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湾事件与古巴的共产主义道路选择——一个冷战视角的考察

朱大伟

20世纪中期的世界历史存在着一个学界争执不休的未解命题，那就是经济上在拉美相对发达和距美国如此之近的古巴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共产主义国家？古巴明显不具备战后东欧国家走上共产主义道路的历史条件，例如：没有苏联的军事援助、没有持久的内战造成的严重的人力、物力损失，也没有共产党的领导等。与此相关的另一个命题是美古关系。2016年3月20日，美国总统奥巴马抵达古巴首都哈瓦那，开启了对古巴的正式访问，成为继柯立芝总统1928年访问古巴以来首位到访古巴的在任美国总统，迈出了美古关系正常化的实质性一步。两个地缘上如此邻近的国家，外交关系何至于冰冷至此？追本溯源，对这两个命题的回答都无法绕开1961年的猪湾事件。

猪湾事件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拉丁美洲人民反对美帝国主义入侵的第一次胜利”①Wemust defend our country，Denouncing U.S.Bay of Pigs Agression，Castro Internet Archive（marxists.org），https：／／www.marxists.org／history／cuba／archive／castro／1961／04／23.htm，2017－1－06.有着显著的历史意义。它展示了古巴人民维护民族独立，反抗帝国主义入侵的坚强意志，在卡斯特罗领导下成功捍卫了民族民主革命的成果。同时，它也促使着古巴在意识形态上转向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走上了共产主义道路。因而，可以说，它不但在战后亚非拉民族民主运动史上具有特别的意义，同时也推动了战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社会主义制度的发展。

然而，学界对猪湾事件这一重要主题的研究，大多着眼于美国中情局以及肯尼迪总统在猪湾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承担的责任等微观领域的研究，①PeterWyden，Bay of Pigs：The Untold Story，New York：1Simon and Schuster，979；Trumbull Higgins，The Perfect Failure：Kennedy，Eisenhower，and the CIA at the Bay of Pigs，New York：W.W.Norton＆Company，1987；PieroGleijeses.Ships in the Night：The CIA，theWhite House and the Bay of Pigs.Journal of Latin American Studies，Vol.27，No.1（Feb.，1995），pp.1－42；Lucien S.Vandenbroucke.Anatomy ofa Failure：The Decision to Land at the Bay of Pigs.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Vol.99，No.3（Autumn，1984），Pp.471－491.而缺少在更大的全球冷战背景下对猪湾事件起源及其世界历史意义所进行的宏观探究。

对猪湾事件的探析离不开全球的视角。巴西学者富尔塔多曾这样评价古巴革命及其进程：“正是古巴所处的国际环境对它所选择的方向起了决定性的作用。”②［巴］富尔塔多：《拉丁美洲经济的发展：从西班牙征服到古巴革命》，徐世澄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第267－268页。而这一时期最凸显的国际环境无疑就是东西方两大阵营之间的冷战。事实上，就古巴革命中的猪湾事件而言，国际政治的冷战生态不仅孕育并促发了猪湾事件，猪湾事件反过来也塑造了地区乃至全球的国际政治走向。本文借助美国外交档案文献、中情局解密的报告以苏联方面的相关文献资料，并在全球冷战视角下对猪湾事件在古巴走向共产主义道路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机理以及古巴共产主义道路选择对冷战进程产生的影响做一探究。

一、古巴的民族民主改革与猪湾事件的起源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失去了共同的威胁，战时大同盟的基础不复存在。战后美国推行的构建自由开放的世界政治经济新秩序的战略与苏联的维护国家安全的战略不可避免的发生碰撞。再考虑到十月革命以来两国意识形态的分歧和猜忌，大同盟开始走向大分裂。随着1947年杜鲁门主义的出台，美国和苏联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展开除直接军事冲突以外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等领域的竞争与对抗，冷战遂成为战后国际政治中最具支配性的话语，并构成一国对外政策制订时的重要考量。

为了联合并确保整个拉美地区协调一致地抵制苏联共产主义扩展的威胁，在美国策划下，泛美大会第9次会议在哥伦比亚首都召开，并正式更名为美洲国家组织，并通过《美洲国家组织宪章》，包括古巴在内的西半球也不可避免地为冷战的烟幕所笼罩。在美苏冷战大背景下，战后古巴巴蒂斯塔独裁政权奉行亲美亲西方的对外政策。1952年4月，巴蒂斯塔宣布与苏联断交，并认定共产党为非法政党，终止其在古巴的一切活动。与此同时，巴蒂斯塔在国内的独裁统治激化了古巴国内矛盾，引起了人民的强烈反抗。卡斯特罗领导的七·二六运动在经历了从城市武装起义失败后转入山区农村进行长期游击战争，再发展到进攻城市夺取政权的斗争后，最终在1959年1月解放了全国，巴蒂斯塔逃往国外，游击队进驻哈瓦那。

