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小说的审美倾向分析

2017-03-12 21:34李炎超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刘庆邦朴素沈从文

李炎超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 经管系, 河南 漯河 462000)

刘庆邦小说的审美倾向分析

李炎超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 经管系, 河南 漯河 462000)

朴素、简单而丰富、冷幽默是刘庆邦小说的审美追求。刘庆邦小说用朴素的方法进行民间日常生活叙事,简单的情节与丰厚的内涵统一起来,加之冷幽默的运用,在平凡的人间世象中发现颤抖的灵魂,重建了小说与现实的良性关系,得到了读者的认同与信任。

刘庆邦小说;朴素;简单;丰富;冷幽默

著名作家刘庆邦是一位丰产作家,其小说分为乡村生活系列和矿工生活系列两大类。乡村生活系列中的短篇小说《鞋》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矿工生活系列中的中篇小说《神木》获得第二届老舍文学奖,小说《神木》改编成电影《盲井》,在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获得银熊奖。刘庆邦在乡村生活系列作品中,用朴素的文笔给人们描绘了一幅深广的中原农村生活图景,其中蕴含了作者对于农民恶劣生存环境的关注、对于人性的思考,以及对于造成农民生活苦难的历史原因的反思。在矿工生活系列作品中,刘庆邦不仅写出了矿难的残酷、矿工生存环境的艰苦悲惨,还重在剖析人性的丰富与复杂。刘庆邦的小说追求朴素、简单而丰富、冷幽默的审美倾向,用朴素的方法进行小说创作,使平凡的人生故事、朴拙厚实的文字、生动的细节、深入生活的根部、简单的情节与丰厚的内涵统一起来,加上冷幽默的笔调,在平凡的人间世象中发现颤抖的灵魂,重建了小说与现实的良性关系,得到了读者的认同与信任。

一、自然朴素的本色

刘庆邦遵循生活经验而写作,丰富的生活经验为他提供了丰富的写作资源。他曾说:“我是凭人生经验写作,写作资源对我来说当然很重要。我的人生经历比较丰富,如大跃进、大饥荒、文化大革命、大串连等,很多大事我都亲身经历过。我还种过地,挖过煤,参加过宣传队,并当了多年记者,跟多个阶层的人都打过交道。”[1]现实主义创作风格、民间立场、底层情怀造就了刘庆邦的小说创作和语言文字是朴素的,他的情感是不饰张扬的,他的主题却是深广的。朴素是刘庆邦小说的一大特色。

首先,刘庆邦的创作是自然朴素、诚实的。刘庆邦是老老实实写小说的一类,他的作品里找不到新奇的手法,也找不到曲折离奇的情节,更谈不上先锋因素。刘庆邦的小说朴素得像平原上的一株小草,没有艳丽迷人的外表,却也柔软坚韧,自成一道风景。他说:“您问我个人的创作风格是什么,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许还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如果非要我说一个风格,我愿意说,我的创作是诚实的风格。”[2]他老老实实写小说的态度并没有使其小说对于人性的开掘流于表层,相反,却使他找到了一种更适合表现生活深广度的有效手段。

《我们的村庄》用朴素的叙事手法写出了目前农村的现实状况。村庄自然环境慢慢恶化,垃圾、破衣服在村子里随处可见。大多数村民外出打工,村子里变得空荡荡的。村民到处躲藏,就为了生个男孩。地痞横行霸道,讹诈无辜百姓。乡村价值观混乱,道德失范。叶海洋游手好闲,横行乡里,村民却怂恿他舞动双节棍讹诈外地人。村里的女子黄正梅在城里做妓女赚钱在村里盖楼房,村民视为平常之事,不但没有鄙视她,甚至还有些羡慕她。乡村变得面目全非,过去乡村一些淳朴的东西在渐行渐远,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去为它定位。这是作者基于时代对乡村的发展进行的思考,严肃的思考蕴含在冷静的叙述、朴素的文字、简单的故事之中。

