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祺,邓姗姗,李宜珍
(岭南师范学院广州湾历史研究资讯团队,广东湛江524048)
构建“广州湾学”正当其时
——岭南师范学院岭南文化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王钦峰教授访谈
吴子祺,邓姗姗,李宜珍
(岭南师范学院广州湾历史研究资讯团队,广东湛江524048)
作为比较史学和中法比较文化学共有的一个研究领域,广州湾的历史文化面目一直模糊不清,这主要源于广州湾学构建的欠缺及受限于各种历史因素,直到最近几年,学界对这一领域的研究才得以重新开启。自岭南师范学院岭南文化研究院(原地方文化研究院)广州湾研究所尤其是岭南师范学院粤西濒危文化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成立以后,广州湾文献的译介和整理工作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广州湾学的课题化研究及学术构建工作陆续展开。在法语广州湾史渐趋完成的前提下,广州湾文献学和档案学研究、日军占领广州湾研究,以及从中国视角和岭南文化视角出发构建汉语广州湾史,将是未来广州湾学研究的方向和重点。
岭南文化;广州湾;租借地
访谈时间:2016年12月18日
地点:岭南师范学院榕楼(岭南文化研究院院长办公室)
记者:请介绍您的求学与工作经历,并请您谈一谈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法国文学的?研究重点是什么?
王钦峰:我本科在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就读,硕士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1990年到三峡大学工作,1998年来岭南师范学院(前湛江师范学院)工作至今,2006年在四川大学获得比较文学博士学位。博士阶段我的研究方向是法国文学、比较文学和结构主义叙事学、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等,它们分属文学、哲学等领域。我当时治学的主要追求之一是打通文学、文化、历史和哲学等学科。我对于法国文学的研究,实际上在硕士毕业以后就开始了。当时我在研究后现代主义和法国结构主义叙事学,发现结构主义叙事学所提出的某些文学论点并不正确。我一边研究法国结构主义叙事学,一边阅读法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通过将两方面内容进行对照研读,把所发现的理论问题与从普鲁斯特和福楼拜作品中总结过来的文学叙事新趋势写成文章发表,由此开始我的法国文学研究之旅。我的研究重点是福楼拜与近代以来各种文学和哲学思潮的关系,博士论文是《福楼拜与现代思想》,这篇论文是在研究福楼拜小说的基础上完成的,大约有50多万字,也是我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结项成果,后来分两册先后出版。另外,我对法国其他现实主义作家以及法国浪漫主义、象征主义文学也做了一些研究。
记者:您对于法国文学的研究和现在围绕广州湾所做的工作有关系吗?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涉足广州湾研究的?当时又是出于什么考虑从事广州湾的研究工作?
王钦峰:我对于法国文学的研究和现在对于广州湾的研究,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关系的。不过坦白地说,因并非法语出身,以前对于法国文学的研究主要是从借鉴英语文献和从法语译为英语的法国学术文献开始的。虽然这方面是我研究法国文学的一个缺憾,但相关研究成果一直得到了国内法国文学学术界的认可。在文学领域,除了重点研究福楼拜和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外,我还研究博尔赫斯和后现代主义。在涉足广州湾以前的那几年里,我多数时间都在研究博尔赫斯和后现代主义。由于种种原因,我这几年暂时离开了法国文学,不过由于广州湾是法国租借地,因此我研究广州湾也是在从事与法国文化和比较文化相关的工作,与原来的研究领域并没有脱离,甚至可以说是在原来的研究基础上进行的一种有关联的学术扩展。我是在2012年开始涉足广州湾这个课题的。在2012年湛江师范学院承办了“中法文学与文化暨卢梭诞辰300周年学术研讨会”之后,我利用市里的立项支持,在地方文化研究院正式启动了广州湾译介项目,开办研讨会和一些大型相关的科研工程。当然,龙鸣教授和景东升博士前往法国搜寻资料对于我的广州湾研究是有一定的助推作用的,但对于我个人而言,选择研究广州湾的主要原因是,广州湾也是一个中法比较文化的课题,研究这个课题同样可以延续我原来所从事的比较文学和法国文学研究。再者,从单位的角度说,自从2012年6月我担任了湛江师范学院地方文化研究院(今岭南文化研究院)负责人后,我考虑,必须确立我们这个研究机构的工作重点。而作为中国租界史、湛江市近现代史和湛江市文化建设中所缺失的一个重要方面,广州湾研究理应成为我们机构建设的一个重点。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设立了广州湾研究所。
记者:您之前是研究文学的,当时调整您负责管理地方文化研究院,您愿意吗?地方文化研究院是否在成立时就设立了广州湾研究所?
