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奇社会称谓语初探——以《莺莺传》《霍小玉传》《李娃传》为例

智 慧

（新疆师范大学 文学院，乌鲁木齐 830054）

唐传奇社会称谓语初探
——以《莺莺传》《霍小玉传》《李娃传》为例

智 慧

（新疆师范大学 文学院，乌鲁木齐 830054）

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出发，对“三传”中社会称谓语的使用情况进行统计，将其分为社会关系称谓、性别年龄称谓、敬谦称谓三大类。从总体上看，社会称谓语数量繁多，反映了唐朝商业的繁荣、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市井娼妓的兴盛等社会经济文化情况。

唐传奇；社会称谓语；社会语言学

一、引言

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大发展时期，唐传奇是唐代重要的文学体裁，对当时广阔的现实生活有较深入的反映，语料十分丰富。唐传奇大都由当时文人学士写作而成，形式较为自由，体裁活泼，口语色彩浓厚，能够较为真实地反映唐朝时期人们的语言面貌，具有重要的语料价值。

“称谓”出自《晋书·孝武文李太后传》：“虽幽显同谋，而称谓未尽，非所以仰述圣心，允答天人。宜崇正名号，详按旧典。”由此，称谓涉及“崇正名号”之事，是表示身份、地位的命名，具有特殊的社会功能。孔子曾提出“名正言顺”，称谓是社会秩序的微观基础，是社会用以定位人际关系的身份地位并进而建立和维护社会秩序的基本手段之一，能够反映出当时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生活情况。

目前学术界对唐传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学、文献校勘和辞典方面，尚未有学者对其称谓语进行梳理和研究。《莺莺传》《霍小玉传》《李娃传》均为唐传奇中杰出的代表作品，笔者以这“三传”为例，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着手，对唐传奇中的社会称谓语进行考察，以期能够细致全面地认识唐传奇社会称谓语面貌，了解唐时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

二、唐传奇中社会称谓语使用情况

由于中国古代宗法制度、婚姻制度的特殊性，使得国人对于称谓十分重视。从《尔雅·释亲》以来，不少学者对于称谓语均有一定的研究，但目前学术界对于称谓语的概念仍然存在诸多争议。笔者以《现代汉语词典》的定义为依据，认为：称谓语是人们由于亲属和别的方面的相互关系，以及由于身份、职业等而得来的名称。因此，称谓语又可分为亲属称谓和社会称谓两类。社会称谓指的是不具有亲属关系的人在社会交往中使用的称谓。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绝大多数是在和没有亲属关系的人交谈的，因此涉及到不同种类的称谓语。由于所选“三传”均为男女爱情传奇，其中对职官类称谓涉及较少，不具分析性，因此本文的社会称谓语里不涉及职官称谓。根据“三传”中社会称谓语的使用情况，将其分为社会关系称谓、性别年龄称谓、敬谦称谓。

社会关系称谓系统

社会关系称谓系统可大致分为表关系、表职业、表才德品性、表身份四个小类，描述如下：

表关系的社会称谓

主仆关系称谓

主仆关系称谓分为对仆人的称谓和对主人的称谓。“三传”中未涉及到对主人的称谓，因此只列出对仆人的称谓：婢、婢仆、侍儿、宠婢、侍婢、妖姬、下人、左右、家僮、老竖、竖、奴仆、青衣、宦者等。部分用例如下：

竖：僮仆。

（1）及归，竖间驰往，访于同党曰：“向歌者谁，若斯之妙欤？”皆曰：“某氏之子。”

青衣：指穿青衣或黑衣的人，借指婢女。

（2）至约之所，果见青衣立候，迎问曰：“莫是李十郎否？”

宦者：奴仆。

（3）生大呼数四，有宦者徐出。

妖姬：本指美女，后多指妖艳的侍女、婢妾。

（4）某之敝居，去此不远，亦有声乐，足以娱情。妖姬八九人，骏马十数匹，唯公所欲。

表示朋友关系

朋友关系称谓主要有：同党、密友、友、亲知、狎昵者、同辈。部分用例如下：

亲知：亲戚朋友，在文中主要指朋友。

（1）自是生屏迹戢身，不复与亲知相闻，日会倡优侪类，狎戏游宴。

同党：同伙。

（2）及归，竖间驰往，访于同党曰：“向歌者谁，若斯之妙欤？”皆曰：“某氏之子。”