《夜色》一改《我们的村庄》的严肃、沉闷,写得很动情。《夜色》用朴素的笔调描写了一个爱情故事。一个愣头小伙周文兴自从有了对象之后,忽然变得柔情似水,学会了替别人着想,他趁着夜色悄悄去帮助高玉华家做事。高玉华白天把土坯做好,夜里周文兴去把土坯翻一遍,并把白天晾干的垒成垛。一天夜里两人相遇了,一前一后没有说话,但心中却储存了满满的爱意。整篇小说朴素自然。刘庆邦说:“小说所传达的是日常生活中的诗意,关注的是人类心灵的历史,它是一个再造、慰藉人们心灵的情感世界和心灵世界。小说创作从来都不是人类坚强的表现,而是脆弱的表现。”[3]这篇小说写出了青年男女之间那种微妙而纯真的情感。作者没有像其它爱情小说那样大肆渲染热烈的爱情,而是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只在纸上涂了一片模糊的云团,却处处窥见浓浓的情意,美好的心灵。朴素的文笔沾满了生活的汁液,引人向往。

《种在坟上的倭瓜》中小姑娘猜小在春天时节要种下一颗种子,第一次种在院子里让猪给破坏了,于是她挖空心思想找一个不受破坏的地方,让出土的小苗能够顺利成长,最终选在了父亲的坟上。种下了一颗种子便有了小小的期待,“趁着下地割草拾柴,猜小每天都去爹的坟前看她的倭瓜。太阳出来时看一次,太阳落山前还要再看一次。”盼望倭瓜出土发芽,盼望开花,然后盼望结果,倭瓜的整个生长过程都牵动着小姑娘猜小的希望。看到倭瓜开出的金黄的花朵,她想到了爹爹生前曾经给她小辫子上戴花的事,小小的心胸便填满了对于爹爹的怀念,晶莹的泪珠便一串一串滴落在倭瓜花上。秋天倭瓜成熟了,一个大大的通体金黄的倭瓜卧在瓜藤之中,于是她也收获了一份用自己的希望与汗水浇灌的喜悦。清秀的文字、美丽的小女孩、散淡的结构,和沈从文的《边城》《萧萧》《三三》有着很多契合之处。刘庆邦说:“好的小说和自然是相通的,它得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受雨雪之润泽,山是自然的山,水是自然的水,人是自然的人,情是自然的情,一切都平平常常,一切都恰到好处,都是那么美妙和谐,闪烁着诗意的光辉。”[4]

其次,刘庆邦小说的语言文字是自然朴素的,是对原生态生活的描摹,力求在最大限度上客观地逼近,反映人类社会和人类的精神现象。

冬天。离旧历新年还有一个多月。天上落着零星小雪。在一个小型火车站,唐朝阳和宋金明正物色他们的下一个点子。点子是他们的行话,指的是合适的活人。他们一旦把点子物色好了,就把点子带到地处偏远的小煤窑办掉,然后以点子亲人的名义,拿人命和窑主换钱。这项生意他们已经做得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可以说做一项成功一项。(《神木》)

这一段描写平实简练,明白如画,大有赵树理语言之风。赵树理的语言是在群众口语的基础上略作加工,他的小说读给当地百姓都可以不费力地听懂。刘庆邦的小说语言也是对群众性语言加以提炼,成为一种近乎自然色彩的叙述语言。

刘庆邦的小说善于运用一些富有表现力的方言来描写景物与人物性格,这是其小说语言的一大特点。如:

立了秋,秋风一吹,黄瓜就该拉秧了。有的人家,菜园里的黄瓜秧子还没有拉去,那是他们忙着收秋,一时没腾出手来。没拔掉的黄瓜秧子,像是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完了,花儿还在开,黄瓜还在结。但由于季节的关系,黄瓜的花儿开得有些苍白,也有些薄气。黄瓜呢,不可能往长里长,也不可能往粗里长,刚坐纽儿就弯下来,就现出疲态。(《我们的村庄》)

这一段使用了大量的豫东方言,把初秋农家院子里的景象进行了生动的呈现。“拉秧”、“薄气”、“坐纽儿”等词完全是地方口语,读来异常亲切真实,极富地方特色,又富于生活气息。刘庆邦的语言特色正在于朴素无华的本色语言体。

刘庆邦小说还常运用平实的、朴素的语言进行一些细节性描写,把人物的生存处境突出出来,这是刘庆邦语言又一重要特色。如:

孟银孩拥有三张幸福票了。他把幸福票和自己的身份证相叠加,放进一个柔韧性很好的塑料袋里。可着身份证的大小,他把塑料袋折了一层又一层,折得四角四正,外面再勒上两道皮筋,才装进贴身的口袋里。(《幸福票》)

