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月刊与五四新思潮

2017-03-08 17:36杜翠叶
红色文化学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罗家伦新潮思想

杜翠叶

《新潮》创刊于1919年元旦,1922年停刊,先后出版过三卷二号,总共12期。创刊伊始,其顺应时代需求,以《新青年》为楷模,致力于宣传科学精神和民主思想,倡导“学术救国”,热情推进以白话文为核心的文学革命事业,努力探讨中国的妇女解放问题、劳工问题、教育改造问题,契合了社会心理,汇入冲决旧思潮的洪流,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五四之后,《新潮》惧于新思潮对社会的强大改造作用,办刊思想上出现转向,编辑群价值追求差异化日益明显,加之经营不善、编辑力量不济等原因,最终归于沉寂。对于该刊物的研究,1949年以前总体上看是与五四运动联系起来,对于《新潮》或新潮社的主要成员都做了通论性的介绍,不少人对《新潮》的文学地位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如胡适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1922年)“《新潮》初出时,精彩充足,却是一支有力的生力军”①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胡适周作人论近世文学》,海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08页。,朱自清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1929年版)在论述中国新文学经过时,将《新潮》同《每周评论》一起作为《新青年》外的刊物,肯定了《新潮》所刊登文学作品的价值,鲁迅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1935年)则肯定了《新潮》独特作用,即在养成了新派的小说作家,“从《新青年》上,此外也没有养成什么小说的作家。较多的倒是在《新潮》上”②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鲁迅杂文全集下》,群言出版社2016年版,第238页。。建国后到改革开放前,学术界对《新潮》的研究开始起步,主要以纪念性、回忆性、史料性文章较多,“忆”的色彩较浓,少数在论著中提及《新潮》,但只是将其作为新旧思潮交锋或五四过程中的一个点缀,顺带提及或简单给予评价。1979年以来,大陆在整理出版了五四运动方面史料集时也收集了不少与《新潮》有关的文章,肯定了其在新文化运动中的积极作用并分析其存在的错误。从1980年到1989年十年间,报刊杂志上《新潮》的身影也日益多起来了,出现了一些研究性的论文,对于《新潮》本身的定位,也逐渐出现了一些争鸣,以较为正面和积极的态度对其进行评价。进入21世纪后,继胡适热之后,对于傅斯年、罗家伦等人物研究也逐步深入,对新潮社及《新潮》月刊研究成果,并将新潮社放在中外文化交错的价值坐标上给予了理性的评判与论析。台湾和海外方面,由于《新潮》的主要成员后来随蒋介石迁到台湾,每逢“五四”周年纪念大会中,在台湾的原新潮社成员,都会撰文肯定《新潮》所起到的历史作用,美国学者舒衡哲和周策纵就以《中国的启蒙运动一知识分子与五四遗产》(1989年)为主体,以启蒙为主线,对新潮社进行专门研究。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以社会改造为切入点,重点研究《新潮》社会改造思想对于新文化的推动作用。

一、应运而生:社会转型呼唤新声音

《新潮》诞生于人才辈出、思想活跃的1919年。在社会转型的特定背景中,社会的土壤、思想的积淀、媒介的发展,加上北大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傅斯年、罗家伦等几个学生骨干抱着对改造社会的极大期待,几经商议,决定借助报刊杂志这一近代“文人论政”的舆论平台,积极探索中国社会改造之路。

新文化运动为进步刊物孕育了良好的土壤。一个刊物能得以创办离不开时代和人的因素。《新潮》的诞生与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有着直接的关系。1915年,陈独秀在上海创办了《青年杂志》(从第二期开始改为《新青年》)。创刊伊始,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细数当时中国社会的黑暗,明确提出要从文化上拯救中国社会首先要从青年群体入手,培养出区别与传统一代的青年,号召青年与腐朽的专制制度做斗争,从文化层面上同旧道德、旧思想和旧文学做决裂。至此,一场旨在击退尊孔复古逆流彻底反对封建伦理思想的新文化运动便应运而生了。新文化运动的产生,意味着中国社会改造之路的探索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即从文化的层面来探索中国现代化之路。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等是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他们充分借助了杂志这一近代文人论政的平台,在《新青年》中围绕着“民主”和“科学”两大主题,发表各自对中国文化层面改造社会的各种观点和主张。与此同时,在《新青年》之外,大批接触过西方现代教育、具有“民主”、“自由”等现代价值观念的知识分子纷纷加入新文化运动的大潮,并在该启蒙运动中通过一些公开的舆论平台表露出独立思考的态度。仅在北大校园中,赞同陈氏等所主张新文学者,就有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等。正是在新文化运动的一批知识分子的共同推动下,才启发了社会对于中国思想文化层面的反思。知识分子们从伦理、道德、传统习俗等不同角度进行了论述,启发着社会大众不断意识到来自专制制度的禁锢,引导社会有识之士共同探讨化解中国固有文化危机的良方,从而推动了中国社会改造的进程。