狎昵者：亲近的人

（3）其师命相狎昵者，阴随之，归告同党，共加伤叹。

此外，还有其他表关系的社会称谓，如：

表示师生关系的：师，用例：其师命相狎昵者，阴随之，归告同党，共加伤叹。

表示乡邻关系：邻人，用例：生大骇，诘其邻人。

表示宾客关系：宾主，用例：娃笑而止之曰：“宾主之仪，且不然也。今夕之费，愿以贫窭之家，随其粗粝以进之。其余以俟他辰。”

职业关系称谓

娱乐业方面

《三传》中，娱乐业方面称谓主要为市井娼妓方面的称谓，有：狭邪、倡优、倡女、姬、倡荡、倡家、名姬、名妓。部分用例如下：

狭邪：指妓院，也可表示妓女。

（1）友曰：“此狭邪女李氏宅也。”

姬：以歌舞为业的女子。

（2）每相对坐，尝谓营曰：“我尝于某处得某姬，犯某事，我以某法杀之。”

商业方面

《三传》中，商业方面的词汇主要有：第主、邸主、佣凶器者、肆长。部分用例如下：

邸主：旅舍主人。

（1）生惶惑发狂，罔知所措，因返访布政旧邸。邸主哀而进膳。

肆长：本为官名，这里指丧葬用物店铺的主人。

（2）其东肆长知生妙绝，乃醵钱二万索顾焉。

佣凶器者：从事丧葬事情的店员。

（3）初，二肆之佣凶器者，互争胜负。

卜卦巫术方面

《三传》中，卜卦巫术方面的称谓语有：师巫、卜箧，用例如下：

师巫、卜箧：男巫女巫的通称；或专指以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

（1）博求师巫，便询卜箧，怀优抱恨，周岁有馀。

其他方面，如：手工业：玉公，等等。

表才德品性的社会称谓

才德品性方面的称谓，根据性别将其分为对男性才德品性的称谓和对女性才德品性的称谓两类。

对男性才德品性的称谓

《三传》中，男性才德品性方面的称谓较多，有：达士、仁人、先达、才子、豪侠、豪士。部分用例如下：

先达：有德行学问的前辈。

（1）生门族清华，少有才思，丽词嘉句，时谓无双；先达丈人，翕然推伏。

达士：见识高超、不同于流俗的人。

（2）倘仁人用心，俯遂幽眇；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舍小从大，以先配为丑行，以要盟为可欺。

豪士：指豪放任侠之士。

（3）叹让之际，忽有一豪士，衣轻黄纻衫，挟弓弹，风神俊美，衣服卿华，唯有一剪头胡雏从后，潜行而听之。

对女性才德品性的称谓

《三传》中，女性才德品性方面的称谓仅有：烈女，用例如下：

烈女：重义轻生的女子。

（1）嗟乎，倡荡之姬，节行如是，虽古先烈女，不能逾也。

表身份的社会称谓

《三传》中表身份的社会称谓主要为鬼神方面的，如：神仙、鬼神、竹林神、厉鬼。此外还有表其他身份称谓的，如：蒲人、军人、媒氏、士女，部分用例如下：

蒲人：蒲地的人民。

（1）浑瑊薨于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于军，军人因丧而扰，大掠蒲人。

媒氏：说合婚姻的人。

（2）明日，命媒氏通二姓之好，备六礼以迎之，遂如秦晋之偶。

士女：泛指人民、百姓。

（3） 士女大和会，聚至数万。于是里胥告于贼曹，贼曹闻于京尹。四方之士，尽赴趋焉，巷无居人。

性别年龄称谓

性别称谓

对女性的称谓

《三传》中对女性的称谓，有：姥、妪、小娘子、孀妇、妇人、女子、尤物、妖孽。部分用例如下：

姥：年老的妇女。

（1）迩来姥意渐怠，娃情弥笃。

妪： 对妇女的通称。

（2）俄有一妪至，年可四十余，与生相迎曰：“吾甥来否？”

