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返乡
——贾大山《梦庄记事》系列小说研究

2017-03-11 15:29
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记事大山

李 艳 爽

(北京联合大学师范学院,北京100011)

精神返乡
——贾大山《梦庄记事》系列小说研究

李 艳 爽

(北京联合大学师范学院,北京100011)

贾大山是中国当代文坛独具特色的作家,他的小说风格清新淡雅,于些微小事中探究生命的本真。《梦庄纪事》是23篇独立又相互关联的小说,是贾大山对知青生活的追叙。这一系列小说用简洁的叙事歌行冷静地述说历史,是贾大山创作个性和艺术风格成熟的标志。

贾大山;《梦庄记事》;述说历史;叙事歌行

1997年便离开人世的作家贾大山,已经不被现在的广大读者熟知。但早在1978年,贾大山就因《取经》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名噪一时。1983年后,随着当代文坛创作潮流的涌动,一心保持自身原有创作风格的贾大山陷入困顿和不适状态中,鲜有作品问世。直到1987年,《梦庄记事》系列小说的出现再一次证实了贾大山的坚持和实力。《梦庄记事》是贾大山于1987~1990年间回忆自己曾经在正定西慈亭村插队生活的小说,是贾大山艺术成就较高的作品。

一、对历史的冷静述说

“梦庄”的故事是作者用冷静平和的心态对历史的述说,是一次精神返乡。梦庄以梦命名,因为那里是作者魂牵梦绕的地方,是作者一生不曾忘怀的故地,但梦并不虚幻,是对现实的真切反映。梦庄农民的生活琐屑平常,这些普普通通的农民们在生活的最底层中希求着物质和精神的满足,展露着美好与丑陋、文明和愚钝的人情世态。在冷静的述说背后,作者对乡村文化作出了深邃的反省与思索,与此同时,隐藏在文字中的更多的是作者对梦庄人的同情和悲悯,“希冀他们多一点温暖和光明,少遭点痛苦与劫难”[1]。

(一)对人性的撕扯与异化

梦庄虽处农村,仍然不可避免地卷入时代的漩涡。政治浪潮被作者淡化作了小说的背景,但梦庄人在外在的畸形环境面前遭遇到的人性的考验,充满悖论的生活状态和人性被外力撕裂的悲剧命运被作者客观冷静地展示出来。

《花生》系《梦庄记事》的首篇,作者讲述了一个关于漂亮可爱似小天使的女孩不幸早夭的悲伤故事。队长对自己的小女儿疼爱有加,整日将女儿架到脖子上享受父女间的快乐时光。但是队长看到女儿偷吃大队里的花生,竟然条件反射般对女儿猛击一掌,致使女儿气噎身亡。这个小小的生命被埋葬后,队长时常在小女儿坟堆边发疯般地狂吼。这撕心裂肺的吼声是队长站在人性天平上来回游荡的痛苦,是队长为了“个人的名声”而有违于本性、无处言说的悔恨,更可悲的是,这份精神创伤无法治愈只能永久地埋葬在心灵深处。《花生》这篇小说没有提供任何嘈杂的外界声响,但在似乎习以为常的生活背后,读者却能深深感觉到气氛的悲凉和不安。

《老路》中的老路是在阶级斗争中成长起来的干部,是在阶级斗争时让人不寒而栗、斗争态度坚决、整人手腕毒辣的指导员,但是当他面对一头奄奄一息的老牛时,却表现得友爱、善良而温情,整夜地守着老牛不许人宰杀。政治狂欢的年代,人们在政治的重压下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麻木不堪、行为乖戾;但人性底层的温情并没有就此消失殆尽,而是被与之朝夕相处的动物所唤醒。在这里老路这一人物的双重性格直指人性的复杂与矛盾。

