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
余天遂,生于清光绪五年闰三月十二日(1879年5月2日),原名寿颐,字祝荫,号荫阁(又作荫谷),一号疚侬,又号颠公,江苏昆山蓬阆(今蓬朗街道)人,教育家、书画篆刻家、诗人和名医。
《中华书法篆刻大辞典》《中国书法大辞典》《近现代书法史》《昆山历代艺文志》等书都记录了余天遂在书法方面的才华与贡献。《中国书法大辞典》这样介绍余天遂:“擅书法,行医教学之余,用鸡毫颖写草书,酷似何绍基。”《近代字画市场实用词典》也指出,余天遂鸡毫笔写草书,以颤笔助其骨力,酷似何绍基书风。然求之内涵,终嫌单薄,与何书不可同日而语。
余天遂的书画艺术,得益于老师胡石予的言传身教,离不开自己的钻研摸索,还有余氏家族深厚的文艺熏陶。余天遂的高祖辈余梦星,是清代书法家,岁贡生,后放弃科举,攻诗文,作行、草书,风格圆劲古朴。其名收录于《中国美术大辞典》《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中国书法家篆刻大辞典》《清代书画家字号引得》《中国历代书画篆刻家字联索引》以及《玉峰翰墨志》等书。余天遂的父亲余少英喜欢搜集、收藏书画作品,与嘉定画家童伯恬“为患难诗酒之交”。童伯恬私淑明代昆山画竹高手夏昶,曾作墨竹作品多幅赠与余少英。正是在这种文艺传统和家庭氛围之中,余天遂耳濡目染,在书画方面种下慧根。
金天翮在《石予画梅天遂书联同时相贶诗以报》一文中,赞叹余天遂书法之精湛,云:“弟子入室有天遂,蜕形换骨书尤工。书作龙腾腕如铁,开花巨豪墨渖浓。”郑逸梅在《补述余天遂轶事》中介绍:“先生工书,神似蝯叟。”据该文记载,余天遂在草桥中学任教时,学生门徒纷纷向他求书法作品。他说,写书法不难,磨墨有点难,于是学生们各自准备墨水,求之不已。余天遂越发感到吃不消,便以润格为由,婉拒学生,终于清静。
不仅是师友、学生请余天遂题字,文化圈内的众多杂志也纷纷向余天遂发出邀请。应《南社丛刻》《广益杂志》《消闲月刊》《联益之友》等文艺刊物之约,余天遂曾为其封面题字。他的书法,还成为书法入门的学习范本。1916年《申报》发表广告,云:“余君天遂(澄衷学堂教员)自刊字帖一种,其书法参综南北学者,能从此入门,将来分途易辙,可省矫揉之力,洵学书者之圭臬也。”画家、书法家吴一峰,早年在上海得余天遂指导书法,走上艺术之路。
在余天遂看来,书法是养自我性灵的方式。在艰苦岁月中,他以书法获得一定的生活物资,勉强度日。1914年出版的《南社丛刻》第12集刊发了一则由柳亚子撰写的鬻书润例广告《颠公书约》,首先提出写字要求:“劣纸不应,不如约不应。”正文内容如下:
余君天遂善用鸡颖,尤擅作擘窠大字,其结体运笔,神似蝯叟,而余君自谓,则汛览汉魏晋唐碑帖,不名一家者。吾谓惟其能上追乎古,所以神似蝯叟,而不自觉耳。曩曾鬻书苏沪间,价格颇高,兹重来沪上,为之减定润例,以广墨缘。收件处:望平街鸿文书局,虹口塘山路澄衷学堂。道远不便,则南社各友均可代收转寄也。
后面罗列了堂匾、楹联、屏条、横幅和扇册等的规格和价格,并指出:“齐额减半,市招临议。”“磨墨一成,润资先惠。”
虽然生活时见窘迫,余天遂却不以书法为生财之道。他热心公益,关心教育,常以个人微薄力量,乐于助人,书法遂成为其好善乐施的途径。1916年《兴华》杂志发表消息《余天遂先生鬻字助学》,云:“天遂先生工于大小草楷等书,沪上久已著名,踵门求书者络绎不绝,顷承热心教育,愿为真茹商业学堂鬻字捐助,凡慕余先生墨宝者,无论匾额、楹联、条幅、折扇等件,润资随送,概作学堂经费,如承丐墨由本报代为接收可也。”1924年8月,厦南学校在一品香开校董会,欲自行建筑校舍,然资金短缺。受族妹余佩皋之邀,余天遂成为该校校董,他在会上发言说:“鄙人素性懒惰,能力薄弱,承舍妹邀入校董之列,但觉义无可辞,而又无尽力之处,今拟捐助自己书画若干件,以作彩品之需,聊尽区区鄙意,谅不嫌其薄也。”