新媒介的发展拓宽了知识分子言论空间。中国传统的封建社会实行的是严厉的结社、新闻出版禁令。到了维新时期,在梁启超、康有为等知识分子的不懈努力下,这层坚冰逐渐被打破。中华民国时期,临时政府成立后颁布了具有资产阶级共和国宪法性质的“临时约法”,又以法律的形式确立了“人民有言论、著作、刊行及集会、结社之自由”,由此推动了新闻出版事业的发展,出现了民初办刊的繁荣景象①方汉奇主编:《中国新闻传播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版,第138页。:半年内宣传刊物从100种增至500种,总销数4200万份,武汉、上海有6家通讯社。出版社的繁荣为知识分子打开了一扇共同言论的窗,客观上为他们的提供了一定相对宽松的言论空间。虽然袁世凯复辟一度压制舆论,但《新青年》出版后,随着袁世凯的下台,社会言论空间开始逐步放开,商业出版社也成长了起来。以中国最具代表性的出版社商务印书局、中华书局为例,新文化运动以后,在刊发书籍的品种上,介绍外国文学作品、社会科学等书籍开始变多,发行量增加了,发行结构确立了编辑部制②[日]石川祯浩著,袁广泉译:《中国共产党成立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页。。从中国近现代出版史来看,五四时期是近代出版行业杂志发行空前繁荣的时期。从整个社会办刊的大环境来看,“举办一种刊物非常容易,一、不须登记;二、纸张印刷价廉;三、邮寄利便,全国畅通;四、征稿不难,报酬微薄;真可以说是出版界之黄金时代。”③秋翁:《三十年前之期刊》,《万象》1944年第9期。外在宽松的舆论环境,加上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通过科举制度谋得一官半职进而完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蜕变历程受阻,很多知识分子转而选择了以杂志作为其主要阵地,继续履行思想者的社会实践。这样,言论空间的开放和现代传播媒介的出现,就为他们心中“以天下为己任”的信条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同时,也为他们寻求思想文化的变革和国民性改造提供了重要条件。

教育界新思想的活跃与北大的“兼容并蓄”。清末新学以来,教育界成为了一个较为特殊的领域。民国政府的教育部,较其他部门更早经受了新思想的洗礼,活跃着一批像蔡元培这样极富新思想的知识分子,甚至鲁迅也在教育部拿工资。在《新潮》的诞生地——北京大学,由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后,整个学校氛围随之大为改观,出现了宽松的思想交流氛围,为学生开辟自己相对独立的言论空间提供了很好的环境。蔡元培出任校长时明确教育改革以救国的思想,一上任就告诫大家“大学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④许德珩:《为了民主与科学》,中国青年出版社1980年版,第19页。。为贯彻新的教育方针,蔡元培对北大进行了全面整顿和改革,刷新校务,添设科系之后,一方面高薪聘请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到北大任教,同时提出“我对各家学说,依各国大学通例,遵思想自由原则,兼容并包,无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倘不达自然淘汰之命运,即使彼此相反,也听它们自由发展”⑤蔡元培:《我在教育界的经验》,沈善洪主编:《蔡元培选集》,浙江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334-335页。的主张;另一方面,蔡元培注意培养学生努力学习、独立思考的学习态度,为促进学生的发展,积极鼓励学生社团等各类活动的开展,还提出“学生自治”的思想,鼓励学生依照自我兴趣成立与研究、讲演、讨论、出版、娱乐、社会服务、体育等活动有关的学生社团,甚至允许学生成立一个学生银行、一个消费者合作组织及一个博物馆等⑥[美]周纵策著,周子平译:《五四运动:现代中国的思想革命》,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1页。。正是由于北大的兼容并包的方针和对各种社团的组建和刊物创办的倡导,才促使一部分教师群体在社会处于古今中外大聚汇、大变革的交错点上,其思想得到解放,视野日益开阔,为一代人的思想启蒙起了开拓作用。