王钦峰:我本人当时的确是有些犹豫的。不过,经过慎重考虑,我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这个挑战,担任地方文化研究院的负责人,这种意愿主要跟广州湾的存在有关。广州湾是法国租借地(作为殖民地的一种),而我之前也一直研究法国文学,某种意义上说,这两者都属于广义的法国文化的范畴,是相通的。由于比较了解法国文化,再加上我已在湛江生活多年,也很了解湛江本地的历史文化、族群和地理环境,因此这些都对我们主持广州湾项目有利,事实上,我们项目的进展也比较顺利。关于广州湾研究所的设立时间,当然是在地方文化研究院成立的时候,也就是在2012年7月。而在此前学校有意成立地方文化研究院时,我们召开过一个整合机构的恳谈会,意向设立对于湛江或者雷州半岛具有重要意义的广州湾研究所和海上丝绸之路研究所。此后我向学校提交了建设地方文化研究院的报告,提出设立11个所,其中包括广州湾研究所,由景东升博士负责。
记者:岭南文化研究院有广州湾研究所、雷阳文化研究所等,这些研究所的管理机制是怎样的?近几年来,研究院主持的广州湾项目有哪些?
王钦峰:我们的研究院全职人员少,多数研究人员都有教学岗位,所以采用研究院和其他二级学院共管的模式,而各研究所平时都是通过相关的课题和共有的平台来维系工作。也就是说,每个研究所的老师在自己原来的学院都有教学工作,但科研方面我们会通过研究院来推动,双重引导。我们目前共有的主要平台是粤西濒危文化研究协同创新中心,这个中心由岭南文化研究院提供日常管理。以广州湾研究为例,我们在建立地方文化研究院后进一步推进了广州湾的研究工作,寻求国内的法语圈同道来共同进行广州湾文献的译介和研究工作。研究院一方面获得了一批广州湾的研究项目,另一方面还有粤西濒危文化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提供进一步的支持。刚刚召开的“首届广州湾历史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就是由研究院和创新中心共同提供的支持。在广州湾项目方面,龙鸣教授最早主持了湛江市社科联的广州湾项目,我手上有2012年湛江市社科联的委托项目,景东升还有一个广东省历史文化特色项目和湛江市文广新局的广州湾口述史项目,这几个课题加起来有100多万元的经费,基本用于出版广州湾学术著作。我们这几年里已陆续推出了一系列广州湾学术成果。
记者:我们看到,您在“法国租借地广州湾学术译丛”的序言中大致将广州湾研究分为三个阶段,您能再梳理一下广州湾的学术史吗?
