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贵珍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小布头奇遇记》的版本比较
黄贵珍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孙幼军的《小布头奇遇记》主要有61年初版和93年修改版两个版本。93版在保持作品初版原貌的基础上,做出了一系列的改动。总体而言,它淡化了时代背景,使作品远离政治意识形态的桎梏,向文学的审美指向回归;增删改写了一些故事情节,从而增添了文本的趣味性,并丰富了人物形象;修改拟声词等具体词汇,使语言更为规范、准确,符合儿童的理解接受能力。《小布头奇遇记》产生于三年困难时期的特殊年代,出版至今产生了持久的影响力。通过对它两个版本的详细比较,可以探析儿童文学的本质及中国儿童文学美学观念的历史演变。
《小布头奇遇记》;版本比较;儿童文学;时代语境;孙幼军
《小布头奇遇记》是中国儿童文学界的“怪老头”孙幼军的处女作,1961年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以下简称61版),曾获全国第二届少儿文艺作品评奖一等奖,1990年孙幼军凭借它,获得了全球儿童文学的最高荣耀——国际安徒生奖的提名。但它最大的奇迹在于,出版至今产生了持久的影响力,深受各个时代的小读者的喜爱,影响了几代人。处女作就能获得巨大的荣誉并产生不凡的影响,充分显示了孙幼军的创作才情和艺术天分,有学者称其为张天翼之后的天才作家。
但是在作者看来,“获奖和孩子喜爱并不等于说这本书就是‘成功之作’”。[1]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布头”反成了作者“不大不小的一块心病”。[1]作者几次想埋葬小布头,不再重印。但是在家长和小读者的热切反响及强烈要求下,在出版社朋友的不断催促下,修改版于1993年诞生了。《小布头奇遇记》初版产生于“故事公式化,人物概念化,文字干巴巴”的儿童文学全面歉收的文化背景之下,却能收获巨大的成功,同时得到主流意识形态和小读者的双重认可,这是值得深究的。从初版到修改版历经三十多年,期间,文学及时代语境发生了几次重大的变革,儿童文学也随着政治话语的变动而变动,从教育儿童走向了审美娱乐。因此,《小布头奇遇记》在中国童话史及中国儿童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史学和艺术典范意义,是文学表达实现政治超越的特殊文本,是一个政治教育意图和文学趣味交织的难得的研究文本。然而目前对它的研究还很少,对其版本变迁的关注则几乎没有。本文试图通过对它两个版本的详细比较,探析儿童文学的本质及中国儿童文学美学观念的历史演变。
综观93版对61版的修改,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61版带有强烈的时代烙印,如“苹苹一家下乡支农”“人民合作社”等都是中国五六十年代生活的写照。93版有意识地淡化时代背景,删除了“人民公社”和与此相关的“生产队”“社员”之类的词及表述。例如:
“后来他参加了农业合作社,跟大伙儿一起种庄稼,种出来的粮食就更多了,日子也过得更好了。”
“后来呢?”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很老了,差不多不能下地干活了。解放前的苦日子,把他的身子给折磨坏啦!”
“那多糟糕呀!”小布头真替郭老大担心。“一点也不糟糕。那一年成立了人民公社。公社让他到敬老院去过幸福生活,他还不肯去。他说他还能干三十年活儿!”
“后来呢?”小布头问
“后来公社就让他来管理粮食仓库。”[2]108-109
在修改之后的93版[4]里,它是这样表述的: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很老了,差不多不能下地干活了。解放前的苦日子,把他的身子给折磨坏啦!”
“那多糟糕呀!”小布头真替郭老大担心。
“一点也不糟糕。那一年乡里成立了敬老院。大伙儿请他到敬老院去过幸福生活,他还不肯去。他说他还能干三十年活儿!”
