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娇煌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情节设置的叙事学分析
谢娇煌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最享有盛名的短篇小说之一,其哥特式的风格、情节的悬疑溶解在叙事时间的安排中,直至最后一部分真相才得以显露。而情节的表现正是来源于作者的匠心独出。文章中爱米丽一生中五个部分的情节选取以及其中所包含的功能体与指示体,在传统情节观的基础上进行了发展,在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倒错设置中体现了福克纳的情节观以及他设置情节的意图,进一步体现了小说主人公爱米丽悲剧的一生。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情节;叙事时间;故事时间;功能体;指示体
威廉·福克纳于1930年发表的《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后简称“《爱米丽》”)是其最享有盛名的短篇小说,因其哥特式的风格、真相的悬疑、时间的错序等精致、悬疑、怪诞又哀伤的描写,使读者沉迷于这朵最为鬼魅、感伤的玫瑰花中。纵观全文,小说中并未出现玫瑰花,只在结尾的部分出现了两个“玫瑰色”的字眼。福克纳对此曾做出自己的解释:“这儿有一个遭遇悲惨的女人,她的悲剧是无法改变的,任何人也无能为力。我可怜她,这是向她表示敬意,就像你在这种情形下要向人作出某种姿势,行个礼什么的一样。对一个男人,你会敬他一杯酒,而对一个女人,你则会献上一朵玫瑰花。”[1]福克纳仿佛携着一朵玫瑰花与我们一起为爱米丽送葬。为什么福克纳对爱米丽如此地同情?爱米丽的一生为什么是个悲剧?本文将从小说的情节设置入手,通过叙事学的分析策略,从最直白的情节中去挖掘作品深处的内蕴,探索《爱米丽》的艺术魅力。
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之间通常是以篇幅的长短来划分,短篇小说有其独有的特色。相对于长篇小说而言,短篇小说只能在很有限的篇幅中迸发出力量,所以短篇小说需要作者在艺术剪裁、艺术选取以及炼字炼句方面更为谨慎,“除清楚地交代背景、人物、事件外,还要提出矛盾,展开冲突,将情节推向高潮,直至最后收尾。”[2]《爱米丽》中写了南方贵族末代人物爱米丽的一生,短篇小说因为字数的限制,不能铺张开来慢慢叙述,所以小说中汲取了爱米丽一生中的几个片段,可以说是作者描述的几个主要情节。
“情节”一词是由亚里士多德首创,他在《诗学》的悲剧部分中谈到了“情节”。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是行动的模仿,主要是为了模仿行动,才去模仿行动中的人。”[3]“情节”主要为人物的行动,而这来自于作者的精心布局。而英文中的“action”也有着“情节”的意思。“我们生活的目的是行动,而不是品质。人物给我们一种品质,但我们的行动——我们所做的事——使我们快乐或悲伤。”[4]按照传统的情节观,先论《爱米丽》中的“行动”。小说一共分为五个部分:
第一部分的主要情节:爱米丽过世、爱米丽拒绝纳税。
第二部分的主要情节:爱米丽的房子出现了气味、姑奶奶韦亚特老奶奶疯了、埋葬父亲。
第三部分的主要情节:荷默的出现、爱米丽买毒药。
第四部分的主要情节:爱米丽准备结婚、堂姐妹的到来、爱米丽开授瓷器彩绘课。
第五部分的主要情节:爱米丽丧礼、秘密被发现。
小说中往往存在着双重时间: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前者指的是作者对故事的加工改造,使其在叙事文本中呈现出来的时间状态,后者指的是故事发生的自然时间状态[5],即现实中的自然发展时间。法国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的《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第一次提及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并将这两种时间的不一致称为“时间倒错”。而《爱米丽》中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倒错还存在着“再时间化”,即叙事时间可以按照时间顺序的整理复原为故事时间。小说中五个部分的顺序是由叙事时间所决定,进而可以通过时间因素对其进行复原:父亲过世(第一部分)—荷默出现(第三部分)—准备结婚(第四部分)—买毒药(第三部分)—出现气味(第二部分)—授课(第四部分)—拒绝纳税(第一部分)。故事时间在作者的精心编排下呈现出了乱序的叙事时间,由此可见,第一部分与第五部分因“死亡”的因素进行了环形的包围,而中间的三部分承载着各自的时间变动。时间关系是事件合成情节的条件之一,完全按照自然时间状态叙述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是如此复杂的时间叙述,正是作者在时间方面的重视,也正是作者的用意所在。