1959年1月3日，卡斯特罗在圣地亚哥成立临时革命政府。2月中旬，身为总理的卡斯特罗开始在城市和乡村推进旨在实现社会公平和公正的一系列经济社会改革。其中最具有决定意义的举措是1959年5月17日颁布的《土地改革法案》。该法案颁布的目的如卡斯特罗指出的：“如果这个法案得到完全执行的话，那么，将会有200万古巴人的收入会得到增加，他们会成为国内市场的购买者，这是我们工业发展的基础。借此，我们将会解决古巴工业发展的这一基础。”①On the promulgation of the Agrarian Law，Castro Internet Archive（marxists.org）.https：／／www.marxists.org／history／cuba／archive／castro／1959／05／17.htm.2016－11－12.改革法案的主要内容有：对农场规模设限为3333英亩，地主拥有的土地设定限额为1000英亩，多余的部分，最初是采取以每年利率为4.5%的20年期国债的形式进行补偿的办法。后来直接被依法没收，没收后平均分配给乡村工人。该法案还规定，蔗糖种植园不能为外国人所有。据此，古巴没收了原本属于美国公司拥有的480，000英亩的土地，为确保该法案得到执行，还成立了专门的监督执行机构全国土地改革委员会，卡斯特罗自任委员会主席。

土地改革引起在古巴拥有大地产和种植园的美国资本家的恐慌，他们纷纷向政府呼吁向古巴政府施压。1959年6月24日，在古巴拥有重大利益的德克萨斯的大农场主罗伯特·克利伯格直接面见时任美国国务卿克里斯蒂安·赫脱，建言道：“古巴的土地改革法案，除非做出巨大调整，不然的话，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美国人以及美国拥有的蔗糖公司在古巴的地产及投资都会损失惨重。有清楚的证明显示卡斯特罗的土地改革即使不是由共产党主导的也是由共产党推动的。它的成功不仅会使得正常的美古关系不再可能，而且会带来一个紧邻我们海岸的由共产主义控制的国家。因而他呼吁美国政府采取坚定的经济战措施向古巴施加压力。”②United States Departmentof State.Cuba Agrarian Reform Law，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8－1960.Cuba Volume VI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58－1960，P.542－543.美国在古巴拥有广泛的经济利益乃至经济霸权，对古巴改革的不满和抵触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正如英国历史学家休·托马斯讲的：“从现实主义的观点来说，没有一个古巴人会指望通过一项没收属于联合果品公司、平格雷牧场、或者德克萨斯州金氏大牧场的大面积产业的法令而不引起美国的反对。”③［英］休.托马斯：《卡斯特罗和古巴》下，斯禾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462页。

随后在1960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使得古巴和美国的紧张关系不断升级。全球冷战背景下，升级的原因，除了经济外，无外乎是美国学者罗伯特·格雷讲的“美国对共产主义，亦或是假想的共产主义的恐惧。”④Robert D.Grey.Leninism，The SovietUnion，And Party Development In Cuba And Ethiopia Northeast African Studies，Vol.2，No.3.（，Feb.，1981），p.174.1960年2月5日，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米高扬在哈瓦那主持召开了科技博览会。同一天签署了购买345，000吨蔗糖的协议。2月13日，双方又签署了一项经济协议，苏联承诺在1960年购买425，000吨蔗糖，并在随后4年内，每年购买100万吨。同时，向古巴提供1亿美元贷款用于购买苏联的机器设备、原料和技术援助等。⑤Robert S.Walters.Soviet Economic Aid to Cuba：1959－1964.International Affairs（Royal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1944－），Vol.42，No.1.（Jan.，1966），p.79.在1960年2月18日的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杜勒斯指出：“米高扬的造访古巴表明苏联完全认可了卡斯特罗。”⑥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Memorandum of Discussion at the 435th Meeting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Washington，February 18，1960.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8－1960.Cuba Volume VI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58－1960，p.793.5月份，古巴和苏联正式恢复了大使级外交关系。1960年6月，在古巴政府宣布把美国在古巴的炼油厂国有化后，美国也开始对古巴施加经济压力。7月，艾森豪威尔宣布削减进口古巴的蔗糖配额。卡斯特罗则在8月6日宣布进行反击，将岛上所有美国所属的炼油厂、种植园、糖厂、通讯设施等大型资产国有化。艾森豪威尔则在10月份宣布对古巴实施除药品及其他紧急商品之外的所有物资的禁运。

美国的经济制裁战推动着古巴在政治立场上向社会主义阵营国家靠近。除苏联之外，古巴也获得了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援助。1960年7月，中国外贸部副部长卢绪章率领中国政府贸易代表团造访古巴，双方签署了为期5年的贸易协定，中国购买古巴50万吨蔗糖，古巴则从中国进口大米与消费品。古巴随后中断了与台湾的关系，认可了新中国。1960年12月，古巴与除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之外的东欧国家也签署了一项多边贸易协定。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同意在1961年购买400万吨蔗糖。古巴则同意用蔗糖贸易的收入进口相关国家的商品。故而，在面临美国经济封锁之际，古巴迅速拉近了与苏东社会主义国家间的关系。其中缘由正如美国学者理查德·韦尔希认为的那样，“美国1960年夏天的经济制裁产生了与美国外交政策目标相背离的结果，它们使得苏联接受了古巴的请求，并提升了共产主义国家的援助对于古巴体制的意义。”①Welch Jr.，R.Response to Revolution：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Cuban Revolution，1959－1961.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85.p.53.