“后来呢?”小布头问
“后来他就去管理粮食仓库。”[3]108-109
从上述引文可以看出,两个版本中小布头一直在追问郭老大所讲故事的发展,连续使用了“后来”这个词,这与儿童的话语特征及文本中故事口头讲述的场合相符,能够引起孩童读者的阅读兴趣和共鸣。在61版中,小布头对于郭老大讲述的农业合作社和人民公社没有提出疑问,可见作者创作时的隐含读者知晓当时的这些社会背景。农村合作社和人民公社与中国五六十年代实际状况紧密相关,是那个时代的代名词。但对于新时期及未经历过那段时期的读者而言,却显得陌生和难以理解,不利于读者阅读的流畅性和故事本身趣味性的生成。因此93版果断删除了“农业合作社”“人民公社”等直接反映五六十年代中国农村状况的表述。
与此相对应,作者对一些称呼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如在“欢迎苹苹一家下乡”的一节里,用“工人”或直接用“李厂长”替换“社员”等称呼,消弭了在称呼上时代的印记。
此外,93版删除了政治性强的那个时代特有的标语口号,替换或者删除了与“人民公社”相关的歌曲,例如“拥护土地革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2]105这样类似的口号在93版中已经看不见了。
据笔者统计,61版中有多首直接提到人民公社的歌曲,例如“公社人多力量大,哎嗨哟!党的领导有办法!不怕天旱不怕涝,哎嗨哟!凭咱双手战胜它!”[2]215但这样的歌曲以及与此相关的情节在93版中也全都已经了无踪迹。有些带有明显时代特色的歌曲作者则进行了替换,例如《欢乐舞》改成了《兄弟姐妹一起来》,《东方红》换成了《送公粮》。
为何《小布头奇遇记》会出现这种从强调时代背景到消弭时代背景的变化,这跟作者创作修改这部作品的时代语境及个人诉求分不开。在童话文本中,反应与现实密切相关的人民公社等政治话语显然是不妥当的。但在60年代的时代背景下,却又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正如有学者指出的:“‘教育儿童的文学’与配合各项‘中心’‘运动’,这是‘十七年’儿童文学进入60年代以后的一个不断被强化的基本理论话语。”[4]1960年,孙幼军因病住院,给予了他难得的空闲时间,也正是自己挂在医院病床床头的小布娃娃,使其萌生了写作小布头的想法。当时全国仅有的两家少年儿童出版社(北京的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与上海的少年儿童出版社)都提出用文艺形式向孩子们介绍当时最热门的人民公社。作为一个新作者,要获得出版的机会,按照出版社的主题和时代的规范来写作,无疑是最佳的途径。于是作者在作品中突出了人民公社的时代背景,彰显了勇敢、爱惜粮食、帮助他人等主题,成了一部典型的教育童话。作者采取了出走、历险而后回家的叙事逻辑。作品中,小布头原本在城市里生活,不懂得生活的来之不易,也不爱惜粮食。“离家出走”在农村的奇遇,使它从大铁勺口中知道了旧时代的苦难,了解了农村的生活;从小金球和黄珠儿那里了解了粮食生产的辛苦,也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勇敢。小布头成长为了一个当时“标准的儿童”。从这个角度来看,小布头的奇遇实际上就是它的一部成长史。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这部作品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当时风行一时的“忆苦思甜”的报告。然而作品完成初始,遭到了少年儿童出版社的退稿,原因却是没有表现好主题,缺乏鲜明的教育作用。由此可见,当时对童话在教育主题和时代表现上的严格控制。
