样也应该是做父亲的义务和荣幸吧……”

“你别说了!”周渺突然打断,别过脸去,泪如雨下。

秦歌的这些话,就像是有杆铁锤,一记记砸在他心头。一股无以言表的疼,瞬间弥漫到全身各处,令周渺颤栗,无法呼吸。

一抬头时,周渺看到秦歌站在跟前,同样已经泪流满面。

“秦歌,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呀。”周渺失声喊出。

秦歌擦泪。父子俩哭成泪人。

“秦歌,放心,这件事虽说是海蓉一手操办,但我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结果。”周渺心里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凝聚成这样一句。

秦歌止哭,起身注视着周渺:“谢谢你,爸爸。”

周渺忍不住上前,张开怀抱,就想拥抱一下秦歌。

秦歌却下意识后退一步,陌生地望着周渺。

周渺望见,痛彻心扉。他很清楚,自己跟儿子之间,终究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裂痕,轻易之间,哪里能够愈合。

转眼之间秦歌已经走出办公室。周渺茫然若失,孤零零站在办公室中央,心里空落落的,但又似乎充满了希冀。

只过了一天,百汇广场工地上就恢复了施工。喧嚣的声音再次响起,整个工地就像是一台庞大的机器,开始有条不紊运转起来。前天还在跟秦歌讨价还价的那些混蛋,现在都跟孙子似的,老老实实,一个个铆足了劲道,日夜施工。项目指挥部董经理说现在不仅速度上去,施工质量也分毫不差。真是邪了门了。

秦歌知道,这次周渺真没有忽悠他。

秦歌这几天一直呆在工地上,和唐小弟一起,理顺施工秩序,全力协调各部门联动,工程进展神速。

秦歌看着埋头做事的唐小弟,越发觉得胖子这些天改变了很多。以往他在自己跟前,那是出了名的碎嘴,嘀嘀咕咕个没完,但现在却装酷装到这个份上,实在要令秦歌起疑。

“胖子,听说你跟马致远挺熟悉?”秦歌终于忍不住试探道。

唐小弟一愣,含含糊糊:“你听谁说的?嗯……没错,他是我师傅,以前常照顾我生意的。”

“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

“你又没问么……”唐小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副小模样,哪里还是原来那个大大咧咧的唐胖子?

秦歌越看心里越不安。他很想把话题深入下去,可是内心突然就有一股胆怯冒了上来。

这次罢工就算是海博在搞鬼,也必定需要有人去跟各个施工小组联络,统一口径和步骤。马致远是不可能出面的,那么最后可能在海博和施工小组中间做桥梁的,肯定就是唐小弟了。

他既是马致远的亲信,还跟周渺打过交道,同时又有机会每天跟这些施工队混迹在一起。所以说他这次突然丢下老板不做,甘心进天宇打工,真正的目的或许就是这个了。

秦歌望着唐小弟,很想大声质问,弄清楚真相。但又一想,即便这就是真相,唐小弟也未必肯承认。这种事需要的是真凭实据。另外秦歌也突然有些软弱起来。他跟胖子十多年交情下来,亲如兄弟,肝胆相照,从他身上秦歌获得过无数慰藉和快乐,而这种快乐曾经帮助他驱散单亲家庭带来的寂寞和苦闷。可以说两人共同拥有着同一段快乐而忧伤的懵懂岁月。如果胖子真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内鬼,他实在接受不了。

想来想去,秦歌最终没有勇气捅破这层窗户纸。他打算放弃追问。日久见人心,还是把真相交给时间吧。反正以后自己多个心眼就是了。

想到这些,秦歌暗中仔细打量着唐小弟,有些难过。

但是还有没有必要把唐小弟继续留在工地上,秦歌也有些犹豫。百汇广场是天宇的命脉,接下去容不得半点差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胖子,呆在工地上有意思么?”秦歌随口问。

“宋晓雨让我来这,我有选择余地吗?”唐小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秦歌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我帮你挪个地方吧。你想去哪?”

唐小弟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歌看到唐小弟这副模样,心里越发亮堂,同时又有一股伤感涌起。他有种预感,他跟唐小弟之间的友情或许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你跟马致远是师徒关系,到他那边去帮忙,应该会自在一些,怎么样?”秦歌说。

唐小弟听到这话,马上爽快点头:“好呀。听说他最近和陈娟一直忙着出差,对吧?”

唐小弟这般爽快,令秦歌很是意外:“这你也知道?”