《亡友印象》写得尤为沉痛。小说主人公根生也似老路般性格悖谬,处事矛盾。他对村中的妇女们往往包容、大度甚至袒护,对村里的男人们则有违必究、不留情面。根生对男性坏分子处罚之后不许他们透一丝口风,在根生看来,“他还有个老娘啊,也有老婆”。根生不愿意伤害女人,哪怕是间接的方式。他极乐意为村里人娶亲、送亲,在此时最能显出他温厚活泼的天性,“她们忘了他是谁,他也忘了他是谁,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暂时摆脱了“批呀斗呀”的恼人生活。根生对待“坏分子”的残忍无情与他接亲送亲时的可爱宽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正是这样相悖的行为和性格极大地彰显了在特殊的时代人性的被压抑、被侵蚀。矛盾、撕裂的人性被视为正常,一本正经地存在于梦庄、驾驭着梦庄,构成了梦庄人不自知的悲剧。

(二)对于异质的群体排斥

如果说队长、老路与根生等人物的性格行为的异化与扭曲来源于外部环境对个体的影响与逼迫,文本的批判更多地指向了外部环境,那么在《俊姑娘》、《丑大嫂》等小说中,作者抛开对外部环境简单批判的拘囿,深入到更加多元丰富的人物群体中,对民族性格进行深层内省与无情解剖。《梦庄记事》所记录的梦庄的原型,据作者所说,正是他插队下乡的河北正定县西慈亭村。这里长期稳定封闭的小农经济以及保守禁锢的传统思想,阻滞了现代文明的脚步,束缚了人们对个体生命价值和旺盛生命力的追求与展示。

《俊姑娘》中的玲玲是一位从城里到梦庄插队的年轻漂亮姑娘。她多才多艺,爱唱爱跳,但如此“恣意”的行为方式打破了村庄的平静,平静庸常的村庄竟然不能容忍她的优秀与独特。在乡亲们看来,玲玲已经拥有了漂亮的外表和能歌善舞的才能,那么就不能再度享有工分评定和入团的好处。乡亲们的嫉妒情绪、趋同化观念和愚昧固执的思维逻辑,让玲玲痛不欲生甚至“自暴自弃”。乡亲们以其自身的平庸无情地扼杀卓越才能于无形中,他们只容纳或同情粗劣和弱小,从不放过优越和强大。

《丑大嫂》与《俊姑娘》在情节结构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丑大嫂本姓祁,与玲玲姑娘的情形相反,最初出现在人们面前是脸有胎记、邋遢粗俗、衣衫简陋的。然而这样一位失去了自然美的女性在乡亲们看来却是拥有了朴素端正的美德,是值得效仿的对象。而祁大嫂稍稍修饰一下自己,掩藏住难看的脸部缺陷的行为,却破坏了悠久的美丑“准则”,解构了似乎顺理成章的规律,伤害了乡亲们的心理平衡,祁大嫂也就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乡亲们的攻击和侮辱。

《俊姑娘》、《丑大嫂》里的梦庄的不安情绪一直笼罩在人们的周围:为别人的脱颖而出而不安,为别人的富裕而不安,为别人的美丽而不安……这种种“不安”给世态的平衡带来不可名状的破坏。对于这些“不安分”的异己分子,主流群体总要无缘无故地闹出一点事来。似乎只有对异质文化的坚决排斥,才能宣泄郁积心内的“仇恨”,才能恢复旧有的平衡。作者借用梦庄的悲剧、梦庄人的生态和心态,窥探出人性隐藏的脆弱,唤起人们对积淀深厚的传统心理和文化的思考。

(三)夹缝中的善良与美好

《梦庄记事》是回忆之作,贾大山记忆中的乡村是宁静的、质朴的、醇美的,人与人之间维系的是小农经济基础之上的和谐关系。梦庄的人们如何在辛劳中、在逆境中寻找和创造诗意的生活状态成为作者追忆的重要内容。贾大山尤其偏爱“梦庄”的女性,热情爽朗的干姐、聪明美丽的小涓、善良懂事的杜小香等,这些1980年代的中国乡村女性,散发出健康、乐观、豁达的气韵,那是乡村孕育出的独特的美,她们也寄托了作者欲在市场经济环境中重新为农民寻找价值坐标系的良苦用心。