王钦峰:从广州湾光复算起,主要是建国以后,广州湾研究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新中国成立到1970年代。这个阶段广州湾“研究”的内容主要是回忆,那时的广州湾老人以五六十岁年龄者为主体,他们主要靠回忆来记录那段历史。在“文革”结束前,我们国家的研究大多采取批判视角,批判殖民主义或三座大山,那时的文献资料也满满地记录着对法国殖民主义的愤慨和批判,比如每一本关于广州湾的资料都是抗法。可以说,这时关于广州湾的研究大都是由仇恨、愤慨的情绪在推动着,因为百年前广州湾人民确实是遭受了很大的伤害和损失,比如1899年,法国人在进攻黄略村时打死打伤了几百名村民。所以这种情绪是完全可以理解,而且是正确的、正当的。甚至直到1980年代,我们的叙述里对于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仇恨都还是比较高昂的。
第二个阶段,1980到1990年代。1980年代后,我们开始了比以往要更严格的广州湾研究。因为改革开放后,各个学科百废俱兴,我们学习了西方的科研手段和研究方法。在今天看来,这些研究当然是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即使是我们今天做研究,也还会较多地引用这个时期的广州湾研究成果。不过这些研究还是有不少缺陷的,因为这时的研究方法、研究手段仍然不够成熟,而且仍带有以前反帝反殖的情感色彩,仍然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思想批判的路线,受其制约。一旦我们的研究还在某种程度上依靠记忆和情感,就难免会导致一些记忆的错乱和主观化的情况出现。再加上当时还处在改革开放的初期,研究制度还不够完善,所用研究资料基本限于国内部分,严重缺乏来自法属印度支那总督府和广州湾公使署的官方文献,使用资料和观点的权威性都不够,致使某些领域的研究难以走向深入,这自然会影响到学术研究的整体水平。
第三个阶段,是进入21世纪后,尤其是近几年来才开始的研究。这段时期,我们采取了相对科学的研究方法和客观的研究态度,尽量地避免了情感的介入和思想的预设,而把客观性放在第一位。研究范围上,我们扩展到了对一些报纸、文献和资料档案的研究。学术视野上,我们的研究开始呈现出一定的国际化趋势,比如我们今天能够召开广州湾国际学术研讨会,这就是学术国际化的一个表现。而且最重要的是,近年来广州湾研究机构纷纷成立,各类研究成果陆续推出,湛江市的广州湾历史文化旅游资源也有所开发,这些都是“广州湾学”在湛江得到了跨越式发展的标志。
记者:刚刚举办的“首届广州湾历史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邀请了多位外国学者参加,无负“国际”之名。请您介绍一下这些国外的广州湾学者,谈谈您和他们的机缘。
王钦峰:我和他们之间的确是因为广州湾而产生了缘分。比如安托万·瓦尼亚尔(Antoine VANNIERE),自从我决定组织翻译他的广州湾著作时,这个缘分就出现了。安托万·瓦尼亚尔是巴黎七大著名历史学家诺拉?王的高足,现供职于马赛。我是在今年3月审校他的书稿(中译本)的过程中才直接联系上他的,之前都是通过郭丽娜教授进行联系。郭丽娜教授在2012年下半年开始接手安托万·瓦尼亚尔《广州湾租借地:法国在东亚的殖民困境》一书的翻译工作。由于存在版权问题,我今年3月份直接和安托万进行了联系,起草授权书,和他签约。在该书审校过程中,我与他联系频繁,改正了书里存在的一些问题,直到今年6月我们才供稿给出版社。之后在出版过程中,我们编者、译者和出版社的编辑再次全力校稿,直到出版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才最终完成。在该书出版前的3天,我还在向安托万核实里面数据的准确性,在会议和新书发布会举行的前一天晚上,书才运到我们的会场。开会时最早报到的美国学者是乔尔·蒙塔古(Joel Montague)。乔尔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他长期致力于国际公益事业和殖民地研究,迄今已来湛江3次,他对滞留南三岛的法国军商两用货船“安菲特里特号”的研究对于广州湾历史来说特别重要。法国图尔大学的古里耶(J ·J·Tatin-Gourier)教授长期研究启蒙运动和印度支那,来自香港大学的德国学者贝克(Bert Becker)副教授一直研究英法在华租界与印度支那航线,他们都有重要的科研成果,我在几年前计划出版这套译丛时就已对他们有所关注。通过费成康研究员(费老师已多次来湛江,如在2014年,他参加了我们举办的广州湾历史文化论坛,在这次国际会议上他也给了我们不少帮助),我们结识了法国学者尹冬茗(Dorethée Rihal)、日本学者恩田和新加坡国立大学的陈煜博士,他们对列强在华租界都有长期的独到的研究。
记者:请您对安托万的著作《广州湾租借地:法国在东亚的殖民困境》在广州湾学术史上的地位作一个评价。安托万在这本书里说,法国在广州湾的殖民是一场失败,你是怎么看待这个观点的?