与纯粹的文人不同,因擅长书法,在书画界享有一定声誉,余天遂的交游圈相对广泛。1912年5月14日,由李叔同与柳亚子共同发起组织文美会在上海三马路大新街天心楼酒馆举行第一次雅集,余天遂与陈师曾、费公直、黄宾虹等人出席,当场挥毫泼墨,并交换作品。1920年10月,李肖白(昆山正义人)、朱剑芒以书法润资支助北方受灾地区,余天遂即为介绍人之一。再如1926年3月13日《申报》发表《画家之联欢 钱化佛宴西洋画家》,报道了画家钱化佛邀请画家徐悲鸿、张聿光和书家杨了公、余天遂等人,宴于小有天的聚会情形。同年5月,为筹建新慕尔堂,徐悲鸿、钱化佛、余天遂等人组成陕西队,以书画作品募集资金。
较之书法,余天遂的画作不多,影响不大。他绘制的为数不多的扇面,构图意蕴充满文人情趣,令人怜爱。胡怀琛在《柳梢青·天遂为余画扇填此酬之》中,这样形容余天遂画扇构图布局与意境:“十里溪山,半天风雨,笔底全收。烟岚云树扁舟,点在我团团扇头。溽暑都消,纤尘不染,无限清幽。”郑逸梅《补述余天遂轶事》云:“其师胡石予先生,工绘墨梅,先生亦效为点染,逸气溢楮墨间。一日忽悟山水画理,乃自写其胸中丘壑,意境之高,迥异寻常。第不肯多作耳。海内藏扇家心汉阁主(赵眠云),曾获其山水箑一,不幸于客岁游湖,遣失酒家,盖酩酊之余,不自检矣。醒后,颇为之懊丧,拟倩先生重作以弥憾。不意先生一病缠绵,病竟不起,不克再事丹青。则岂心汉阁主所及料哉。”
《联益之友》和《民国日报》集中发表了余天遂的书画作品和书画思想文章。
《聯益之友》的编者为郑逸梅和赵眠云,他们与余天遂是多年好友。尤其郑逸梅,曾在余天遂工作过的草桥中学读书,一直以来,他视自己为余天遂的门生,对其执弟子礼。在他们的约稿和安排下,1925年至1930年间,余天遂在《联益之友》这个重要的文艺阵地上发表了二十余篇诗文,另陆续发表了书法作品五幅,绘画作品四幅。《联益之友》的主办单位联益贸易公司曾一度推出余天遂书画的广告文章。如1925年2月3日《申报》发表《艺苑清音》,即由联益公司所撰,内容为:“余天遂君寓申多年,平生书画,冠绝一时,早为艺林人士所钦仰,而其文章更为当世推重,现教授之余,愿以书画文章,贡献社会,订就润例。收件处南京路劳合路联益贸易公司。”
1917年至1918年的《民国日报》,刊发了余天遂一组讨论书画的文章,即《天心簃随笔》《天心簃论书》《天心簃评画》和《天心簃论画》系列,共十九篇。余天遂在文中谈论书法心得,如书法的规矩方圆之理,他认为只有从方开始,才能达到圆的境界,如果囿于方,则变化不多矣;如书法与诸事物间触类旁通之理,他认为万事万物“虽绝不相涉之事,皆足以喻我之所学,而我之所学,乃亦足以喻诸物情”;又如书法的模仿、学习古人之法,他认为“与其逆而溯之,不如顺而衍之”,学其深意,得其精髓,融会贯通;再如,他认为凡作书有骨有肉,而尤要有筋,以精神气血凝注其间等。这些精短的书法随笔,是余天遂从自身实践所得,文辞古朴,引人入胜,给人启发。
1918年,66岁的寓沪女画家吴淑娟举办画展,百余幅佳作,陈列一堂,供人欣赏。余天遂接到邀请,抱病前往,感觉“如入宝山,璨烂夺目”。为了不留遗憾,留下痕迹,余天遂作《天心簃论画》系列,自1918年4月4日始,至4月17日终,对吴淑娟女士的数十幅山水、花卉画逐一点评,共发表相关随笔11篇。
余天遂的点评,有宏观的整体比较,也有微观的细节分析。他将吴淑娟放置在近代女性画家的序列中考量,首推笔墨高妙、卓然大家的南楼老人陈书。他反对一般女性画家的涂脂抹粉,无所建树,对同邑女画家夏令仪(明代画竹高手夏昶之后)缺乏变化的技法持批评态度,认为其不过画工而已。对吴淑娟的艺术创造,余天遂特别钦佩,认为她的画法“由平正以入神妙,由规矩以超乎奇杰”。在点评其花卉、山水图时,余天遂逐一找出该图模仿的源头。如他在吴淑娟的画作中,找出唐人李思训、王维,五代宋初李成,元代王蒙、赵孟頫、官夫人,明代仇英等人的画风和画法。他欣赏吴淑娟对前人画法出神入化的改造,认为其画笔仗坚劲、气魄雄厚、不落凡俗、涉笔成趣。他甚至指出,吴淑娟临摹前人仇英作品,“全是神境化境,恐仇英未必有此灵妙也”。
余天遂用心良苦,介绍很多人前往观看吴淑娟画展,他说:“良以近时画习日靡,几难入目。或貌为高古,与书法同趋于敝,无复以真面目见人,此种诈伪之风,实与世道有关,故欲藉女士之画以振作之。”由此可看出,余天遂的艺术观,最终落在了振作世道人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