在东西方对抗的背景下，冷战支配着国际政治，东西方两大阵营的决策有着典型的零和思维模式，一方所得，即一方所失。故而，美国政府对古巴的一系列反美行为和其与社会主义国家关系的密切发展做出了冷战的解读。冷战考量制约着这一时期美国对拉美的政策，就像哈佛大学乔治教授所认为的那样，“从1940年末到1960年前后，意识形态的考虑在美国该地区的政策制定中占有史无前例的优先地位。古巴革命的胜利与巩固造就了这一点。”②Jorge.Dominguez.Us－Latin Relations During The Cold War And Aftermath，Victor Bulmer－Thomas and James Dunkerley（eds.），The United States and Latin America：The New Agenda（London：Institute of Latin American Studies，1999.p.33.在这一时期，随着美古关系的恶化，苏古关系却不断改进。美国人对古巴国内共产主义势力的不断增长和卡斯特罗日益表现出的亲苏的政治倾向，日益表示出忧心和恐惧。

从古巴革命成功之初，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便对古巴共产主义的发展态势给予了持续的密切关注。在1959年3月26日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杜勒斯指出：“共产主义在古巴已经公开地合法地活动。尽管卡斯特罗政权尚不能说已被共产主义所控制，但事实是共产主义已经渗透到诸如工会、武装部队等各类部门，他们在未来会展示出更大的渗透潜力来。”③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Memorandum Of Discussion At The 400th Meeting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Washington，March 26，1959.Foreign relationsof the United States，1958－1960.Cuba Volume VI.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58－1960.p.441.在1959年4月14日，美国驻古巴大使发给国务院的主题为“共产主义在古巴的增长”的电报中，对共产主义在古巴的发展表达了进一步的担忧。他在分析了古巴共产党的历史后，详尽分析了古巴共产党在武装部队、政府机关、劳工运动中的渗透以及共产党在公共媒体中的影响和在文化界的活动。④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Dispatch From The Embassy In Cuba To The DepartmentOf State.Foreign relationsof the U-nited States，1958－1960.Cuba Volume VI.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58－1960.P.458.鉴于古巴共产主义影响力的不断增长，再考虑到美古关系的不断恶化以及古巴与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关系日趋密切的事实，美国政府决心采取断然行动。早在1960年3月，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正式指令中情局制定一个入侵古巴、推翻卡斯特罗政权的计划。

1960年6月14日，美国国务院情报部门对共产主义在古巴的影响再次做了一个评估，结果不容乐观，“我们不能回答卡斯特罗是不是共产主义者这个简单的问题，可以确定的是共产主义已经深度渗透到古巴的政权体系中来，占据着众多重要的位置。这个国家已经变成拉丁美洲的共产主义的基地。很明显，卡斯特罗已经把共产主义视为他实现自己目标的可靠且有益的同盟。鉴于两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在目前情况下试图把卡斯特罗政权的政策和行动与共产党实际控制古巴政府后的期待区分开来的做法是相当难的，只具有学术意义。只要卡斯特罗和其追随者掌权，目前的形势就不会改观，如果任其继续发展，共产党就会实际控制这个国家。”①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National Intelligence Estimate.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8–1960，Cuba，Volume VI.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58－1960.p.948.随着古巴问题形势的不断恶化，该计划总体上也得到了1961年1月上任的肯尼迪总统的认可。在外交层面，美国1961年1月与古巴断绝了外交关系。美国最终下定决心清除卡斯特罗政权，以避免古巴成为苏联在拉丁美洲输出共产主义的基地。可以说对共产主义势力增长的恐惧始终伴随着艾森豪威尔政府，并制约着他的古巴政策选择。

在全球冷战的大背景下，古巴问题不可避免地成为美苏全球竞争的一部分，成为美苏维持全球冷战均势的一个新的棋子。西班牙学者瓦尼·皮缇娜是少有的把艾森豪威尔政府对古巴政策纳入全球冷战视野来考察的历史学家，她指出：“整个20世纪50年代，华盛顿都把西半球视为整个更大游戏的一部分，在其中民族主义运动和苏联的外交政策表现出高度的趋同，对美国的国家安全日益构成威胁。”同样地，她还认为，“在影响美国的卡斯特罗民族主义观，以及随后美国对古巴革命的战略上起到最为关键作用的因素是全球考量，而并非单一的经济目标或不能有效把共产主义与卡斯特罗政权的激进民族主义区分开来。”②Vanni Pettina，The shadows of Cold War over Latin America：the US reaction to Fidel Castro’s nationalism，1956– 59.Cold War History，Vol.11，No.3，（August2011），P.332.美国决策部门全球考量的结果，就是卡斯特罗必须清除掉，考虑到古巴与美国地缘上的极端相近的事实，美国不能冒着古巴沦为苏联威胁或进攻美国本土基地的风险，这一点无疑已经触及到了美国国家核心利益。

