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婧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大连 116081)
顾炎武生平学行与其思想形成之渊源述略
陈 婧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大连 116081)
明清之际是中国帝制社会变动最为剧烈的历史时期,以清代明的时代背景孕育了一批思想和学术的精英,顾炎武就是其中著名的学者和思想家。时代催生了顾炎武思想,同时其思想形成也与家学传统、个人经历和晚明学术思潮有着密切的联系,兹以此为视角探究影响其思想形成的多方面因素。
明清;顾炎武;生平;思想
顾炎武(1613-1682年),明朝南直隶苏州府昆山县人,初名顾绛,字忠清,在参加抗清斗争后,改名顾炎武,字宁人。其故居的亭林湖素负美名,所以人们又称他为“亭林先生”。学界对顾炎武及其思想研究始于20世纪初,梁启超、胡适深刻论述了其学术精神及治学方法。嗣后,诸多学者做了大量工作,并取得一定成就。赵俪生以考证其交游为基础论述顾炎武的一生,周可真编写《顾炎武年谱》,以此入手研究顾炎武思想并取得了一定学术成果。在前人研究基础上,本文从顾炎武所处的时代背景出发,以时间为序对其生平经历进行探究,并以此为基础,结合其家学以及晚明思想学风,探讨其思想形成与生平学行之关系。
顾炎武出生正值明朝中后期,在他生活的时代,政局动荡、社会危机全面爆发、多种思潮涌现,在政治、经济、社会诸多方面都显示出时代的特殊性。
政治方面,明后期君主昏庸,宦官把持朝政,政局黑暗腐朽,风气败坏,以至于出现“无官不赂遗”“无守不盗窃”[1]这种官员普遍腐败的严重现象。皇族和官宦还用尽各种手段将民间地产收入自己名下,使得“若夫穷民,本无立锥之地”[2]。明朝后期,尽管尝试调整,但腐朽的统治集团已无力改变局势。
经济上,明清商品经济高度发展,商业在国家中的地位大大提高,时人甚至把商业与农业置于同等重要的地位。如顾炎武的好友归庄就指出:不管是读书、务农、从商,还是投笔从戎,这些仅职业变化而已。由此可见,当时的社会风气开始偏重商业,这种变化为商业发展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环境,然而晚明朝廷却没有支持这种发展,反而设立由宦官担任的矿监、税检等职,大肆掠夺民间财富,致使无数城市手工业者生存无门。
社会方面,更是危机重重。明末严重的土地兼并导致大批农民流离失所,加之天启年间连年天灾,农民食不果腹,朝廷赋税却是越加沉重。农民和地主、朝廷之间的矛盾最终导致大规模农民起义,1644年,李自成率农民军攻入北京,推翻了明王朝,尔后清军入关,彻底取而代之。顾炎武也投身到抗清斗争中,他的作品中亦有许多记述,如《秋山》一诗中他写到:“已闻右甄溃,复见左拒残。旌旗埋地中,梯冲舞城端。一朝长平败,伏尸徧冈峦。”[3]265明亡后汉人抗清尽管屡次战败但仍然英勇抗敌,战场十分惨烈,城溃后到处都是战士们的尸体,亲身亲历如此激烈战斗的顾炎武,在诗中充满对满清侵略的控诉与愤恨,和对牺牲的作战义军的哀悼,希望唤醒人们的反抗意识。
顾炎武经历的时代,是帝制社会混乱与重生、衰落与辉煌并存的时代,是一个在社会、经济、政治等诸多方面都出现重大变革的历史时期。国家“天崩地解”、社会动荡、重商思潮出现,入清之后民族矛盾尖锐,但是这样混乱的时代,并没有动摇顾炎武的人生追求,而是成为顾炎武等学者进行学术研究的沃土,也坚定了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思想和反清复明的决心,是他思想产生与发展的客观条件。
顾炎武于明万历四十一年出生,他的家族居住在苏州府昆山县千墩镇,是当地望族,素有“江南无二顾”之称。顾氏是一个官僚地主家族,顾炎武祖上历代为官,高祖、曾祖、祖父都曾担任过官职,顾家也是书香门第,深厚的家学背景,对顾炎武的思想有着极大的影响。
顾家先祖本为吴人,后又迁至江苏海门,“九传至顾鉴,才迁至昆山县的千墩镇,顾炎武出生后被过继给叔祖父顾绍芾,即去世堂叔顾同吉的嗣子,王氏自愿到顾家为顾同吉守贞,即顾炎武嗣母”[4]。嗣母王氏知书达理,是一位受过严格传统教育的大家闺秀,幼时王氏给顾炎武读书,每每读至忠臣烈女的言行,总要重复几遍,她常以方孝孺、于谦等人忠于国家的事迹教导少年顾炎武,这种教育对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爱国思想的形成有很大影响。
嗣祖顾绍芾博览群书,是一个有个性、有见识的读书人。他十分关心时局,坚持阅读和亲手摘录抄写当时的《邸报》,后来《邸报》成为顾炎武著书立说的重要依据。顾家一直有藏书的传统,在顾炎武高祖时,家中就藏有书籍六、七千卷,至顾绍芾,“又益好读书,增而多之。”[3]30仅自家就收有五、六千册图籍。顾家对藏书要求有实用之处,而“牙签锦轴之工,非所好也”[3]30,即不追求华丽的装帧。这种注重实用性的传统在顾家历来有之,高祖顾济在正德年间官至刑科给事中,与其他士大夫不同,刑科给事中要注重实务,擅长处理现实法令、政务等问题,这种传统直接影响了顾炎武后来治学理念。
