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回忆·创伤
——解读《向苍天呼吁》的创伤叙事和创伤历史

2017-03-11 15:38余小玲
武夷学院学报 2017年10期
关键词:苍天黑人主体

余小玲

(福建商学院 外语系,福建 福州350016)

叙事·回忆·创伤
——解读《向苍天呼吁》的创伤叙事和创伤历史

余小玲

(福建商学院 外语系,福建 福州350016)

詹姆斯·鲍德温在小说《向苍天呼吁》中采用了独特的跳跃性的叙事方式和回忆性叙事的结构模式,再现了黑人群体所遭受的文化、种族和心理等方面的创伤,通过叙事、回忆和创伤三者在文本中的交织架构出“此在”和“彼在”。詹姆斯·鲍德温强调直面创伤历史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揭示安度创伤历史对主体成长和继续当下历史和生活的深层主题和意义。

《向苍天呼吁》;叙事;回忆;创伤

詹姆斯·鲍德温(1924-1987)的小说《向苍天呼吁》(1953年)自问世以来,就受到广大读者和专家的关注,作品中展现的黑人种族和生存境遇问题、黑人的身份诉求、父子关系、黑人两性问题和黑人宗教信仰等问题受到广大读者和评论家的关注。可以说角度多样,观点各一。因其为带有半自传性质的小说,小说中所采用的叙事手法也多有学者付诸笔墨论述,但文章仅仅围绕叙事本身对人物塑造和情节推进的作用展开讨论,并未把叙事和创伤历史结合。本文从创伤写作的角度来分析鲍德温在小说中运用的叙事策略和回忆性叙事的结构模式如何在文本中再现和展演创伤历史经验,鲍德温通过叙事、回忆和创伤三者在文本中的交织架构出创伤主体的“此在”和“彼在”,强调直面创伤历史的必要性和可能性,认为安度创伤历史对主体成长和继续当下历史和生活具有深层的意义。

一、叙事、回忆与创伤

在历史中,人们形成并且反映了他们和其他人的认同感、归属感,以及与他者的差异,可以说历史是个体和群体观照自我和他人的语境。传统的历史观认为,历史即为事实,而随着社会的进步,当代理论界逐渐对传统的历史观提出质疑,尤其是后结构主义思想家从理论上对历史真相和历史书写都发出了质疑之声,从而引发学界重新思考历史和叙事之间的关系,质疑了传统史学叙事的可信性和权威性,换言之,大写的历史(History)是书写出来的无数的小写的history构成,跟叙事息息相关,其价值判断大于事实判断。带自传体的小说可以视为一种小写历史的书写,受到作者叙事角度和叙事模式的影响和塑造。随着理论的渐进深化,学者们也逐渐从历史文本的叙事结构或表现方式转移到历史认识的深处——记忆,尤其是创伤记忆。“只要记忆与‘实际发生的’经验相关,历史就仍然是对集体记忆中这种经验因素的一种言说。”[1]可以说历史的书写也是在修辞地进行的,包含着虚构和人为的因素,同样也与某一群体人群的记忆相关。

“心理创伤是个体对某一事件或持续状况的特殊经验,这种特殊经验导致个体失去统整其情绪经验的能力遭淹没......让人感到害怕死亡,消灭,毁坏,精神异常等。”[2]

“集体创伤指的是对于社会基本纹理的一击,它损害了将人群联系在一起的扭结,破坏了普遍的共同感受……不知不觉地潜入了为其所苦者的意识里……人们逐渐了解到社群不再是有效的支持来源,自我的重要部分消失了……“我们”不再是广大的共同体里有所连结的组合,或是有所关联的细胞。”[3]

以上界定可知,对于创伤的研究重点不在于创伤事件本身,而在于主体在遭遇创伤之后的反应和措施。过后,当主体回忆或者逃避面对创伤事实时,回忆就成为创伤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创伤、记忆和叙事被放置到同一个显微镜下进行探讨和研究,学界的质疑声引发了思考,简单的面对历史真相已经成为过去式,当下如何感知过往的历史,又该如何去拥有一个真实的历史,并且如何背负沉重的历史在当下生活,成为关注的焦点。与此同时记忆被推到了探讨的前台,成为个人认同和集体认同的关键因素。“回忆成为建立个人和集体身份认同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为冲突也为认同提供表现的场所。”[4]在记忆中,创伤不仅发生过,而且成为建立过去与现在的纽带,过去的历史是在各自当下的基础上的一个自由建构,主体在“此在”中不断利用回忆和记忆的叙事来直面缺场的“彼在”,并连接二者,在此过程中,有冲突争斗,更有认同协合。

鲍德温小说中的人物在叙事开始时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困境,有肉体的,有精神的,有心理的等,现实生活的危机迫使他们回顾总结过往,与此同时黑人的历史也一步步地在读者面前展开。鲍德温笔下的人物皆是背负创伤而生存的人们,在他们的一生中经历了种种灾难,痛苦等创伤事件,使得小说的主人公与其周围的人和社区的关系变得疏离,沟通难以进行。同时他们都希望通过对历史的追溯,来寻求观照现实存在的意义,让诗和远方继续进行。总之,作品中的黑人和整个黑人群体都面临如何面对创伤历史的问题,并在现实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展演创伤,难以逃避创伤所带来的种种影响,因此必须和创伤达成和解和安度。

