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天业
(广西电力职业技术学院 大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中心, 广西 南宁 530007)
基于时空要素的广西歌圩心理场分析
黎天业
(广西电力职业技术学院大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广西南宁530007)
每一传统节日民俗都有独特的时空因素。社会发展使得这些时空因素不断发生重构。依据对歌圩时间、空间要素的分析,歌圩心理场具有周期性、生活化和规范性的特点。现代时空分离条件下的歌圩心理场引拒值类型及状态的改变可导致歌圩心理场的平衡出现必要的移动。基于“社会冲突其实就是时空特性及其时空观的不同造成的冲突”这一理论假设,通过研究广西歌圩心理场及其动力机制的产生、变化与发展,可为其他传统节日民俗的心理场分析提供借鉴,展示了现代时空分离条件下,时空重构对心理场平衡及移动的影响可能给社会带来新的冲突或再达新平衡的视角和思路。
广西歌圩;时间;空间;心理场
歌圩作为一种民族传统文化和节日民俗活动,其形成及演变有着清晰的脉络且至今仍深刻影响着壮乡的人们。歌圩发轫于古代社会对偶家庭时期,唐代初现雏形,宋时多已具备一定的规模,到明清时最盛。清代刘锡蕃曾在《岭表纪蛮》中写到“无论男女,皆认歌唱为其人生主要问题。”以歌圩为原型的电影《刘三姐》1961年一经推出,就在全国乃至东南亚壮侗语族群体中产生了巨大影响。虽在“文革”期间遭到禁止,但改革开放后各地歌圩又活跃起来。1983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根据民众愿望定农历三月三为歌圩节,1999年改为“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且至今已成功举办了18届,广西传统歌圩之所以能成为“天下民歌眷恋的地方”有其独特的时空要素和心理场特点。
(一)时间要素
“时”,《说文》释为“四时也”,即春夏秋冬。中国传统认为时间是循环往复、没有止境的,“十二月运行,周而復始”(《文子·自然》)。“时”还常和礼制紧密联系,如“礼也者,合于天时”(《礼记·礼器》),农历三月,春回大地,自然界到处呈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男女青年可尽情相邀赶歌圩追情逐爱,暗合了歌圩最初的择偶主题。与此相合,在现有记录的广西40个县市壮族的642个歌圩中,歌圩节日时间选在农历三月的有335个,占全部歌圩的52%[1]281,而选在正月的有131个,农历四月的有187个,中秋有101个,一般来说,过了中秋节,歌圩活动就少了,一直要等到来年正月才逐渐热闹。由此可见,流传下来的歌圩时间是镶嵌了四季轮回的“天时”、农业耕作的“农时”、繁衍生息的“人时”的多维及复合的时间,它既顺应了自然节奏,也对个体和社会进行了创新规划和调适,它通过“棘轮效应”[2]36从作为基本物理量的单一维度的时间,不断添加不同时代的文化因素而发展嬗变,最终达成“集体记忆”的文化时间。
(二)空间要素
“圩”,《说文》释“集市”。歌圩,即民众因歌而集成市,广西多山地,所以歌圩所唱又称为“山歌”。 以壮族歌圩为例,歌圩场地大多分布在桂西左右江和红水河流域的河池、百色、南宁地区,而随着交通的发达,高速公路、铁路的开通,地理空间受到了“压缩”,空间的隔离作用随之减小。虽然有学者认为“在这个时代,地区与地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距离似乎再一次悲剧性地压缩了”[3]2,但对于赶歌圩的民众而言,活动半径也更大、更自由了。传统歌圩场地多在“山椒水湄”,如今民间歌圩场地则更为宽泛随意,田峒、山坳、庙社旧址、甘蔗林、蘑菇棚等都有,而官方组织的则一般都集中于城市广场、体育场或者公园等。由于通讯技术的发展,广西红豆社区等网络歌圩的出现更是歌圩空间要素一次质的革新。正如“空间从根本上只不过是心灵的一种活动,只不过是人类把本身不结合在一起的各种感官意向结合为一些统一的观点的方式”[4]460所表达的,广西歌圩的空间不管是传统的田间地头山坳江边,还是现代都市舞台,甚至是网络上的虚拟空间,都为人们提供了一场场心灵的盛宴。
(三)歌圩时空观
