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丙 王东莉
(1.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2.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社会形态理论动态发展的多维探析
程 丙1王东莉2
(1.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2.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社会形态理论蕴含动态发展的生成规律和过程逻辑。从文本维度而言,是其内容从萌芽、初步形成、发展、成熟到完善的升华过程;从认知维度而言,是马克思研究视野从部分欧洲国家转向东方社会再上升到整个人类世界的拓展过程;从方法论维度而言,是马克思论证方法从哲学人类学到实证人类学的优化过程。多维探视社会形态理论的动态发展轨迹,有利于正本清源、化解分歧,筑牢指引中国道路向纵深拓展的自信之基。
社会形态理论;发展轨迹;文本;研究视野;方法论
一直以来,中国理论界对社会形态理论的争鸣从未休止,争论焦点为人类社会形态划分类型应坚持“三形态说”还是“五形态说”。然而,这种争论中有两种忽视社会形态理论动态发展的倾向值得注意:一是部分持“三形态说”或“五形态说”的学者在研究论述中过分依赖马克思在19世纪50年代中后期创作的论著,不可避免地轻视了马克思在此时间段之前和之后创作的相关文本之间的内在联系;二是在论战中不少学者认识到马克思的社会形态思想的形成是不断演进、深化的过程,但多单纯以时间轴进行单向度梳理,缺少多维度的内容阐释。社会形态理论是一个随着马克思对世界历史和对资本主义社会不断探讨、研究而逐步深化和成熟的过程。[1]只有深入了解其发展过程,才能正确认识社会形态理论的科学性及其重大意义。同时,社会形态理论的生成逻辑中具有多个层次和不同方面的质,考察社会形态的视角和切入点也绝非单一。[2]因此,重视社会形态理论的动态发展、多维呈现其动态发展脉络、较为客观地把握马克思原意尤为关键。本文试从社会形态理论的文本论述、马克思个体认知和理论研究方法三大维度来厘清社会形态理论的动态发展轨迹,为复归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本来、驳斥各种对它的错误附加提供一种可能。①
文本是思想学说具象化表达的书面载体。马克思生前创作的一系列文本直观呈现其学说体系,是反映其思想内核的“一手资料”。学界对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的研究阐释应首要从该理论涉及的马克思经典著作出发,否者,关于社会形态划分类型的纷争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撇开人类社会更迭是经历“三形态”还是“五形态”的具体语境,社会形态理论形成的过程是其内容升华的过程。依据马克思涉及社会形态理论的著作内容及文本创作的时间节点,社会形态理论内容升华可分为五个阶段。
(一)理论萌芽时期。
马克思在1843年创作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手稿中,将“观念的主体”与“现实的主体”主宾颠倒,全新思考市民社会与国家关系,并涉及到社会结构领域。此手稿可以看作是马克思思考现实的社会形态问题的一个原点。随后,在被称作“通向唯物史观道路”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将黑格尔哲学中的“异化”上升到“异化劳动”高度,把“世界历史”,即人类社会纵向演进的过程,纳入到了自己的研究范畴中。马克思说到:“我们表述了这一事实的概念:异化的、外化的劳动。”[3]58根据“异化劳动”在人类历史中的不同阶段作用,马克思勾勒出了“世界历史”阶段的雏形:异化劳动尚未产生的阶段——异化劳动占据统治地位的阶段——异化劳动消亡(人的类本质复归)的阶段。[4]持“三形态说”的学者们认为,这一阶段是文本可考证的马克思三大社会形态理论的发端。
(二)理论初步形成时期。
这一时期马克思关于社会形态的理论构想集中呈现在1846年与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如果说在理论萌芽阶段的马克思头脑中还残留着大量人本主义思想的痕迹,那么,在这一阶段,马克思较为彻底地认识到人类历史的首要前提不仅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3]146,而且是“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个人,要将人类历史“同工业和交换的历史联系起来研究和探讨”[3]160。也就是说,在考察人类社会发展时,要以“现实中的个人”和其从事的物质生产活动为起点,融合横向和纵向的思维方式,在剖析特定历史阶段劳动工具、所有制关系及劳动分工之间关系基础上,依据这些要素发展演变的差异性特征,将整个纵向的人类社会发展划分为不同形态。马克思认为,在第一形态中,自然力处于支配地位,劳动工具、所有制关系和劳动分工都很落后;在第二形态中,人类物质生产活动创造了较高的文明形式,由此生成的劳动工具、所有制关系和劳动分工较为发达;[3]183在生产力极大发展的前提下,第三形态与前两种形态相比,实现了质的飞跃,旧式的所有制关系、劳动分工等都将消亡,生产力归“联合起来的个人”[3]202占有,真正使得个人获得全面自由发展。