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记者 崔 晨
刘庆邦“含心量”成就感人作品
文 本刊记者 崔 晨
刘庆邦共创作了《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红梅》《遍地月光》等9部长篇小说以及30多部中篇小说与300多篇短篇小说。这一部部、一篇篇,都是在用眼泪和心血刻画矿区与乡土人民的生命姿态与情感。
摄影 张斯伟
有这么一种说法:“在陕北,提路遥有人管你饭吃;到煤矿,提刘庆邦有人管你酒喝。”由此可知刘庆邦创作的煤炭题材文学作品是多么的深入人心。他四十五年笔耕不辍,用心开垦经营着自己的文学园地;十五载履职建言,依旧是为了坚守神圣的文学家园。
刘庆邦出生在河南农村,童年时饱尝父亲早逝的痛苦,经历过大饥荒的折磨,只有母亲带着他们兄妹六人生活,日子过得很是艰辛。初中毕业后,刘庆邦在家务农,“那时农村青年没有什么出路,但我很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刘庆邦想去当兵,但由于他的父亲曾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当过军官,“文革”时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致使他两次政审都没有通过。刘庆邦心里很是苦闷,甚至绝望。“在那个年代,有这样一顶‘帽子’压在头上,农村孩子不会有前途。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在公社院子里坐了一宿,泪流满面,那种无助、无望的痛心,让我铭记一生。”
虽然当兵的“门”被关闭了,但另一扇“窗”正向他悄然打开。由于文笔不错,刘庆邦被叫到公社帮忙,为广播站写广播稿。在那里,近水楼台先得月,刘庆邦第一时间得到了新密煤矿要到村里招工的消息,一个生产队只有一个名额。他急忙找到生产队队长表明了自己的意愿。由于平日里的优异表现,队长推荐了他。刘庆邦赢得了难得的走出去的机会。
“以前觉得务农苦,到了矿上才知道矿工的工作更繁重,工作环境更严酷,还要面临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采煤、掘进、运输……矿上的工作刘庆邦都做过。他总想着不能光会挖煤、做体力劳动,还得学着写点东西。因为没有什么参照,他就开始写自己最熟悉的矿工。一年多后,刘庆邦又是沾了“能写”的光,成了矿厂宣传队的一名宣传员。
矿区生活成为刘庆邦无穷的创作源泉。1972年他的处女作《棉纱白生生》就是一篇以矿工为题材的小说。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位善良、勤劳、节俭的开风机姑娘。小说的主人公原型就是他的同事。由于“文革”期间很多刊物停办,没有地方发表,刘庆邦就把小说放了起来。这一放,就是6年。1977年,各地刊物开始兴办。被调到矿务局宣传部做通讯报道的刘庆邦,看到《郑州文艺》时,突然想起自己还写过一篇小说,就把它找了出来,重读后仍然很感动自己。于是他誊抄了一遍,装进信封,寄送出去。不久就收到了消息,这篇沉睡了6年的压箱之作在1978年《郑州文艺》第二期的头条位置发表了!刘庆邦深受鼓舞,从此以后更加热爱写作。
“我的成功缘于我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热爱写作,并且从未放弃。”刘庆邦的成长经历和写作是分不开的。1978年,他正式调到中国煤炭报社作专职记者,这一次他可以彻彻底底地和他心爱的文字打交道了。
记者这个职业,让刘庆邦开阔了眼界,让他能够站在一个较高的角度去回望生活。他报道了无数次的矿难。说起印象最深的经历,要数20多年前的一次。1996年5月21日,平顶山一煤矿发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造成84人死亡。矿难发生后的第二天,刘庆邦就随煤炭部部长去了矿区。他跟随做善后工作的人员,不分昼夜地听工亡家属们的哭诉,那些哭诉使他的心始终处在震荡之中,感情不断受到冲击。在那个伤痛之地,刘庆邦咬着牙,对自己说不要哭,可眼泪还是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涌了出来。回到北京后,刘庆邦写下近两万字的纪实文学作品《生命悲悯》,用大量细节深深打动了读者。煤炭部部长看后专门写信给他,感谢他写出这么感人至深的报道,并要求全国煤炭行业管安全的领导都要看看这篇报道。一时间,全国50多家报刊转载,电台广播员都是在哽咽中念着报道。很多矿工看到、听到这篇报道后失声痛哭,也让他们记住了刘庆邦这个名字。直到现在,很多地方新矿工进矿,除了对他们进行安全纪律培训,还要发给他们这篇报道,给他们敲响安全的警钟。“我很感动,这让我明白了只要我写的东西用了心,就会触动矿工的心,引起矿工兄弟的共鸣。”但刘庆邦还是觉得不尽意,因为新闻是客观的报道,不能充分表达情感,由此他进一步萌生了写长篇小说的念头。
刘庆邦一家四口
从那以后,刘庆邦总是带着新闻的眼与文学的心去采访,因为他认为,采访矿难现场是记者职业的需要,也是作家良知的召唤。2000年春节前,徐州某煤矿发生透水,很多矿工被困井下。那天漫天大雪,刘庆邦去报道矿难,在矿工俱乐部门口,他遇到了一位等待自己父亲的小伙子。小伙子觉得父亲没希望了,刘庆邦劝他别悲观,小伙子摇摇头,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叫刘庆邦大吃一惊。小伙子问:“这次如果我爸真的不能出来的话,我能不能顶他参加工作?”这话令刘庆邦心如刀绞,“这孩子要参加工作,必须要以父亲的死亡为代价……这里面有深刻的生命悲哀,但你却无法写进报道”。后来,这个在他心里久久不能释怀的故事,被写成了一万多字的小说《雪花那个飘》。
刘庆邦参加十月文学院开院仪式
