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慧
(郑州大学 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王夫之诗学批评视角下的英国浪漫主义诗歌
李怡慧
(郑州大学 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王夫之是我国明末清初著名的唯物思想家和文论家,他以哲学家特有的思辨精神影响着中国诗学,他提出的“诗道性情”“情景相生”可谓适应性极广的诗歌批评理论。以王夫之的诗学批评理论为指导研究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并探究其理论对所选文本的适应性,可以发现,王夫之诗学批评理论在很多方面的确适用于赏析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但有些方面例如“现量”等思想,在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中则未有明显体现。
王夫之;诗学批评理论;英国浪漫主义诗歌
王夫之(1619—1692)是我国古代杰出的唯物主义思想家和文论家,他博学多才,对诸多学科均有涉猎。其中尤以哲学、文学、诗学领域的成就最为突出,著作等身,与黄宗羲、顾炎武并称明末清初三大学者。[1]273在自身深厚的文学造诣基础上,他还有着卓越的文学鉴赏能力,为后人留下许多文学批评著作。值得一提的是,他将唯物主义辩证思想融入对诗歌的鉴赏之中,“以哲学家特有的思辨精神灌溉中国诗学”[1]301。他既否定了宋明理学片面说理、把情理相割裂的错误认识,又没有完全效仿明中叶公安派主情诗歌“宣于个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1]的做法。他采用唯物辩证思想,既肯定诗歌的抒情功能,又不排斥诗歌明理、言志的作用,从而提出“诗道性情”,表达了自己对诗歌抒情言志特征的肯定。同时,他还阐发了“情景相生”和“现量”等对诗歌审美意象生成及情景关系的看法。这些理论对于诗歌创作有着极广的适应性。中西诗歌虽然有各自不同的文化底蕴,在文体、内容、结构等方面迥然不同,但我们从中还是可以寻找到彼此的影子。不同民族的文学在平行发展的过程中往往会出现殊途同归的现象。本文以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为例,试以王夫之诗学批评理论为指导,探究其理论对赏析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适应性。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思想家,王夫之对诗的鉴赏有着哲学思辨精神。他提出的“诗道性情”的学说就是对辩证诗学理论的最好说明:“情”即人的情感,“性”被他定义为“理”(宋代理学家朱熹认为“理”即道),体现在人身上时显现出人的规律和本质,并与自然和社会密切相关。“性”与“情”相统一,所谓“诗道性情”,即“情”“性”相统一于诗中,是不可割裂的。
1.诗歌中“情”与“性”应该有机结合
王夫之将诗歌与其他文体相区别,“强调诗歌的情感因素和抒情特征”[1]302,但是深谙儒家诗学的他也同样重视诗歌的思想性,即诗歌可以用来明理、言志。他通过一系列关于“情”是什么、“性”是什么,以及“情”与“性”之间关系的论述对诗歌的本质加以深刻把握。他反对缺少感情的抽象议论,强调“理随物呈”[1]304,认为理应该在诗中通过再现自然的方式体现出来。这同富有激情与浪漫想象又不失理想的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不谋而合。威廉·华兹华斯的诗歌《写于早春》便是抒情与说理的有机结合:
我躺卧在树林中,
听着融谐的千万声音,
……
萌芽的嫩枝张臂如扇,
捕捉那阵阵清风,
使我没法不深切地感到,
它们也自有欢欣。
如果上天叫我这样相信,
如果这是大自然的用心,
难道我没有理由悲叹
人怎样对待着人?[2]236