从文学审美本质来看,作品中表现的浓厚的时代背景,造成了艺术上的缺失。对此作者自己在创作阶段就有清醒的认识,“我精心安排的不是主人公个性的发展,而是那背景”。背景的突出在孙幼军看来是他这部作品“严重的缺陷”,他甚至还一度想“埋葬”小布头。八九十年代后,我国整个学术文化氛围日益宽松和活跃,文学回到正常发展的轨道,呈现出从一元向多元发展的趋势,儿童文学也开始冲破政治和意识形态的束缚。93版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诞生的。在对作品进行修改中,作者首先做的修改便是淡化时代背景,删除了那个时代的人很熟悉而现在的孩子感到陌生的事物,如人民公社等,从而使作品贴近现在的孩子,更适合现在的孩子阅读,有利于经典化的生成。因此,93版比61版更符合儿童远离政治意识形态的天性,也更符合文学的审美本质。但是考虑到小布头在儿童文学史上历史意义,作者还是尽量保持了作品的原貌,这也是读者依然能感觉到特定时代的气息的原因。
孙幼军创作《小布头奇遇记》伊始,就试图在童话创作和政治意识形态之间寻求一种平衡。而他一直追寻的符合幼儿思维特征的个人诉求,使《小布头奇遇记》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同时期的作品,跨越了特定时代政治语境的局限,从而彰显了持久的艺术魅力。趣味性正是孙幼军强调的幼儿思维特征的内在需求。于是,使文本富有趣味性自然就成了孙幼军在修改版中的一个显性的追求目标。
具体来看,93版整章删除了61版中的《小布头又讲了一个故事》,增加了小布头第二次深入鼠洞的故事。《小布头又讲了一个故事》这一章,是小布头向小金球和黄珠儿等其他的麦粒讲述自己在鼠洞的故事,基本上是对十八章到二十三章的一个简单复述,显得重复而啰嗦。93版中增加的“深入鼠洞”一章,讲述了小布头和布猴子、小老虎、小黑熊几个朋友的神奇相遇,讲述了它们一起惩罚了邪恶的四鼠,整章写得大快人心而又充满惊险。让读者在为小布头的命运担心的同时,又为它遇到老朋友而惊喜。受欺负的弱小的小布头最后战胜了可恶而强大的四鼠,更是满足了孩子渴望战胜强者的愿望。
另外,93版修改了老郭爷爷跟偷粮食的坏蛋作斗争的具体细节。61版写得相对简单,93版则将整个故事写得紧张曲折,一环紧扣一环,充满了变化。在61版中是这样写的:
我心里真着急!正在这时候,有脚步声!我听熟了这样的脚步声,这正是老郭爷爷。哎呀!
还没等老郭爷爷走到眼前,那个站着的人就跳过去,用棍按在老郭爷爷的脖子上:
“要是你敢叫,我就给你一下!”那跟木棍在月光下面晃了晃。
我听见老郭爷爷大声说:
“大坏蛋……你想偷,那办不到!”
那人说:“你不喊,我们绝不会害你!”
那个人当老郭爷爷害怕了呢。没想到老郭爷爷风也似地转过身,“砰!”一拳揍在拿棒的人的脑袋上。那个人晃了一下,一个屁股敦儿坐在地上。在我旁边的两个人刚刚装了半袋子,一看出了事,就向老郭爷爷扑上去。
“来人哪!有人偷粮食啦!”老郭爷爷就大声喊。
一个坏蛋举起一根粗大的木棍来,照着老郭爷爷的身上就是一下。老郭爷爷倒下去了。[2]180
这段叙事突显了老郭爷爷作为一个手无寸铁的老者,面对坏蛋毫不妥协、毫不畏惧、完全不顾个人的生命危险与坏蛋进行生死决斗的勇敢,表现了他强烈的责任心和集体意识。在搏斗中,老郭爷爷是虚弱的,敌人是强大的。两者悬殊的力量对比的艺术处理,有一种英雄的浪漫主义情怀。
在93版中,作者做了如下的修改:
我心里好着急!
可是,老郭爷爷已经站起来。他后背贴着墙壁,悄悄的移向那个大洞。
要是这时候老爷爷跑出去喊人,那几个坏蛋一定会吓跑。可是老爷爷很勇敢,他怕坏蛋会趁机跑掉,他想抓住坏蛋。
第一个坏蛋根本没想到粮仓会有埋伏。他刚刚爬进来,还没站稳,老爷爷就跳出来,兜头给了那家伙一拳,“砰”!
这一拳很重,那坏家伙身体摇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老爷爷跳上去,把他按倒在地。
第二个坏蛋接着钻进来,直扑向老爷爷。老爷爷急忙转身,照着他的肚子踹了一脚。那坏蛋“哎哟”一身叫,双手捂着肚子蹲下去。老爷爷顺手抄起一个麻袋,套在这家伙头上。
还没等老爷爷把他装进麻袋,第一个坏蛋已经爬起来,抱住老爷爷的腰,把他摔倒。
老爷爷挣不脱,大声喊叫说:
“来人哪,坏蛋偷粮食啦!”