主张“三形态说”的学者们据此认为,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深化了对三大社会形态理论的认识,其对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思考已形成初步的思路。同时,在此文本中,马克思创新性地提出了“生产力决定社会分工及内部交往”的观点,“分工的各个不同发展阶段,同时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种不同形式”[3]148。根据社会分工的不同发展阶段揭示了从低级到高级演进的所有制形式:部落所有制——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封建的或者等级的所有制——现代所有制(资产阶级所有制),并较为科学地预见未来共产主义社会。[5]主张“五形态说”的学者们提出,《德意志意识形态》标志着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纵向发展的五种社会形态理论的初步形成。
(三)理论上升发展时期。
这一阶段,马克思对人类社会形态的思考逐步内化为一种理论自觉的探索。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写作完成前后相继不长的时间内,马克思在写作完成的《哲学的贫困》、《雇佣劳动与资本》及《共产党宣言》中都涉及到社会形态思想,并有侧重的进行分析阐释,为之后社会形态理论的成熟奠定了学理基础。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借封建主义“好的方面”和“坏的方面”对抗的思路,说明历史运动的产生原理,进而推导出人类社会发展的阶段性,尤其揭示了资产阶级社会形成的两大历史阶段。[3]274关于“社会”的概念,马克思在《雇佣劳动与资本》给出了清晰的答案,社会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关系,“构成一个处于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社会。”[3]340紧接着,马克思在此文本中用“古典古代社会”、“封建社会”和“资产阶级社会”的表述来说明由社会生产关系作用形成的社会历史发展的不同形态。《共产党宣言》,尤其在其第一部分,马克思则是从阶级斗争视角叙述了中世纪以来阶级社会的情况,预言了无产阶级革命胜利、最终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的必然趋势。将此阶段马克思的著作与前一阶段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进行关联,马克思对社会形态理论深入思考的过程,是《德意志意识形态》内核观点的延续过程,亦是其外延规定的丰富拓展过程。因此,无论是持“三形态说”还是持“五形态说”的学者都将这一时期马克思对社会形态理论的思考看作是在前一时期基础上的进步和上升。
(四)理论成熟时期。
随着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进一步发展,马克思将“现实的社会”(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系统分解,并把它置于人类历史发展长河中,联系“现实的社会”之前和之后的人类社会,对“社会形态”的概念及划分类型有了较为完整的阐释。马克思在这一时期完成的相关著作也成为“三形态说”和“五形态说”争论的经典文本。“形态”本是地质学术语,马克思将地质形态概念引入特定历史阶段的“社会”中,合成“社会形态”一词,“社会形态”正式成为马克思论述人类社会变更的专业术语。《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以下简称《手稿》和《序言》)可以看作是社会形态理论成熟的标志。前者是“三形态说”的经典文本,因为马克思在《手稿》中从社会历史发展与人的发展辩证统一的角度出发,明确提出了人类社会形态发展的“三大阶段”,即以“人的依赖关系”为特征的最初阶段,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为特征的第二大阶段,再到以“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为特征的第三大阶段。[6]52后者与前者的内容结合是持“五形态说”学者们认为的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较为成熟的论述。在《序言》中,马克思说到:“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希腊罗马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做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7]3《序言》是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而写,然而第一分册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在《手稿》的基础上扩充的,所以,《手稿》中相关内容是《序言》中这段论述的基础。准确理解马克思“亚细亚的”“古希腊罗马的”“封建的”“资产阶级的”具体内涵及其演进关系需立足《手稿》。在《手稿》中,马克思通过研究分析其掌握的东西方历史资料发现,在西欧国家的历史进程中,亚细亚所有制、古希腊罗马的形式、日耳曼所有制到资本主义社会是先后存在,并从低级向高级迈进。在这一阶段,马克思关于社会形态理论的理解趋于成熟,但该理论的普适性,尤其是东方国家的历史发展道路是否同样适用的问题,有待进一步考证。