“一条手绢绣得新,上绣着日月并三春……”(《梁小青》)农闲的时候,社员们会偷偷地唱民歌,这些民歌和其他祖传的文化与美德一样滋养着一代代梦庄人,渗透进血液里,融汇进基因中,无法封存。《定婚》中英俊善良的树满固守着哥哥先娶亲的传统,甚至为了哥哥的婚事,立下放弃财产继承权的字据,真心爱着树满的小芬充当了字据的公证人。嫂子在人们的期望中娶进门来,小芬帮嫂子做鞋,发现字据竟被嫂子铰成了鞋样。原来嫂子也是一位通情达理、唯情是重的人,传统道德在这里得到美丽的回应。梦庄人淳朴善良、诚实守信的故事在梦庄比比皆是,这些记忆留给“我”一片温馨,也彰显着梦庄的传统美德在平凡中的延续。《梆声》中的路大叔整日推着小车卖豆腐,他的梆声平和清澈,他为人也平和洒脱,做生意不仅自己不计名利,更对他人充满信任。“谁赊了他的豆腐,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让你自己记账。你记多少,还多少,他从不怀疑。”以卖豆腐为生的路大叔终究没能逃脱“卖豆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悲剧命运,在寂静的夜晚敲着梆子卖最后的一车豆腐并还清了曾经少给“我”的一斤豆腐。这是路大叔在无奈的命运下对心中那份沉甸甸的重信轻利的美德的坚守。

贾大山在展现乡村传统道德精神方面显露了他对孙犁的继承。孙犁一直坚持传统的真善美的思想,文学观念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学基础上,也立足于乡村文化的基础上,将自己和乡村融为一体,书写自然美和人情美。贾大山笔下的很多人物也蕴涵着传统的乡村传统道德和精神内涵。

(四)梦庄传统生活的打破与修复

在对乡村传统美德、人性美、人情美的书写的同时,贾大山没有忘记梦庄人也曾有过对现代文明追求、思考的努力。遥远的梦庄安静、祥和,稳固的家庭婚姻关系是建构梦庄的主要因素。随着异质文化的渗入,看似稳定的婚姻关系也被搅起层层波澜,尤其是长期处在婚姻爱情被动地位的农妇们,开始意识到女性尊严和自由的可贵。《离婚》中的乔姐的婚姻在丈夫和村里人看来可谓衣食无忧、相安无事。但乔姐已然在现代文明的洗礼中领悟到爱情婚姻的本质,鼓起勇气冲破世俗观念的拘囿,坚定执着地迈出无爱婚姻的大门,走向一条自己虽不熟悉却可以舒展自我的冒险之路。

同时也要看到,向往文明、自由,打破传统思想禁锢的梦庄人仍是少数。当我们翻阅《梦庄记事》时,梦庄人对破坏梦庄“安谧”状态的现代“文明”的排斥和不满时时显现。《枪声》中作为下乡知青的“我”教会了村里人小林识字、读书。然而小林却因为识字后的一连串巧合强奸了女知青并被判了死刑。而小林的结局被村里人归咎到“我”对小林的文化启蒙上,似乎只有简单粗暴地将“我”定为罪恶的渊薮并使“我”仓皇逃遁,梦庄人才可以继续过自己的“太平日子”。梦庄人“安稳平衡”生活的获得和修复,倚靠的不是对现代文明的接纳和让步而是对异质文化的排斥和驱赶。梦庄的温情、静谧和美好让人对梦庄有着无限的遐想和怀念,但无处不在的与之相对的冷漠、保守和迟滞也尽显梦庄的悲凉和无奈。

二、简洁的叙事歌行

读过《梦庄记事》的人都会惊异于贾大山对农村中正在变化着的人生状态的捕捉和恰切的表现,这正是因为其作品是在历经世事沧桑后冷静的回望。贾大山的“梦庄”系列文笔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就像炕边的闲话、炉旁的絮语,返璞归真,营造出一个寂寥而悠远的世界。然而这些闲话和絮语令读者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在平心静气中揣摩出字里行间的深意和实质。