通过复原后的时间线,结合作品,我们可以得知爱米丽的一家是南方贵族的代表。小说讲述的时间在美国南北战争之际,传统的南方与先进的北方有着剧烈的冲突,爱米丽居住的是传统的南方贵族住宅,“那是一幢过去漆成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坐落在当年一条最考究的街道上,还装点着有十九世纪七十年代风格的圆形屋顶、尖塔和涡形花纹的阳台,带着浓厚的轻盈气息。可是汽车间和轧棉机之类的东西侵犯了这一带庄严的名字,把它们涂抹得一干二净。”[6]42正是这么一个传统的家庭,信奉的是清教主义父权制,爱米丽的父亲在家中是有着绝对权威的。正如一幅画中的“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爱米丽小姐立在身后,她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爱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注了他们俩的身影。”[6]45父亲为了维护传统的妇女观,将爱米丽的追求者驱之门外,使得年近30的爱米丽尚未婚配。父亲死后,爱米丽新的生活来了,一个个子高大、皮肤黝黑的北方佬荷默出现了,两人几乎走到了结婚的地步,荷默的背叛使得爱米丽由爱生恨,用极端的方式杀死了他,并与他的尸体共度余生。
在一个颇具浪漫色彩的题目下表现的却是一个惊悚阴暗的杀人故事,时间正序下的情节已经具有吸引力。时间的乱序,除了产生陌生化,吸引读者以外,更是直击因果关系的有效策略。作者对于“情节”的看法继承了传统的情节观,同时也进行了发展。与托马舍夫斯基认为的“情节强调的是对事件的重新安排与组合。”[7]相似。作者不拘泥于情节中“行动”的因果关系,作者对于情节的安排,基于人物的行动,然而通过时间的乱序处理,将行动淡化了因果关系,使得读者关注的不是连贯的情节,而是忽略掉情节中的行动,关注的不是行动本身,而是从行动中去感受人物本身。也正是因为时间乱序的处理,最终作品呈现的不是一个阴暗的杀人故事而是带有哥特式风格的爱情故事。
胡亚敏的《叙事学》中谈到非线型的情节,“表现为线型情节的紊乱或隐退,其基本特征为打乱时间顺序和因果关系,淡化人物和情节。”[8]在《爱米丽》中,情节的顺序被打乱了,同时自然也打乱了时间顺序和因果关系,但是同上文所说,人物与情节并没有因此淡化,而只是淡化了情节中的“行动”。
对于情节,作者进行了艺术的选取。法国著名批评家罗兰·巴尔特将情节分为两类:功能体和指示体。功能体主要为在叙述中起到推动叙述作用的情节,而指示体相对于功能体而言,偏向于辅助性的作用。功能体又分为核心单元和催化单元,指示体则分为标记和信息体。根据巴尔特的分类,笔者将《爱米丽》中的情节进行划分,核心单元有父亲过世、荷默出现,而催化单元有准备结婚、购买毒药,指示体则有标记中的拒绝纳税、出现气味、授课。核心单元直接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催化单元与标记辅之前进,直至最后的结尾的真相大白。
核心单元中涉及了两个爱米丽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分别在她的前半段人生和后半段人生中占有绝对的地位。爱米丽小姐“是一个传统的化身,是义务的象征,也是人们关注的对象。”[6]50如前文所说,爱米丽的父亲阻挡了爱米丽的追求者,尽力维护其贵族淑女的形象,他控制了爱米丽的前半段人生,爱米丽也在父亲的高压下生活了30余年,在传统的父权体制下,爱米丽无法进行反抗,只能任由命运,身体和心灵只能屈从于父亲的权威。因此即便是父亲死去了,她也无法接受现实,那个抢走她一切的人死去了,她瞬间变得一无所有,无所适从。
然而父亲的死去,在另一方面也给她带来了新生活的可能性。黑人佬荷默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荷默与爱米丽相似,也是人群的中心,也是受人关注。南北巨大的差异并没有阻挡住两人的真情,爱米丽总算在新生活中迈出了步伐,虽然还是遇到了阻拦,如黑人低微的身份引起旁人的指指点点、她的堂姐妹的责难等等。即便如此,爱米丽还是把头抬得高高的,着手准备与荷默的婚礼,“准备结婚”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在这个问题上,爱米丽与荷默之间出现了分歧。在“结婚”问题上,爱米丽是十分积极的,她开始准备结婚的用品,而荷默与她想法不同,他在外宣称喜欢和男人交往,并且无意于成家。爱情的受阻,对于爱米丽的新生活而言又是一大打击,她与荷默之间的分歧显然是无解的。这对于一位贵族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不能留下爱情,对于爱米丽来说,生命又将失去意义。于是爱米丽购买了毒药,毒死了荷默。爱米丽为自己留下了永恒的、畸形的爱情。显然,爱米丽采取了极端的方式,令她自身也感到愧疚,她的生命依旧变成了一摊死水,她的父亲毁了她的前半生,她自己毁了自己的后半生。
小说的最后一部分,楼上房间的打开,仿佛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生命的秘密,唯一有生机的玫瑰色也败了色,一切显得阴惨惨的,结婚用品都在,荷默的尸体也在,还呈现着拥抱的姿势。他的枕边留下了一缕长长的铁灰色的头发。爱米丽的愧疚与爱情同这具死尸共眠至死。爱米丽的一生是悲剧的,她的爱情也是悲剧的,她试图改变,但改变不了。她反抗不了逝去的爱情,反抗不了父亲的权威,反抗不了自己贵族的身份,反抗不了传统的禁锢。