二、跳跃性的叙事——规避创伤

当代创伤研究已经指出创伤与叙事之间的紧密联系。创伤是过去发生的创伤事件对受创主体产生的影响,使得受创主体在潜意识中形成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因此叙事就成了对创伤事件的回顾和记忆再现的方式之一,在这一过程中,创伤主体在回忆中重新构建完整的创伤事件时,因为难以直面,就有可能有意识地否认,压抑或规避创伤体验,从而和现实生活达成和解。因为内心的矛盾性和复杂性,使得小说的人物在叙述的过程中就体现了叙述的不可靠性及其背后的叙述伦理。

在《向苍天呼吁》的叙事中鲍德温在“说”和“未说”,“写”与“未写”之间自由切换,来传达一种不确定性和分裂性,使得读者和作品的人物同时都产生一种认知的摇摆,而这些与作品中跳跃性的时空叙述和多变镜头紧密相连。小说分为三个独立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物支离破碎式地各自在自己的回忆中叙述遭受的创伤事件和体验,在回忆创伤事件时都有意识地否认和转移真实的创伤体验,并且不断使用 “当下”的视角来看待过去的历史和记忆,有意识地粉饰和美化,使得创伤事件本身的暴力性和残酷性被削弱消弭。结果是,这种无法正视和规避创伤体验,使得主体在现实生活中更是感到难以排遣的主体分裂感、破碎感和孤独感。

以时间为指向的记忆模型强调了时间的非持续性,具有遗忘的优先性和回忆的不可预测性。《向苍天呼吁》被归为小说,但在叙事进程中,采用了破碎的时空拼接法,来展演主要人物和其群体所遭受的不堪回首的历史经验和记忆。在时间维度上,采用的是非线性的叙事时间,作品描述了从南北战争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美国黑人的历史和共同的遭遇,在小说叙事的时间时态上,频繁插入引语、对话、典故等,不断在现在时和过去时之间切换,在记忆和经验上切换,这主要体现在作品人物对创伤经历的闪回、幻觉和梦境上。在空间维度上,作品的人物从南到北,从乡村到城市,物理空间数度异置,这种变化性就形成了一种摇摆性和不确定性。小说中创伤的梦魇总是以不同的形式出现,看不见任何线性的进程和任何终结,正好与文本中体现的生活破碎性和身份认同分裂障碍相契合。

实际上,变化的是时间和空间,不变的是人物遭遇的来自历史、族群和个人的创伤体验,以及由此产生的身份缺失和主体意识的分裂。显然,创伤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印在每个黑人的灵魂和内心,但是他们却通过自己的方式,来拒绝和规避创伤。割裂了现实与历史的联系,越是想要逃离创伤的过往,越是难以摆脱这一梦魇。小说由三个独立又相连的部分拼贴而成,看似分离,实则紧密不可分割,共同点是运用清晰的跨越时间性的日常记忆,来表征无时性的创伤记忆。尤其是小说的第二部分,通过三位叙述主体佛罗伦斯,伊丽莎白和父亲加柏利的回忆来展现了黑人遭遇的种种创伤。这一部分鲍德温运用倒叙的手法,采用第三人称叙述,时态上现在时和过去时相混合,对过去的叙述都附着着现在的视角,可以说叙述主体在叙述故事事实时,不断的加入价值判断,不断辩解和粉饰,这种叙事聚焦方式都有可能导致 “不可靠叙述”。小说中弗洛伦斯通过回忆和祷告的方式来追忆她六十年生活,有母女关系,有兄妹关系,有姐妹情谊,有婚姻关系。在叙事中文本之间产生了“互文性”,插入了引语、典故,以及现在时态的“对话”,主体被投放到在巨大的互文性话语空间中去,所有的这些文本都是为了对过去创伤体验按照主体自己的方式加以改造和编辑,以适合叙述主体的价值系统。另一个主人公伊丽莎白在新的家庭生活中不断的追忆前夫的种种过往,她们的记忆都在闪回又闪出,却没有形成连贯性的记忆,有时候甚至出现遗忘的间歇,而且在叙事上不断的插入当下生活的场景,如祷告,歌声,使得创伤的延展模糊支离了原来的情景,从而在创伤记忆和叙事创伤记忆上形成了不对等现象。

三、回忆性的叙事——创伤的展演和安度

“意识总是可以延展的,而且可以延展到过去的时代,它可以把同一个人的时间上相去甚远的存在和行为联合一起。这个目前正在思考着的人的意识所能联合的东西,正是组成这个人的成分,并且和它一起而不是和别的什么构成这个自我。”[1]和笛卡尔思考式的主体不同,洛克式的主体是回忆式的,他认为自我并不具备客观的延伸和延续性,必须借助意识,也就是借助记忆或回忆获得生命的过去阶段,并且将其整合到自我当中。而回忆首先意味着反思,在时间的河流中自我观察,回望自己,自我的分裂和化身双重的自我。回忆、反思和对话是创伤展演和安度过程中的关键因素。在小说中,主要人物通过回忆或记忆的方式,不断的正视创伤的历史,并且在不断的回望中展演创伤带来的影响,同时也在不断反思和批判,审视了自己在创伤事件中的伦理选择,意识到对他者造成的伤害,放弃了作为受害者的道德优越感,并从封闭走向用“爱”来拥抱他者,从而安度了创伤。