二、猪湾事件与古巴的共产主义转向

很快，中情局酝酿已久的入侵计划开始付诸实施。1961年4月15日，经过改装的带有古巴标志的两架美军B26轰炸机空袭了古巴位于哥伦比亚兵营、哈瓦那和圣地亚哥的空军基地。17日，由中情局训练和武装的流亡美国的1500多名古巴人组成的代号为2506的突击旅开始在猪湾的东入口吉隆滩登陆，正式突袭古巴。这次入侵遭到了古巴军民的顽强抵抗，古巴军队在三天内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古巴方面有160多名官兵阵亡，登陆的1500多名雇佣军中，有100多人被打死，1200多人被俘。

猪湾事件对古巴国家建设的进程产生了显著的影响。可以说，猪湾事件使得卡斯特罗看到了美国对革命政权持有的歇斯底里的敌视态度。卡斯特罗深知凭古巴一己之力很难维系国家的生存，在两种制度和意识形态激烈对抗的冷战背景下，卡斯特罗最终选择向苏联伸出求援之手。在政治信仰上，卡斯特罗也公开转向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古巴开始成为社会主义大家庭的一员。

革命初期，卡斯特罗的意识形态信仰尽管深受他的好友，身为古巴共产党重要创始人之一的切·格瓦拉的影响，并支持共产党在政权体系内发挥影响，如革命后让格瓦拉担任国家银行行长和工业部长，但整体来说他的政治信仰还处于一种不确定状态。确切地说，他还只是一个反美的民族主义者。有学者认为，这一时期“尽管共产党在军队中有一定比重，民族主义相对于包括共产主义在内的意识形态范式都是占支配地位的。”①Vanni Pettina，The shadows of Cold War over Latin America：the US reaction to Fidel Castro＇s nationalism，1956– 59.Cold War History，Vol.11，No.3，（August2011），p.331因而，可以说卡斯特罗还谈不上是一个共产主义者，甚至说不上是一个社会主义者。早在1957年7月，卡斯特罗领导的7·26运动还在马埃斯特腊山区进行游击战时，就通过发表《马埃斯特腊宣言》表达了他的政治思想和建国理想。宣言列举了八大革命目标，全是自由选举、民主、社会公正、独立以及劳资协调等内容。未见有任何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字样包含其间②Sierra Maestra Manifesto（July 12，1957），http：／／www.latinamericanstudies.org／cuban－rebels／manifesto.htm，2017－01－08.。猪湾事件前卡斯特罗的历次重要的公开演说，如1953年10月的“历史将宣判我无罪”、1959年1月的“革命开始了”、1959年1月的“民治的实现”、1959年5月的“关于土地改革法”、1960年7月的“面对美国侵略”、1960年9月的“在联大的演说”等等，也同样没有体现出卡斯特罗的任何共产主义倾向。

因而，在革命胜利前和胜利后初期，卡斯特罗对共产主义信仰和苏东社会主义国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感认同与支持，甚至存在间或的厌恶。卡斯特罗1959年3月访美期间还对美国新闻界说：“我们反对任何形式的独裁，不管是一个人，一个阶级，或是一个国家，那是我们反对共产主义的原因。”③Maurice Halperin，The Rise and Decline of Fidel Castro：An Essay in ContemporaryHistory，Berkeley：University of.California Press，1972.pp.46－47.美国国务院曾对1959年4月的卡斯特罗美国之行的结果做了一个评估，其中之一便是，“卡斯特罗对共产主义和冷战的姿态就像他谨慎地表明的那样，他是站在西方阵营。然而，他的真正立场则应该被视为是不确定的，他没有深入谈，以免伤及他国内支持者中的激进主义者。因而，他未来的方针应视他回国后的应对方式而定。”④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Telegram From The Development Of State To The Embassy In Cuba，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8－1960.Cuba Volume VI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58－1960，p.482.甚至是在1961年2月，猪湾事件前的2个月，卡斯特罗在接受美国新闻界谈话时，仍然谨慎地把古巴革命与社会主义联系在一起，更是否定革命的共产主义性质，“你们的报纸在一些定义上是武断的，我们并非如此，在很多时候，你们更愿意把古巴革命写成是一个社会主义革命，正确吗？想写就写吧，是的，我们不仅摧毁了专制体系，也摧毁了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官僚制度和军警体系。我们还废除了特权，消灭了大地主和外国垄断，国有化了大产业、工业，集体化了土地。我们正在永久消除人剥削人的制度，美国人以及教会说它是共产主义，我们知道，它不是，这个词语吓不到我们，他们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⑤Arminio Savioli.L＇Unita Interview with Fidel Castro：The Nature of Cuban Socialism，L＇Unita Interview with Fidel Castro：The Nature of CubanSocialism，https：／／www.marxists.org／history／cuba／archive／castro／1961／02／01.htm，2017－01－05.在美国学者盖里看来，“卡斯特罗在革命早期从意识形态上来说，不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他之所以支持社会主义类型的改革是因为他把社会主义作为一种寻求古巴独立和社会公正的方式。”①Prevost，Gary（2007）“Fidel Castro and the Cuban Revolution，”Headwaters：The Faculty Journalof the College of Saint Benedict and Saint John’s University：Vol.24，p.32.这个判断有一定道理，说明了猪湾事件前卡斯特罗的信仰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

