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 翔[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 天津 300071]
从古代希腊文学看古希腊人的英雄观念
⊙汲 翔[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 天津 300071]
古希腊的英雄观念包括对优秀的要求、对武力的提倡、对荣耀的追求、对人性的肯定、对个人主义的赞美,与对命运的抗争。然而这些观念,归根结底都是古希腊人对崇高感的热爱、欣赏与需求。
古希腊文学 英雄观 悲剧 崇高
朗基努斯在《论崇高》中提出,“崇高是伟大心灵的回声”。拥有着伟大心灵的古希腊英雄们是崇高的。古希腊人的英雄观可以概括为一种崇高精神。这种崇高精神主要体现在对优秀的要求、对武力的提倡、对荣耀的追求、对人性的肯定、对个人主义的肯定,与对命运的抗争等方面。
古希腊英雄要求优秀、提倡武力、追求荣耀。古希腊英雄沿袭着古希腊人的生活原则“永远做最优秀的人,超越其他将士”,“要永远成为世上最勇敢最杰出的人,不可辱没祖先的种族”。而古希腊对英雄美德的要求竟不及对英雄勇力的渴求。英雄的尚武精神甚至可以不计得失,因为“没有一个正直的人不重视在战斗中立下的功劳”。英雄们尚武好斗,追求卓越的根源是名声和荣耀。在这些英雄所必备的品格的要求下,古希腊的英雄们,为了先祖的荣耀,尚武好斗,证明自身是世上最优秀的人。但是,这些品质最好的证明地点却是战场。战争为人提供比拼武力、一决高下的机会,也为人提供军功章的生产基地。
古希腊英雄的最伟大之处主要都是在战斗过程中表现出来的。阿喀琉斯自身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用他的力量杀人,他的长矛——是用佩利翁山的桉树制成的——是克戎很早以前就给了他父亲佩琉斯“去铲灭英雄”的。可是战斗意味着杀戮与被杀,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意味着死亡。死亡则是令人恐惧不已的概念,是人类最大最根本的痛苦与危险观念。“凡是能够以某种方式激发我们的痛苦和危险观念的东西,也就是说,那些以某种表现令人恐惧的,或者那些与恐怖的事物相关的,又或者以类似恐怖的方式发挥作用的事物,都是崇高的来源。换言之,崇高来源于心灵所能感知到的最强烈情感。”可以说,这种要求优秀、提倡武力、追求荣耀的英雄观最终带来的是一种崇高感。
尽管拥有超出普通人的种种品质,古希腊英雄仍然拥有天真的特质,拥有真诚的人性。以阿喀琉斯为例,他是特洛伊战争的英雄,然而在女俘被夺走后也会像普通人一样谩骂,在好友被杀死后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悲伤,在面对敌人时变得残忍,在做错事情后也会万分懊悔。然而,阿喀琉斯充满英雄特性的愤怒与征伐,是个人主义的驱使,是因为他的自我尊严和自身利益受到了挑战。古希腊的英雄观是一种承认“英雄并非圣洁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抽象的象征符号,而是血肉丰满、有着正常人所有的一切情与欲的世俗个体”的个人主义英雄观。布洛在《作为艺术的一个要素与美学原理的“心理距离”》中写道:“一切艺术都要求一种距离极限和一种心理距离,只有在极限之处和距离之内审美欣赏才有可能。”古希腊文学中的英雄对于古希腊人来说正处于距离极限与心理距离之间。古希腊的英雄不是脸谱化的英雄。除去拥有种种超出常人的品质这一点,英雄和古希腊人有着极大的相似。由于这种相似性,古希腊人在欣赏他们的英雄之时会很轻易地产生一种代入感。这种代入感,使得他们与他们的英雄之间的命运牢牢联结起来,从而以“命运共同体”的姿态进行审美活动。在这种审美活动中,当英雄人物诸如阿喀琉斯、赫克托尔明知自己的命运或者自身的实力不足,却仍要为了荣誉奋起反抗而走向死亡时,古希腊人会因处于命运共同体中,而为英雄感到恐惧,这种命运共同体的受损产生的自我保全的冲动就是崇高。古希腊英雄中人性的弱点与个人主义的高涨,也丰富了崇高感的体验。
