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王安忆小说《长恨歌》中的上海书写

2017-03-11 14:40周玮昆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宜昌443002
名作欣赏 2017年9期
关键词:长恨歌弄堂王安忆

⊙周玮昆[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宜昌 443002]

试论王安忆小说《长恨歌》中的上海书写

⊙周玮昆[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宜昌 443002]

王安忆的长篇小说《长恨歌》有着浓厚的上海韵味:密不透风的弄堂,满是小女儿情态的闺阁,无孔不入的流言以及浮华表象下对琐碎生活一丝不苟的姿态。本文将从文学地理学的视角探讨王安忆与故地上海的渊源,进而探寻文本中独具匠心的地理意象与上海城市精神的内在联系。

王安忆 《长恨歌》 上海弄堂 地理意象

1995年,著名作家王安忆发表了她的长篇小说代表作《长恨歌》,因文本中对旧上海风情细腻琐碎却极端精准的描写被奉为海派文学的又一经典之作,并荣获了中国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在《长恨歌》中王安忆别出心裁地选用弄堂、流言、闺阁、鸽子等极具地域特色的地理意象和人文景观精心搭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地理空间,并用工笔细描了一个只属于王琦瑶们的大上海传奇。毫不避讳地说,上海这座城市自闯进作家视野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它日后必将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地理空间。本文将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切入《长恨歌》,探讨文学现象里的地理因素以及小说中独特地理意象的建构意义和审美趋向。

一、上海弄堂与王琦瑶互为脚注

毋庸置疑王琦瑶是小说《长恨歌》中当之无愧的主角,小说中地理空间的数度改易记录着王琦瑶不断更迭的生活轨迹:从弄堂的女儿到沪上淑媛再到弄堂的单身母亲。正如王安忆本人所言:“在那里面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但事实上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写的其实是一个城市的故事。”而展示一座城市市民的生存图景和价值观念最根本的是要揭示其特有的精神风貌,即体现一个城市独特风格的人文景观和物理地标。在王安忆看来,弄堂无疑是最能代表旧上海风物的建筑群,它充斥着日常的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能淋漓尽致地诠释上海城市精神风貌。它逼仄、封闭的格局不仅培育了旧上海市民的深入骨髓的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更锻炼出了旧上海市民圆滑安稳的心态。正是这样,“弄堂”当之无愧地成为王安忆展示“都市民间”的绝佳视角,并成为其上海题材小说的核心地理意象之一。

作者一开篇便将形形色色的弄堂置于我们面前,这片弄堂很壮观,篇幅足足占用了一章,近一万五千字,作家采取比较大手笔的综合性叙述方式,用絮絮叨叨的语言将弄堂的暗、性感、莫衷一是、流言等特点倾泻而出。在这里如何正确地理解王安忆在这里大篇幅的弄堂叙事,成为了我们深入上海肌理的关键。关于弄堂,王安忆抓住了暗、莫衷一是、性感、流言这四个特质。首先暗是上海弄堂的本质和底色,它深不见底犹若深渊。这暗中饱含着吞噬天地的气势,不论年深月久,弄堂的暗绝不会消减半分,正如王琦瑶身上弥散出独特的上海韵味能持续拥有沁人心脾的魅力。这暗又是包罗万象的,里面既有乖巧精致的老虎天窗,还有藏污纳垢的角角落落,男女私情、坊间流言蜚语均在此间进出。只有这样海纳百川、波澜壮阔的暗才能给予王琦瑶隐忍、宽容和气定神闲的风华,也只有这样无所不包的暗才能演绎出卓尔不群的沪上淑媛。同时这种暗的描写,也隐喻了王绮瑶的生存空间遭到挤压、物化所带来的逼仄、苦闷与孤独。其次是弄堂变幻莫测的形态和万变不离其宗的严加防范。聪明伶俐的王琦瑶十分善用自己的优雅气质,让蒋家母女心甘情愿替她编织荣耀光环,更是叫程先生为了她孤寡半生而终。对家人或者朋友都是若即若离,对生活她更是步步为营,时时谨慎。如此这般神秘莫测的精神气质像极了“有时是这样有时又是那样的弄堂”,让人总是摸不着头脑。辅之以肌肤相亲的性感和狡猾混杂的流言,弄堂和王琦瑶二者似乎已经纠缠得难舍难分,互为注脚。王安忆把王琦瑶和弄堂缝合在一起,使得上海的弄堂总有着一股小女儿情态,这情态的名字就叫王琦瑶。至此弄堂不再隶属于人物生活的背景,它是与人心心相同的。