“时间和空间在我们生活中的意义是人为的发明,不同群体对它们有不同的界定”[5],歌圩时空观体现的是秉承歌圩生活方式的人们的对于时间和空间特有的观念,它作为一种深层心理结构在一定程度上支配和调适着歌圩场域中人们的行为。平日劳作其中的山坡田峒等“自在时空”,在歌圩日都变成了歌者和听众们的“体验时空”, 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6]532。在歌圩里,人们还可以把时空和情感相融合,如“唱歌唱到日落山,我俩恩情唱不完;妹拿钥匙哥拿锁,锁住日头挂半山”“唱歌唱到日落山,我俩恩情唱不完;哥砍长竹妹撑竿,撑住日头唱一番”“燕子春来秋又走,竹楼檐下把窝留,有缘不怕四季变,归期自飞哥门楼”等。广西歌圩的时空观还可以从经典山歌《世上哪有树缠藤》中得到体现,其中歌词唱到:“山中只啊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啊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啊又一春;……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歌中“奈何桥”常被作为一个虚拟的时空中介串起“今世”与“来生”,这体现出了歌圩心理场影响下对现实时空的超越性,为我们如何从现代线性时间和压缩空间重构我们的自由时间和体验空间提供借鉴。
心理场(psychological filed)是心理学家勒温提出的拓扑心理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套用人类行为公式B=F(P·E),即歌圩心理场中人的行为(B)都是处于歌圩文化中的个人(P)和歌圩环境(E)相互作用的结果。而歌圩心理场则通过其具有的周期性、生活化和规范性等特点,对民众具有强大凝聚力和深刻影响力。
(一)周期性
歌圩心理场最大特点是周期性的营造和强化,正如“送来送去又送来,人留情意千年在,明年春到花开放,三月初三哥再来”所唱,歌圩及其心理环境总会按时重返。有些人一辈子“赶歌圩”,从懵懂青葱“赶”到耳顺耄耋,从孤身一人“赶”到儿孙满堂,从家里村屯“赶”到国外都市,歌圩对于身在其中的个体的影响是真实具体且定期强化的。“随着每个周期性庆典的举行,庆祝者发现自己好像处在同一个时间内:和往年的庆典或前一个世纪的庆典或五个世纪前的庆典一样的展示。”[7]76人们就在这年年定期到来的歌圩日里重温和强化着上一年甚至很多年前赶歌圩时所处的心理场。 “在仪式和节日期间人们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与日常生活中是很不一样的;它们全是一种两可之间的经验,在这种经验里一般的时间进程停止了,一种更大的生命节奏被用来作为计量时间的手段。”[8]212由于歌圩当天很多具有仪式感的活动多是凝聚了独特文化和历史意义的,所以歌圩日和平日里24小时不再同质,往往具备更厚重的社会价值,在某种程度上时间的异质性更凸显了歌圩日情境下的心理场作用。
(二)生活化
歌圩心理场的生活化特点,主要表现为歌圩文化氛围对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的行为的影响贯穿于生活中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生活化的歌圩心理场通过世代传承让生活其中的人们从婴儿开始就获得的一个意义“生活图式”。正如“儿童本未解风流,此日春情也并忧;超距兴阑清唱起,草坡围坐习歌讴”“姐妹花开簇锦围,一年一度尝芳菲,相须领队还教曲,累得娘行也暮归”“白首农夫尽在田,经眸也共羡花妍;磻然人老春心在,故引儿童话少年”“两人磨米脸对脸,你推我推似斗拳;别个以为打闷架,其实团圆又团圆”所唱,从儿童少年、姐妹亲娘到白首农夫,从田间地头到磨米教曲,无不是日常生活。歌圩心理场的作用始终围绕人的生活来展开,促进一个族群民众对心目中的美好生活的想象及其实现,使歌圩的心理场产生于民众的日常生活,也回归和作用于日常生活。
(三)规范性
歌圩心理场的规范性主要表现为参与其中的人们必须遵循一些具有约束作用的行为准则。不同时期的歌圩心理场体现出来的规范性是不同的。清代赵翼在其《搪曝杂记》中就有记载:“当圩场唱歌时,诸妇女杂坐。凡游客素不相识者,皆可与之嘲弄,甚而相偎抱亦所不禁。”而《镇安府风俗考》则表述了正月里“男女抛球答歌,读戏婚娶”的情形,在歌圩里,“不分亲疏,谁随所欲”得到默许,而“稍忤其意”,则有可能“砍木刻,为离书,各自改配”的严重后果。如此仅仅通过对歌而萌生的情意相投及进一步的行动,可能在今天会受到道德谴责但在当时确是“合规”的,这也表明了直到清代,歌圩在一定程度上还保留了原始社会对偶婚时期的影响。歌圩参与者在年复一年的歌圩中规范性不断得到强化,“约定俗成”的歌圩心理场对个体具有很强的规范作用,并内化为其深层的心理结构, 形成一定的情感和思维定势。