(五)理论相对完善时期。
马克思深知自己在揭示人类社会形态演进规律的真理性认识中存在一定瑕疵,加之,俄国革命派和知识界关于俄国社会变革道路的争论日益激化,这些都促使马克思必须对社会形态理论进行严谨地思考和重新认识。这一时期的思想主要体现在马克思摘录的“人类学笔记”、《历史学笔记》和往来的信件及草稿中。首先,马克思拓展了对亚细亚所有制的认识。亚细亚所有制并非人类社会原初的形式,在它之前还存在更原始状态,马克思将其称之为“原生的社会形态”[8]586。其次,马克思形成了对社会形态理论辩证统一的理解。一方面,他指出,在《资本论》中提及的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必然性”有特殊性,其对象是西欧国家,不是所有国家、所有民族,不能简单套用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另一方面,他进一步认识到,像俄国、印度、中国在内的“东方社会”可能跨域“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步入社会主义社会。“在俄国,……所以它能够不经受资本主义生产的可怕的波折而占有它的一切积极的成果。”[9]821这时马克思已经合理地解决了社会形态理论的普适性问题,人类社会发展是遵循由低到高的统一演进规律,但具体演进道路是因时因地因民族而异的。至此,认可“三形态说”和“五形态说”的学者们都认为,马克思的社会形态及其更替规律的理论在其晚年日臻完善。
基于社会形态理论五大发展阶段的文本内容解析,马克思对社会形态理论的发展完善过程呈现螺旋式上升的势态。视野半径延伸是个体认知水平提高的“催化剂”,马克思经过五个阶段的认识深化,完全揭开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更替演进规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理论视野的动态扩展。在19世纪40年代(社会形态理论发展的前三个阶段),马克思的研究视野基本囿于西欧;19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社会形态理论发展的第四个阶段),印度、土耳其、中国、俄国等东方国家开始引起马克思的关注,它们也拓宽了马克思思考社会形态问题的视野;到19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社会形态理论发展的第五个阶段),马克思的视野真正意义上拓展到整个人类世界。
(一)立足欧洲窥探人类社会发展轨迹。
马克思开始自己的理论思考并非简单的“头脑风暴”,而是在批判中汲取前人有益成果、参悟已有历史资料后逐步深入的。虽然马克思的语言表达体系是较为抽象的,但是引发他思考的源泉却必定是具体的情境或问题。马克思早期主要生活在德国和法国,他的思想观念中或多或少存在人本主义哲学的印记,这些印记生成于西欧国家的历史洪流及洪流中产生的历代思想大家的著作中。因此,这一时期能够佐证马克思理论视野主要囿于欧洲,尤其是西欧的依据,主要体现在马克思文本创作的历史细节中。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对黑尔格政治哲学的批判赋予了社会历史的维度,参考了马基雅维利、孟德斯鸠和卢梭的政治思想,并对英国、法国、美国、瑞典等国家的近代历史摘录了大量笔记,制作了80页的历史年表,但其方法却是费尔巴哈式的,“马克思在1843年夏详细论述的对黑格尔政治哲学批判的每一页都显示出受费尔巴哈方法的影响。”[10]68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创作之初,马克思就开始阅读、摘录布阿吉尔贝尔、魁奈、穆勒、伊萨等17世纪以来著名经济学家的作品,并摘录了同时代伙伴恩格斯《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的重要内容,还将其置于手稿的前面。在手稿中论述自己观点的时候,马克思声明自己的思考是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之上,“我们且从当前的国民经济的事实出发”[3]50。《德意志意识形态》作为马克思恩格斯唯物史观的基本成型之作,其论述的人类历史发展规律也是马克思恩格斯根据他们掌握的西欧历史资料推演得出的,没有涉及欧美以外的历史。[11]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发展阶段性的论述是用来直接谴责蒲鲁东自认为的“现实的关系只是……一些原理和范畴的化身”[10]160,这与《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相关论述的立场是保持一致的,即指欧洲国家的“现实关系”。为德国工人协会所作的演讲稿件整理出版的《雇佣劳动与资本》及为共产主义者同盟起草的《共产主义宣言》也都能鲜明地表露出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在形成发展过程中的欧洲视野。因此,在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从萌芽、初步形成到上升发展,主要是基于欧洲历史经验来思考欧洲国家,马克思所尝试揭示的仅是限定在欧洲版图上发生的人类社会历史轨迹。