贾大山的小说创作风格,受着传统美学思想的约束,也受到孙犁的影响。贾大山仰慕孙犁,虽然没有机会与孙犁见面并拜其为师,但却有意学习孙犁为人的淡泊名利、淡雅淳朴,为文的莲荷幽香、清新雅致,其作品形象聚敛、结构小巧、布局谨严,民族化的审美韵致表现得十分突出。贾大山认真耕耘自己的文学田地,他用深刻的生命体悟、独特的审美意趣为读者营造了一个气息清幽、乡音醇厚的艺术世界。

(一)乡村记忆的恰切表达

回忆,是文学创作尤其是小说创作中的一个重要方式。《梦庄记事》创作于1980年代,但叙写的故事则发生于1960~1970年代。《梦庄记事》是作者已到不惑之年对自己在梦庄度过的青春岁月的回望,这样,作品便夹杂着两种生命情调:一种是人到中年后对世事的理解与体味,洒脱恬淡、豁达成熟;另一种则是对于青年时代生命体验的刻骨记忆,激情满怀、躁动不安。著名美学家宗白华说,“人到中年才能深切体会到人生的意义、责任和问题,反省到人生的究竟,所以哀乐之感得以深沉”[2]109。贾大山生命的重要阶段在梦庄度过,梦庄的一切他都亲身感受和经历过,《梦庄记事》的写作正是对那些亲历事件的回忆,回忆使作者能够在人到中年后以平静的心态,自如地把握过去的人物和事件,在小说的内蕴上得以内敛深刻,不动声色的叙述背后显示出作者清雅的艺术风采。

《梦庄记事》中的23篇小说,是对记忆的讲述,娓娓道来,没有千曲百折,没有庞大架构。但是叙述者绝不置身事外,往往在故事的平静讲述中插入自己的声音,他要提醒沉浸在故事中的读者,那些令人久久不能忘却的记忆有太多超乎故事本身的况味。此时发声的“我”,不仅承担了简单叙说的功能和责任,更是将“我”的思考和感悟熔铸到讲述中,这样的“我”闪烁着理性之光,这样的“我”饱满而丰富,血肉充盈。“我却希望那个受了委屈的小魂灵,回到梦庄去,让梦庄的人们都做这样一个梦。”(《花生》)“我仰头望着天上,没了喝酒的兴趣。”(《杏花》)“我望着即将收获的田野,望着夜色笼罩的村庄,心里又热巴巴的。我留恋这里的乡亲,留恋这里的土地,也留恋这位正在为我失望的朋友。”(《亡友印象》)“尤其在黑夜里,每当听到那个声音,我就会想到:梦庄是贫穷的,也是安宁的……”(《梆声》)这些描绘自我心态变化的、带有自身感觉、思考和判断意味的句子提醒着读者,增加了文本的代入感和真实感,文字清淡却有温度。

(二)洗练质朴的语言特质

贾大山出生于河北正定,其短暂一生的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正定。也正因此,贾大山小说语言颇得正定所在的冀中平原的滋养,洗练质朴、简洁浅白,浅淡的诗意和有节制的律动,如溪水般潺潺流过,独具风味和弹性。