在家学传统、家庭教育潜移默化之下,顾炎武自小就好读书,受到严格的家教和督导,他不仅诵读《四书》、兵书、史书等书籍,读书之余,顾炎武还要抄书作札记,学习天文、地理等实际有用的学问。少年良好的教育,使顾炎武胸怀天下、反对空疏之风、重视实用,促进了顾炎武经世致用思想的萌生。
(一)青少年时期
顾炎武的青年时期,正逢江南结社活跃,崇祯二年(1629年)17岁的顾炎武和好友归庄一同加入复社,积极参加到当时驱逐阉党余孽的活动。他在这个社团中结交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积累了许多社会关系,这为他日后的长期奔波和反清活动提供了诸多帮助。参加复社更加拓宽了他的视野,为他的学术研究和以后博学的才识奠定了基础。
青年的顾炎武也屡次参加科举考试,然而,因其学问宗旨“行己有耻”“博学于文”[5]136并不迎合当时的学风,屡屡失败。崇祯十二年(1639年)27岁的顾炎武参加乡试,依然落第,从此他就不再走学而优则仕的科举之路,退而著书,以“经世致用”为目标,遍览天下书类,开始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学术研究。
(二)积极投身抗清斗争
明朝灭亡,顾炎武和许多爱国人士一样,投身于抗清的斗争中。1645年,清军攻破南京,顾炎武又参加了苏州、昆山等地的武装保卫战,然而战事节节败退,最终昆山城破,死伤数万,顾炎武的生母和两个胞弟也亡于这次战乱。常熟陷落,嗣母王氏绝食而亡,遗言曰:“我一妇人,身受国恩,与国俱亡,义也。汝无为异国臣子,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则吾可以瞑于地下。”[3]165嗣母死时的告诫,顾炎武铭记终生。抗清斗争最后以失败告终,顾炎武的友人也在这场斗争中牺牲,《哭陈太仆》中他痛心于友人“耻为南冠囚,竟从彭咸则”[3]276,悲伤之余,也表达了对其他战死抗清志士的惋惜和哀痛之情。在这场关于民族的战争中,顾炎武的反抗没有实质作用,但战争的所见所闻、家人的惨死,极大地影响了顾炎武,清朝确立统治地位后,不断有汉人任清朝官职,甚至顾炎武的外甥也在清廷居要职,但是他始终志在抗清复明,坚决不仕清朝。
(三)北游时期
顺治十二年(1655年),顾炎武被图谋其家产的家奴与乡豪叶氏陷害入苏淞之狱,险些丧命,在友人帮助下,得已脱罪。顺治十四年(1657年),抗清活动走入低潮,受游历风气的影响,加之两年前叛奴之祸,顾炎武选择离家北上。此后20余年,顾炎武考察山川、拜师访友、广结豪杰、搜访图书,以二马二骡为伴,来往于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等地。他孑然一身,游踪不定,足迹遍及山东、河北、山西、陕西关中等地。北游中顾炎武专心学术,不参与斗争,他在《酬陈生芳绩》中说:“从今世事无烦问,但掩衡门学种蔬”[3]315,表达了他不愿过问世事,意图隐居的想法。然而他若真的不关心世事,又怎会在《赠钱行人邦寅》中说:“贯日精诚久,回天事业新”[3]316,在他心中,这种中兴明室的愿望一直都很坚定,他的许多作品也都有表现。
顾炎武的游历生活为他的《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和《音学五书》等著作奠定了文物和文献资料的基础,同时在平淡的游历生活中,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复国的思想,所以在清初多次被文字狱纠缠。康熙六年(1667年)的陈济生《启祯两朝遗诗》案,顾炎武遭到揭发参与编辑,清廷最终只惩处了揭发者,并未对顾炎武等人追责。康熙七年(1668年)黄培逆诗一案,顾炎武再次被揭发,被指将黄培逆诗转移到《启祯两朝遗诗》上并刊发,这一次他被捕入狱,后经好友李因笃等多方营救才获释。
(四)生命的最后岁月
康熙十六年(1677年),顾炎武于陕西华阴定居,他认为别地缺少秦人的一些优秀品质,华阴又正好处于关河之口,安居在华阴,即便足不出门,也可以“见天下之人人,闻天下之事”[6]130,认为华阴“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6]130。他在选择隐居之地时依然考虑的是天下形势,想为明王朝复国做准备。
康熙十七年(1678年),开博学鸿词科,意图拉拢一批德才兼备的遗老。举荐之祸,明之遗老几乎无人幸免,面临晚节不保的威胁,顾炎武以死坚拒推荐,最终由于三徐力保而得免。同年,清廷邀请顾炎武参修《明史》,又遭到他以“一死”拒绝。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顾炎武辞世,享年70岁。同年三月,由五弟顾纾和嗣子顾衍生扶柩南归,葬于昆山顾氏家族祖坟,回到江南故里。少年时志在匡扶正义,青年却经历了国破家亡,这原本是一种打击,于顾炎武却成为他坚毅品质形成的基石。战争与亲人离世令他痛心,却也与他后来思想中强烈的爱国主义不无关系。他后来数次经过京师,又有博学鸿儒与修史之荐,却坚持不在清廷任职,始终坚守遗民气节,忠于明室,用自己一生的实际行动向世人诠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意义。