小娘子：年轻妇人。

（3）生遂连起拜曰：“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

尤物：指绝色美女。有时含有贬意。

（4）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妖孽：女色，这里指崔莺莺。

（5）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

对男性的称谓

《三传》中对男性的称谓，有：丈夫、郎，用例如下：

丈夫：男子，一般指成年男子。

（1）先此一夕，玉梦黄衫丈夫抱生来，至席，使玉脱鞋。

郎：对男子的敬称。

（2）婢因谓张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

年龄称谓

《三传》中对年龄的称谓，有：稚齿，用例如下：

稚齿：年少，少年。

（1）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

尊谦称谓语

中国是礼仪之邦，自古以来就特别重视“礼”，在人际交往过程中，称呼别人的称呼语也要遵守“礼”的原则和规范。《礼记·曲礼上》：“夫礼者，自卑而尊人”，“尊人卑己”的观念使称谓语中出现了大量的尊谦称谓语。

尊称

人际交往中人们称呼对方时使用的礼貌用语，《三传》中主要有：君子、丈人、公、足下、君、郎、长者、卿。其中在《三传》中，“卿”主要用来尊称女性，其余均尊称男性。部分用例如下：

君子：对人的尊称。

（1）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无投梭之拒。

丈人：古时对老人的尊称。

（2）生门族清华，少有才思，丽词嘉句，时谓无双；先达丈人，翕然推伏。

公：对平辈的敬称。

（3）公非李十郎者乎？某族本山东，姻连外戚。虽乏文藻，心实乐贤。

足下：古代下称上或同辈相称的敬词。

（4）丈夫之心，不宜如此。足下宜为思之！

卿：夫对妻妾的敬称。

（5）生曰：“前偶过卿门，遇卿适在屏间。厥后心常勤念，虽寝与食，未尝或舍。”

长者：对男子的敬称。

（6）姥曰：“惧其浅陋湫隘，不足以辱长者所处，安敢言直耶？”

谦称

使用谦称，实际上是从侧面表示对对方的尊敬。《三传》中主要有：鄙、敝、鄙夫。

鄙夫：自称的谦词。

（1）生遂连起拜曰：“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

敝：谦辞，用于与自己有关的事物。

（2）某之敝居，去此不远，亦有声乐，足以娱情。

三、社会称谓语反映的唐朝社会

称谓语作为语言的一部分，是社会交际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展开人际关系的前提，对社会演变和发展有着最精简的记录。唐朝是我国政治经济文化大发展的时期。“词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社会生活和社会发展的历史。我们通过语言词汇的分析研究就能看出社会历史发展的轨迹。”唐传奇中的社会称谓语充分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文化特征。

（一）商业的繁荣

经济的变革会引起称谓语的变化，因此，从称谓语的变化中也可反映出某一时段的经济发展情况。唐传奇中一些与商业有关的称谓语正体现了当时经济繁荣发展的情况。

由于初唐时期农业和手工业的发达，促使唐朝城市规模的扩大和集市数量的增多，许多大的州县都形成了著名的商业城市。以长安为代表，长安城内有对称座落的商业区：东市和西市。市内的店铺叫“肆”。唐朝商业区的发展在唐传奇称谓语中体现了出来，如：

（1）其东肆长知生妙绝，乃醵钱二万索顾焉。

（2）初，二肆之佣凶器者，互争胜负。

（3）其师命相狎昵者，阴随之，归告同党，共加伤叹。

上例中“佣凶器者”为从事丧葬事业的人。“东肆长”为东市里的一个店主。“同党”的词义为同伙、同类之人，指同一家店的店员。

由上两例可以看出，商业区的发展十分繁荣，包容各行各业，丧葬类用品也有店铺，“肆主”即为店铺的主人。并且有些店铺雇有店员，有的还有大量店员。“佣凶器者”“东肆长”“同党”体现出当时商业兴盛的情况。

（二）市井娼妓的兴盛

作为交际用语，称谓语必然要受社会生活变迁的影响，并反映社会生活的情况。在商业贸易日益活跃和大都市相继出现的过程中，供人们消遣娱乐的歌舞场所应运而生，唐朝出现了众多的青楼娼门，并出现了一批批妓女群体，且兴盛不衰。唐朝市井娼妓行业的兴盛在唐传奇称谓语中得到了一定的体现，如：

（1）友曰：“此狭邪女李氏宅也。”

（2）每相对坐，尝谓营曰：“我尝于某处得某姬，犯某事，我以某法杀之。”