这时候,第三个坏蛋也钻进来了。他举起手里的大木棒,照着老爷爷的脑袋就是一下子。
老爷爷给打昏了。[3]182
对比上述两段引文,会发现除了老郭爷爷与偷粮食的坏蛋斗争这个主故事一致外,两者在细节描写以及叙事视角上截然不同。93版明确了偷粮食的坏蛋是三个,每一个都有出场,与老郭爷爷的搏斗细节各不一样,但又紧凑成一体,环环相扣,跌宕起伏,将情节推向高潮,有一种场面视觉效应。三个坏蛋三次搏斗,突出了数字“三”的幼儿接受心理。
作者引领读者与老郭爷爷一起进行了一场搏斗,让读者在感受老郭爷爷的勇敢的同时,对老郭爷爷生出了几分喜爱,而不仅仅是敬佩;在感受斗争紧张的同时,面对坏蛋的频频落地,会发出会心的欢笑。如果说61版中的老郭爷爷在与坏蛋的斗争中,处于劣势,显得老态的话,那么在93版中,老郭爷爷则显得老当益壮、英勇无敌,尽管最后还是被坏蛋打晕了。这些艺术上的处理让老郭爷爷本身多出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其实前文论及的93版删除了生硬的政治口号、标语,本身也增加了作品的生动有趣。
朱自强在《儿童文学概论》中总结出五个生成趣味的条件,其中第一个是“引人入胜的惊异故事”,第三个是“事件的完满解决”。[5]39-40从上述论述中,可以看出作者对情节所作的几处修改无疑是符合这两项条件的。因此,93版在故事情节上的修改,增强了文本的趣味性。
趣味性是儿童的游戏天性对儿童文学的内在要求,也是孙幼军一以贯之的追求。作者当初在动手写“小布头”的时候,就抱有一种“和这个小布娃娃轻轻松松的游戏几天”[6]261的想法。尽管“《小布头奇遇记》并不是典型的游戏作品,但这种创作精神却在作者的创作中扎下了根”[6]261。这从作者后来的创作中可以看出来,尤其是他90年代之后创作的《怪老头儿》等幽默风趣的作品。另一方面,八十年代以来,童话领域吹来了一股轻松、戏谑、充满游戏趣味的风,作者对趣味性的强调也适应了当时的文化氛围。从儿童文学的审美性来看,“趣味性是儿童文学的一大鲜明特色。是否有趣,是衡量儿童文学作品优劣的一个重要标准,特别对孩子来说,‘有趣’几乎是唯一的标准,尽管‘有趣’一词的涵义因人而异。”[5]39这恰好从另一个层面佐证了93版产生时文学向审美性回归的时代背景。
孙幼军深谙人物塑造的重要性,他曾说:“我发现,孩子最感兴趣的还是人物本身,特别是有个性的人物……在孩子们专注的听一篇故事的时候,与其说关注一个有趣的情节的进展,不如说是关注着主人公的命运……他们对塑造比较成功的人物的记忆,总是比游离于人物之外的热闹情节长久得多。”[6]254作品中小布头这个形象鲜活生动,可以说是其艺术成功的一个重要方面。在61版中,从三十三章到三十八章这六章中,小布头的活动极其少,它几乎成了一个旁观者,而非主角。另外,61版中,在第三章《小布头的心事》中,小老虎、布猴子、大黑熊直接参与了故事,但在后面的故事中它们就一直处于一种隐退的状态。在93版中,作者增加了《深入鼠洞》一章以及相关的故事情节,在丰富小布头的形象的同时,也让后来一直隐退的小老虎、布猴子、大黑熊三个布娃娃形象栩栩如生。读者在记住小布头的同时,也记住了小布头这几个好心勇敢的朋友,从而使整个作品的人物体系顿时显得丰富起来。而实际上,在第三章中,这三个布娃娃也是作者在众多布娃娃中着墨比较多的。它们三个站在小布头的立场上维护着小布头,它们应该是小布头喜爱的好朋友。这些因素使它们在93版中与小布头一起历险成为了可能,这样安排也更合理。
其次,93版丰富了苹苹爸爸这个人物形象。在61版中,苹苹爸爸第一次出场时,有一部分关于苹苹爸爸念报的情节和关于他生平的介绍。现将这一部分摘录如下:
苹苹听妈妈说,爸爸从前是个徒工,在工厂学了五六年手艺,才当上管机器的工人。那时候,爸爸天不亮就出去干活儿,干到星星满天才回来,可是一家人还出不饱饭。后来,爸爸下工回来就做玩具。爸爸做了不少玩具,去卖给玩具店的老板。虽然这样白天黑夜地干,爸爸和妈妈仍是免不了饿肚子。那时候,爸爸脾气可大啦,常常跟妈妈吵架。
别的,苹苹都相信。说爸爸脾气大,苹苹怎么也不相信。爸爸一天到晚老是笑嘻嘻的,从来就不生气。爸爸从来不跟妈妈吵架,他对妈妈可好啦!妈妈一定是瞎说。再说,爸爸还常常对苹苹说:不许和小朋友吵架。他自己怎么会吵架呢?
