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霜[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我正在人间——史铁生《我与地坛》与张晓风《我在》哲学分析
⊙冯玉霜[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史铁生与张晓风的散文创作都有对人的个体生存、生死思考与人生体悟等重大命题的阐发,有深度和厚度。史铁生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厚重的体悟;张晓风所展示的是典雅的思考。
生命存在 哲学分析 史铁生 张晓风
史铁生的散文源于其自身困境的突围,表达了他对上帝、上苍与自然的敬畏,对宇宙、造化和存在本身,以及生命终极意义的追问,对宿命、死亡和世界的思考,具有深刻而厚重的存在体验。张晓风的散文则关照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和尘世纷扰等人生命题,字里行间表现出一种通达与圆融,表达其对人生的憧憬、信心和执着。对于人世间的种种,张晓风既有形而上的哲理沉思,也有形而下的经验感悟。本文选取了《我与地坛》与史铁生的张晓风的《我在》,从接受存在、如何存在、存在视角三个方面进行比较阐述。
在对人生进行思考的时候,人的存在本身是第一个要面临的问题。两位作家不约而同地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自己的解答。这种解答分别反映在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和张晓风的《我在》中。
史铁生的回答是出生即上帝给一个人的事实。在《我与地坛》中,作者讲述了他在地坛中的经历与思考,展现了他渐渐从身体残疾的阴影中挣脱出来的心路历程,以及表达对母爱的感恩与对沉浸于自我苦痛、忽视母亲忧虑的忏悔。作者在地坛的土地上划过一条条轮椅车辙之后,终于想通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同时也明白了死是一个既定的结果,是“一件不急于求成的事”,与存在主义的哲学理念——“存在先于本质”不谋而合,史铁生曾也承认他非常喜欢存在主义,但是对生活有了许多想法之后才看到它,有理解,有共鸣。这是对于人存在的解答,也是对于作者自身遭受不幸的一种安慰。“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作者在这篇散文中,通篇思索生与死的问题,又给出了自己的积极解答——存在是上帝给的事实,存在中所经历的遭遇也是上帝给的事实,我接受。这种事实的接受对于作者来说是深刻思考后的结果,不可谓不深重。
而此类事实在张晓风的《我在》中以一则《旧约》故事来呈现。撒母听到天音,是上帝给予的事实;他成为了先知,也是上帝给予的事实。他只是接受了,对着上帝说“神啊!请说,我在这里”。答应了天音的呼唤,说“我,在这里”,这就是一种对存在的接受。张晓风在表现接受的事实时,有一种时空观,已经超过了对存在这件事的接受,同时包含了存在在哪里的接受。“身为一个人,我对自己‘只能出现于这个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感到另一种可贵……而我是此时此际此山此水中的有情和有觉。”这种接受是在禅意的理解中表现出对自我感知的肯定和对情感体验的诉求,在接受事实之后还蕴含一层感恩的意味。在她笔下,生命面前,“人应持的唯一态度是敬畏和虔诚,崇奉和祭祀,爱护和珍惜”。
人与世界并不是对立的,人不是世界的旁观者,人是存在于世界之中的,是世界的一个部分。人在世界中不断地关照、感知、经历,也是两位作家在文章中表达的意蕴。
如何存在同样是两位作者思考的问题。存在这个事实被理解并且被接受之后,所要思考的便是如何存在,即存在的方式。
史铁生所表现的存在方式是首先认识苦难,并且向着希望而生——一种对生存的支撑:“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只是因为我活着,我才不得不写作。或者说只是因为你还想活下去,你才不得不写作。”并且“抱着坚决不死的决心”。拖着残废的身躯,他在地坛里一遍一遍地思考与抉择,在“为什么活着”的疑问里,在生与死之间。选择向着希望而生的结果,对“我”来说,无疑是深沉而决绝的。选择写作,是为了活下去,找到一个活下去的支撑就重新找到了生命的起点。而地坛,成为一个作者沉思的地点,成为作者寻找生命意义的场所。在这里,他遇见种种人生姿态,欣赏种种世间景象,感受时间与万物,思考人生与世界的关系,每一次思考都是一次生命的开始,这样的生命才不显得那么荒凉。此外,还有认识命运,“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因此,作者将希望寄托于精神“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唯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不管我们信仰什么,都是我们自己的精神的描述和引导。”梁漱溟先生在《东西方文化及其哲学》中写道:“精神是很有力量的,并且有完全的力量。”作者在不幸的命运面前,依靠精神来奋力向前,是坚定的,将存在根本安放在自己身上。