（3）妾本倡家，自知非匹。

上例中，“狭邪”指妓院，也可表示妓女。“姬”以歌舞为业的女子。“倡家”指妓女。

由上述三例可以看出，在唐朝，“娼妓”有各种叫法，还有：倡优、倡女、倡荡、名姬、名妓等等。由此可见，市井娼妓在唐朝十分普遍。

（三）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

语言是文化的反映。社会观念是人的思想意识的体现，是社会文化的体现。男尊女卑是中国传统的社会观念，唐传奇中的社会称谓语也反映出唐朝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

首先，《三传》中对男性才德品性方面的称谓语有很多，如：达士、仁人、先达、才子、豪侠、豪士等等。但是对女性才德品性方面的称谓语只有一个：烈女。

其次，从尊称的使用对象看，“君子、丈人、公、足下、君、郎、长者、卿”中，只有“卿”可以用于对女子的尊称，其余均为对男性的尊称。

从上述两类社会称谓语数量可以看出：对于男性，尊敬赞扬的称谓较多；对于女性褒扬和尊敬的称谓较少。因此唐朝社会仍然具有较强的男尊女卑观念。

（四）奴婢数量泛化

唐朝的奴婢数量虽然比奴隶社会的奴隶减少了很多，但是纵观整个唐朝社会，其奴婢数量仍是不可忽略的。据记载，许多朝廷的官员，户中的奴仆成百上千。《新唐书·李谨行传》记载：“营州都督李谨行，父突地稽部酋长也，家童至数千”。其在称谓语上的反应为对奴婢称谓语数量多，如：婢、婢仆、侍儿、宠婢、侍婢、妖姬、下人、左右、家僮、老竖、竖、奴仆、青衣、宦者等，共15个。其中“青衣”原指穿青衣或黑衣的人，唐时的奴婢经常穿青衣，因此青衣即成为女婢的代称。从此可见，唐时社会，奴婢数量之众。

四、称谓语使用的影响因素

在实际交流中，语言的运用会受到语境的影响，称谓语也不例外。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看，对称谓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社会因素的制约，比如交际对象的不同、人际关系的改变等等。

（一）交际对象对称谓语使用的影响

在交际过程中，交际对象的不同，对同一个人的称呼会因空间的改变而发生改变。例如：

（1）张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则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

（2）张因绐之曰：“崔氏之笺召我也，尔为我告之。”

例1中，张生在朋友面前称呼莺莺为“妖孽”，带有明显的贬义色彩。例2中，张生在莺莺婢女红娘面前称莺莺为“崔氏”比较正式，虽然莺莺本人不在场，但是由于红娘与莺莺的主仆关系，张生用了比较正式的称谓。

（二）人际关系对称谓语使用的影响

每个人在社会中都会与其他人构成一定的社会关系，称谓语主要用来表明彼此间的社会关系，而人际关系是社会关系的一种。因此称谓语的使用会受到人际关系的影响和制约。例如：

（1）及崔至，则端服严容，大数张曰：“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见托。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词，始以护人之乱为义，而终掠乱以求之，是以乱易乱，其去几何？诚欲寝其词，则保人之奸，不义；明之于母，则背人之惠，不祥；将寄与婢仆，又惧不得发其真诚。是用托短章，愿自陈启，犹惧兄之见难，是用鄙靡之词，以求其必至。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无及于乱。”

（2）崔已阴知将诀矣，恭貌怡声，徐谓张曰：“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没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无以奉宁。君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

在例1中，莺莺由于母亲是张生的从母，因此称呼张生为兄，表示一种亲属关系。例2发生在张生和莺莺相爱以后。张生和莺莺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交际关系随之而变，因此，莺莺称呼张生为“君”，是对男子的敬称，也体现出其与张生的亲密关系。

五、结语

本文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出发，对《莺莺传》、《李娃传》、《霍小玉传》中社会称谓语的使用情况进行考察。从整体上看，其社会称谓语数量众多、纷繁复杂。从社会经济文化上看，其社会称谓语反映了唐朝商业的繁荣情况、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市井娼妓的兴盛等社会经济文化情况。此外，社会称谓语的使用要受到一定社会因素的制约，交际对象的变化和人际关系的变化均会对称谓语的使用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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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张勇]

K892.98

A

1009-5462（2017）01-0023-05

2017-03-09

智慧，女，河南偃师人，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