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习加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100048)
《诸经要集》书名、著者等问题考
范习加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100048)
《诸经要集》是成书于唐初的一部佛教类书,相关典籍中对这部《诸经要集》的相关记载存在很多不相一致的矛盾之处,本文将根据唐代敦煌写本《诸经要集》的流传情况,对这些记载重新做一番梳理,同时也对此书的著者、书名等问题重新做一番蠡测。
《诸经要集》,《善恶业报论》,敦煌写本P.2163
现存史料中有关《诸经要集》书名、著者等,存在很多相互矛盾之处。譬如不同版本系统的《法苑珠林》有关道世著述的记录,存在《诸经要集》《善恶业报论》两种不同的记载。以至于产生了一系列问题:《诸经要集》与《善恶业报论》即为同一部书,假如二者是同一部书,两个书名孰先孰后,孰是孰非。本文主要就上述这些问题作简要论述。
《诸经要集》与《善恶业报论》是否为同一著作,对此问题目前学术界尚未有定论。汤用彤在《隋唐佛教史稿》一书中介绍道世著作时写道:
除著《法苑珠林》外,又著有《诸经要集》《四分律讨要》《金刚经集注》《敬福论》《善恶业报论》《辨伪显真论》《受戒仪式》《礼佛仪式》《大小乘禅门观》《大乘观》等总十余部、一百五十余卷。①汤用彤:《隋唐佛教史稿》,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209页。
由此可见,汤先生认为二者为两部不同的著作。但也有学者认为二者即为同一部书,蓝吉富在其所编《中华佛教百科全书》中,对《诸经要集》的描述为“《诸经要集》,二十卷,唐道世撰。又称《善恶业报论》,收于《大正藏》第五十四册”。②蓝吉富:《中华佛教百科全书》,台南:中华佛教百科文献基金会,1994年,第5508页。陈士强在其《大藏经总目提要》中也指出“《诸经要集》,又名《善恶业报论》(见宋、元、明本《法苑珠林》卷一百),二十卷”,③陈士强:《大藏经总目提要文史藏》(第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1页。据其括注可知,陈先生主要依据不同版本《法苑珠林》间的联系,但具体推理过程无从而知。吴福秀在《〈诸经要集〉与〈法苑珠林〉版本流传之研究》中,对《诸经要集》与《善恶业报论》是否为同一部书做了详细的讨论,指出《诸经要集》之名最早始于唐智升所编《开元释教录》,并进一步推断认为《善恶业报论》被更名为《诸经要集》,是由于智升在著录过程中的“误题”。④吴福秀:《〈诸经要集〉与〈法苑珠林〉版本流传之研究》,《钦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年第1期。笔者对上述《诸经要集》由《善恶业报论》更名而来的观点,持不同看法,下面就相关线索重新做一番梳理。
不同版本《法苑珠林》中不相一致的记载是造成上述现象的因素之一,《法苑珠林》与《诸经要集》都是道世法师所撰,在其第100卷《传记篇》中收录了一些佛教书目,其中也包括道世本人所撰书目,具体内容如下:
《法苑珠林》一百卷。
《诸经要集》二十卷。
……
皇朝西京西明寺沙门释道世字玄恽撰。⑤(唐)道世:《法苑珠林》卷100,《大正藏》(第53册),台北:佛陀教育基金会,第1024页上。
“《诸经要集》二十卷”,《高丽藏》《赵城丽藏》同;《南宋思溪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宫内省图书寮本》作“《善恶业报论》二十卷”;《碛砂藏》作“《善恶业报论》”。由于《法苑珠林》一书未被《开元录》正式收录,所以其正式入藏的时间相对较晚,单纯从《法苑珠林》本身版本的流传情况来分析,很难判断各版本所记载的《诸经要集》《善恶业报论》孰是孰非。先暂不论,下文中结合敦煌写本《诸经要集》的内容一并讨论。
之后,开元十八年(730年)智昇所撰《开元释教录》(略称《开元录》)一书,对道世所撰书目作了著录,其卷8:
《诸经要集》二十卷显庆年西明寺撰,右一部二十卷,其本见在。沙门释玄恽,本名道世。律学高誉,慕重前良。缀缉为务,兼有钞疏,注解众经。西明创居,召为大德。显庆年中,读一切经。钞诸要事,撰成一部。名《诸经要集》,余如《内典录》载。①(唐)智昇:《开元释教录》卷8,《大正藏》(第55册),第562页下。