王钦峰:这本书是一部广州湾通史,谈及它的重要性,可以说是一部里程碑式的著作,一部在广州湾研究史上最具代表性的经典性著作。当然,安托万的研究大多基于法语文献,而对于中国国内的中文资料他并没有使用,对于一部理想的广州湾史来说,这当然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比方说,广州湾时期、民国时期,我们国内的某些报刊资料还是比较可信的,是有一定价值的。即便如此,由于安托万先生主要是从法国殖民当局的官方文献入手,在法国在东亚殖民活动的地缘政治框架下进行写作,所以具有毋庸置疑的权威性,国内的学者是难以超越的。以后假如国内学者要写一部类似的广州湾史,就必须建立在很多年的重新研究的基础上,而且还必须全面占有和掌握中法两方面的资料文献,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去写,才能写好。在新的由中国人撰写的广州湾通史出现以前,我们就必须依靠与借鉴安托万的这本书。对于广州湾研究来说,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这本书都是一部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关于安托万在书里提出的“法国在广州湾的殖民是一场失败”的说法,我个人认为的确如此,我对此表示同意。之前在会议闭幕式的总结上,我也说过,广州湾这段历史给湛江留下了几个遗憾:一是法国人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军事手段强占了广州湾,这是一个遗憾;二是法国人在广州湾专注于经营鸦片和黄赌毒,而忽略其他产业的发展,对广州湾投资太少,这是更大的遗憾。而安托万的“失败说”也基本上是基于这些方面的。还有一个失败原因就是,法国人自一开始就把广州湾定位为一个军港,并进行军事化的使用,以谋图更大范围的掠夺,这在规划和根基上就出了问题。所以说,法国人在广州湾的统治与经营是一个失败。不过退一步说,即使法国人最初不把广州湾当作军港来规划使用,也是很难建设好的,越南就是一个例子。
记者:但令人感到疑惑的是,安托万在参会的文章中又指出,法国的统治对广州湾的现代化有促进作用,偏向于从发展的眼光来看待这段历史。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王钦峰:如果辩证地看问题,他的这个观点大体上是不错的,而且法国殖民当局在广州湾城市建设、商业、法律政治体系的实践方面也有一定的作为。失败是相比而言的,法国人的殖民地建设和英国人相比是失败的,但我们也不能因为它的失败而抹杀它的一切建设痕迹。从大处讲,这种统治是一个失败,因为广州湾一度的繁荣是病态的和畸形的繁荣,这是公认的,但在有些方面还是应该给予肯定的,否则我们今天为什么还要保护广州湾时期遗留下来的建筑遗产呢?
记者: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备这次的广州湾历史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的?现在会议已经开完了,你是怎么评价这次会议的?
王钦峰:自从2012年主持“译丛”项目后,我就有了举办广州湾国际会议的想法。当时的我认为,只需1年就可以把翻译成果拿出来,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展开学术交流和对话,我当时的这个设想未免太简单了。实际上我们一共用了5年时间才出版了这3本著作。译者用两三年的时间去翻译,再加上审校和出版的过程,就将近5年时间了。没有成果是不能开会的,所以在2015年下半年,当我们对下一年度的出版有了一定的信心,在制定下一年度的重要活动计划和预算时,我们申报了广州湾国际会议这个项目。这次会议离不开研究院人员和我校法语专业老师以及北京城市学院的朋友们的共同努力。在会议筹备过程中,我们设定了广州湾租借地前史研究、法国占领与租借广州湾研究、日军占领与管制广州湾研究、广州湾历史文献学与档案学研究、广州湾历史文化资源的开发与利用,以及殖民地、租界和殖民理论研究等多种议题,用于征文和供与会者进行会议准备。我认为,我们这次会议开得很成功。近年来国内有很多会议打着学术旗号,却并非为学术而开,许多会议成了应景性或社交性的会议,但我们这次会议的目的是为学术而学术。不仅参加的学者较多,而且征集到了一批有较高学术质量的文章。法语成为了这次会议的工作语言,这在国内极其少见。香港大学的贝克副教授多次盛赞这次会议,这并非过分。实际上我们的会议准备得很充分,在议程安排上不仅有充分的学术交流,还有新书发布会,即使与国际上成功的研讨会相比,也不逊色。我们明年还将出版会议论文集。
记者:在这次会议的新书发布会上,你们既发布了“译丛”的3本著作,还发布了景东升和龙鸣主编的《广州湾史料汇编》(第二辑),请问这两个系列的计划有何关系?
