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杰
(云南民族大学 教育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大理白族大本曲文化传承探究
陈岩杰
(云南民族大学 教育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大理白族大本曲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精品之一,是白族文化系统中的重要内容。对大本曲源流发展的梳理,汉、白文化融合的分析以及白族传统文化的传承进行了系统的研究。面对现代社会多元文化、主流生活模式的冲击,作为白族传统文化,其传承发展问题值得关注,需要作出相应的解决对策。
白族文化;大本曲;传承
大本曲是白族民间特有的说唱艺术,是白族文化系统中极具代表性的一种文化形式。大本曲的学术研究起步较晚,国内学者对大本曲的研究开始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至“文革”前期,这是对大本曲研究的起始阶段,学者对大本曲的起源、格式等问题进行了探讨,但研究者不多。紧接着“文化大革命”发生,大本曲被误认为宣扬封建迷信,研究和演唱都一度中断。改革开放以后,大本曲研究有所恢复,对遗失、销毁文本进行了恢复,其研究在深度和广度上都有了新的发展。但大本曲的研究还具有广阔的拓展空间,其起源、传承和对现代文化的融合,都值得做出进一步的系统研究。
大本曲,白语的意思是“一大本曲子”,其中“大”字强调曲本篇幅之长,内容的包容量很大。其内容结构是以白族“山花体”诗歌“三七一五”的格式,即前三句均为七个字,第四句为五个字。其音乐体系称为“三腔九板十八调”,“三腔”是以大理古城为中心,古城以南的称南腔,古城以北的称北腔,古城以东与洱海相望的称海东腔;“九板”是用来表现喜、怒、哀、乐、惊、恐、怨等各种情感的曲牌;“十八调”则是用以穿插情绪辅助各种曲牌的小调。其演唱形式主要是一人手持三弦伴奏,另一人手持折扇或方巾演唱。唱歌的人很少用动作表演,主要以唱腔来体现人物性格、表达思想感情和叙述事件发展。民间流传一副对联描述大本曲“虽听一人唱,夫妻儿女声皆有;只见独人弹,喜怒哀乐调俱全”。
关于大本曲的渊源问题,由于文献记载比较少,致使学术界存在不同的看法。徐嘉瑞在《大理古代文化史稿》一书中曾指出,“大本曲历史,最早的记载见于五代会要所记载的‘南诏上大唐皇帝舅书’,附有转韵诗一章,诗三韵,共十联,有类击筑调。这是大本曲最古的记载。”[1]由张文勋等编写的《白族文学史》对大本曲的产生也有介绍,“结合明代《山花碑》等白文碑碑文三七一五格式和结构及山花体诗文的盛行,一般认为在明代有了大本曲则是可能的”。[2]314在《大本曲志》中记载也支持大本曲产生于明代这一观点。对于大本曲的起源,民间也有多种说法,有人认为大本曲源于白族民间音乐和诗歌,也有人认为是来自于唐代的“俗讲”“变文”,或者明清的“宝卷”。总结起来,大本曲的产生时间有唐代说、明代说和清代说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切的结论。但需要指出的是,大本曲的产生有一个长期孕育的过程。
大本曲的起源应该追溯到白族古老的民间叙事传统。白族的叙事传统是由古老的神话、史诗、传说等一起构成,它的内容涉及人类的起源、与自然斗争、节日风俗的来源等。这些事件叙述完整,情节结构合理。特别是史诗类叙事形式,其内容大多与民族历史和传统相关,以叙事形式来表达对历史和传统的解释。在《创世纪》中就是讲述白族先民在洪荒时期之后兄妹结婚再次繁衍人类的史诗类神话故事。
到了明清时期,白族文化中出现了一批长诗,由于这种文本篇幅较长,一唱就是一本,所以又称之为“本子曲”。其内容主要反映白族人民的现实生活,体现了白族地区社会生活日趋复杂丰富,这也是白族文化慢慢发展的结果。与早先的史诗叙事相比,其关注点有了较大的差异。“本子”含有故事或事件的意思,本子曲无论是写人、记事、描景、抒情都有一个较为完整的内容,多半有贯穿始终的人物和事件,短的数十行,长的达数千行。[3]传统的本子曲《鸿雁带书》就是以一位白族妇女的身份叙述了丈夫出门的事件,以此表达对丈夫的思念之情:
我自想想眼泪流,丈夫出门日子久,
丈夫出门不回来,书信也没有。
寄过给他多少信,片言只字不到手,
再写给他一封信,看他可回头……[4]
本子曲通过说唱表现人物和故事,它的内容多是反映本民族本地区的生活故事和图景。