二、极富审美意味的上海闺阁

在王安忆眼里上海是近代才开始发展的,它的文化和语言都还没有成熟,“可是我在这里住惯了,到了别的地方就必须找到和这里相近的地方”。这正是王安忆的矛盾之处,她一方面表示对于家园上海缺乏文化积淀的现状恨铁不成钢,而另一方面她又不断动用自己多年以来的记忆从尘封的历史中去探询远去的点点滴滴,争取用小说家的敏感和想象力去复原一个繁华的旧上海。如果用邹建军教授在《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十个关键词》一文中界定的第二大地理批评指向——文学作品中的地理空间意象与审美空间形成的原因去解读《长恨歌》中的闺阁意象,不仅能发现其存在的独立内涵和审美意义,更能反映出作家王安忆试图帮助上海摆脱无根状态以及寻找上海城市文明的精神内涵所做的良苦用心。

上海的闺阁,是欲望升起的地方,贞女传和好莱坞情话并存,阴丹士林蓝旗袍下是高跟鞋,又古又摩登;上海的闺阁,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一个又一个的情爱故事在这里衍生,然后又不可避免地香消玉殒;上海的闺阁,是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的,村话和俚语并存,带有极强的零散意味。王安忆之所以选择用“闺阁”这样充满女性化的空间建构故事情节,是因为她深谙上海女儿的命运总是凝固的,她们的活动一直都封闭在闺阁里弄的狭小空间里,人物的心理空间不可避免地具有浓烈的家庭和闺阁特点:一饭一饮皆有文章,脂粉眉黛都殚精竭虑,精致考究已然鞭辟入里到了生活的缝隙里。上海女儿这种对精致与身俱来的痴迷,对琐碎日常总是不乏兴味的好奇姿态,即便是面对生活的边角料仍一丝不苟的严肃庄重是王安忆竭力捕捉并表达的上海文化气质。可以看出,闺阁这一部分,看似是在对闺阁进行常规描述,实则是在写各式各样王琦瑶们的生活情态。王安忆非常善于融情于物,不厌其烦地通过描摹事物、用密集精细的铺排来勾勒人物的心理性格,故而即使是普通的闺阁意象一经过她的随物赋形也变得如弄堂里的王琦瑶们一般生机勃勃、耐人寻味。

三、王安忆与上海

不得不说《长恨歌》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看的故事,作家用了三十万字浓缩了一个女人又或者说是上海这座城市近四十年的万种风情。小说构建的上海风貌和弄堂景观毫无疑问来自作者对故园上海——这座古老而又日新月异的大都市,风情体貌的独特洞见和地理感知。在《长恨歌》中,读者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小说在地理空间的迁徙和变化上呈现为一个环形封闭的格局,不论是单个地理空间的循环封闭,还是整体空间的圆圈位移:弄堂——公寓——弄堂,都值得我们细细揣摩和反复推敲,至此,我们不得不追溯到作家王安忆的成长地:上海。