苹苹走进屋子的时候,爸爸正拿着《人民日报》,在高声的念:
“所以说,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粮食是基础的基础……”
爸爸是解放以后才开始认字的。爸爸学习可用功啦!他学会了写文章。可是一直到现在,爸爸还像小学生一样,看书看报都喜欢念。[2]31-32
对一个孩子讲“粮食是经济的基础”显然不合适。作品中即使这样一个微小的情节也透露出作品写作时正处于三年困难时期的时代背景,大众普遍处于一种饥饿状态,强调了爱惜粮食的主题。对于经历过那段困难饥饿时期的儿童或成人而言,这段情节会引起他们的共鸣,饥饿和粮食是他们那个年代共同的难以忘却的记忆。但对于改革开放之后物质条件日益富足的孩子而言,则显得僵硬教条。对苹苹爸爸过去和现在的对比,则蕴含了对新生活的歌颂和赞美,这是当时文学的主流方向。
93版删初了上述引文。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变动,使苹苹爸爸的形象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在读者的眼中,他不再是一个有缺点的,甚至有些呆板的成人。相反,他可爱的一面得到了最大的凸显。他是苹苹了不起的爸爸,会做各种玩具;他也是苹苹的亲密的玩伴,他体贴理解孩子,陪孩子一起玩耍。
再次,作者通过对一些称呼进行修改,来丰富人物的形象。例如61版中的以身份特征命名的“地主王老财”,他是一个压榨百姓的为富不仁的地主;他抢走了郭老大的所有粮食,当郭老大一家饿的快死时,都祈求不到他的一点施舍。他一直是背后操纵的那个“黑手”,是造成郭老大一家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可以说,地主王老财是一个让读者咬牙切齿的大坏蛋。但作品中,对地主王老财的直接描绘极其的少,只在十六章中有一次很不明显的写到他是一个“戴着瓜皮帽儿,穿着马褂的胖子”[2]99。通过这一处描绘读者还是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一个坏蛋生就了怎样的一幅嘴脸。在93版中,作者以他“胖”的特征和“坏”的本质把他命名为“坏蛋王老肥”。这样幕后的这个坏蛋形象豁然生动具体起来,他丑恶的嘴脸引起了读者丰富的联想,引起了读者更加强烈的憎恶。加上在一次次的强调中,读者对这个人物的印象也变得深刻起来。正如寺村辉夫说的“与详细的描述相比,只把事物的特征单纯地讲出来,更容易沟通意图”[5]118。
在语言上,61版相对 93版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61版对稍难的字词都进行了注音,例如“刑罚、泄露、皱、惦、舀”等。从这点可以看出,当时这部作品它有一个特定的隐含的读者群。从注音的词汇看,这个读者群大致就是小学生。但随着儿童文学观念的演化,儿童文学隐含读者群的跨度在不断延伸。“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适合9到99岁的人阅读”这种观念在当下已经成为了一种共识。93版不再对较难词汇进行注音。
儿童文学作品基于儿童这一特定的读者群,它的语言力求简洁明快而富有动作性。93版对离生活较远的词汇进行了替换,选择比较通用的更贴近人们生活的词,使其更加符合现代汉语的使用规范。比较典型的是61版使用的“伤风”在93版中全部改成了口语化的“感冒”。在61版中有近十处使用了“伤风”一词,在90年代孩子的语言里,这个词已经显得陌生和不习惯。93版这样一处微小的修改,就使一个普遍使用的词显得更为规范。从整部作品以及作者后来的创作中,都不难发现,孙幼军作品的语言浅近通俗,带有明显的口语化倾向。这和作者跟孩子比较亲近,擅于讲故事的能力息息相关。93版在语言上的修改或许可以看做作者追求口语化的努力。
在语言使用的准确性上,93版对61版最大的修改在于对拟声词的修改,这种修改在文中多达十几处。最明显能被读者感知的是五鼠声音的修改。61版中,“滋滋”是老大,“支支”是老二,“呲呲”是老三,“喳喳”是老四,“嗤嗤”是老五。但93版中,“喳喳”是老大,“吱吱”是老二,“呲呲”是老三,“唧唧”是老四,“叽叽”是老五,五鼠的称呼全部统一使用带有口部的表述声音的词。再比如对于公鸡的啼叫声,61版是生硬的“喔喔喔”,93版则修改成了有特色的“咯咯咯儿——儿儿”。这样的修改渗入了细心的观察,而非讲到鸡的叫声就是一成不变的“喔喔喔”。类似的修改有时也体现在歌曲中,比如93版用“哎嗨哟”替换了歌词“大车来回忙运货,哩格咙!”中的“哩格咙”。很明显,作为一种劳动时的号子,“哩格咙”显得生疏的甚至有些拗口,“哎嗨哟”比其更有气势,也更为顺口。
有时为了使语言显得更生动有趣,93版也在句子中增加了拟声词。比如“所有的鸡蛋立刻裂开了”。[2]13793版加入了拟声词,修改为“一下子所有的鸡蛋都‘噼噼啪啪’裂开了”。[3]138加入拟声词之后,一下使句子富有了动感和音质感。从生活的经验出发,可以看出拟声词在93版中运用得更为准确。
以上种种,正是孙幼军追求“语言上面多下些功夫,争取提供给小读者一种规范的民族语言”[6]269的结果。