大本曲则是白族说唱艺术发展过程中较为成熟的形态,即大本曲是在本子曲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根据相关学者研究,本子曲移植汉族故事的作品很少,大概只有百分之十。这是本子曲与大本曲之间比较明显的差别,同时两者之间的差异也在于它们发展阶段的不同。到了大本曲时期,其不仅继承了传统史诗的精华和本子曲所提供的养分,而且也有新的发展,除了关注白族传统史诗和现实生活中的内容以外,还引进了大量汉文化题材的故事。其中大本曲中从汉族流传过来的故事就有《梁山伯与祝英台》《铡美案》《琵琶记》等曲目,这些引进来的文化作品经过白语的传唱和改编后,深受白族人民的喜爱。
由此可见,白族文化中有史诗类说唱、本子曲说唱和大本曲说唱,并且这三种类型不仅在产生时间上有先后联系,而且十分明了的体现了大本曲文化的起源源远流长,发展过程中不忘根本,始终保持着对自身文化的传承,体现着白族文化的渊源和人民的智慧。
大理白族尽管地处西南边陲,但与汉文化之间的交流早就拉开了序幕。在南诏时期,南诏王阁罗凤、异牟寻等均崇尚汉文化并派子弟到成都学习,历时几十年,学成归来者有数千之众。明朝初期,明太祖朱元璋派兵统一云南,进入云南的三十万汉人军队,战后大部分留守在云南,以军屯的方式来开发边疆。大规模的汉族移民使汉文化全方位输入云南地区。根据万历《云南通志》记载,在大理地区,仅云南县(今祥云县)屯种的军队即达2.5万人。当时大理府和鹤庆府的屯田共有201603亩,占总耕地面积的36%。这些驻屯的士兵多是从江苏南京随沐英出征后驻留云南地区的。因此一直到现在,云南包括大理一代的汉族还称其祖先来自南京应天府高石坎柳树湾。[2]159-163清朝时期,云南的采矿业兴起,大量的汉族人民随着利益的驱使涌入云南开矿,因此又掀起了汉族进入云南的一次高潮。到了民国时期,由于抗日战争,国民政府迁入西南,大批政府机构、学校、流亡民众随之进入云南,形成了第四次汉、白民族大融合。随着汉族移民的不断进入,白族文化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即从当地的白族主体文化转变为与汉文化相融共处。
随着汉文化源源不断输入,白族文化既继承白族自身传统文化又大量吸收汉族文化因子,汉、白文化高度交融。大本曲正是这两种文化的共同载体,其形式和内容无疑都与汉族传统的说唱文学(俗讲、变文)有密切关系。在大本曲中,很多曲目都与汉族的保持一致,例如《铡美案》《天仙配》《薛刚反唐》等,只是在传唱过程中运用了汉字白读的形式。除了直接移植大量汉族曲目,大本曲同时还兼具白族传统文化和汉文化的双重特质,如在《唐王有地府》中,鬼谷子指点一渔夫打了很多鱼,龙王不服与其打赌,最后逆天而行反被处死的故事。这与明代汉族小说《西游记》中所写的情节很相似。还有大本曲中《傅罗白寻母》的曲目,也就是汉族“目莲救母”的故事,其将白族典型的“三坊一照壁”民居形式的生活场景融入其中,并且在罗白寻母救母的过程中突出了观音的作用,这也与白族文化中崇拜观音的传统具有一致性。演唱大本曲的艺人也是汉、白双重文化的承载者,这些艺人都是生于民间,成长于民间。由于大本曲的传承和记录都需要艺人具有一定的文字读写能力,这些曲本的内容都是用汉文记录,白语形式传唱的。所以在这些大本曲艺人的身上,既深受白族传统文化的熏陶,又具备一定的汉文化知识,使他们能够在大本曲的传承和发展中发挥积极的作用。
因此,大本曲是多元民族文化融合的典型,特别是汉、白双重文化影响的结晶。在大本曲的身上,能够很好的体现出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有机结合,既保留了本地区的文化特色又能借鉴其他文化的精华,特别是对汉文化的吸收和整合,鲜明的体现了大理白族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交流融合。
在明清时期,随着汉文化的大量涌入,大本曲这一曲艺形式逐渐趋于成熟;同时由于经济的发展和持续安定的生活环境发展了民众娱乐的兴趣,大本曲有了越来越多的受众;再有广大民众精神和宗教方面的需求,通过大本曲的演唱满足了人们祈福消灾,敬奉神灵等精神上的安慰。此时的大本曲植根于乡土,是大理洱海地区广大民众所喜闻乐见的曲艺,在白族人民中拥有了广泛深厚的群众基础。
到了近代,大本曲的传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每逢节日盛会,大本曲是必不可少的节目。这一时期也涌现了一批著名的艺人,大理上湾桥的杨华,喜洲董家华都是当时远近驰名的大本曲艺人。他们技艺精湛,唱功娴熟,引来了无数的民众争相邀请这些大本曲艺人进入村寨演唱曲目。艺人一年演唱上百场曲目已是非常普遍的现象。白族有“三斋不抵一曲”“不放盐巴的菜肴吃不成,不唱大本曲的日子过不成”“年年三月开曲头,一唱唱到九月九”的说法。这都说明了白族人民对大本曲特殊的深厚感情。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大本曲在白族民间依然十分流行。这一期间更是名人辈出,涌现出如黑明星、李明璋、黄德荣等著名艺人。