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昊天不吊”

任乃宏



也说“昊天不吊”

任乃宏

（邯郸学院赵文化研究中心，河北邯郸 056005）

通过梳理前人成果，考定“吊”之本义即“从空中掉落”。“吊”被赋予“善”之涵义，源于甲骨文中的“吊”与“叔”字形相近。

昊天不吊；王国维；徐中舒

阅读古籍，经常会碰到“昊天不吊”这一成语。它如“昊天弗吊”、“不吊昊天”、“昊天不傭”、“昊天不佣”、“昊天不惠”、“旻天不吊”、“闵天不吊”等，则皆为“昊天不吊”之衍变。

关于“昊天”的解释，古今歧义不大。《尔雅·释天》：“穹苍，苍天也。春为苍天，夏为昊天，秋为旻天，冬为上天。”[1]197又，《尚书·尧典》：“钦若昊天”。孔颖达疏：“昊天者，混元之气，昊然广大，故谓之‘昊天’也。……《毛诗传》云：‘尊而君之，则称皇天；元气广大，则称昊天；仁覆闵下，则称旻天；自上降监，则称上天；据远视之苍苍然，则称苍天。’《尔雅》四时异名，《诗传》即随事立称。……六籍之中诸称天者，以情所求言之耳，非必于其时称之。”[2]39

存在问题的是对“不吊”的解释。

有把“吊”解作“至”的。《尚书·大诰》：“弗吊，天降割于我家。”孔传：“言周道不至，故天下凶害于我家不少。”[2]405又，《尚书·多士》：“尔殷遗多士，弗吊，旻天大降丧于殷。”孔传：“称天以愍下，言愍道至者。殷道不至，故旻天下丧亡于殷。”[2]498

有把“吊”解作“善”的。《诗·小雅·节南山》：“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师。”毛传：“吊，至。空，穷也。”郑笺：“至犹善也。不善乎昊天，愬之也。不宜使此人居尊官，困穷我之众民也。”[3]701

清·王引之把“吊”解作“祥善”：“‘吊’字有祥善之义，而学者皆弗之察。……《魏横海将军吕君碑》：‘不吊闵天，降兹灾咎。’‘不吊闵天’四字连文，正合《诗》《书》之指。作《书传》者以‘弗吊’绝句，解为‘殷道不至、周道不至’，固属龃龉不安。……‘淑’、‘吊’古字通。哀十六年《左传》‘闵天不吊’，郑仲师注《周官·大祝》引作‘闵天不淑’。”[4]315-316

王国维认为，将“不吊”统统解作“不善”也不合适。在《与友人论〈诗〉〈书〉中成语》一文中，王国维说：“《诗》《书》为人人诵习之书，然于六艺中最难读。……汉魏以来诸大师未尝不强为之说，然其说终不可通，以是知先儒亦不能解也。其难解之故有三：讹阙，一也（此以《尚书》为甚）；古语与今语不同，二也；古人颇用成语，其成语之意义，与其中单语分别之意义又不同，三也。……若但合其中之单语解之，未有不龃龉者。试举一二例言之，如‘不淑’一语，其本意谓‘不善’也。‘不善’或以性行言，或以遭际言；而‘不淑’古多用为遭际不善之专名。……古‘吊’、‘淑’同字，‘若之何不吊’，亦即‘如何不淑’也。是‘如何不淑’者，古之成语，于吊死唁生皆用之。……《王风》‘遇人之不淑’，亦犹言遇人之艰难。不责其夫之见弃，而但言其遭际之不幸，亦诗人之厚也。诗人所用，皆当时成语，有相沿之意义，毛、郑胥以‘不善’释之，失其旨矣。”[5]75-77

蒋礼鸿认为：“‘吊’字在古书中有可以解释作‘至’和‘善’的，就是现代的‘好’字，这是形容词。而‘不吊’、‘弗吊’连同‘不淑’，在古书中‘多用为遭际不善之专名’，其所以为遭际之不善，由于不为天所吊恤，因而这个‘吊’或‘淑’是动词。……至于‘淑’字单独使用时是‘善’、‘美’的意思，如‘窈窕淑女’之类，那是不用说的。”[6]15-18

徐中舒认为，古籍中的“吊”字之所以与“淑”字相通，是因为在甲金文中“吊”与“叔”字形相近。在《弋射与弩之溯原及关于此类名物之考释》一文中，徐先生写道：“甲骨文有弗、叔、吊及从夷之雉诸字。弗、叔、吊、夷疑即象将矰矢系缴形。……‘吊’与‘镝’本同音字，疑‘吊’即锋镝之本字。吊，至也，至铜器中（金文）象矢镞倒立着地形，义亦相因。叔，善也，即‘至’引申之义。古叔、吊二字多通用，甲骨文弗叔连文，‘弗叔’即‘不淑’，《诗·节南山》‘不吊昊天’，《瞻卬》‘不吊不祥’，《左传·昭二十六年》‘率群不吊之人’，《哀十六年》‘昊天不吊’，凡此‘不吊’诸文，均当作‘不淑’。据此知‘叔’、‘吊’形近义通，故得通用。”[7]148-150

笔者以为，关于“吊”、“淑”互通的原因，徐中舒先生的说法最为切实。据之可知，“吊”之本义即飞鸟从空中被射落，因此，“吊”也就是现代汉语中的“掉”。飞鸟被锋镝射落，非死即伤，故“吊”字亦含有“死”、“伤”之义，现代汉语中的“吊唁”、“吊死扶伤”，其本源应在这里。又，飞鸟系从空中被射落到地面上，故曰“至”，“至”者，“到”也。“吊”被赋予“善”的涵义，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吊”与“叔”最初的字形实在过于相似，极易混淆，后来大家便干脆“约定俗成”了。至于泛滥于中古碑刻中的“昊天不吊”一语，据笔者的理解，颇类似于现代汉语中的“呼天抢地”，正如一个善哭的妇女在父母去世后的哭诉：“老天爷为啥不保佑好人长命百岁？”

一孔之见，未知读者以为然否？

[1]徐朝华注. 尔雅今注[M]. 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7.

[2]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 尚书正义（十三经注疏）[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3]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续修四库全书•经部•群经总义类•经义述闻.

[5]王国维. 观堂集林[M]. 北京：中华书局，1959.

[6]蒋礼鸿. 说“弗吊、不吊、不淑”[J]. 温州师专学报，1980(1).

[7]徐中舒. 古器物中的古代文化制度[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责任编辑：苏红霞 校对：李俊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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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01

任乃宏（1963—），男，河北魏县人，邯郸学院赵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