新旧思潮的纷争与不同代际知识分子的合作。新思想的涌入首先是冲击了旧思想的生存空间,给国内思想界带来了一场持续日久的东西文化之争。在新文化运动之初,原先曾介绍西洋文学、科学思想,并对胡适、陈独秀等新文学运动代表人物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年长的知识分子,如严复、林纾等变得日益保守而“反动”,他们把新文化运动中的白话文运动和旧家庭改造视为将中国吞没于漫漫荒芜之夜的洪水猛兽,感慨着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习俗竟仿佛是一同随着灿烂光辉的往日消逝而去,哀嚎着后辈青年的道德堕落。与此相应的是大批接触过西方教育、具有“民主”、“自由”等现代价值观念的知识分子,对他们而言,新文化运动契合了他们对中国的思想启蒙的追求,因此他们纷纷加入新文化运动的大潮,并在运动中通过一些公开的舆论平台表露出独立思考的态度,这也成为了《新青年》等进步杂志能赢得广泛的受众并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面对师辈们之间的纷争,年轻的北大学生并不是一开始就站到新派思想这边的,相反地,很大一部分文科学生被这些旧派“国学大师”所吸引,加入到保守的一方,但随着文学革命和思想革命的狂飙突进,在与国粹派、论衡派、甲寅派等保守主义的纷争和论战中,《新青年》在社会影响日益扩大,新文化阵营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学生群体也出现了分化,其中包含傅斯年、罗家伦等原先追随章太炎、黄侃、刘师培等一大批青年人在思想上开始转向并开始投入到文学革命中,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鼓吹者。尤其是傅斯年,“因为他曾经是黄侃的得意弟子,而黄侃则是北大里有力的守旧派,一向为了《新青年》派提倡白话文而引起他的痛骂的”①顾颉刚:《我是怎样编写古史辨》,《古史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重印版,第3页。,他的转向一度被陈独秀等怀疑为旧派“卧底”②周作人:《知堂回想录》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31-432页。。顾颉刚也惊讶地感叹,“料想不到我竟把傅斯年引进胡适的路子上去,后来竟办起《新潮》,成为《新青年》的得力助手”③顾颉刚:《我是怎样编写古史辨》,《古史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重印版,第3页。。在行动上,这群年轻的学生也经常阅读《新青年》并为之投稿。到1918年1月,正式改版为同人刊物的《新青年》四卷一号,专门为青年学生设立“读者论坛”,第一次刊登的就是傅斯年对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进行正面响应的《文学革新申义》和罗家伦的《青年学生》。正是学生们在关键时刻的闻风兴起,才促使以《新青年》为参照的第一个学生刊物——《新潮》的创办。

二、顺势而为:博采众长传播新思想

《新潮》秉承传播新思想的宗旨,探索社会改造问题非常广泛,如妇女解放问题、新旧道德问题、白话文运动、基督教问题、民主问题、科学问题、法治问题等,他们正是在传播与宣传新思想中,迅速地在知识分子中产生影响,进而汇成一股潮流,影响和改变那一代年轻人的心路历程。

《新潮》呼应了“民主”和“科学”的时代主题。《新青年》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发起了以“思想革命”为主题、以“人的觉悟”、改造国民性为核心内容的新文化运动,将“民主”和“科学”被作为核心观念和基本价值加以宣扬,要求从文化和精神层面上实现民主和科学,契合了社会需求。受师辈们的影响,《新潮》在呼应新文化运动两大旗帜时鲜明地将“批判的精神”、“科学的主义”和“革新的文字”作为其编辑方针,为“拥护”而“反对”,对封建制度、传统道德和旧文学展开了猛烈的攻击。正是《新潮》等进步刊物的及时呼应,让《新青年》在传播民主和科学的道路上不再寂寞,也正是《新潮》等进步杂志同《新青年》的一起努力,才能汇成冲垮两千多年专制和愚昧文化的强大力量,从而为马克思主义的传入扫清思想上的障碍。这里要注意的是,《新潮》中关于“民主”和“科学”的界定有着“有更明确且专门区隔的”①江涛:《文化运动与学生自觉:新潮社在五四运动以前的发展》,台湾东吴大学历史系2007年硕士论文。,除了从“精神”和“价值”层面来强调符合民主与科学的领域,更注意从操作层面来探索“民主”和“科学”的可能。如《新潮》之“民主”,强调要养成民主的能力,提出“因革之方”在于养成批判的思维、倡导独立生活的模式、摆脱心理上的依赖以及主张社会革命根除专制并建立新的社会信条,并从学术救国的层面强调要养成民主能力,分析了民主与舆论之间的关系,倡导大学要成为民主舆论形成的中心,要养成民主舆论,最终通过舆论来影响国家和政府的决策。《新潮》之“科学”更关注自然科学,注意运用近代西方自然科学知识服务中国的社会改造问题,特别注意从现代生物学、心理学、生理学等入手来探求社会心理,努力探求思想产生的自然科学基础,这些都是《新青年》师辈们无暇涉及到的。有了这些自然科学研究成果的支撑,《新潮》的社会改造思想中的科学观也显示出其独特的价值。为了宣传科学,《新潮》曾登过不少宣传科学精神、科学方法的重要文章,如毛子水的《国故和科学的精神》、《“驳新潮<国故和科学的精神>篇”订误》,王星拱《科学的真实是客观的不是?》、《物与我》,何思源《社会学中的科学方法》等。但从文章关注的角度来看,我们可发觉这些文章并不是简单地对《新青年》的科学精神进行呼应,无论是其对于科学方法的引进和倡导,还是对于科学精神、科学的作用等的认识,都可见其作为一个有着尖锐的学术个性的青年社团对于科学的宣传和理解的独特之处。但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们也越来越感受到,之所以缺乏科学的思维,根植于缺乏民主的土壤,因为科学需要个人理性的批判思维,而专制社会不允许个人存有理性思维,因此也使得科学精神不能扎根,因此谋求科学必须同谋求民治的发展结合起来,“以科学的精神谋民治的发展”②罗家伦:《近代思想自由的进化》,《新潮》1919年第2卷第2号,上海书店影印1986年版,第238页。。