一部作品的不同版本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一部作品的“传记”材料。从以上对《小布头奇遇记》版本的详细比较中,我们不难发现作品本身的艺术魅力之所在,以及从61年到93年中国儿童文学在这三十几年中美学观念的历史演变。93版更符合文学艺术的审美指向,但 61版作为一部特定时代语境下的经典文本,也应该得到尊重。它不仅留下了历史的痕迹,让我们得以一窥中国儿童文学走过的那段艰难的历程以及作者在艺术探索上的超越。在沿着这条痕迹进行近乎考古般的比对研究时,我们看到的是文学表达与政治话语、童话艺术与意识形态之间的交织与疏离。因此孙幼军选择的保持作品原貌的修改策略,从文学史意义上而言是明智而理性的,尽管作者深知作品存在的局限性。但正如孙幼军所言,如果改头换貌《小布头奇遇记》就不再是历史中的《小布头奇遇记》,而是新时期产生的另一部别的作品。从文学史意义上而言,特定时代产生的典型性经典文本的保留,更有利于我们思考文学的本质和经典的生成。
[1]孙幼军.小布头奇遇记·新版自序[M].武汉: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
[2]孙幼军.小布头奇遇记[M].北京: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61.
[3]孙幼军.小布头奇遇记[M].武汉: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
[4]王泉根.中国儿童文学概论[M].长沙: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2015.111.
[5]朱自强.儿童文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6]吴其南.守望明天[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6.
A Comparison Between the Two Versions of The Adventures of Little Muppet
HUANG Guizhe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Sun Youjun’s The Adventures of Little Muppet mainly has two versions including the 1961 version and the 1993 version.A series of changes on the basis of the 1961 edition have been made in the 1993 version.On the whole,for the new edition,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was weakened so that the work could get rid of political ideology restriction and turn to be oriented at pure literary aesthetics;some plots were added or deleted to make the story more interesting,which enriches the characters;some specific words such as onomatopoetic words were modified to enable the children to understand the story better.The Adventures of Little Muppet was completed during the 3-year difficult period in the 1960s,which enjoys a lasting influence till now.After a detailed comparison of the two versions,the nature of children's literture and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the Chinese children’s literature aesthetics can be explored.
The Adventures of Little Muppet;Comparison Between the Two Versions;Children's Literature;Historical Context;Sun Youjun
I287
A
1009-8666(2017)01-0025-07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01.005
[责任编辑:王兴全]
2015-10-12
黄贵珍(1985—),女,湖南衡阳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及儿童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