《开元录》是在《大唐内典录》的基础上,对道世的著作增补了《诸经要集》20卷。《开元录》以分类完善而著称,学界普遍认为此书开创了历代汉文大藏经的基本格局。②类似观点详见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方广锠:《汉文写本大藏经研究》,李富华、何梅:《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等相关著作。《开元录》的记载被后世大多数著述所沿袭,如《开元释教录略出》《贞元新定释教目录》《大藏经纲目指要录》《至元法宝勘同目录》《阅藏知津总目》《大日本校订藏经目录》《大日本校订缩刻大藏经目录》《大正新修大藏经书目总索引》《东睿山宽永寺一切经目录》等。也有学者认为《开元录》中所记载的《诸经要集》本来应该是《善恶业报论》,是由于智升在著录过程中一时“误题”所致。③详见吴福秀《〈诸经要集〉与〈法苑珠林〉版本流传之研究》,《钦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年第1期。但以敦煌写本《诸经要集》的流传情况来看,《开元录》的记载应该是有一定依据的。
目前敦煌写卷中与《诸经要集》内容相关的一共有七件,四件藏在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编号为:P.2163、P.2295、P.2370V、P.3653,还有三件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编号为:北8306(宿91)、北8434V(裳094)、BD14568。其中有相关题记信息的有两件P.2163、BD14568,下面分别重点介绍这两件。P.2163抄写的是《诸经要集》卷11至卷20的内容,据其尾题可知P.2163的正文部分抄于开元二十三年,④其尾题作“《金藏论》。维开元廿有三载,于幽州写记之。王庭舆吕兰师兄勘校讫。”“维开元廿有三载,于幽州写记之”,与正文字形一致,应为抄写者所书。而“《金藏论》”与“王庭舆吕兰师兄勘校讫”字形一致,疑为后来校勘者所加。与《开元录》的编纂年代相仿。在此件的正文中,分卷部分都抄写有卷题,分别作“《集》卷第十二”“《经集》第十三”“《经要集》第十四”“《诸经要集》卷第廿”“《诸缘要集》卷第十八”等,抛开抄写过程中的省略与笔误等诸因素,基本可断定,此件所抄写的书名为《诸经要集》。另外,还有一件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编号为BD14568,抄写的是《诸经要集》卷9的内容,据其卷尾题记可知此件的抄写于宝应二年(763年),⑤其尾题作“宝应二年五月一日,弟子建康军营田判官果毅都尉侯彦珣自书写讫”。年代较《开元录》稍晚,此件卷首有“《诸经要集》第九,西明寺沙门释道集”,明确记载所抄写的书籍是《诸经要集》。在这些写卷中,未见与《善恶业报论》相关的信息。笔者认为,以唐代写卷的流传来看,此书最初的命名应是《诸经要集》,而非《善恶业报论》。
再以敦煌写卷的流传情况来分析上文中所提到的不同版本《法苑珠林》有关《诸经要集》相关记载间的矛盾,可以看出《高丽藏》《赵城丽藏》所记载“《诸经要集》二十卷”,应该更符合当时版本实际流传情况。而《南宋思溪藏》《碛砂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等版本所作“《善恶业报论》”,就《善恶业报论》此书名的来历,笔者猜测应该是参考了书序中“随情逐要,人堪行者,善恶业报,条出于此,述篇三十,勒成两帙,冀道俗依行等”⑥道世:《诸经要集·序》,《大正藏》(第54册),第1页上。一语。
《南宋思溪藏》《碛砂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等诸版本之所以对《诸经要集》此书名产生质疑,将其改作《善恶业报论》,应该是基于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
(一)《诸经要集》中引用与其同名的书籍
具体见《诸经要集》卷8《报恩部·背恩缘》:
又《诸经要集》云:“有人入林伐木,迷惑失路。时值大雨,日暮饥寒,恶虫毒兽,欲侵害之。是人入石窟中,有一大熊。见之怖出。……王闻此事,敕下国内:“背思之人无令住此。”⑦道世:《诸经要集》卷3,《大正藏》(第54册),第69页中。
其实作为此段引文出处还略可考,与上述几乎相同的内容还见于《经律异相》(50卷,梁天监七年僧旻、宝唱等奉敕修纂):
有人入林伐木,迷惑失心。时值大雨,日暮饥寒,恶虫毒兽,欲侵害之。是人入石窟中,有一大熊,见之怖出。……王闻此事,敕下国内:“背恩之人,无令住此。”人以种种因缘,赞知恩者。(出《诸经中要事》)①(梁)僧旻、宝唱等:《经律异相》卷11,《大正藏》(第54册),第58页下。