张晓风没有如史铁生这样的不幸经历,因此,她所表现出来的生存方式是向善与有情有觉的结合。让自己“紧急待命”,思索“能做的事”。这是一种善意与奉献的表达。“读书,也是一种‘在’的方式”,感受激情,被美吸引。此为情感的体验,即审美。接受感官与情感的双重体验,并且人也在这种感官与情感的体验中找到存在方式。蒙田说:“生命无所谓好坏,是好是坏全在你自己。”作者在结尾引入《旧约》中亚当堕落后不敢见上帝的故事,假设自己是亚当,并且会走出来见上帝的举动,对上帝说:“我在这里,不比一个凡人好,也不比一个凡人坏,我有我的逊顺祥和,也有我的叛逆凶戾。”由此可见,作者对存在这种状态已经存有极大的感恩与满足。作者的态度是,在这世界里,我们要做的就是任世事来去,去经历存在,去享受存在。
从看待生命存在方面中,两位作家所采取的视角存在一部分相同之处。此视角在于对他人生命的关照,只是在文中展现得各有详略。
史铁生曾说:“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是求助于他者的参加。爱,即分割下的残缺向他者呼吁完整。”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描写多位在地坛中的人,以他人的生命形态的勾勒来补充完整我的生命轮廓和我的生命感受。着墨最多的是他的母亲。母亲在地坛偌大的园子里穿梭寻找“我”,“我”的轮子轧过的地方,母亲的脚步都踏过。多年之后,当作者再次进入地坛,思虑所及是母亲的苦痛,更感受到母亲的伟大。母亲心里苦,但不说,担心“我”,也不说,一个人默默忍受,默默寻找,又默默离去。作者在心里忏悔,一遍遍强调“母亲已经不在了”,也从母亲的身上明白了“要好好活”。
除了母亲外,还有一对定时来地坛散步的中年夫妇,他们在十五年中变成了老人;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歌声总是充满希望;一个喜欢喝酒的老头,一个捕鸟的汉子,一个上下班时匆匆穿过园子的女工程师,一个成绩越跑越好却越来越不走运的长跑家等等,作者在他们的姿态中思索人生,将他们比照自己,思考残疾与健全,明白苦难与坚强,明了理想与坚持,明晰心境与品位。世上每一个人都能活出他的个性,只在于其内心的意志。此外,作者还描写了地坛里四季的风景,也描绘了地坛的沧桑变化,每一个季节有每一个季节的特色,每一时期的地坛有每个时期地坛的样貌。这是对他者的关照。总体上而言,作者对他人生命的关照,包括对自然与外物的描写,最终的结果仍然是内向的。
反观张晓风,同样属于关照他人生命的视角,是外向的。她写去捐书,知道孩子们更需要水,努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事,帮助他人的事;她写到读书,仍然是感知书中人物与文字的悲喜,形成一种情感的交流。“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她在字里行间流露出“物我平等,物物平等”的意蕴。强与弱,美与丑,大与小,优与劣的界限,已从“我与它”世俗功利的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里超脱出来,受汉传佛教思想的影响较大。张晓风以她温柔、细腻、敏感、灵慧的心灵去感受世界,以她博大的胸怀去包容事物。
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从两位作家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作者选择的存在视角,但是作者的视角需要从其经历看,即“知人论世”。史铁生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双腿残疾,遭遇大不幸,一度在生与死之间抉择。如果不选择死,那么就要寻找活下去的理由。因此,史铁生出发的视角是高出张晓风的,格局比张晓风要大,而思索的结果比张晓风更加深刻与坚定。张晓风更偏向于寻求生命本体和世界本体的解释,比史铁生更加诗性,比史铁生更加超脱。
选择史铁生与张晓风两位作者的两篇散文进行哲学上的比较分析,其实是比较两位作者对生命存在的各方面的看法。两位作者的创作时间大部分相合,所受的宗教影响和西方哲学影响也差不多,在作品中展现出来的对生命存在的观点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选择《我与地坛》和《我在》进行比较,是因为二者都表现了作者对生命形态的看法。进一步说,《我与地坛》是史铁生熬过来后反思与对话之作,是多年来心路历程的总结,其中包含的生命观点是流动的、成熟的;而《我在》是张晓风三个阶段中第三个阶段的开篇,处于一个转折点的位置,是作者的心灵感受经过变化与整理、沉淀之后的感想。
[1] 史铁生.史铁生散文选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0.
[2]林舟.爱的冥思与梦想——史铁生访谈录[J].花城,1997(1).
[3][法]阿贝尔·加缪.西西弗的神话[M].杜小真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4]张晓风.张晓风散文[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
[5] 楼肇明.张晓风散文论[J].文学评论,1994(1).
[6]梁漱溟.东西方文化及其哲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7]史铁生.病隙碎笔[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8]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
作 者:冯玉霜,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本科生。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