根据一些老人回忆,每逢节庆,各村各寨都要请大本曲艺人去演唱,而且一唱就是好几天,有时邀请艺人都要提前预约、排队,好不容易才能请来一场。当时的艺人们几乎走遍了大理坝子,足迹遍及洱海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大本曲演唱时的动作表情和唱腔,在不同的剧情发展和对人物的刻画中,都体现了较强的表现力;同时大本曲拥有叙事类史诗的文化积淀,对于复杂的故事情节能够清楚叙述表达。这为舞台表演打下了很好的基础。1954年,大理三月街集会时,大理州文化馆根据大本曲的原有基础并与艺人们商量,积极的开发丰富大本曲“一人弹三弦,一人说唱”的表演形式,将大本曲由传统说唱的曲艺形式,发展为舞台表演的戏剧形式,从白族人民的生活中提炼,演出了反映当时农村“合作社运动”的剧目《施上泽入社》,引起了当地民众的积极反响,满足了他们的文化需求。从此大本曲又衍生出了有说、有唱、有舞台的戏剧形式了。
随着改革开放,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电视、电影、网络等现代媒体的出现,大本曲也受到了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影响。大本曲作为本土特色文化,在大理旅游业中以弘扬民族特色文化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同时随着人民群众文化水平的提高,大本曲既植根于民间又提升艺术层次,升级融入白剧,以不同的形式进入现代化的民众生活,不断创新和发展民族文化。其中省级文化传承人大本曲艺人赵冬梅女士于2012年在法国巴黎卢浮宫大剧院演唱的白族“麻雀调”,获得了“卢浮银奖”,弘扬了民族文化并使大本曲艺术走向了世界。这些都标志着大本曲不断的传承和发展,体现了白族文化的发展脉络。
大本曲不仅伴随历史的传承和对其他文化的融入,而且紧跟时代步伐,使民族文化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中不被历史长河所淹没,保持蓬勃发展的活力,体现其文化的时代性。它的产生与发展为我国文化多元一体的格局做出了很好的范例。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大理白族大本曲艺人走遍了苍山洱海间的山山水水,他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锤炼自己的说唱艺术,献给当地喜爱他们的民众。在付出了辛苦同时也得到了人们物质和精神上的回报,当时民众对艺人非常尊重,恭迎恭送,并给于足够的报酬来支撑他们的生活和创作。当时,大本曲也形成了一套比较完善的传承体系,包括师徒传承、家庭传承、艺人交流传承等方式,并将口头传承与曲本传承相结合,使大本曲的传承呈现出可持续的良性发展。
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文化迅速改变着民众的生活,互联网时代的来临,更是使世界文化融为一体,多元文化生活充斥着每一个社区生活的角落。传统单一的文化体系已经不能满足现代人的生活。因此,原先能够凭借大本曲说唱谋生的艺人,其生活已难以为继,一些年轻人面对这样的局面,更是不愿意投入到传承的行列中去了。
针对以上的情况,对于大本曲的传承,我们需要作出相应的思考与探索,来发展白族文化兼容并包和融入时代的精神。
第一,对传承人需要有更深入的认识。由于大本曲艺人大多生长于民间底层半农半艺,其文化程度普遍不是很高,大多仅具有小学和初中文化程度。因而他们只是借助文字进行简单的读写来帮助记忆,所以这就决定了他们不能像文人大家那样将大本曲作为案头文学来欣赏。对此,我们可以对这些艺人进行再培养,提升他们的知识文化、艺术水平,学习先进理念,然后对大本曲再创作以融入时代焕发新的活力。同时使这些艺人利用集中学习时间,成立相应的曲艺协会,加强相互交流,创作新的作品。
第二,追溯大本曲本身,从起源到形成,都是在不停地更新变化之中,所以大本曲应该紧跟时代步伐,使大本曲的创作题材紧贴时代发展和民众生活;同时,提升大本曲自身的艺术水平,走向舞台,走向精致,使其剧场化,升级融入白剧,形成一种舞台与观众的新模式,使其以不同的形式进入民众生活。大本曲剧团化以后,以剧团为依托培养感兴趣的新时代年轻人,注入新鲜血液,使其不断地发展传承下去。
第三,大本曲的传承还可以分为两种形式,分别针对本土和外界,随着旅游业的兴起,大本曲可以作为白族品牌文化,保留其本土特色,比如仍然穿着白族服饰,汉字白读和三弦伴奏等凸显本土文化因素和特点;同时也要走出区域限制而面向世界,突破对本土文化的“守”,大胆的引进现代化的、主流的和世界的文化因素,比如从内容上融入时尚元素,符合新一代观众的审美;从形式上改变方言土语,为广大的人群所欣赏和接受。总之都是抓住观众,但要区分想要抓住的是哪一部分哪一层面的观众,再根据情况创作不同类型的大本曲,来满足多元文化发展的要求。