王钦峰:我所主持的“法国租借地广州湾学术译丛”和龙鸣、景东升主持的“史料汇编”分属两个不同的项目。从几年前至今,我们研究院的这两个项目一直在同时推进。现今《广州湾史料汇编》已经出版两辑,而且今后还会出版下去。我主持的“译丛”系列今后还会出版4本,计划两三年内完成,主要是译介法语广州湾资料文献。在2017年“译丛”出版的第4本里,我们会考虑将古里耶教授收集的莫拉军士在印度支那和广州湾的战地日记(1900-1901)与博南格上尉的《法国在广州湾》(1931年出版)等合辑出版。以后将陆续出版印度支那联邦高级委员会的广州湾年度基本状况报告、广州湾年度财政预算和印度支那年鉴等档案文献。
记者:请说说您对以后广州湾研究的期望,以及还有哪些与广州湾有关的课题需要我们做出进一步的研究。
王钦峰:你们是广州湾研究的新生代,我希望你们年轻人今后能够继续从事广州湾研究。因为对于湛江来说,广州湾研究的确很重要,这种研究可以为湛江市增加历史的厚重和文化的纵深。湛江所在的这片区域,原本是一些没有得到整合的散落的村镇,分属于遂溪县和吴川县,就是说在成为租借地以前,这里并不存在一个所谓的湛江市,也无所谓湛江史。而自从成为租借地以后,湛江也就有了历史。我们不应该忘记,湛江是一座有着半世纪半殖民地经验的历史城市,这虽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文化经验,但却是一种历史和文化真实。这样的历史经验属于湛江特有的和受到多年忽略的濒危文化资源,值得你们年轻人和国内历史学界的同仁做出进一步的研究。至于需要拓深的广州湾历史课题,我们通过这次会议可见一斑。虽然会前我们预设和提供了一系列重点议题供研讨会交流之用,但征文的现况却显示出偏颇,其中主要的不足是广州湾文献学、档案学和日本占领广州湾的历史议题几乎无人涉足。因此,在安托万等学者的法语广州湾史渐趋完成的前提下,广州湾文献学和档案学研究、日军占领广州湾研究,以及从岭南文化视角构建汉语广州湾史,将是未来广州湾学研究的方向和重点。从岭南文化视角构建汉语广州湾史,将在某种程度上弥补法语广州湾史忽略中国文献史料、忽略中国视角和岭南视角的书写缺陷。
记者:您作为岭南文化研究院的执行院长,是怎么定义湛江文化的?
王钦峰:大湛江的文化主体是雷州文化,而雷州文化和邻近的吴川文化在岭南文化这个系统内属于姐妹文化,有亲缘关系,它们都是岭南文化的组成部分。而在广州湾光复以前,位于现今湛江市区这个区域的湛江文化实际上是广州湾文化。放眼两千年,大湛江文化的主体文化是雷州文化,这种文化与湛江市区的小湛江文化有很大不同,因为湛江市区的前半部历史的基本属性在于它的寓于租借地经验的半殖民性。因此,湛江市历史虽短,但却是一座具有独特历史记忆的半殖民地城市,与青岛、厦门同类,而与历史文化名城雷州迥异,也就是说,湛江与雷州拥有两种不同的历史,虽然两者间也存在一定的文化关联。这样一来,我们就得重新考虑现在关于湛江的城市定位了。这几年来,政府层面习惯于从经济视角出发把湛江定位为海洋城市,这种定位突出了湛江的海洋特色,但却忽略了湛江市的历史属性,是有一定缺陷的。
记者:那么您认为岭南文化、雷州文化和广州湾文化的关系是怎样的?