(二)关联亚欧接近人类社会发展真相。
19世纪50年代,包括中国在内的几个亚洲国家爆发了一系列反侵略、反封建的革命运动,如印度民族大起义、中国太平天国运动等,欧洲媒体相继报道了东方国家现实发生的革命事件。在此背景下,马克思自觉将社会形态理论的研究视野由欧洲拓展到亚洲,开始关注“东方社会”的历史与现实,提升了自己对人类社会发展问题思考的高度。最能表征马克思将亚洲国家纳入到他对社会形态理论探索范畴的例证就是《手稿》和《序言》中多次提及的“亚细亚所有制形式”。在将目光转移到亚洲国家的起初,马克思通过官方的一些文件和世面出版的游记重点研究了“亚细亚公社所有制”最具典型性的印度与其他地区,发现除印度之外的其他地区也残留着“亚细亚公社所有制”的痕迹。马克思指出:“仔细研究一下亚细亚的、尤其是印度的公有制形式,就会证明,从原始的公有制的不同形式中,怎样产生出它的解体的各种形式。”[12]95接着,马克思把这种理论探索的亚洲新视野与欧洲视野相融合,在《手稿》中分析了亚细亚生产方式具备的世界意义——世界上一切文明民族在发展的历史初期都普遍经历过。然而,《序言》中关于社会形态理论论述中提及的四种不同类型的生产方式,马克思又是从欧洲视野出发的。这并非是马克思在理论探索中的自相矛盾,而是他觉察到了欧洲和亚洲社会历史演进道路的差异性,指引他更加接近人类社会历史演进的真相:各民族发展规律相同但前进道路多样。东西方视阈的交融促使马克思探索到社会形态理论在欧洲国家发展中的历史依据,而东方社会的历史发展形态还需置于更广视野中认识。
(三)放眼全球揭开人类社会发展奥秘。
在19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也就是马克思晚年时期,马克思对社会形态理论的思考已更加具象化,并将其中的精髓植入《资本论》中,从历史发展维度论证了西欧资本主义道路生成和发展的必然性。同期,俄国反专制的社会革命呼声高涨,俄国先进的知识分子就俄国要走马克思揭示的西欧式资本主义道路还是从本国公社实际出发的社会主义道路意见相左、争论不休。为彻底掀开社会形态理论的“面纱”,反驳各种错误理解,马克思需以更大的视角系统地思考东方社会历史发展道路及其与欧洲道路的内在关联。在资料收集中,马克思研读了大量史前人类社会演进的史料,包括摩尔根的《古代社会》、梅恩的《古代法制史讲演录》和拉伯克的《文明的起源和人的原始状态》等,在对《古代社会》的阅读并形成的摘录笔记中,马克思提出:“中级阶段。东半球从驯养动物开始,西半球则从用灌溉法来种植植物和使用土坯和石块来建造房屋开始。”[13]329他在摘录中还提及众多欧洲以外的南北美洲、澳大利亚、非洲、远离亚洲的太平洋诸岛和极地地区。此外,马克思还阅读了关于俄国、印度、锡兰等亚洲国家农村公社历史的新著作。将马克思集中精力阅读并摘录形成的涉及欧洲国家和非欧洲国家的经济、政治、社会制度和国家历史方面的“两大笔记群”、马克思写给《祖国纪事》编辑部的信件和马克思回复查苏利奇的信件及三份草稿内容关联来看,马克思探析的内容已不再仅局限于俄国现实的问题,而是联通世界,真正意义上做到从世界通史的宏大视野对社会形态理论进行再探索,揭开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奥秘。[11]
社会形态理论动态发展的过程是马克思理论逻辑体系日益完善的过程。理论逻辑的科学性、严谨性与主导这种理论逻辑生成的方法论密切相关。马克思指出:“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3]134。正是基于对实践理性的透彻理解和精准把握,马克思在探索社会形态理论的长期进程中实现了主导方法论的优化改进。从方法论视阈下对前文所述的社会形态理论的定型过程离析,我们可以发现,在社会形态理论发展的阶段性特征背后,暗含着哲学人类学方法向实证人类学方法的转变。需要指出的是,在马克思的思维体系中,这种转变不是后者与前者的完全对立,而是何者居于理论研究的主导地位,即在社会形态理论形成的初期,哲学人类学方法是马克思思考问题的主线,实证人类学方法是副线;在社会形态理论发展完善的时期,实证人类学方法逐渐成为马克思理论研究的主线,哲学人类学方法成为副线。[14]
(一)以哲学人类学方法为主导思考人类社会演化问题。
哲学人类学方法侧重从哲学概念、观点和知识体系切入,融合逻辑学、语言学知识,以富有哲理的思辨逻辑和较为抽象的话语体系为介质,以期达到揭示人类社会问题核心本质和以理服人的目的指向。与前人相比,青年时期的马克思运用哲学人类学方法思考人类社会演化问题的创新之处,在于他大胆地融入了青年黑尔格派流行的批判元素。马克思喜欢通过批判性地分析其他思想者的思想来展开自己的思想。[10]68将这种批判性的哲学人类学方法与之后马克思研究方法的转向关联来看,批判性的哲学人类学方法无疑是一把“双刃剑”。其先进性在于,哲学式的批判能够促使马克思在考察和反思前人思想的基础上孕育新思想,能够发挥人的思维的超前性,抽象地分析和预见人类社会的缘起和未来。马克思在社会形态理论萌芽、初步形成和上升发展阶段论著的经典文本的学理价值,尤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细致地描述历史唯物主义,是这种批判性哲学人类学方法先进性的最佳例证。然而,批判首先是将他人的思想呈现来进行考察和反思,因此,这一时期,马克思的主要论著中不可避免的摘录了大量黑格尔、费尔巴哈和青年黑格尔派代表人物著作中的原话。如在马克思所作的内容丰富的《巴黎笔记》中,费尔巴哈的人道主义占据着完全核心的地位。[10]99这无疑暴露了马克思批判性的哲学人类学方法存在的局限性,即过分的从文本考察视角切入来力求逻辑论证的严谨性,而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实证思想的重要性,忽视了从历史考察的实证角度完整揭示人类社会演进的真相。