在对待东西方两大阵营和美苏的两极对抗的态度问题上，卡斯特罗在革命早期也保持着谨慎的中立立场。1959年4月，在未收到美国官方邀请的情况下，应美国报纸编辑协会之邀以私人身份访问了美国。此行的目的，在古巴革命后苏联第一个正式访问古巴的外交官阿列克谢夫看来，“卡斯特罗认为在自己没有对国内政权控制牢固之前，需要谨慎地处理与美国的关系”。②Alexander Alexeev，Cuba after the Triumph of the Revolution，1960，trans.Elizabeth D.Ulmas.http：／／isites.harvard.edu／fs／docs／icb.topic608387.files／Alexeev.pdf，p.8.2016－12－27.可以说，这时卡斯特罗依然怀着获取美国对革命谅解并与美国友好相处的愿望，但卡斯特罗只得到了与副总统尼克松会谈的机会，却并未受到艾森豪威尔的亲自接见。在与新闻界见面时，卡斯特罗公开表示：“古巴将是独立的，不会支持任何集团。”③Maurice Halperin，The Rise and Decline of Fidel Castro：An Essay in ContemporaryHistory，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2.pp.46－47.1960年9月，在古美关系严重恶化，相互敌意日渐显明的情况下，卡斯特罗在联合国大会发表名为“古巴问题和它的革命政策”的演说时，仍然指出，“古巴像所有其他的发展中国家一样，在冷战中保持中立。”④To the U.N.General Assembly.The Problem of Cuba and its Revolutionary Policy.Castro Internet Archive（marxists.org）.https：／／www.marxists.org／history／cuba／archive／castro／1960／09／26.htm.2016－12－26.

然而，猪湾入侵的结果使得古巴和美国维持正常关系的可能性不复存在，古巴试图在两大阵营中保持中立的希望完全破灭。事后，卡斯特罗在公开演说时对此事予以强烈谴责，认为这是美国对古巴赤裸裸的侵略，他讲道：“这场侵略是间接的，但仅就参与人员而言。它又是直接的侵略，原因在于它是来自北美阵营，使用的是北美的装备，包括美国海军与空军的参与！”⑤Wemust defend our country，Denouncing U.S.Bay of Pigs Agression，Castro Internet Archive（marxists.org），https：／／www.marxists.org／history／cuba／archive／castro／1961／04／23.htm，2017－1－06.此后，随着古巴与苏东社会主义国家间关系的迅速接近和深化，卡斯特罗开始公然宣称其对社会主义信仰的信奉和坚持，宣布古巴革命的性质是社会主义革命。并在经济、政治、军事等方面进一步密切了与苏东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关系。

卡斯特罗的这种转变首先反映在其对古巴革命的社会主义定性上，在1961年5月庆祝劳动节的演说上，他谈到，“我们必须要一个新的宪法，不是特定的阶级借以剥削其他阶级的资产阶级宪法，而是一部可以确保没有人剥削人的社会体系的宪法。这种新的社会体系叫做社会主义，这部宪法因而叫做社会主义宪法。我们革命的本质是社会主义革命。”进而，他还宣称：“社会主义革命的计划是实现以下权利：工作、教育的权利、有尊严的人、妇女权利、老有所养、艺术自由和国家垄断等等。”⑥May Day Celebration（1961）：Cuba is a Socialist Nation，Castro Internet Archive（marxists.org）.https：／／www.marxists.org／history／cuba／archive／castro／1961／05／01.htm.2016－12－18.1961年12月1日，卡斯特罗在哈瓦那大学发表演说，进一步明确宣示了他的政治意识形态，他讲到：“我们开始在这所大学与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宣言》及列宁主义第一次接触。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说，我们在革命中所做的很多东西一点也不是我们的创造发明。就我而言，当我们离开这所大学的时候，我是真的感受颇深。我将终身是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者。”①Horowitz，Irving Louis.Cuban Communism.New Brunswick，NJ：Transaction Books，1977.p.70.在很多学者眼中，这次演说在卡斯特罗意识形态的转变中具有转折意义。在英国古巴史专家修·托马斯看来，这是卡斯特罗第一次公开宣示自己是一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信徒。”②Hugh Thomas，Cuba，London：Pac MacMillian，1971，p.933－934.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对卡斯特罗这次演说的评估是“卡斯特罗的苏联共产主义认同已经变得非常清晰了。”③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Cuba And Communism In The Hemisphere.Paper Prepared For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By An Interagency Task Force On Cuba.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1–1963，Volume x，Cuba，January 1961–September 1962，p.461.