行为都有其内部力量驱使或激发。歌圩心理场中的行为动力分析主要是指对歌圩中的民众个体和群体的行为的内部力量和激发因素进行分析,分析对象还包括“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组委会”、各市、县、区“歌台组委”以及民间自发组织的对歌小团体等。
(一)歌圩心理场中行为动力的产生
需求是行为的动力。随着歌圩日期的临近,类似往年的心理场中所包含的各种需求(need)和紧张(tension)开始影响民众并不断加强。不管是歌圩的内聚力,还是外在的其他民众的歌圩期待行为对个体造成的“求同的压力”都对心理场中的主体产生影响。过去歌圩是择偶婚配的主要场所,如今“唱支山歌带妹回”几成奢望,在青年人眼中,虽然“歌圩”不但提供交往机遇,还是知识、智慧和文化传承的载体,但青年人还是认为求得生存与发展的关键在于升学、就业,于是造成年轻人对歌圩的需求降低。发端于传统歌圩的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则因其时尚对青少年具有较大吸引力。乡间的中老年人对歌圩仍表现出较强的不可替代的需求。如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壮族歌圩传承基地的广西南宁市横县云表镇邓圩村, 2013年为了完善歌圩场地,村民争先恐后地捐资,在家老人们还促成在外打拼的儿女捐款汇款,留守儿童的耳濡目染促成对其父辈的文化需要的“反哺”。加上歌圩期间外地游客较多,当地民众收入增加,营造一种友好与合作气氛和传统民俗文化与经济建设的良性互动。老歌师每周两次给当地在校生、周边少年儿童传授壮族山歌以及对歌技巧,培养新一代歌手,民众有着强烈的文化自觉和歌圩复兴需求,由此民众将产生普遍的、持续的行为动力。
(二)歌圩心理场中的引拒值
在特定的时间、空间因素影响作用下,歌圩心理场中各主体都因其行为动力的类型、方向、大小不同而对不同客体产生不同的吸引和抗拒,即引拒值(valence)[9]437。而歌圩心理场中的正负引拒值分别代表内聚力和瓦解力,那些在歌圩心理场中能满足人的需要或愿望的,具有正的引拒值,有吸引力;反之,那些在歌圩心理场中不符合人们需要或愿望的,具有负的引拒值,有排拒力。前者使人更喜欢和参与歌圩,后者则使人背离歌圩,我们可以通过分析人们在歌圩活动中的趋就或退避行为,了解其心理动力结构的变化,进而可以预测更大场域范围内的个体及群体的行为变化。
在传统时空条件下,由于歌圩心理场中特定时间要素和空间要素是不可分离的,所以,时间和空间也成为负性引拒值的产生因素,而随着时代发展和科技进步,时空在一定程度上可达成分离和重构。比如,得益于高铁等现代交通工具及网络等通讯技术的发达,实时传输多个实体歌圩和营造虚拟歌圩空间成为可能,在歌圩期间不同时间段内(T1-1、T1-2)可交错参加A地和B地现实歌圩的“实实时空重构”,同时参加实体和虚拟歌圩的“虚实时空重构”,或者只参加多个虚拟空间歌圩的“虚虚时空重构”等情况。以时空重构为途径在民俗现代化的过程中已经成为发展趋势,如清明节网上祭扫日益成为被人们认可。在时空重构后,由时间、空间导致的歌圩心理场负性引拒值发展为和谐共赢的、多向度的正向引拒值,这些新时空重构条件下引拒值状态改变可导致歌圩心理场的平衡出现移动。
(三)时空因素影响下的动态平衡
传统社会生活节奏多和自然相适应,多倡导延续不主张变更,而随着工业化进程现代社会生产生活节奏都不再受限于日出日落和四季轮回,受此影响,传统歌圩心理场原有的地域性的、内向的、固守的特性被打破,全球化、外向的、创新的特性不断增强,当下的歌圩既有着历史的传承,更富于时代的塑造,现代歌圩时空因为科技的发展和生活生产方式的转变不再受限于农耕时间,不再囿于地理空间的阻隔,由原来的“三月三”变成了金秋时节,由原来仅存于田间地头扩展到了都市舞台,且配合着世界文化交流和国际商贸活动而进行。这一时空、文化、政治以及经济的因素重组,使现代歌圩处于一种灵活适应新时空条件下的动态平衡状态。当传统歌圩心理场走进现代性时空条件时,一方面,时空重构一方面会导致歌圩心理场的各项引拒值发生改变而导致不平衡状态,可表现为个体和群体的某种文化不适应,另一方面由于蔡加尼克效应(Zeigarnik effect)[9]436的存在和影响,力图恢复歌圩心理场平衡的民众的心理动机会日益增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歌圩心理场保有其文化基因而不至于因为时空重构而突变。