“我跟师傅有时候电话联系的……”唐小弟这话一出,马上就意识到有些言多,当时就闭了嘴。

秦歌若有所思:“那好,回头我就去跟马总说说。”

唐小弟的表情似乎一下就活络了起来。

秦歌丢下唐小弟,整理了一下情绪,来到工地,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暗中感慨。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最终还是认下了周渺这个父亲,当面喊了他几声爸爸。

对于自己的这个做法,秦歌唏嘘不已。但除此之外,秦歌想不出还有比这个更有效的方式。

秦歌了解周渺认子心切,一旦遂愿,必将欣喜若狂。而这一点,此时恰恰可以拿来利用一下。这么做虽说有些不厚道,但秦歌眼看着天宇和宋晓雨日渐低迷的状态,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当时秦歌下定这个决心时,他的情绪是非常平静的。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次赤裸裸的交易。周渺盼望的是亲情回归,而他需要的是现实利益。若能达成,皆大欢喜。

所以当秦歌走进周渺办公室的一刹那,他的心情是非常轻松的。当他喊出第一声爸爸,同时又看到周渺那种亦悲亦喜、哀乐混杂的表情时,秦歌内心突然就有些崩溃。

在很小的时候,秦歌就无数次幻想可以站在父亲跟前,痛痛快快喊一声爸爸,然后让父亲用大手轻抚自己脑袋,再微笑着递给自己一包零食,或者一个皮球。长大后他每次在外面被人欺负,或者遇到困惑时,就会想着如果有个父亲,很多事就可以去跟父亲请教,或者让父亲出面解决了。

但这些只能在秦歌的幻想里实现。

而今天,就在今天,这个梦想却意外得以实现。他终于可以站在自己的亲生父亲跟前,大大方方喊一声爸爸!喊出爸爸两个字的一刹那,秦歌的内心酸楚,那么多年来的悲伤无助,担惊受怕,此时犹如一个突然爆发的火山,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接下去他跟周渺的交谈,早已经跳出他原先的计划,变成一次对亲情的体验和沉浸。他贪婪地享受着这种美妙感受,恍若隔世。所以当他第二遍第三遍喊周渺爸爸时,完全已经把自己当成周渺的儿子。此时此刻的秦歌已经失控,事先那些对周渺的仇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以为很坚强,却不料会被潜伏在内心深处的一股强烈情绪所击溃。

所以当秦歌接下来向周渺求助时,他的内心完全是敞亮的,没有半点利益交换的阴谋论感受。不是么?儿子向父亲求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如他小时候所幻想的那样。所以秦歌在整个求助过程中,完全是抱着一种享受父爱帮助的温暖心态,并深深陶醉其中,一直到跟周渺谈话结束。

最后当周渺希望拥抱一下秦歌时,秦歌真想大哭着飞扑进父亲的怀抱里去。但此时对父爱的陶醉马上又变成对周渺的对峙,才使得秦歌最终拒绝了周渺,落荒逃离。

事后秦歌回想起这一切,潸然落泪。他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来,尝尽了单亲的寂寥和惶恐,内心一直渴望有个父亲在身边支持着自己。这种念想在心中发酵久了,就难免会滋生出一些出乎意料的情绪来。

好在这件事毕竟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这也令秦歌很是安心。毕竟周渺这次真没让自己失望。

但是麻烦事随后就找上门来了。周渺意外打了个电话给秦歌。

当秦歌看到这是周渺的号码后,马上就浮想联翩。最后还是接听了。

周渺先是打听一下工地上的状况。秦歌告诉他事情已经摆平,周渺听了也挺高兴,然后又问秦歌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有。秦歌说没有,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这话说到最后时,秦歌很想加上一句谢谢,但最后还是没有吐口。

而当秦歌觉得周渺差不多就该挂电话时,周渺却还在拐弯抹角跟他胡扯。秦歌马上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周渺话锋一转,突然提出想要见一面金美芳,让秦歌去说服母亲。秦歌始料未及,有些傻了。

周渺毕竟是生意人,凡事注重回报,刚刚帮了秦歌一把,一转身就想着要索取了。

想到这里秦歌有些不快。刚刚呵护起来的父子情义,似乎又开始产生了些裂痕。

周渺对于秦歌的不快心知肚明,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秦歌,你就帮我这个忙吧。我只想在你母亲跟前忏悔一下。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这个机会,我对不起你们。”

秦歌听清周渺的声音有些苍老、颤抖,又想起这次他给予自己的帮助,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拒绝。

“你们可以不原谅我。可是有些话我必须要亲口跟你们说出来,这样我会感觉好受一些。我都已经憋了几十年,秦歌……”周渺在电话里继续说。

秦歌明白,周渺希望有这个忏悔机会,一方面是想对他们母子表达歉意,另一方面,更是想获得一个让自己释然解脱的机会。如果可以获得他们母子哪怕百分之一的谅解,那周渺内心的负罪感就能多少获得一些稀释。

想到这些,秦歌又有些憎恨起周渺来了。

不过这也说明周渺对他们母子的歉意还是深重而有诚意的。包括他这次主动放弃利益,想必也是希望借此跟自己修好。所以如果这个时候秦歌拒绝他的要求,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好吧,我先回去跟妈妈说说这事。”最后,秦歌还是决定答应下来。

“好好好。那我等着你的消息。”周渺在电话里欣喜若狂。

这边答应周渺后,秦歌马上就犯愁了。

他要如何去跟母亲说这件事呢?秦歌记得之前母亲说过,即便周渺有忏悔之意,她也绝不会给周渺任何解释和获得宽恕的机会。她要让周渺遗憾终生,一辈子承受这份负罪感。

这可真让秦歌左右为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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