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晶娜 桑韵欣
(河北经贸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石家庄 050061)
“问题与主义”之争再认识
晋晶娜 桑韵欣
(河北经贸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石家庄 050061)
“问题与主义”之争一度被看做为马克思主义者和反对马克思主义者的一场论战,认为这种说法是不恰当的。胡适仅仅是针对当时空谈主义却不研究实际问题的现象进行了批判,不能被简单定性为“反对马克思主义者”。通过对论战双方关于“主义”的界定、问题的性质、问题与主义的关系以及如何对待外来主义等问题进一步分析,对近年来关于“问题与主义”之争引发的争论,如马克思主义者与反马克思主义者的争论、《新青年》同人的思想分野等作进一步的探讨。通过这场争论,有助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也促进了注重实践、研究实际问题的学风。
问题与主义;马克思主义;实践
1919年7月,胡适在《每周评论》第31号上发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公开谈论政治问题,这一行为不仅与胡适早年“二十年不谈政治的决心”[1]相背离,更引发知识界关于问题、主义以及两者关系的探讨。随即蓝公武(署名:知非)撰写《问题与主义》,李大钊撰写《再论问题与主义》表达自身的见解,胡适在《每周评论》上发表《三论问题与主义》、《四论问题与主义》作为回应,后来因受到政府的查封,《四论问题与主义》并未发行,至此关于“问题与主义”的探讨告一段落。
(一)关于“主义”的界定
胡适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中,首先指出当前舆论界中最大的危险莫过于空谈主义,忽略当今中国社会的实际需要,他认为“主义”是“考察的工具”、“救时的具体主张”[2]。蓝公武认为“主义”是一种共同的标准或态度[3],主义具有理想和实用的两面性,它不仅可以作为一种学说,还可以作为一种工具应用于实际的政治运动中,比如用社会主义的号召来推翻资产阶级等。李大钊认为“主义”更加倾向于某种共同的理想。胡适在《三论问题与主义》中对蓝公武和李大钊的观点做出了回应,指出关于主义的界定(救时的具体主张)是针对主义的发展历程而言的,蓝公武和李大钊所提倡的“主义”更侧重于它的性质(某种理想、标准),两者并不冲突。胡适把主义作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工具,是实用主义在社会生活中的一种应用。蓝公武和李大钊更注重主义的抽象性,强调主义的功能。
(二)关于“主义”的弱点和缺陷
胡适认为当某种主义变成抽象化名词时,会导致众多解决问题的主张,从而造成社会的混乱,这就是主义的缺点。蓝公武对此进行了回应,他认为主义具有抽象性,由此产生巨大的涵盖力,所以吸引更多的人进行研究和宣传。蓝公武回顾了法国大革命和中国辛亥革命,指出在革命之初众人因共同的理想信念聚集一起,等到用具体主张来改造社会时便相互冲突,兵戎相见了。主义本身只是一种学说,并没有危害性,反而是将主义贯彻实施的方法有正确、错误之分,所以才导致对主义的不同认知。胡适在《三论问题与主义》中指出社会问题或政治问题的解决,政策的贯彻执行都是具体的主张。当今世界上有很多人不了解某种主义背后的真正含义,只是贸然地拿来宣传,这便是“主义的危险”。针对问题范围愈大抽象性愈强的说法(蓝公武语),胡适提出不同的意见,如辛亥革命排满问题,所谓“排满”只是口号和目标而已,要分析产生问题的种种原因,从当时社会具体问题着手,化为具体的主张,只有这样才能有效解决问题。
(三)关于问题的性质
蓝公武从问题的性质入手,认为一旦问题成为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具体问题时,要采取具体的措施来解决。反之,对待抽象性问题时,可能具体方法见效甚微。他认为问题本身包含着具体性和抽象性,解决的方法不能一概而论。他从旧制度和新理想的冲突问题、新变化的生活和旧事物的冲突、社会中扰乱迫害的事等来说明问题具有抽象性。并且他指出在问题的演变过程中,往往由最初的抽象性变为后来的具体性。蓝公武指出“一种主张能成为标准趋势态度、与具体的方法恰成反比例。”[4]胡适却认为此句恰恰没有包含“实行的方法”和“具体的主张”,因为抽象的主义在具体的实行方法上容易造成混乱。
(四)关于问题与主义的关系
胡适认为主义是特定社会环境下解决问题的方法,是解决问题的具体主张。蓝公武指出问题与主义之间存在“非相反而不能并立”[4]的关系,这一点可以从对胡适观点的回应中体现:第一,关于空谈主义,胡适认为这是很容易的事,而实际研究问题则很困难。蓝公武则提出将一种主义理解透彻并加以运用是件困难的事情,在实际生活中随意选择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很容易和常见的。第二,关于空谈外来进口主义,胡适认为一切主义是满足当时当地的需要,并不符合本国现有的实际情况,需要进一步考量目前所遇到的实际问题。蓝公武则指出:“一地有效的主义、在它地亦未必无效。”[4]强调注意在不同的环境下问题和主义的关系是不同的。蓝公武指出,主义的研究和鼓吹是解决问题最重要和切实的一步。李大钊认为问题与主义之间“有不能十分分离的关系”[5],同时应当注意主义与问题之间是交相互用、并行不悖的。此外李大钊把Owen派和Fourier派在美洲的社会主义运动以及日本武者小路氏组织的新村运动都视为对主义的一种实践,李大钊十分肯定努力践行主义的做法,认为只有积极实行才能收获良好效果。