据上述两段引文内容的相似度可得知,二者应该出自同一出处。《经律异相》的体例,《诸经中要事》即为其征引的出处。②董志翘在《〈经律异相〉整理与研究》一书中对《经律异相》引文出处做过相关统计研究。详见董志翘《〈经律异相〉整理与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11年,第234~235页。除此之外,《经律异相》一书中还有八处亦出自《诸经中要事》。《经律异相》还有一则“目连化诸鬼神”故事,标注征引自《诸经要事》。《诸经要事》与上述《诸经中要事》很有可能指的是一部书,是南梁僧旻、宝唱等奉敕编纂《经律异相》时,所参考的、前人所著的、带有“钞集”性质的一部书。到了道世在编撰其书时,是参考了《经律异相》而间接引用《诸经中要事》(或者《诸经要事》),还是直接引用《诸经中要事》(或者《诸经要事》)已无从考证。但在道世笔下,将《诸经中要事》(或者《诸经要事》)改作了《诸经要集》,是因为避讳而有意为之,抑或是笔误已无从考证。最终道世会不会再将自己所撰写的这部带有“抄集”性质的类书同样也命名为《诸经要集》,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二)关于《诸经要集》的著者记载混乱
首先,此书在唐时期的流传过程中,著者信息存在省略现象。
《诸经要集》一书的著者是道世法师,这点是可以肯定的。但后世一些著述中,对此问题的记载不完全一致。之所以出现此混乱现象,笔者认为应该通过《诸经要集》一书早期的流传情况来分析。
前文提及的两件敦煌写卷,是流传相对较早的两个写本,卷首题记内容均涉及了著者信息。第一件P.2163,抄于开元二十三年,卷首题记作:
此集共释道纂撰。《诸经要集》较勘,大意相类,广略不同。据其集体,欠头十一卷,请后乐道缁俗、高尚哲人愿寻大藏经文,发心接续者矣。③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七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53页。
“道”后的“纂撰”二字应该是“纂集撰写”之意。所以,卷首题记中“释道”后面,未提具体的人名。第二件BD14568抄写于宝应二年,与抄写于开元年间的伯二一三六情况类似,其卷首题记作“《诸经要集》第九,西明寺沙门释道集”,其中“集”字也有“纂集”之意,所以,此题记中同样也未题著者具体的名字。笔者认为此现象与道世法师名字存在避讳问题有一定的联系,《宋高僧传》中也提到过“名避太宗庙讳多行字耳,故时称玄恽焉”。④(宋)赞宁:《宋高僧传》卷4,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67页。
其次,将《诸经要集》一书的著者改作他人。
由于流传过程中的此省略现象,所以到了后世相关文献的记载中,有的将“纂集”“集”与之前“释道”二字联系在一起,直接当作著者姓名。又或者认为此书非道世所著,而是他人所撰,譬如《芝苑遗编》卷下《南山律师撰集录》:
《诸经要集》二十卷,今藏中题云:玄恽撰;《随凾音》云:道世撰;又云:道集、道译等;皆误也。今据卷首,祖师自序云:尝于显庆中,读一切经。随情逐要,人堪行者,善恶业报,条出于此,述篇三十,勒成两帙,冀道俗依行等。则验非他撰明矣,见大藏。⑤(宋)元照:《艺苑遗编》卷下,《大正藏》(第59册),第649页中。
此书认为《诸经要集》的著者是道宣,而不是道世。但分析其所举例证,只是引用了《诸经要集》的序言,而序言内容本身并没有可靠证据支撑其观点。尽管如此,此说法还是为后来的一些著述所继承,譬如药师寺荣稳所撰《律宗章疏》一书,便写道“《诸经要集》二十卷(道宣述)”,并按语曰:
《南山录》云:今藏题云玄恽,《隋函音》云道世或云道集、道译等,皆误也。今依卷首祖师自序云云。⑥〔日〕荣稳:《律宗疏录》,《大正藏》(第55册),第1164页下。
此种说法大多集中在律宗类著述中,这类典籍之所以认定《诸经要集》非道世所撰,而是道宣所作。律宗类著述持此观点可能是其出于弘扬律学所需,对南山律宗创始人道宣仰慕所致。
最后,将道世所撰《诸经要集》改作《善恶业报》。如南宋等诸刻本的《法苑珠林》《宋高僧传》等著作,将《诸经要集》从道世所撰著作中剔除了,假取而代之的是《善恶业报论》一书。
总言之,笔者认为,之前所论的种种矛盾,先是归结于此书本身的因素,如书中内容引同名书籍,著者名字中带有“世”字等;而后,宋以后的一些著录家们将其书名改作了《善恶业报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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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7-6241(2017)06-0054-03
范习加,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隋唐史、敦煌学等相关领域的研究。
【责任编辑:杨莲霞】
2017-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