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部分的上海人家一样,小时候家里是外婆说了算。年轻媳妇熬成婆,自然要摆出家长的姿态来。虽说面上还维持著现代女性的样子,但骨子里的封建残余还是不能清除干净。也奇怪,外婆年轻的时候也是洋学堂里的活跃分子,可一到老了画风立刻回转,完全一个专制的大家长,所有人都得听她的。
作为一家之长最主要的是管着大家的吃喝。平日里还好,一到年节里各种规矩就列出来,条条框框多得吓死人。外婆是苏州人,喜甜,所以一个年里的汤圆自然是甜芯子,枣泥核仁,混着猪油的黑洋酥,是一个赛一个得甜。
但这世上就有很多例外。偏偏舅舅讨了本地姑娘做了老婆,面对这儿媳妇,外婆心里真真是五味杂陈。平日里各种调教,希望在口味上能大一统,继承门风。其实说白了也就是私心太重,心疼儿子而已。儿子自家宝贝着养大,要想以后能继续吃上可口的饭菜,只能寄希望培养接班人。几年下来小有成绩,家里餐桌上依旧是红烧肉甜、熏鱼甜,但唯独这汤团势不可挡地出现了另一派系,咸味的,还有肉。鲜肉汤圆是地道的本地做法,如今去七宝啦、召稼楼古镇逛逛,汤圆店里一定有此品种。和一般的甜汤圆不同,因为要包入肉馅,有的还是菜肉馅的,所以个头大了很多,皮也厚实不少,否则太薄了不经煮,肉馅还没熟,皮就破了。露馅的汤圆不光卖相不好,彩头不好,这主妇的脸面也不好看。新年伊始的,做菜和做人一样,一定得体面。
元宵节那天,外婆总是早早地包甜汤圆,雪白粉嫩地排好后,洗洗手撤出厨房,把阵地让给舅妈。这种交接看似稀松平常,其间的硝烟一直弥漫着,厨房历来是婆媳间争斗的主战场。包肉汤圆需要用粥和面,所以头天临睡前舅妈都要烧好一锅糯米粥,晾冷,第二天好用。糯米粉和着粥,黏黏嗒嗒的一点点变得湿润起来,对于难得的表现机会,舅妈总是格外认真,每个步骤都不假他人之手,生怕有个闪失。咸汤圆里的芯子是鲜肉馅拌着野荠菜,再浇上一些香油,其实和包荠菜馄饨没有什么区别。但中式点心就是这么奇妙,不同的食材组合在一起,口感就完全不同。糯米粉黏糯,更能包裹住芯子的鲜味,一口咬下去很是混搭。
为了鲜甜分开,舅妈手里的汤圆并不是圆的。大大的团子上要揪出一个小尾巴来,很像是个胖丫头梳了条马尾辫,有些憨憨的,很淳朴。肉汤团包好后,第一碗一定是先给外婆盛去。一碗四只,但她老人家肯定是要说太多,重新拿一个小碗盛出两只来,尝尝味道足矣。至于舅舅,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妈不能得罪,媳妇也得哄,自然是一碗甜一碗咸统统吃下去。
吃鲜肉汤圆的时候,一家人默不作声很专注地品尝。等到黑洋酥汤圆端上来,屋子里一团和气,欢声笑语地赞美着,今年的糯米粉格外糯,芯子的甜度也刚刚好。再然后,时不时地看见有人溜进厨房,偷偷地让舅妈再盛两只汤团吃吃,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