卡斯特罗政治信仰的转变还体现在他对国家政党的改组和命名上。在宣布古巴是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主导的社会主义国家后，卡斯特罗在1961年7月，把其领导的“七·二六运动”与人民社会党（古巴共产党）和“三·一三革命指导委员会”正式合并为古巴革命统一组织，后在1963年5月改名为古巴社会主义革命统一党，并最终在1965年10月3日又直接正式更名为古巴共产党。这一点被美国学界解读为“提升苏联对古巴提供保护可能性的一个措施”。④Robert D.Grey.Leninism，The SovietUnion，And Party Development In Cuba And Ethiopia NortheastAfrican Studies，Vol.2／3，No.3／1（1980－81／1981），p.174.不管卡斯特罗真正动机如何，这无疑是卡斯特罗在国家非常时期向共产主义信仰靠近，并选择走共产主义道路的最直接的宣示。

猪湾入侵被美国学界视为“完美失败”，⑤Trumbull Higgins.The Perfect Failure：Kennedy，Eisenhower，and the Cia at the Bay of Pigs.New York：W.W.Norton.1987.它不但没有清除卡斯特罗及其影响，反而提升了卡斯特罗在国内的权威，巩固了卡斯特罗个人对政权的控制力。1962年7月，肯尼迪在接受《纽约时报》记者的采访时也坦率指出：“他（卡斯特罗）应该感激我们，他给了我们屁股一脚，这使他比以前更稳固。”⑥Trumbull Higgins，The Perfect Failure：Kennedy，Eisenhower，And The Cia At The Bay Of Pigs，New York，1987，p.174.如上所述，猪湾事件后，卡斯特罗明确地选择了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信仰，美国和古巴关系开始走向公开的对抗，并成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大阵营全球对峙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三、古巴共产主义道路的选择与美苏的博弈

猪湾事件后，古巴的共产主义道路选择改变了冷战的地理格局，它在美国的后院拉丁美洲催生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就像英国史家理查德戈特讲的那样，“这次入侵是美国在20世纪严重的战略错误之一，它巩固了卡斯特罗对古巴的控制，确保了其革命的持久并将其推入苏联的阵营之中。”⑦［英］理查德.戈特：《古巴史》，徐家玲译，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3年版，第250页。战后美苏冷战的前沿阵地经由柏林再延展到东北亚的“三八线”，并最终拓展至拉丁美洲，冷战自此才真正具有了全球意义。

猪湾事件密切了古巴与苏东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关系，经历了从友好关系到成为社会主义大家庭中一员的转变。苏联与古巴之间的外交关系曾在1952年因巴蒂斯塔政权的亲美立场而中断，此后便对古巴失去了持续的关注。苏联人对古巴革命的状况几乎一无所知，卡斯特罗与苏联也并无接触。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赫鲁晓夫的儿子谢尔盖·赫鲁晓夫对此事的回忆中得到了解，他回忆道：“他的父亲在古巴革命成功后要了解关于古巴的信息，然而苏共中央的国际部，还是克格勃或军情部门都没有任何关于卡斯特罗的信息，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战，他的目标是什么？”①Sergei Khrushchev，The Cuban Missile Crisis，International Affairs（Royal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1944－），Vol.48，No.1..2002，p.94.

然而，古巴革命的成功以及美古关系的不断恶化，使赫鲁晓夫看到了苏联势力渗透到拉美的可能性。原因在于“战后苏联的官方政策是把苏东集团的存在和发展与帝国主义阵营内部的工人运动以及第三世界的民族解放运动相关联，第三世界日益成为影响两种社会体系平衡的重要力量。”②Kosmas Tsokhas.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uban Dependence on the Soviet Union.Theory and Society，Vol.9，No.2，Special Issue on Actual Socialisms（Mar.，1980），P.346.随后，苏联便有了1960年初向古巴提供经济援助之手的努力和行为。1961年4月美国主导的猪湾入侵的失败，使得苏联进一步认可了卡斯特罗以及其领导的政权，“虽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苏联领导层进行过秘密的讨论，但是俄国人一定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开始的时候卡斯特罗被看作是一个标新立异的初生牛犊；现在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值得寄予厚望的人。”③［英］理查德·戈特：《古巴史》，徐家玲译，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3年版，第250页。苏联人开始认识到把冷战的战略前沿推至美国家门口的机会已经来临。猪湾事件后，卡斯特罗政权也开始了向苏联寻求军事援助的努力，苏联对此积极响应。1961年下半年两国签署了两项军事协定：一是1961年8月4日通过的协定，苏联同意向古巴提供价值4亿8500万美元的军需援助。第二个协定是1961年9月30日批准，苏联追加价值1亿4955万美元的军需援助，古巴仅需要在十年内以百分之二的利率偿还这些援助中的6755万美元。④Acosta，Thomas Diez.October1962 The’Missile’Crisis As Seen From Cuba.New York，NY：Pathfinder Press，2002.Pp.65－66.对冷战而言，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是1962年7月苏古签署的苏联开始在古巴部署核导弹的军事协定。此外，猪湾事件后的1961－1962年间，苏东社会主义国家也加强了对古巴的经济援助，援助额高达5亿7000万美元。苏联在1962年又追加了从古巴进口300吨蔗糖的配额。⑤Thomas，Hugh.Cuba.London：Pan Macmillian Ltd.，1971.p.938.