1955年,刚满周岁的王安忆随着父母以革命胜利者的姿态进驻上海,然而这个乘了火车坐在痰盂上进入上海的孩子,却没能真正融入上海的日常。正如《纪实与虚构》里所描述的那样:“母亲虽然上海话说得比普通话还要溜,却始终不愿意说上海话,坚持要求新来的保姆称她为‘同志’,逢年过节家里往来的也都是革命同志。她不准‘我’与邻居家的孩子往来,不喜欢‘我’成为上海弄堂孩子中的一员。”在现实生活中,家人无暇顾及这个幼小的女儿,王安忆从童年起便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王安忆自己也说:“我是一个比较喜欢看的人,也可能是我经常生活在一种很孤独的状态,无法参与,只能看,看变成一种生活。”看变成了她感知周边事物的唯一方式。童年养成的观察习惯和孤独寂寞的成长体验在某种程度上左右了王安忆对生活感知的底色——孤独静默,这也可以很好地解释小说开篇缘何是铺天盖地的阴暗情境:“那暗是像深渊一样,扔一座山下去,也悄无声息地沉了底。上海的几点几线的光,全是叫那暗托住的,一托便是几十年。这东方巴黎的璀璨,是以那暗作底铺陈开。”上海的弄堂不仅是大片大片的暗,还相当逼仄。“房屋看上去是鳞次栉比,挤挤挨挨,灯光如豆的一点一点,虽然微弱,却是稠密,一锅粥似的。”正如邹建军教授在《文学地理学的十个关键词》里所说:“一个作家自小开始的生活中看到了什么样的地形地相,其作品中的地理性就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形态。作家的自然视域决定了他的不见与洞见,决定了其作品具有什么样的地理性及以何种自然山水意象与自然环境形象为主体。”王安忆长期置身在这样狭窄闭塞的弄堂里,对生活的体悟都是经由一扇又一扇的小木门得以窥见。缺乏开放性的视域和逼仄的弄堂体验,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王安忆小说中出现的常是自己熟悉绵密但封闭的地理空间,譬如小说开头稍显阴森的片场,幽深曲折的弄堂,充满无尽等待的爱丽丝公寓,终日围炉夜话的平安里。

王安忆作为“革命”后代,既是这个城市的实体占有者,但同时也是与霓虹交错的上海格格不入的外来户;然而她自幼在上海长大,又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上海女儿。基于如此复杂的家庭背景和地缘关系,王安忆对于故乡上海的书写往往避免宏大的历史叙事和群体记忆,转而从小处着眼,观照这座城市被主流历史遮蔽的一些维面,即上述所说僻静幽密的空间以及行文时琐碎叙事的意义所在。上海弄堂构成了近代上海最重要的城市建筑特色,也是近代上海地方文化的最重要组成部分,业已成为上海当之不愧的文化地标。只有走进上海人的弄堂里,才算得上是真正开始看上海的生活,故而王安忆选择将上海弄堂作为叙事空间的起点和终点,至此弄堂成为她作品中的一个独具韵味并反复出现的地理空间。这一地理空间不仅是小说中的人物被安置的地点和故事发生的场景,更承包了王琦瑶的一切精神指向:不论王琦瑶愿不愿意承认,世人终究明白她终其一生不过是在不停地寻找一个可以容纳自我的独立空间,这个空间里包含着小我的自由、小资的浪漫和不为外界喧嚣所扰的从容闲适。作者选择用以弄堂始又以弄堂终这样相对封闭的叙事手法,不仅能够让小说的叙事结构更加缜密精细,叙事内容更加切合上海小市民的精神内核,还能在不动神色之间轻松揭示出王琦瑶这一生只能在原地打转这一可怖的命运,犹如鲁迅小说《在酒楼上》中以蜂蝇自比的吕纬甫,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飞回来停在原点,不过绕了一个小圈子,如此文本的悲剧意味和哲学张力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① 邹建军:《江山之助——邹建军教授讲文学地理学》,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版。

② 王安忆:《长恨歌》,南海公司出版社2010年版,第3页。

③ 陈瑜:《上海故事的讲法:〈长恨歌〉的弄堂叙事》,《人文杂志》2007年第3期。

④ 王安忆、张新颖:《写作历程:对话》,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页。

⑤ 王安忆:《纪实与虚构》,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⑥ 张新颖、金理:《王安忆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⑦ 王安忆:《长恨歌》,南海公司出版社2010年版,第3页。

⑧ 王安忆:《长恨歌》,南海公司出版社2010年版,第4-5页。

⑨ 邹建军:《文学地理学的十个关键词》,《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

作 者:周玮昆,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视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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