综上所述,正如“任何一种心理活动都必然涉及它的社会基础”, 基于时空要素的广西歌圩心理场的研究则基于以下理论假设,即“从根本上看,或许社会冲突其实就是时空特性及其时空观的不同造成的冲突。”[10]308-309通过研究广西歌圩及其动力机制的产生、变化与发展,可为民族传统文化的改革及因其他社会隔阂所引起的紧张、冲突等社会问题的实际解决提供借鉴,希望基于现代时空分离条件下的时空重构能给社会冲突带来问题解决的视角和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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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韦志巧]
AnAnalysisoftheGuangxiGeXuPsychologicalFieldBasedonSpace-TimeElement
LITianye
(CentreforMentalHealthEducationofCollegeStudents,GuangxiElectricalPolytechnicInstitute,Nanning,Guangxi530007,China)
Each folk-custom of traditional festivals has its particular space-time elements.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se space-time elements are constantly arisen from the social development. Accroding to the analysis of space-time element, GeXu psychological field has periodic, life and normative characteristics. Under the modern conditions of space-time separation, the change of the type and state of valence in GeXu psychological field can lead to necessary moving of equilibrium. Based on the hypothesis of “social conflict is caused by the difference between space-time characteristics and space-time notion”, this paper tries to study the appearanc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of GeXu psychological field and its dynamic mechanism, hoping to provide reference for analyzing the psychological field of other traditional festivals as well as bring ideas and perspectives to rebalance possible new social conflicts caused by the reconstruction of space and time under the conditions of space-time separation.
Guangxi GeXu; time; space; psychological field
G122
A
1672-9021(2017)04-0026-04
黎天业(1973-),女,广西南宁人,广西电力职业技术学院大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中心教授,教育硕士,主要研究方向:民族心理学,职业教育心理学。
广西高等学校优秀中青年骨干教师培养工程(GXQG022014081);广西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研究重点课题“高职院校心理咨询师角色定位与职业发展研究”(2014MSZ018)。
2017-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