赫鲁晓夫为何要打破美苏冷战“互不触犯对方核心利益”的潜规则，而敢于在距美国最近处仅90英里的古巴部署中程弹道导弹，我们可以从赫鲁晓夫的回忆录中一窥端倪。他回忆道：“我们希望古巴保留其革命性和社会主义性质。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知道，古巴需要援助……我们除了去岛上布置导弹外，没有任何其他办法帮助他们来对付美国的威胁。这样可使美国侵略力量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如果你侵略古巴，你们自己的城市就会面临着核导弹的袭击。我们在岛上设置导弹的意图不是为了发动一场反对美国的战争，而是为了阻止美国侵略古巴的战争。我们所期望的是给卡斯特罗所创建的新的进步制度一个继续坚持下去的机会。”⑥［苏］赫鲁晓夫：《最后的遗言：赫鲁晓夫回忆录续集下》，李文政等译，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88年版，第525页。除了理想主义的驱动之外，赫鲁晓夫还强调了古巴对于苏联全球战略的意义，也即苏联支持古巴的重要性：“如果我们失去古巴，就将大大降低我们在全世界的地位，尤其是在拉美。如果古巴倒了，其他拉美国家将会抛弃我们，因为他们觉得苏联只会空喊口号，而不能对帮助古巴做什么。我们一定要建立一种有效的遏制办法来对付美国对加勒比海的干涉，合乎逻辑的回答就是导弹。”①Daniella Spenser“The Caribbean Crisis”in In from the Cold Latin America’s New Encounterwith the Cold War ed.GilbertM.Joseph（Durham，NC：Duke University Press，2008，p.73.故而，在苏联看来，这是一个关乎苏联威望的问题。

1962年10月14日，两架美国U2侦察机拍摄到古巴正在建设可以发射中远程导弹基地的画面，画面显示发射装置上安装的是导弹核武器。顿时，引起美国的恐慌性反应，10月22日肯尼迪下令美国海空军封锁古巴，载有核弹头的美国轰炸机进入古巴周围的上空，从而引发了国际关系史上最严重的危机，把世界推向核大战的边缘。美苏为首的两大阵营之间的冷战对抗也由此发展到了最高潮。这场震惊世人的古巴导弹危机的发生和猪湾事件有着莫大的联系，它是猪湾事件后美古冲突、苏古接近和美苏对峙不断升级的自然结果。如美国学者博雷纳认为的那样，“如果美国没有热衷致力于清除古巴革命，而进行经济战，甚至进行企图以武力颠覆卡斯特罗政权的猪湾入侵的话，就不会有这场十月危机。”②Philip Brenner.Cuba and the Missile Crisis.Journal of Latin American Studies，Vol.22，No.1（Feb.，1990），p.116.猪湾事件直接推动了古巴与苏东社会主义集团之间的关系迅速而全面的接近，几乎一夜之间，美国人认识到西方一心要遏制的共产主义已经在西半球的古巴落地生根，竞争对手苏联的势力开始推进到自己家门口。因此，美国开始强化在西半球的遏制战略，遏阻共产主义势力在拉美的进一步蔓延。

1961年5月，也即猪湾事件结束后的第二个月，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在一份名为《古巴与西半球的共产主义》的报告中，分析了古巴对于美国国家利益产生的威胁及其性质，“目前存在一个苏联把古巴变为自己进攻美国的战略基地的可能性。如果这一点变为现实，我们必须考虑军事介入”。该报告还分析了卡斯特罗政权的共产主义转向对拉美可能带来的多米诺效应，“对革命运动的物质援助固然重要，但也比不上卡斯特罗作为榜样对这些革命运动产生的刺激力量。毫无疑问，卡斯特罗政权为共产主义占领西半球努力的提供了重要支持，并是其力量来源。”③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Cuba And Communism In The Hemisphere.Paper Prepared For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By An Interagency Task Force On Cuba.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1–1963，Volume x，Cuba，January 1961–September 1962.Pp.460－461.就对策而言，国家安全员会的报告排除派出了直接军事干预的选择，“在目前情况下，通过军事干预方式推翻卡斯特罗的物质和人员伤亡成本将是巨大的，而且会损及美国在自由世界的领导地位，以当下判断，这些成本要比军事介入的所得要大得多。”④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Cuba And Communism In The Hemisphere.Paper Prepared For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By An Interagency Task Force On Cuba.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1–1963，Volume x，Cuba，January 1961–September 1962.p.467.关于如何隔离古巴体制，遏制共产主义在拉美的渗透问题，该报告给出的建议是“迅速有选择地实施推动拉丁美洲社会发展的项目，也即美国对拉美一些国家的教育、技能培训、公共卫生、住房、土地改革等项目进行资金支持。目标是到1961年6月30日，最低限度要达到2500万美元，最好在3500万到5000万之间。目的确保这些政府进行的社会改革成功进行。”①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Cuba And Communism In The Hemisphere.Paper Prepared For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By An Interagency Task Force On Cuba.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1–1963，Volume x，Cuba，January 1961–September 1962.p.475.可以看出，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这些建议希望通过消除拉美相关国家内部的社会经济不平等和落后局面，来避免这些国家发生古巴式激进的社会革命，以为苏联势力的渗透提供机会和可能。