贾大山的小说短小精悍,用字、遣词、造句呈现出浅白的美学特征,像是村民茶余饭后的闲聊,自由轻松、诙谐幽默。生活中琐碎的片段在简单的文字中孕育出来。贾大山得益于对孙犁创作手法的学习和自身对中国传统创作风格的追求,语言简洁练达,小说也就简短易读,仔细品读,就会惊叹贾大山对于语言的掌控力。他的文字信手拈来,自然流淌,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不可轻易删减或更改,这样貌似随意使用实则精心洗练过的语言既保证了故事内容的饱满意蕴,也将人物形象的精髓充分展现了出来。“‘小香,上房干什么呀?’‘晾一点萝卜片儿。’‘篮子怎么掉了?’‘刮的,风刮的。’她看看天,自己先笑了,那天没有风。”(《杜小香》)简短的对话让一个喜欢文艺、热爱文艺又不敢表露,遮遮掩掩却被识破的羞怯纯真的小香跳脱而出。“那声音一阵比一阵的繁乱,一阵比一阵的稠密,像是雨点儿击打着各种不同的东西。我开门一看,只见院里站着八九个社员,有的打着雨伞,有的戴着草帽,有的头上顶了一个簸箕。他们伸长脖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的窗口。雨水淋湿的脸上凝结着各式各样的笑容……”(《干姐》)梦庄是贫穷的,但梦庄更是孤寂的,“我”一个人在屋里拉二胡就能激起梦庄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好奇和热爱。梦庄人是羞涩而矜持的,淋着雨在屋外窗口偷偷注视是他们觉得最好最自在的方式。梦庄人描述生活的歌谣诙谐幽默,透出参透生活的反讽意味:“……穷人坑里有个穷人庙,穷人庙里有个穷神灵。穷得香炉两条腿,穷得神桌上净窟窿,穷得小鬼咧着嘴儿,穷得判官瞪着眼睛。”(《梁小青》)

贾大山的语言简练而不简单,有情致有分寸,常常于“静悄悄”之中扩大语言的内蕴和活力,以文字组织来捕捉情调并表现情绪的流动。《沙地》中,作者就用语言描绘了一幅色彩浓艳却情绪悲伤的油画:“一天傍晚,老社长弓着背、低着头,呆呆站在沙岗上,像个木雕。他的面前是新坟、白幡。他的背后是一片血红的晚霞。晚霞消失了,星星出来了,他还那么站着。”这位将治沙作为自己终身事业的老人,不曾想到因为打井会牺牲朝夕相处的社员的生命。对生命逝去的懊悔、遗憾和痛心的都印在他那弯曲的脊背,苍老呆滞的身体里。“歌声来自西院,是杏花的声音!唱了两句,戛然而止。老怪仰着头,还在听。西院里静极了,天上一个洁白的月亮,树上一片洁白的杏花……”(《杏花》)如诗般清丽简短、洗练动人的文字向我们诉说着一段微妙的感情。“我们下乡知青特别爱到河滩里玩耍,也爱到河滩里干活。到了那里,天空显得格外明亮,我们才真正感到天地的广阔。河滩里,有一片树林子,有几块花生地、西瓜地、豆地。夏天,向瓜把式要个西瓜,我们抱到树林里去吃。树林里好清静好凉快,吃过西瓜,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看各种野花,听各种鸟叫,惬意极了。”(《沙地》)作者漫不经心地随笔写来,让人感觉到久被忽略的生活气息与趣味。“那天刮着风,我们带着干粮来到村北的树林里。炳文会爬树,爬得很快,转眼便坐在蓝天上一个树杈里了。风一刮,树枝乱晃,很危险。他毫不畏惧地坐在树杈里,一边采着槐荚儿,一边哼着歌曲,两只脚丫悠荡着,很快乐很自在。”(《黑板报》)简单的几笔勾勒,像极了一幅乡村剪影。“梦庄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静悄悄,静悄悄。静悄悄的田野、树木,静悄悄的街道、房屋,静悄悄的太阳、月亮。早晨,一两声长长的牛叫,晚上,几个卖豆腐的梆子声,是这里唯一的音乐。在这样的雪天,我听着轻柔的、飘忽不定的歌声,就像是在无边的沙漠里,忽然发现了一片绿荫,一股清泉……”(《梁小青》)“那真是一片好林子啊,一棵棵洋槐树,遮天蔽日,林中光线像是到了黄昏时候。林间的草地上开着野花,生着一丛丛的紫穗槐,小鸟一叫,像有回声。”(《会上树的姑娘》)寥寥数语就把农村生活的声响、节奏、韵律传递出来,字里行间透溢着作者对梦庄生命律动的恰如其分的把握。这动静结合的梦庄,如梦如幻的田园,像一幅水墨淡彩画让人心向往之。