第四,随着社会的进步,文化的发展,有些文化慢慢与社会实际生活相脱节,不符合社会发展的要求。这些文化也就渐渐失去生存的活力,不能实现自身的发展,但是这些文化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因此,我们可以用博物馆的形式来保存它们。建立在悠久传统之上的白族文化——大本曲,虽然可能慢慢的在我们的生活中被排挤出历史的舞台,失去它的生命力,但它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将继续被尊重,成为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大本曲的许多经典唱本,就需要收集整理进入博物馆,而不是完全的抛弃,置之不理,把它们放入博物馆或许更能体现其价值,这也是一种传承方式。
大本曲是白族文化系统中的重要内容,其中包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体现了汉、白文化的交流融合,也体现了白族人民的思想与智慧。大本曲无论是在凝聚白族人民团结方面,还是在教育教化后人方面都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当今世界,很多民族文化都面临着在广度和深度上前所未有的接触和交流。在创造一个和谐、平等,同时又具有丰富多样性的文化生态方面,白族文化是一个典型,其以特有的开放和包容精神,创造了一个多元文化和谐共处的文化生态环境。这种文化精神在人类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具有积极的意义,需要我们做出积极的反思和探索。
[1]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394.
[2]张文勋.白族文学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3.
[3]张文,羊雪芳.白乡奇葩——剑川民间传统文化探索[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36.
[4]施珍华,陈瑞鸿.白族本子曲[M].李文波.译.香港: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3:84.
(责任编辑 娄自昌)
The Cultural Heritage of Bai Ethic: Taking Daben Ballad Singing as a Case Study
CHEN Yanjie
(School of Education, Yunnan Minzu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 China)
The Bai Ethic Daben Ballad Singing is one of the excellent nation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nd it is also the important content of Bai Ethic culture system. Through analysis of the origin of Daben Ballad Singing, Integration of national culture and inheritance, it was studied systematically. Facing the impact of multi-culture, its heritage is worthy of attention. We need to make the related solution.
Bai ethic culture; Daben Ballad Singing; inheritance
J826
A
1674-9200(2017)04-0051-04
2016-11-22
全国民族教育研究合作课题“云南跨境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传承的教育途径创新研究”(MJZXHZ17002)。
陈岩杰,男,安徽寿县人,云南民族大学教育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教育学原理与人类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