这首诗歌看似描绘了一幅万物萌发、鸟语花香、欣欣向荣的早春郊外景象,诗歌中既有绿色树林里万物和谐之声,又有自由呼吸的花朵和愉快跳舞的小鸟,可是作者却将这一番乐景与“人”所处的哀境相对比——发出“人怎样对待着人”的悲叹。诗歌抒发的情感是有内在基础的,因为“情”是“性之情”,“性”是“情”产生的本体,由于“性”与自然或社会紧密相连,所以我们就应考虑作者这篇诗作产生的背景。爱好和平、向往自由幸福的生活是人的天性,是天道真理。可是18世纪末的欧洲正处在法国大革命影响的巅峰时期,威廉·华兹华斯本人起初也对法国大革命充满了热情,而且他的很多法国朋友都是吉伦特派革命者,但雅各宾派专政并对吉伦特派血腥镇压使诗人的革命热情幻灭,转而思考人性[3]244。经过苦苦思索,威廉·华兹华斯得出的结论是人只有恢复单纯和善良,社会才能革新成功。因此,他把自然的美看成一种净化人心灵的精神力量。诗中“忧心忡忡”“心痛万分”及两次悲叹“人怎样对待着人”都是诗人看到美丽纯净的大自然后于内心产生的波澜。这表达了诗人主张人应回归自然、回归善良纯净以革新社会,人类之间应以纯洁之心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威廉·华兹华斯知道仅仅说理的话,诗读起来平淡无味,他的一首短诗《反其道》就通过对韵律和形象的运用既抒发了对自然的崇敬之情,又以自己为例说明了大自然对人的影响才是 “甜美”的真理,理智只会“歪曲了事物的美丽形态,解剖成了凶杀”[2]237。这样的妙句令人赞叹,用“解剖”和“凶杀”这样的意象比喻人类自作聪明地对大自然真理的歪曲和解构。以上两首诗在意象呈现过程中自然阐明了天道真理,即王夫之所谓的“性”——体现在人身上时显现出人的规律和本质,并与自然和社会密切相关,因此是“情”与“性”即情理的完美结合。
2.“诗道性情”还强调诗“有血性有真情”,跳出个人情感欲望的狭窄圈子,要“心悬天上,忧满人间”
说到“心悬天上,忧满人间”就让人不得不想起激进派浪漫主义诗人拜伦、雪莱和济慈。他们深受法国革命思想的影响,倡导自由和民主,对受压迫人民给予深切同情。其中影响最广的是拜伦的诗歌。拜伦的代表作《唐璜》是一部描写主人公唐璜旅途新鲜感受的游记,但又不是简单记叙,其中融入了拜伦对社会的讽刺,被称为“讽刺史诗”。例如,在表达了对故事里俄土伊斯迈战争中无辜丧生的平民和士兵的惋惜同情之后,他将笔锋转向对英国将军惠灵顿的讽刺,称他是“杰出的刽子手”、从滑铁卢战争中“得到好处”的人,讽刺了战争的残酷和对人性的泯灭——“战争本来就是砍头和割气管”[2]277,是统治阶级的暴力武器。世人都憎恨战争,它除了能给“世人的主子”统治阶级带来好处之外,就是惠及惠灵顿那样的刽子手了。[2]这样的讽刺并不是为个人得失而抒发,而是为天下所有受压迫受奴役、命如草芥般的平民发出的呼声。对战争这一泯灭人性的残酷行为的辛辣讽刺,是跳出了个人悲喜圈子、“心忧天下”的诗作。在《唐璜》的第三章里,拜伦插入《哀希腊》一诗,先是以极大的激情赞颂了昔日光辉无限的希腊群岛,然后描写今天希腊的沉沦:“除了太阳,一切都已消沉”,鼓励希腊人民想到祖先“古代的英魂”,他们正在为希腊的沉沦而急切等待有人发出“登高一呼”的反抗号角,诗人接下来又借古讽今直接号召人民奋起斗争,不要对西欧国家心存幻想。这首诗的时代背景是,欧洲反动势力在打败了拿破仑之后加紧镇压民主活动的黑暗时期。拜伦作为一名深受法国革命思想影响的民主诗人,痛恨统治阶级和他们的帮凶对人民的压迫、对追求自由民族解放革命人士的迫害。诗歌为天下不平而发,并不为抒发个人情感,可谓有血性有真情,符合王夫之“诗道性情”的诗学理论。
1.诗歌中的“情之景”与“景之情”
中西诗歌虽在很多方面风格迥异,但都很重视对意象的运用。通过形象抒情,王夫之认为,诗中没有“景语”何谈抒情?景必须是“身之所历,目之所见”[1]305,植根于现实生活,反映现实生活。他肯定情的表达离不开景的描写,并且辩证地提出了“情生景”和“景生情”这两种情况。所谓“情生景”,即诗人所写的景是融合了自身审美情思的带有主观性的情景相合。以浪漫主义先驱威廉·布莱克的《伦敦》为例:
我走过每条独占的街道,
徘徊在独占的泰晤士河边,
我看见每个过往的行人
有一张衰弱、痛苦的脸。
每个人的每声呼喊,
每个婴孩害怕的号叫,
每句话,每条禁令,
都响着心灵铸成的镣铐。
多少扫烟囱孩子的喊叫
震惊了一座座熏黑的教堂,
不幸士兵的长叹
化成鲜血流下了宫墙。
最怕是深夜的街头
又听年轻妓女的诅咒!