(二)以实证人类学方法为主导还原人类社会演化路径。
实证人类学方法是以历史事实为原点,以较为客观的方法观察、记录、归纳和分析社会事实,尽量排除人为因素干扰,力求准确真实地揭示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实证人类学方法与哲学人类学方法可以看作是一对矛盾,它们具有相互排斥、相互分离的属性;同时,也具有相互关联、相互耦合的统一关系,推动着马克思关于社会形态理论思考的不断完善。19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研究视野的拓展、研究史料的丰富及理论发展的需要,马克思开始侧重运用实证人类学方法来完善社会形态理论,参阅大量一手资料,形成了前文所述的50年代以后的论著、系列读书笔记和与友人往来的信件。有研究证实,仅1853年一年的时间内,马克思就阅读了8册论述印度的书目和11册关于俄国的书目。[15]171同时,从马克思与恩格斯关于历史主题的往来书信亦可直观地探析到马克思对实证主义的偏好。1857年,马克思在致恩格斯的一份书信中评论了恩格斯的《军队》一文,并为完善文章而提到:“我将查考一本最近才知道的、一个柏林人写的关于迦太基军队的著作”[16]184。在《马克思致恩格斯(1868年3月25日)》的这份信中,同样可以清晰地看到马克思运用实证人类学方法的痕迹。马克思在信件中谈及格·路·毛勒关于德国历史的著作,他盛赞毛勒的书意义重大,从原始时代到帝国时代的“地主、国家权力以及自由农民和农奴之间的斗争的全部发展,都获得了崭新的说明”[17]51,并在信件末尾着重强调,“必须认真研究全部近代和现代农业文献。”[17]54到晚年时期,实证人类学方法很大程度上已成为马克思进一步完善人类社会形态理论的关键。马克思摘录了《世界史》《意大利人民史》《英国史》以及《俄罗斯国家史》等纵跨18个世纪的史料,整理形成《历史学笔记》。此外,在1879年至1881年的时间内,马克思完成了《公社土地所有制》和《古代社会》在内的5篇读书摘要。运用实证人类学方法,马克思找到了正确了解社会形态及其更替规律的钥匙,证实了社会形态理论的真理性。
马克思关于社会形态理论的思想“遗珠”大多散落在后世编译出版的著作中,从马克思的经典文本、个体认知和研究方法论维度探析社会形态理论的动态发展轨迹,有利于立体还原马克思的社会形态理论。马克思青年时期到成熟时期的这种变化属性,如同历史镜像一般,折射出社会形态理论鲜明的历史脉络。然而,这仅仅是社会形态理论研究的“冰山一角”。直面学术界关于社会形态理论的争鸣,我们应采取何种态度看待“三形态说”和“五形态说”的观点分歧?与此争论密切关联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以来中国发展道路或中国模式的理论依据为何?等等,都需进一步加强理论关切。化解学术分歧、指引中国道路,我们还是要回到马克思,从马克思主义的价值旨归和逻辑方法发源。首先,在《资本论》中,马克思透彻地分析了“三形态说”和“五形态说”之间是存在“通约”的合理性。它们分别揭示了特定时期人类交换关系和社会生产关系发展演进的一般规律,二者的统一是考察、划分社会发展阶段的直接尺度(根本尺度是生产力性质和发展水平)。[18]12其次,马克思在晚年已经明确地说明了东方国家与欧洲国家社会演进道路的差异性和多样性。经过新民主主义革命,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逐步探索出的中国道路,是一条异于西方、符合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切合中国发展实际的新路。我们必须要明确,社会形态理论,尤其东方社会形态理论,是中国道路向纵深拓展的理论之源和自信之基。●
注释:
①本文基于马克思本人创作及马克思与恩格斯合著的文本进行探究,不涉及后世其他经典作家的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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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英]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传(第4版)[M].王珍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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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武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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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7462(2017)06-0055-07
10.13977/j.cnki.lnxk.2017.06.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