儒学发展至明清之际,理学和心学成为主要的两个门派,在思想领域地位举足轻重。在对儒家经典的学习、研究方面,对外界事物的认识以及对自身修养的塑造方面,二者有诸多不同,并影响了当时的学风,对顾炎武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一)理学
历来有学者认为顾炎武学宗朱熹,如清代汉学家江藩称顾炎武“辨陆王之非, 以朱子为宗”[6]133,章学诚直接说朱熹之学“五传而为宁人”[7]264。顾炎武晚年在华阴积极参与修建朱子祠堂,并作《华阴县朱子祠堂上梁文》,文中他认为两汉以来,对儒学大多是抱残守缺,没有人能做到继往开来,称赞朱子“启百世之先觉,集诸儒之大成”[3]121。可见顾炎武对晚明学者抛弃的理学代表朱熹态度是赞赏的,对他在传统儒经方面的研究是推崇的。
理学在一定层面影响了顾炎武,但是顾炎武并没有完全信奉这种学说,他说“古今安得别有所谓理学者,经学即理学也”[8]236,在《与施愚山书》中他说: “愚独以为‘理学’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非数十年不能通也。”[3]58可见顾炎武认为“理学”并不是独立经学存在的学问,而是宋代人所创用来指某一学问的名称,古代儒家传统经学才是真正的“理学”。顾炎武之学,与其说以朱熹为宗,不如说是以经学为宗。所谓“经学及理学”“论语,圣人之语录也。舍圣人之语录,而从事于后儒,此之谓不知本矣”[3]58,顾炎武是以传统文化的原始经典为宗,而不是去盲目崇尚朱子等后儒的学问,他的治学思想、政治思想、经济思想等等, 都是通过研读《六经》、子集, 并亲自考察而阐发出来的,批判继承朱熹对经学的研究进而独立出自己经世致用的理念。
(二)心学
明代中后期,心学提出“天理即是人欲”的观点,在其传播发展中由于过分强调主体意识,乃至只注重单纯的道德意识培养,导致信奉心学的士大夫偏不务实事,这种学风在晚明社会中大范围蔓延开来。
在顾炎武看来,心学甚至是明朝覆灭的直接原因。他指责心学之空疏,败坏学风,误国误民,“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1]他认为正是由于心学过于虚空,导致士大夫们不思治国只空谈自身修养,最终导致政事的荒废和王朝的灭亡。顾炎武更是斥责王阳明对明王朝的覆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种把明亡国完全归罪于一人一学有失偏颇,却也体现出他对陆王心学彻底地反对。在学界盛行空谈诗文、学问之风时,顾炎武不但没有走入其中,反而更加坚定自己注重实际学问的治学理念,在批判心学中形成自我的一套方法。
顾炎武的理论贡献和学术成就使他成为一代学术宗师,被后人赞为清学“开山始祖”,他认真总结中国传统学说,提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经世致用”之说。这些思想对于晚清思想与社会变革运动有重大意义。
[1] [清]顾炎武.日知录集释[M].黄汝成,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2] [明]陈子龙,等.明经世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 [清]顾炎武.顾亭林诗文集[M].华忱之,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4] 周可真.顾炎武年谱[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1998.
[5] 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6] [清]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3.
[7] [清]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M].叶瑛,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
[8] [清]全祖望.全祖望集彙校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高 曼)
10.3969/j.issn.1009-2080.2017.01.022
2017-01-10
陈婧(1990-),女,江苏连云港人,辽宁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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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2080(2017)01-009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