孟银孩来到煤矿打工,因为家境极为贫穷,他极为节俭。矿上每个月奖励矿工出勤的方法很特别,一个月干满月不缺勤就可以得到一张幸福票(即嫖娼券)。别人的都不够用,唯有孟银孩的用不完,他舍不得用。他拿着价值300元的幸福票想到的是老婆在家里辛辛苦苦劳作一个季节换得的麦子,母亲生活中生活之用的几千个鸡蛋。小说通过这一细节写出了孟银孩生活之苦与做人的责任意识。

二、简单而丰富

刘庆邦的小说创作深受沈从文的影响,清秀的文字、散淡的结构,柔中寓刚,内涵深厚。他说:“沈从文的小说让我享受到超凡脱俗的情感之美和诗意之美,他的不少小说情感都很饱满,都闪射着诗意的光辉。大概我和沈从文的审美趣味更投合一些,沈从文的小说给我的启迪更大一些。”[5]从结构到语言及情节,刘庆邦深受沈从文的影响。“至于说超越了沈从文、汪曾祺等人,这个话是万万说不得的。特别是沈从文,我一直在向他学习。沈从文也写过酷烈小说,他的酷烈小说绵里藏针,柔中寓刚,声色不动,举重若轻,功力非常深厚。”[6]沈从文的田园小说是对中国现代文学的独特贡献,散文的结构,清丽的文字,简单的情节,美好的人性组成了一个美好空灵的文学空间。刘庆邦的一些乡村小说也用纯朴的语言、散文的结构、纯美的少女为我们描写了一个美好的空间,在简单的情节之中表达了丰厚的内涵,简单而丰富。

《梅妞放羊》与《鞋》就是两篇简单而丰富的诗意之作。《梅妞放羊》中乡村少女梅妞的自然生长与美丽的乡村风光融为一体,如诗如画,突出了乡村生命的自然自在之美。《鞋》以简洁而又细腻的文笔描述了乡村女子的内心世界。主人公守明十八岁定了亲,少女情怀一下子完全激发出来。根据当地风俗,女子要为订了婚的未婚夫做一双鞋子,这似乎是一个仪式,也是一个关口,男方要从鞋上检验你女红的优劣、揣测你的态度。于是少女守明精挑细选做鞋子的布料,不允许有一丝旧的,表示新生活之意;然后是剪鞋样子、纳底;再然后是做帮儿、缝合等。守明一针一线细细地缝,缝进了无限的柔情蜜意,也缝进了无数的幻想。她幻想着把鞋做小一点,那人穿上夹脚,就不能走四方而免于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家里;又幻想那人穿了鞋回来脚疼,她很心疼地为之捏脚等等。这些情节生动揭示了乡村少女微妙而复杂的情感世界。至此,鞋已不仅仅是鞋了,而是一种信物,一种仪式,一种情感载体,还是一种习俗凝聚。《鞋》这篇小说使简单的情节与丰厚的内涵统一起来。简单而丰富正是刘庆邦小说的一大特色。

充满了地域色彩与地方风俗的小说《响器》《听戏》依然是情节简单、内涵丰富。《听戏》中的“姑姑”是一个资深戏迷,戏一开场就坐不住了,但姑父不爱听戏,也不让姑姑去听戏,如果姑姑悄悄地去了,回家后就会遭到一顿毒打。这篇小说文字不多,却揭示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痴迷的个人爱好、浓郁的地方风俗等。《响器》里描写了当地人办理丧事请响器班的风俗。一场吹奏一下子击中了高妮的灵魂,她决心学吹笛,但当地的习俗认为女孩子吹响器在人前抛头露面是丢人的事,姑娘因此会嫁不出去的。高妮被她爹捆起来打了一顿,但高妮痴迷不改,最终她爹只得屈服。作品里找不到作者分明的态度,冷静客观的叙述,纯然的白描,近乎自然主义特征,丰富的内涵寓于简单的情节之中,却别有一番韵味。刘庆邦的小说表面看来很稚拙,但丝毫不显简陋,相反,更有耐人咀嚼的韵味。