“在一种事物身上,它既体现了大自然的崇高,又体现了人的崇高:这样的结合就叫作悲剧。”在古希腊文学中,大自然的崇高主要体现为命运的悲剧。命运观念是在古希腊文学中的核心概念。命运概念在古希腊的英雄观里表现为命运悲剧,即无论英雄们的出身有多么的高贵,拥有多么优秀的品格,做出过多么杰出的贡献,都和普通人一样,难逃已被规定好的注定的命运。而这种命运大都以死亡和毁灭的形式呈现。在古希腊人的英雄观里,人生的整个过程本身就是一部命运悲剧,人生起点的生与终点的死都是被规定好了的,人一出生就朝着死亡一步步走近,死亡的不可避免就像俄底浦斯杀父娶母的命运一样不可避免。俄底浦斯的自由意志允许他奋而反抗自己的命运,而这种反抗也赋予了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同样,我们每一个凡人虽也不可逆转地走向死亡,但我们和俄底浦斯一样拥有自由意志,我们可以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走过这一生,这也就是人生的意义,而命运也正是有着“被自由所遮蔽着的不可逃遁性”。“因此希腊人对待悲剧就不是以一种悲悲切切的惨楚之情,而是以一颗轻松泰然的平常之心。”希腊英雄观中的死亡意识与命运意识,促使着古希腊人对自由的强调、对生命本身的歌颂,从而促使着古希腊英雄运用自由意志,与命运进行着抗争,尽管这个抗争注定以失败告终。但在这种“人类为认识神 ,寻求生存意义和正义的性质而进行的半仪式化的绝望的行为”中,古希腊英雄观中的崇高感再次得以彰显。
最后,古希腊的英雄不是以个体为单位存在的,而是一个庞大的英雄群体。相对于“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的“三突出”式描写英雄的方法,古希腊文学呈现出多英雄的形态。以《伊利亚特》为例,即使是交战双方,在英雄的定性上,也并不存在过多的情感偏向问题。较多地体现“诗人中立立场的最著名例子是在《伊利亚特》的第四卷结尾处,阿波罗鼓励特洛伊人,同时雅典娜则鞭策希腊人,在客观的观察者的介绍中,这个场面美妙地结束了”。特洛伊战争的交战双方都是英雄。希腊联军是英雄,特洛伊人也是英雄,就连阿波罗都称呼埃涅阿斯为英雄。英雄与英雄之间的斗争是最令人神往也是最令人心碎的。英雄在与小人之间的争斗中失利,会使人的崇高感受挫;英雄在与英雄的斗争中失利,会使人的崇高感提升。欣赏到《伊利亚特》的结尾,赫克托尔被杀死并最终下葬,审美者会先经历一种生命力逐渐受到阻滞的感受(赫克托尔临死前恳求阿喀琉斯将自己尸体交还给特洛伊城未果,死后又被虐尸),然后立刻又继之以生命力的更强烈的迸发(赫克托尔的妻子安德洛玛在丈夫葬礼上哀悼痛哭),从而感受到一种间接性的悲怆的审美愉悦,即崇高感。受众在强烈的受挫感中领略作品中“自我保全的冲动”所激发的崇高感。整个史诗的英雄观,融合悲剧色彩与崇高感,而得以升华。
① 埃德蒙·伯克:《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郭飞译,大象出版社2010年版,第36页。
② 布洛:《作为艺术的一个要素与美学原理的“心理距离”》,见《缪灵珠美学译文集》(第三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88页。
③ 车尔尼雪夫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论文学》(中卷),辛未艾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57页。
④ 赵林:《论希腊悲剧中的命运意象》,《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2期。
⑤ 雅斯贝尔斯:《悲剧的超越》,亦春译,工人出版社1964年版,第9页。
⑥ 雅各布·布克哈特:《希腊人和希腊文明》,王大庆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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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雅斯贝尔斯.悲剧的超越[M].亦春译.北京:工人出版社,1964.
作 者:汲 翔,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在读本科生。
编 辑: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