就这样,刘庆邦的笔一直伸在矿井里,就像矿工手里的煤钻扎在煤层深处。“写作跟打煤井一样,要在一个地方打,打得越深才可以打出煤来,东打一个地方,西打一个地方,那是勘探,那不是采煤。采煤是选准一个地方一直地打,这样才能容易打出好的煤来,产量也会高。”刘庆邦总共创作了200多篇煤炭题材的作品,其中最著名的要数中篇小说《神木》。2000年,《神木》刊发在《十月》杂志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都转载了这篇小说,在读者中产生了比较强烈的反响。有一位湖北的矿工还给《中华文学选刊》寄去读者来信,用红布写成条幅,上面写着“感谢刘庆邦关注底层的打工者”,要求“选刊”选择这篇小说。《神木》荣获了第二届老舍文学奖,之后改编成电影《盲井》,获得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最佳艺术贡献银熊奖”。
刘庆邦的作品中,一半是煤矿,另一半是乡土。他把深厚的故土情结全都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有很多作品都是以家乡沈丘南部乡镇农民生活为蓝本,采用素描的手法把方言俚语、故事场景运用到小说里,给人营造出一种原汁原味的乡土生活。这些作品都是写身边的人和事,富含浓郁的乡土气息。作品中,游子那种对家乡、对亲人深厚、真挚、朴实的情愫表露无疑。
从1972年开始写作到现在,刘庆邦共创作了《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红梅》《遍地月光》等9部长篇小说以及30多部中篇小说与300多篇短篇小说。这一部部、一篇篇,都是在用眼泪和心血刻画矿区与乡土人民的生命姿态与情感。这样的作品自然获奖无数,也为刘庆邦赢得了“短篇小说之王”的美誉。“‘短篇王’我当不起,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以有球王、拳王,但写小说没有王。”刘庆邦谦虚地表示。
作为北京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和三届北京市政协委员,刘庆邦身上始终肩负着文学使命和政治使命。
前不久,刘庆邦参加了中国作家协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自从1996年当选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这是他第五次参加作代会。在开幕式上亲耳聆听了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刘庆邦深有感触。“这次讲话是继2014年文艺工作座谈会之后习近平总书记对文艺工作发表的又一重要讲话,表明了党中央对文艺工作的高度重视,我们听后深受鼓舞,同时也意识到肩负的责任——要多创作一些好的作品,作家就是要以作品说话,创作是中心任务,作品是立身之本。”
“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生活中不可能只有昂扬没有沉郁、只有幸福没有不幸、只有喜剧没有悲剧。生活和理想之间总是有落差的,现实生活中总是有这样那样不如人意的地方……”这些习近平总书记讲话的内容,刘庆邦觉得很对心思,每每细品起来都能产生共鸣。40多年来,他一直是用作家的同情心与悲悯情怀关注小人物的生活与情感,叙写底层百姓的悲喜人生,展现美好醇厚的人间真情。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号召的,“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对生活素材进行判断,弘扬正能量,用文艺的力量温暖人、鼓舞人、启迪人,引导人们提升思想认识、文化修养、审美水准、道德水准,激励人们永葆积极向上的乐观心态和进取精神”。
除了关注自身的写作,刘庆邦还关注整个北京的文艺生态。他通过撰写提案提出意见建议,每件都是围绕文艺工作。刘庆邦的提案虽不像他的作品一样高产,但像他的作品一样高质量,以每年一件的频率提出,力求推动一个问题的解决。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到北京考察工作,进一步明确了首都全国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国际交往中心、科技创新中心的城市定位。刘庆邦认为,北京作为全国文化中心,首先应该是全国文学中心。“文化是个大且宽泛的概念,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活动和成果,都可以用文化来概括。而文学的概念比较集中明确一些,文学的原创性、高端性、深邃性和母体性,决定了文学在整个文化构成中的核心作用。如果北京不是全国文学中心就很难成为全国文化中心。”建设全国文学中心,刘庆邦认为一个很重要的抓手就是成立文学院,“北京聚集了大量作家和未进入体制的自由撰稿人,唯有尽快设立北京文学院,才能从机制和机构上解决团结、培养文学人才的问题,对作家在政治上和创作方向上做到有效的引导,建设一支兼容并包、凝聚力强、一流的文学队伍,更好地发挥北京对全国文学事业的引领示范作用”。对此,他积极撰写提案,呼吁设立北京文学院。市委市政府对刘庆邦的建议高度重视,批复建立北京文学院,并将之命名为老舍文学院。2016年10月,北京出版集团成立了十月文学院,刘庆邦参与了揭牌仪式并发表肺腑感言:“国际社会有瑞典文学院,中国作协有鲁迅文学院,北京也终于有了文学院,这是沈从文以及京味作家老舍都不曾想到的,必将载入北京文学的史册。北京十月文学院的成立是我盼望已久的,是我的一个心愿。不日还将成立老舍文学院,一座城市两个文学院,这是对文学的双倍重视,对于培养人才、凝聚作家、多出文学精品,必将发挥实实在在的作用,值得祝贺和期待!”
王安忆说,“读刘庆邦的文字,能体会到他对文字的珍爱,这是个如农民爱惜粮食般爱惜文字的人,从不挥洒浪费”;林斤澜说,“刘庆邦的小说来自平民,出自平常,贵自平实,是不跟潮流的‘珍稀动物’”;刘庆邦自己说,“小说的本质就是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听从内心的召唤,投入自己的感情,直达人性的深处。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好不好要看小说中包含着作家多少真诚的心灵,也就是‘含心量’”。从农民到矿工,从记者到作家,再到政协委员,处处都体现着刘庆邦的“含心量”,这位“心重”的作家必将带给我们更多震撼心灵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