三、冷幽默的魅力

刘庆邦小说在通俗朴素之中寓含鲜明的立场,不是一味谦和中正的姿态,也有辛辣的嘲讽。作者非常喜爱鲁迅的文章,他说:“在中国的作家中,我比较喜欢曹雪芹的小说,再就是爱读鲁迅和沈从文的小说。”[7]对于一些黑暗现象进行讽刺,采用正话反说、反讽或者对比等手法,进行辛辣地讽刺,是刘庆邦于温和之中的锋芒所在。如:

队长把一吨理解成一蹲。人蹲下干什么呢,无非是拉屎呗。那么一蹲就是拉一泡屎,一蹲的重量大约相当于一泡屎的重量。这个理解几乎得到了大家的认同。那些铁疙瘩可不是像屎一样没用嘛!不,屎还可以壮壮地,那些铁疙瘩有什么用呢! (《平原上的歌谣》)

这一段形象地写出了在大炼钢铁期间,上边违背社会发展规律,要求村民大炼钢铁,而村民对于上边的政策却心存隔阂,不满于当时的政策,却又无法抗拒巨大的社会政治主流,只能心怀不满,闹出一些可笑之举。队长不理解上边所说的“吨”这个数量单位,把它理解成了“蹲”,由此形成了绝妙的讽刺,活画出了特殊年代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遍地月光》描写了特殊年代乡村人粗粝、困苦的生活。杜老庄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乡村的缩影,贫穷、落后、愚昧。自然条件的恶劣、物质资源的匮乏导致人性中的粗粝与狠毒。特殊年代政治历史原因导致的灾难,消磨了人的善良,稀释了人的亲情。有意思的是,小说的标题“遍地月光”,这是一个很富于诗意的名字,乍一看以为是一篇诗化的乡村牧歌,阅读过后的感觉是“遍地月光冷无声”,这才是小说的真意,留给读者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相信压抑的情感会笼罩在每一位读者的头上,阴郁缭绕不散。至此作者不动声色的、近乎直白的叙事方式也达到了应有的效果,实为冷幽默,这正是刘庆邦小说的魅力所在。

刘庆邦小说的审美倾向来自他现实主义创作风格、民间立场与底层情怀,这是对河南作家小说创作传统的继承。河南乡土小说主要继承的是鲁迅开创的那一支乡土小说流脉的传统,以现实主义为主流,坚守对文化进行批判反思,坚持国民性审视。刘庆邦既没有仅仅停留在对于民间的诗意想象之上,也没有停留在悲苦呈现之上,民间毕竟是丰富而复杂的,是美丑并行、善恶交织的。民间生命一方面是野性的,充满活力与强悍的;另一方面,民间生命也经历了重重磨难与悲苦,并表现出了经历重重苦难后的韧性与顽强,有热气腾腾的欲望,有痛苦有哀嚎。这些朴素的叙事、简单而丰富的情节处理、冷幽默的表现手法在刘庆邦的笔下都得到了真实的呈现。对民间立场和民间审美世界的回归,表现了知识分子介入现实社会生活、拥抱现实的胸怀,这些都将汇成社会现代性转型的精神源泉。

[1][2][5][7] 杨建兵,刘庆邦.我的创作是诚实的风格——刘庆邦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7(3).

[3] 刘庆邦.蓝色书坊.民间[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1-2.

[4] 刘庆邦.刘庆邦中短篇小说精选[M].花山文艺出版社,2002:3.

[6] 刘庆邦.蓝色书坊.民间[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358.

[责任编辑 宋占业]

Analysis on the aesthetic tendency in Liu Qingbang’s Novels

LI Yan-chao

(Luohe University Technology College, Luohe 462000,China)

Plain, simple and rich, cold humor is the aesthetic pursuit of Liu Qingbang’s novels. Liu Qingbang’s novels with simple methods of folk narration of daily life, simple plot and rich connotation of unity, and the use of cold humor, found shivering in the ordinary world as in reconstruction of the benign relationship between reality and fiction. In exchange for the identity of the readers and trust.

Liu Qingbang’s novels; austerity;simple;abundant;cold humor

2016-12-10

本文系2016年河南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础研究重大项目“河南当代乡土小说研究”阶段性成果之一。

李炎超(1966-),男,河南禹州市人,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10.3969/j.issn.1671-7864.2017.03.010

I206.7

A

1671-7864(2017)03-003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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