它骇住了初生儿的眼泪,
又用瘟疫摧残了婚礼丧车。[2]224
这首诗收藏在威廉·布莱克的诗集《经验之歌》中,主题思想沉重而深刻,这首诗创作的年代正是法国大革命刚刚爆发、英国社会极度动荡不安的时候。这一时期的伦敦在海峡对面法国革命的影响下可谓风声鹤唳,统治者加紧了对国内革命思想的打压,整个社会无疑沉浸在压抑与黑暗中,这使得诗人内心痛苦憋闷,也影响了诗人看待世界的眼光——所到之处眼中尽是压抑恐怖的景象。诗中重复用“独占的”描写伦敦的街道和泰晤士河,表明诗人对独占者即社会统治者的厌恶与痛恨。每个行人都“有一张衰弱、痛苦的脸”,因为“心灵铸成的镣铐”无处不在。“扫烟囱的孩子”“不幸的士兵”,这些弱者的悲惨命运同代表上帝的“教堂”、代表国王的“宫墙”联系起来,作者心中充满了对当时社会种种压迫不平的悲叹,所以他的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些凄惨的景象。“妓女的诅咒”“初生儿”“瘟疫”“婚礼丧车”这几个意象表明作者眼里下层人的凄惨潦倒生活,“瘟疫”被妓女携带传给“初生儿”,下一代人刚出生就遭到社会的荼毒,结婚的喜庆被摧毁,婚车成了埋葬婚姻的丧车。这些意象连接紧密,对比尖锐。作者以胸中之“情”描写所见之“景”,表达了对统治阶级压迫的反抗和对社会下层人民种种生活惨状的同情。
王夫之指出,触景可生情,即“景生情”。诗人借景抒情将审美情思全部体现在景物描写之中。人的情感是不分国界的,看到壮丽的景象不免生出豪情,看到优美的景色就心生宁静祥和,这就是触景生情。威廉·华兹华斯是一位寄情山水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诗中有许多对美丽大自然的描写。《黄水仙》生动描绘了英国湖区的优美景色,诗人如一朵流云般悠闲漫步,突然被一大片盛开的黄水仙吸引,水仙随风摇曳如“银河繁星”般灿烂耀眼,像是在欢快地跳舞。诗人也被这欢欣的景象所吸引,引发内心的欢愉,甚至成了诗人独处时“孤独之中的福”,每当想起,“心便涨满幸福”。威廉·华兹华斯推崇自然对人精神的净化作用,这首诗里,美丽的黄水仙是自然中的美好意象,它给诗人带去了欢欣与幸福,这种欢欣与幸福之情是触景所生,与王夫之所说的“景之情”相符合。
2.诗歌审美意象生成之“现量”
关于诗歌中审美意象的生成,王夫之认为,意象不是诗人提前冥思苦想好的,而是在一种轻松自然的状态下进行的,这就是他所谓的“现量”。他认为,好的诗歌不应寻章摘句因循旧人诗歌的影子,而应由眼前之景胸中之情境直接切入,形成即时的审美创作。浪漫主义诗歌中也有这种即时的抒情之作——《夜莺颂》。这是在五月的一个早晨,诗人济慈在屋外花园李树下坐着听了夜莺的歌声之后花了两三个小时写下的。诗的开始写初听到夜莺歌声时的感觉是麻木,“如把鸦片吞服”,接着是“如饮醇酒,如坐南方的温暖、欢愉的气氛之中”[2]317,思绪随着美妙的歌声隐没而去,忘记了人世的痛苦。诗人的心随着夜莺的歌声被带去月夜星空,落到幽暗的小径,闻到了各种花香。这些美好的意象都是由夜莺的歌声中诞生出的美妙感受,是眼前之景经过诗人审美再造后产生的美好意象,符合王夫之“现量”说的诗作“油然而生”之感。
“现量”的第二义是“现成”,即完全将作诗交给瞬间的艺术直觉,“无须比较、推理等抽象思维的参与”[1]306。过多强调“寓目成吟”不免显得苛刻,威廉·华兹华斯曾在其《抒情歌谣集》序言中提到自己关于诗歌创作的主张,“诗不是游戏文字”“所有的好诗都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但这种感情又是“经过在宁静中追忆的”。[2]233威廉·华兹华斯首先表明诗歌不是游戏文字,即作诗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和反复的推敲,这说明他赞同诗歌创作应遵循艺术的直觉和内心感情的流露,但他又说诗歌中的感情是“经过在宁静中追忆的”,这说明好诗未必非得“寓目成吟”,瞬间成诗不加凝练。因此,王夫之的“现量”说在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中并没有找到对应的体现。