该项建议与肯尼迪总统在3月初提出的“进步联盟计划”不谋而合。1961年3月13日，肯尼迪在对拉丁美洲国家的外交使团发表讲话时正式提出了在拉丁美洲组织“争取进步联盟”设想。该设想的提出和古巴革命密切相关，它被称为“是对古巴革命所带来的挑战的一种回应。”②Sigmund，Paul E.The United States and Democracy in Chile.London：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3.p.76.猪湾事件后，肯尼迪政府开始加快实际运作这一计划，赋予其遏制拉美共产主义的重要使命。1961年8月，在乌拉圭的埃斯特角召开了泛美经社理事会，美国同20个拉美国家代表团参加了会议。美国财政部长狄龙在开幕式上宣布，美国将在该计划的第一年提供10亿美元前期资金。这次会议通过了《告美洲人民书》和《埃斯特角宪章》，标志着“争取进步联盟”的正式建立。其中《埃斯特角宪章》对“争取进步联盟”的具体内容作了详尽的阐述，它涉及拉美国家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多个方面。其中包括：维持拉美国家收入至少2.5%的年增长率，更加均衡的收入分配，更合理的经济结构的多元化，理性工业化和农业生产的发展，鼓励土地改革，教育现代化，改善公共卫生以增加人均预期寿命，低收入者的廉租房建设，稳定的价格机制，地区经济的一体化，稳定外汇渠道，等等。③Joseph Grunwald，The Alliance for Progress，Invisible Hands in Inflation and Growth，Washington D.C.：Brooking institutions，1965，Pp.80－81.在美国学者迈克尔·莱瑟姆看来，该计划“是一场为了把拉美的发展融入到遏制共产主义中来的一种行为，具有典型的高度政治化特征。”④Latham，Michael E.“Ideology，Social Science，and Destiny：Modernization and the Kennedy－Era Alliance for Progress”.Diplomatic History，Vol.22，No.2，1998，p.200.可以说，争取进步联盟计划的目的无外乎就是为了遏制共产主义在拉美的发展，削减乃至隔离古巴共产主义选择的影响，可谓是拉美版的“马歇尔计划”。

结 语

如果孤立地看待1961年4月17发生在岛国古巴的猪湾事件的话，很难想象出其背后蕴含着推动历史前进的巨大能量。单就这次冲突的规模、战斗的惨烈度和持久度而言，在世界军事史上可谓籍籍无名。但如果把其置于1902年以来古巴国家革命和建设的进程中来看的话，它推动古巴最终走上了在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主导下进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建设的道路，无疑具有革命性的转折意义和持久影响。在2016年4月召开的古巴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菲德尔·卡斯特罗还表示，“我已经90岁啦，那一天终将回来，但是古巴共产主义的思想在这个星球上永存。”⑤Fidel Castro：Continue Cuba’s communism after Iam gone，The New York Amsterdam NEWS，May 11，2016.如果再把其置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东西方全球冷战演进的背景下来审视的话，就会发现猪湾事件还具有显著的世界历史意义，它给冷战留下的痕迹和遗产甚至并未因冷战的结束而结束。1962年2月3日，时任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下令对古巴实行的全面封锁决议在冷战结束后，非但未解除，反而得到加强。美国国会先后于1992年和1996年通过“托里切利法”和“赫尔姆斯－伯顿法”，强化了对古巴的经济和金融封锁。美古双方直到2015年7月，双方才正式恢复外交关系。2016年3月21日，奥巴马在同古巴总统劳尔·卡斯特罗会面时，表示同意解除肯尼迪政府以来对古巴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禁运。猪湾事件给双方正常国家间关系带来的负面影响至此才得到消减。

在相当意义上，猪湾事件因冷战而生，并与战后世界两种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较量密切交织在一起。1959年的古巴革命本来只是一场带有反帝反封建性质的普通的民族民主革命。土地改革和炼油产业的国有化虽然损害了美国的利益，但也就限于经济上的摩擦，尚不足以激起美国采取清除卡斯特罗政权的的军事干预政策。促使猪湾事件发生的历史动因还是要归结到卡斯特罗政权日益明显的共产主义化的倾向及其对拉美地区可能产生的多米诺效应。一方面共产党广泛地渗透到卡斯特罗政权的各个层面机构，影响日盛；另一方面卡斯特罗与苏联代表的社会主义阵营间的关系密切有加，苏东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援助和贸易往来抵消了美国经济封锁制裁给古巴经济带来的潜在伤害。在战后美苏两种制度、两种意识形态全球竞争的背景下，美国政府对苏联经济援助背后的政治目的高度怀疑，遂有了“狼来了”的定位。出于对古巴可能成为苏联在拉美输出共产主义革命，尤其是进攻美国本土基地的担心，才有了旨在推翻卡斯特罗政权的猪湾事件的发生。猪湾事件的结局超乎肯尼迪政府意料，堪为后来美国学者所称的“完美失败”。它不但未清除掉卡斯特罗政权，反而巩固了它。同时也推动着卡斯特罗完成了从一个民族主义者向共产主义者的转变，古巴也最终投入到社会主义阵营中来。自此，古巴开始成为拉美地区美苏冷战的前哨。同时，1962年10月，苏联在古巴建设导弹基地，并部署核弹的行为，引发了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国际关系危机，把冷战推向了最高潮。因而，可以说，猪湾事件因冷战而生，反过来它也塑造了冷战的历史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