王钦峰:岭南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而广州湾文化是一种近代形态文化和半殖民地文化,是在前者基础上发生的派生性文明突变,准确地说是岭南文化(含雷州文化、吴川文化)与法国殖民文化发生碰撞后产生的中法派生性与混合性文化。从存续的时间看,岭南传统文化拥有两千多年历史,如根据考古学的最新发现,还可以说是中华民族在岭南地区创造的拥有数千年历史的文化,而广州湾文化仅存续于数十年之间。按类型划分,一是本民族传统文化,一是殖民或半殖民文化。进一步说,广州湾文化是岭南文化遭遇殖民文化而发生文明畸变遗留下来的文化现实。广州湾历史文化作为一份另类文化遗产,局部已被今日的湛江市所继承,它的一些有价值的方面自然也应该好好保护。当然,未来的湛江文化还应该有新的内容,我们不可能拿旧的租借地殖民文化来置换湛江文化的未来,因为这里还存在一个对文化遗产的挑选与再造的问题。
记者:近年来,陆续有市领导前来参观广州湾主题的展览或者参加相关的论坛,但似乎并没有对广州湾这段历史与文化做一个相对完整的表态。
王钦峰:这是一种矛盾的文化姿态,源于当前对待殖民历史的矛盾的文化态度和文化现实。一方面,湛江人民经历过反侵略、反殖民的历史,许多湛江百姓为了反对法国殖民占领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寸金桥抗法雕塑、抗法壁画就是那段历史的写照,对于今天而言也是历史的警示;另一方面,我们今天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环境也要求改革开放、对外友好和中法友谊,这两个方面的并存造成了历史记忆和现实要求之间的不协调,也相应地形成了两种政治的正确,形成一种文化悖论。我们很容易看到,在湛江这块土地上,弘扬抗法和继承租借地遗产同时成为了我们的文化选择,这也是我国前殖民城市共有的文化现实。当我们要保护和利用广州湾历史文化资源,或者当我们去建设法国风情街和民国风情街时,这里面就隐含着继承租借地文化遗产的历史态度;而在继承这部分文化遗产时,批判其殖民侵略又是必不可少的。需注意,这种文化悖论在理论上难以给予令人感到轻松的解释,所以也难以表态。这也是19世纪殖民狂潮在第三世界国家造成的两难的文化选择。
记者:您在这次会议上再次提出了“广州湾学”的概念,请问您是怎么定义的?你认为岭南文化研究院在今后广州湾学的发展中应该起到什么作用?
王钦峰:“广州湾学”的概念不是我的发明,而是2014年广州湾历史文化论坛上提出的概念。所谓“广州湾学”,就是围绕广州湾这一研究领域形成系统全面的学问。现在研究广州湾可谓正当其时,因为各种历史文献正陆续被译入、被打捞、被发掘,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广州湾学的形成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广州湾学和国内其他租界、租借地的研究一样,不仅仅是史学或比较史学,也是一门跨学科、跨文化学问,应该从各个方面或在跨学科、跨文化的层面上去构建、去研究。从我们研究院的角度说,我们将力所能及地推动广州湾学的发展。除了现在正在进行的工作外,我们往后还会启动其他相关的研究,包括国内租界的比较研究和印度支那研究。在未来几年内,除了不断推出这方面的成果之外,我们还会关注法国、美国、日本及我国台湾和香港等地同行的工作,或者大家进行一些联合研究。
(责任编辑:陈尚真)
G127.65;K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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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4702(2017)04-0138-07
2017-05-26
吴子祺,男,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硕士生,岭南师范学院广州湾历史研究资讯团队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