笔者选用了王夫之诗学理论中“诗道性情”“情景相生”“现量”等诗歌批评理论对英国浪漫主义诗歌进行欣赏研究,试图验证王夫之辩证诗学理论在西方诗歌鉴赏方面的适应性。文中所选英国浪漫主义诗歌是经过挑选的,有意识地将王夫之诗学理论与之进行套用比较,结果证明王夫之诗学批评理论在某些方面与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相契合,某些方面则找不到相对应的文本体现。笔者通过研究学习还加深了对中国古代诗歌批评理论和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多方面的了解,引发了自己对中西诗歌之间区别与联系的浓厚兴趣,希望今后继续阅读相关资料,对其进行更深程度的研究。
[1]蒋凡,郁源.中国古代文论教程[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13.
[2]王佐良.英国史诗[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
[3]王宪生.西方文化[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0.
[4]张叉.华兹华斯诗歌中的非生物自然意象[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83-86.
British Romantic Poetry View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ang Fuzhi′s Poetic Critical Theory
LI Yihui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ofZhengzhouUniversity,Zhengzhou450001,China)
Wang Fuzhi is a famous Chinese materialist thinker and literary critic in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His unique philosophical thinking has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Chinese poetry. "Shi dao xing qing(poetry helps to express one′s feeling and rational thinking)"and "Qing jing xiang sheng(the application of imagery in expressing feelings)" are his poetic theory which possess an extensive adaptation to the composing and appreciation of poetry. This essay is based on the study of some English Romanticism poems under the guidance of Wang′s poetic critical theory, and it tried to evaluate the applicability of Wang′s theory through the perspective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the conclusions are as follows: Wang Fuzhi′s Poetics Critical Theory is applicable to the appreciation of English Romanticism poetry, while some thinking such as the "absolute impromptu", was not found in the selected English Romanticism poems yet.
Wang Fuzhi;poetic critical theory;English romanticism poetry
2016-09-23
李怡慧(1988-),女,河南平顶山人,郑州大学外语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I561.072
A
1674-3318(2017)02-008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