(五)关于外来主义与中国实际结合的问题
胡适指出,思想的第一步在于研究社会实际问题,然后参考学理解决问题,注重在研究问题里输入学理。蓝公武则认为学理是解决问题的依据,要从学理上找到变革的依据,然后指导现实问题的解决。他进一步指出:在旧社会中,人们受到封建思想的束缚很难产生新的理想,所以需要借鉴他国先进的理念,从而改造社会。由此可以看出,蓝公武更加注重主义的产生和传播,强调由主义来促进实际问题的解决。那么是否所有外来学说都对现实状况产生效果呢?蓝公武指出:“这是一种选择应用的问题。”[6]他强调主义本身的功用,却忽视环境与主义的关系。对于外来主义,李大钊认为在社会运动中应当坚定地宣传某一种主义,以主义为旗帜指导运动的开展。针对这种说法,胡适表示“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主义论”,他提出应该从当前中国的实际情形着手,考察社会生活中存在的种种问题,然后参照西方的先进思想和学说,从而提出有效的解决措施。在引入西方的思想时,他提出以“历史的态度”考察学说的前因后果,不仅了解学说产生的背景,也要注意“论主”的生平及经历。只有这样输入的主义才能有迹可循,发生应有的功用和效果。
(一)关于马克思主义者和反对马克思主义者的冲突
胡适曾把“问题与主义”之争表述为“我和马克思主义者冲突的第一回合。”[7]这一点曾被视为胡适反对马克思主义的证据。笔者认为这种说法主要同当时的政治环境相关,并不能推定“问题与主义”之争中胡适的立场。历史的研究应当回归当时具体的社会环境,探究人物语言背后的思想。1915年胡适曾公开表示受实验主义的影响颇深,宣称实验主义在社会生活和学术创作方面给予其很大帮助。李大钊作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之一,他先后发表《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庶民的胜利》《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等一系列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文章。需要注意的是,当时共产党的早期组织(1920年5月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在上海成立)并未成立,1919年3月第三国际成立,对中国马克思主义传播的指导有限,那么此时李大钊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知到底如何?他所撰写的宣传马克思主义著作的影响有多大?这是很难证实的。此外,胡适在《新思潮的意义》中表明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并未引起知识分子的关注和讨论,马克思主义对当时社会的影响十分有限。由此可见,把“问题与主义”之争界定为马克思主义者与反对马克思主义者的言论有失偏颇。因《公言报》《新民国报》等一系列报道王揖唐宣传民生主义、建立民生主义研究会的文章,引起广大社会青年纷纷效仿,大谈各种外来主义。面对此种情形,胡适表达了对问题与主义的见解。那是否胡适之言是针对安福部呢?答案是不确定的,胡适认为时下社会高谈主义,盛行‘主义’之风,“你谈你的社会主义、我谈我的社会主义、王揖唐又谈他的社会主义”“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和王揖唐的社会主义不同;你的社会主义和我的社会主义不同。”[8]笔者认为,胡适认识到社会上关于各种主义传播,却未攻击某种主义,而是针对空谈主义而不解决实际问题的现象进行的批判。
提及“马克思主义者同反对马克思主义者的冲突”,一般是把焦点集中于胡适和李大钊的观念分歧,特别是李大钊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主要宣传者而言。1930年6月,邓中夏将“问题与主义”之争界定为“资产阶级学者的抗议”“社会主义信仰者的挑战”[9]等,加之建国后由于阶级斗争发动了清除胡适思想的运动,这些主要和当时的政治环境相关。其实就胡适和李大钊个人关系而言,两人私交不错。1919年7月,胡适发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李大钊仅仅以书信的形式表达不同看法。1922年,胡适撰写《我们的主张》一文,文章将完成之时“打电话与守常商议,订明日于蔡先生家会议,邀几个‘好人’加入。”[10]由此可以看出,虽然胡适和李大钊在“问题与主义”方面有诸多不同的见解,但仍时常探讨社会问题,尊重彼此的意见,二人具有很深的情谊。所谓的“问题与主义”之争并未对二人有太大的影响,更谈不上同马克思主义的冲突。1922年,邓中夏在《先驱》中指出国人空谈外来的主义,忽略现实生活中的问题。针对这种现状,他强调要勇于打破国人懒惰、因袭的奴性思想,从当前社会的实际情况出发,寻求针对性的解决方案。[11]可以看出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是赞成胡适的主张,强调注重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此外,胡适认为唯物历史观的出现“在史学上开了一个新纪元。”[12]从这些方面可以得知胡适并不反对马克思主义,他是针对社会空谈各种主义却不研究实际问题的现象所抒发的见解。