三、时代大潮中的别样浪花

《梦庄记事》强调创作风格的朴素之美,坚持语言的洗炼之美,将生活中的琐屑平凡重新发现剪辑,用淡雅的笔调和生动的白描把大江大潮中极易被忽视的底层农民的真实面容呈现出来,用素朴简练的语言让读者去咂摸与感悟。精心打磨的这些短篇就像来自自然乡间、来自活泼生命的天籁之声,沁人心脾。同时,贾大山在创作中极其注重锤炼文字、精简结构,短而精是贾大山小说的重要特征。可以说《梦庄记事》是贾大山创作个性和艺术风格成熟的标志。虽然《梦庄记事》是回忆一段往事,叙写某一村落,但其艺术旨趣和思想涵容却独特而深远,在当代文坛独树一帜。

贾大山作品的终极指向是对人性的关怀,对历史的冷静反思。站在崭新复杂的社会现实中回望“梦庄”的美好与不幸,是贾大山写《梦庄记事》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梦庄记事》的政治背景被写得云淡风轻,文字表面是平静的,但那个时代对人性的泯灭,对美的事物的摧毁,将为数不少的人逼入孤立无援的绝境,作者内心充满了谴责。时代的风潮裹挟着其中的每一个宛如尘埃的个体,贾大山如同手捧显微镜,细致入微地观察生活,描绘生活的犄角旮旯,因为这里最为真实而生动。同时他用温情的笔触写小事,描摹在“梦庄”遇到的普通百姓。这些生命状态看似平淡无奇却充满力量而又温润如玉,读者不仅仅只是粗浅的浏览,而是随着主人公的言谈举止和命运浮动感受生活的温暖与生命的坚强。怀旧与伤感交织而成的情结使《梦庄记事》容纳了一个世界,人们能在这里自由地思考。

贾大山在创作中强调自身的生命体验,专注于自己熟悉的乡村生活。贾大山的感知方式是充分感性化和个性化的。创作《梦庄记事》的1980年代,中国文坛风起云涌,作家层出不穷,在创作上更是不断借鉴和创新,创造了当代文学创作的辉煌时代。然而贾大山偏安河北小城一隅,当代文坛的浓烈风景并不能吸引他去做趋向主流的涂抹,而是将自己熟知又早已寂寥的乡村小事重新梳理和勾勒,并将自己一直坚守和钟爱的艺术方式融入这份勾画和描摹中,形成了独特的创作风格。正如贾大山所说“我不想用文学图解政策,也不想用文学图解弗洛伊德或别的什么,我只想在我所熟悉的土地上,寻找一点天籁之声、自然之趣以愉悦读者,充实自己”[3]552。

[1]徐光耀.冷下心来说大山[J].长城,1997(3): 107.

[2]宗白华.艺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贾大山.我的简历[M]//贾大山小说集.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8.

[4]余志平.孙犁“荷花淀”风格小说对当代文学的影响[J].江西社会科学,2007(5):93-97.

[5]王光东.民间理念与当代情感——中国现当代文学解读[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

(责任编辑:孙泰然)

Spiritually Return Home: a Commentary on Dream Village Chronicle by Jia Dashan

LI Yanshuang
(Normal College of Beijing Union University,Beijing 100011,China)

Jia Dashan is a unique writer in the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ry world.His novel style is fresh and elegant,and he explores the true nature of life in minute things.Dream village includes 23 independent and interrelated novels,which describes Jia Dashan's youth life.This series of novels,with concise and calm description,signs the maturity of Jia Dashan's writing personality and artistic style.

Jia Dashan;Dream Village Chronicle;telling history;ballad style

I247

A

1006-4702(2017)04-0081-06

2017-03-22

李艳爽,女,北京联合大学师范学院讲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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