指示体,则相伴于功能体。出现气味、授课和拒绝纳税,通通发生在荷默死后。“出现气味”在小说的第二部分就出现了,甚至在荷默的出现之前就出现了,初读并不了解所谓的“气味”是什么,居然可以大到引起街坊领居的举报。而且法官处理问题的方式却是蹑手蹑脚地进入爱米丽的家里撒石灰。这气味为结尾的死尸设下了伏笔,而爱米丽小姐“挺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偶像”也塑造了爱米丽小姐是传统的代表的形象,与他人产生了距离感。“授课”这一情节出现在第四部分,发生在荷默死后,结合结尾看来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一个杀人犯办了一个瓷器彩绘课。然而镇上的人十分支持,因为爱米丽代表的是南方传统贵族,对于普通人而言,与贵族的距离拉近是荣耀的事情,即便是过时的贵族。爱米丽授课的目的,根据沙多里斯上校对其的免税以及爱米丽闭门不出来看,可以推断爱米丽是无经济收入的,为了生存,即便是贵族也需要降低自己的身份,由此也可以看出,爱米丽对于新生活还是存有希望的。然而随着时代的变化,南方贵族的身份一落千丈,连普通人也不愿意买账了,爱米丽也只好停止了授课。贵族的地位一落千丈,新的一代人上门找爱米丽“纳税”,而爱米丽如同三十年前“气味”的事情一样,打败了征税人。“我在杰弗生无税可缴。”爱米丽依然是贵族,在死亡以前保存了南方贵族的最后一丝尊严。
爱米丽是南方末代贵族的代表,她由于承担了“贵族”的义务,畸形地度过了悲惨的一生,拥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爱情。福克纳在爱米丽的一生中汲取有代表性的“行动”,但不拘泥于此。通过时间的错序安排将情节功能体与指示体进行巧妙地重组,否定了“行动”的主导地位,淡化了文中的因果关系,进而将叙述重点放在人物身上。而且在情节中注入了神秘悬疑的因素,在读者阅读时营造出了阴郁、灰暗、恐怖的故事气氛,让读者在阴郁的氛围中迷失,逐步填补空白,直至最后一部分故事走向高潮,解开心中的疑惑。同时,福克纳也刻画了爱米丽可悲可恨的一生,挖掘其悲剧人生的根源对其表示无奈与同情。最后,福克纳为可悲的爱米丽献上了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花。
[1] 何 琼.南方情结与《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J].世界文学评论,2011(3):121-124.
[2] 张 琪.论《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的哥特式特征[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3,11(7):36-39.
[3] 亚里士多德.诗学[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21.
[4] 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时候比较叙述学导论[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3:194.
[5] 罗 钢.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132.
[6] 福克纳.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M]//福克纳短篇小说集.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7] Boris Tomashevsky.Thematics,Russian Formalist Criticism:Four Essays[M].trans.Lee T.Lemon&Marion J.Reis.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65:67.
[8] 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30.
A Narratology Analysis of the Plot of A Rose for Emily
XIE Jiaohua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Minnan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 363000,China)
A Rose for Emily is one of William Faulkner’s best-known short stories,whose gothic style and sus⁃pense dissolve in the arrangement of time,until the last partof the truth was revealed.The performance of the plot is derived from the originality of the author alone.The plot of Emily’s life in five parts and the function and indica⁃tor contained in it are developed on the basis of the traditional plot view,which reflects Faulkner’s plot view and his intention to set up the plot,and the life of the heroine Emily’s tragedy.
A Rose for Emily;plot;narration time;story time;function bodies;pointer
I106.4
:A
:2095-4476(2017)03-0054-03
(责任编辑:倪向阳)
2016-12-08;
2017-02-28
谢娇煌(1992—),女,福建漳州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