胡适和蓝公武在“问题与主义”的讨论中有许多意见不一的地方,但关于二人的论战,学术界研究甚少。当时《国民公报》作为研究系的重要的舆论机关,积极宣传各种新思潮、新文学。作为社长的蓝公武积极投身于新文化问题,其关于旧剧、贞操问题同傅斯年、钱玄同、高一涵等人展开了争论。其中需要注意的是,1919年2月,胡适给蓝公武写信,提到看到蓝公武的文章内心十分欣喜,希望其积极宣传新思想。此时可以看出胡适对蓝公武是很赞赏的,对《国民公报》宣传新思想也是很支持的。后来蓝公武回复胡适:“此后自当追诸君之后,努力做一个革新思想的机关。”[13]蓝公武对胡适是十分仰慕的,可以看出当时两人在宣传新思想的目标上是趋同的。《国民公报》作为研究系的重要刊物,在五四时期积极宣传新思潮、针对社会上各种事件进行评说,若胡适此时是反对马克思主义者,那是否暗指蓝公武为马克思主义者?这一点应该引起大家的重视。
(二)关于《新青年》同人的思想分野
有的学者把“问题与主义”之争看做《新青年》同人政治分野的缘起。[14]在《新青年》创立之初,陈独秀曾表示:“批评时政,非其旨也”,但并不代表这些人不关心政治问题。面对民族危亡,爱国青年纷纷提出改造社会的方案。李大钊提出“根本解决”的社会方案,他主张要从经济问题着手,把经济发展作为社会革新的基础。其次应当注重阶级竞争一说,发动工人运动实现社会的根本改造。胡适提出“点滴改良”的改良思路,他指出社会的改造应当从现存的具体问题入手,找到社会的症结所在,然后参照西方处理问题的学说,通过逐步解决社会问题,进而实现整个社会的革新。笔者认为这两种观点是相互补充而非绝对对立,经济的变革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从而改变社会的面貌,但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历史的,都需要具体的过程、主张来解决实际的问题 。
五四时期,西方各种思潮纷纷涌入中国。国内出现空谈主义却忽视实际问题的现象,激发胡适撰写《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却因后来政治环境的影响,使得胡适成为“反对马克思主义者”。通过“问题与主义”之争,广大知识分子加入研究马克思主义的队伍,进一步促进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此外,研究实际问题的理念鼓舞知识分子从中国实际状况入手,深入了解社会问题,促进了注重实践的学风。
注释
[1] 胡适:《我的歧路》,《胡适文存》,亚东图书馆1926年版,第96页.
[2] 胡适:《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每周评论》第31号,1919年7月20 日.
[3] 蓝公武:《问题与主义》,《每周评论》第33号,1 9 1 9年8月3日.
[4] 蓝公武:《问题与主义》,《每周评论》第33号,1 9 1 9年8月3日.
[5] 李大钊:《再论问题与主义》,《每周评论》第35号,1 9 1 9年8月1 7日.
[6] 李大钊:《再论问题与主义》,《每周评论》第35号,1 9 1 9年8月1 7日.
[7] 胡适:《我的歧路》,《胡适文存》,亚东图书馆1926年版,第96页.
[8] 胡适:《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每周评论》第31号,1919年7月2 0日.
[9] 邓中夏:《中国职工运动简史》,《邓中夏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10] 罗志田:《问题与主义》,《再造文明之梦:胡适传》,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7页.
[11] 邓中夏:《先驱发刊词》,《先驱》创刊号,1922年1月15日.
[12] 胡适:《四论问题与主 义》,《胡适文存》,上海:亚东图书馆,1921年版.
[13] 知非:《答胡适先生(一)》,《国民公报》,1919年2月7日.
[14] 王鹏程:《“问题与主义”之争:五四时期知识分子政治思想分野的缘起》,《湖北行政学院学报》,2007年第5期.
[责任编校:孙爱民]
D693.09
A
1009-5462(2017)01-0009-04
2017-03-10
晋晶娜,女,河北邯郸人,河北经贸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中国近现代史基本问题研究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