回忆性的叙事结构是鲍德温在小说中采用的主要手法,再现了非裔美国人遭受创伤的历史根源和文化根源。在回忆中,小说中的人物规避和粉饰创伤经验和历史,并未使她们摆脱历史创伤对她们身心造成的种种影响,反之,不愿正视历史和创伤而产生主体的碎化,身份认同的危机,使得小说人物和黑人群体无法活在当下,可以说,在创伤历史经验的认知上遭遇了困境,实际上,这正是创伤的展演,过去的经验像幽灵一样时刻侵扰着现在的生活。在奴隶制时期,第一代非裔美国人蕾切尔与儿子的隔阂,与丈夫的疏离以及与女儿观念的冲突;在大迁移时期,第二代非裔美国人伊丽莎白遭受的经济,种族和性别上的压迫,对幸福家庭的愿景的破碎;在哈莱姆时期,第三代非裔美国人面临的宗教困境和在都市生活的身份认同危机。“代际间幽灵是典型的内并创伤。家族隐秘的创伤在后代的心理空间中重复表演,形成作为创伤间接承受者的后代自我心理的分裂。”[5]这种创伤的记忆在代际间传递和延展,虽然历史时期不同,造成创伤的原因不同,但创伤在现实生活的表征相同,黑人个体内心中都充满憎恨,憎恨自我,憎恨他人,因此他们都与他人隔离,与群体隔离,在痛苦的牢笼中不能自拔。但是鲍德温通过回忆性的叙事结构,不仅仅是为了揭示批判创伤历史根源,更为了唤起黑人的反思和审视,并做出积极的伦理选择。

鲍德温在小说中运用带有狂欢化特质的 “救赎”的叙事手法,为主要人物提供了一个梳理记忆的场所以及建立和外界联系的机会。“只有开始忏悔的时候,精神才开始真正的存在。”[6]教堂是狂欢化的场景,展现了狂欢化的精神诉求。小说的第一部分“第七日”就展现了狂欢色彩的礼拜仪式,在圣坛前,默默的祈祷是人物的内心独白,在狂欢化的世界中感受思想感情的裂变,父子关系的否定与肯定,约翰对自我梦想生发与灭亡的双重体悟,伊丽莎白对弗兰克情感的由恨到爱和怀念……既是人与神互文性的对话,也是个体对历史和现实的和解对话。小说的结尾,主要人物通过“爱”,寻回了姐妹情谊,手足情谊和父子情谊,同时融入到美国社会文化中。黑人个体得到成长并寻回失去的身份。同时鲍德温也提出了他的伦理选择,他认为“认知罪恶的关键不是种族主义,而是我们内心中拒绝去了解他人,拒绝接受差异性,拒绝爱人爱己。”[7]

詹姆斯·鲍德温在小说《向苍天呼吁》中不断将叙事、记忆和创伤三者交织在一起,来批判非裔美国人所受到的历史、文化和种族的创伤,同时反思在遭受创伤和面对创伤时非裔美国人的伦理选择和诉求。小说采用了独特的跳跃性的叙事方式和回忆性叙事的结构模式,表达了只有正视创伤历史和经验,审视自己在创伤中的行为,并与他者建立关系,用“爱”拥抱彼此,才能安度创伤,使生活指向诗和远方。

[1]阿莱达·阿斯曼.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和变迁[M].潘璐,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I,103.

[2]苏忱.再现创伤的历史[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9:16.

[3]ERIKSON K T.Everything in Its Path:Destruction of Community in the BuffaloCreek Flood[M].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76:153-154.

[4]ANTZE P,LAMBEK M.Tense Past:Cultural Essays in Trauma and Memory[M].New York and London,1997:VII.

[5]陶家俊.创伤[J].外国文学,2011(04):117-125.

[6]宋春香.他者文化语境中的狂欢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111.

[7]余小玲.弱者的呼唤:解读《向苍天呼吁》中的身份认同[J].太原大学教育学院学报,2010(03):68-72.

Trauma in the Narrative and Memory in Go Tell it on the Mountain

YU Xiaoling

(English Department,Fujian Commercial College,Fuzhou,Fujian 350016)

In Go Tell it on the Mountain,James Baldwin adopted the unique leaps of narrative and the structure of memory narrative to represent the cultural trauma,the racial trauma and the psychological trauma that the black community had suffered.In the context combined by narrative,memory and trauma,James Baldwin strongly stressed the necessity and the possibility to confront the trauma history in order to reconcile with the past trauma and to welcome the new future.

Go Tell it on the Mountain;narrative;memory;trauma

I106.4

A

1674-2109(2017)10-0048-04

2017-03-02

余小玲(1981-)女,汉族,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和西方文论研究。

白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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