此外,《新潮》广泛译介西方各种影响面较大、影响度较深的学术思潮,在短短的几期中,作者们常常摘录或者翻译西方名著、名篇,在大力翻译国外著作的同时,不仅介绍了西方的学术思想,而且把学术的发展同改造社会手段的探讨结合起来,以此来沟通中西社会改造的途径,将中国的改造之路放置于一个更为广阔的视野中、在丰富了《新潮》月刊内容的同时,也推进了西方文化的传播,协力推动民主与科学精神的普及。

创刊伊始,对于“社会主义”这一新生事物,《新潮》就发表了主笔傅斯年、罗家伦等撰写的关于俄国革命的一系列文章,如《今日之世界新潮》、《社会革命——俄国式的革命》、《去兵》等等。罗家伦的《今日世界之新潮》是最早正面介绍十月革命的文字,并在五四之前就呼吁希望俄国革命“越来越好”。在这些文章中,新潮社同仁们讴歌俄国道路,并指出俄国所走的社会道路是未来世界的必然趋势,是“世界新潮”,俄国式的革命必将作为未来中国道路的必然取向。对于俄国革命以后的社会,《新潮》多方面构思,设想出了一个“自由主义+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蓝图。但在对新的社会制度表示欢迎的同时,新潮社知识分子们也隐约意识到俄国式社会主义并非尽善尽美,并对未来中国实行俄国式社会主义模式存在隐忧。当然,对于俄国社会主义这种奔腾呼啸而来的新潮流,年轻的学生们也不可能一下子有真切的理解,更多的时候更像是“隔着纱窗看晓雾”,模糊不清晰。为此,当五四运动第一次把新潮社的成员们拉到活生生的斗争场面,面对运动所可能付出的代价及运动带来的后果,《新潮》主力干将很快地就进行了反思,并对社会主义进行了重新审视。从《新潮》所刊登文章内容的调整上,我们也可以很明显地发现,五四以后,《新潮》中直接宣扬俄国式社会主义思潮的文章明显减少,而宣扬其他社会主义思想的文章在篇幅和分量上都有所增加。这也充分说明,思想产生了退缩的意识,必然会导致理论宣扬上做出一定调整,甚至导致思想的最终转向。

在宣扬新思潮中,对于杜威的实验主义这一“在五四运动前后十年支配整个中国思想界”①贺麟:《当代中国哲学》,哲学研究编辑部:《资产阶级学术思想批判参考资料》(4),商务印书局1958年版,第58页。的思潮,《新潮》不仅以北大文科系学生为主体进行传播,还请传承杜威衣钵的胡适作为指导,因此实验主义对于《新潮》杂志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为了更好地推行实验主义,使其能为廓清国人的思想服务,《新潮》第一卷先从方法论入手,介绍了大量关于实验主义的工具——逻辑学的知识,以为实验主义的推行打下思想上的基础。如徐彦之在一卷一号上的《逻辑者哲学之精》、《逻辑漫谈》(译Jerusalem哲学概论之一章),康白情在一卷二号上的《难“思想律”》,傅斯年在一卷三号上的《失勒的形式逻辑》等,都推崇西方的“实用逻辑”,认为是“基于近年心理学的发展而成的,切实有用,因而可贵”②傅斯年:《失勒博士的形式逻辑》,《新潮》1919年第1卷第3号,上海书店影印1986年版,第544页。,而其他派别的逻辑学,如形式逻辑、符号逻辑、认知逻辑等,则不能使用科学的方法证明其在科学上的效用,因而“约束人的思想,无用而貌似有用”,不应该再被中国人学习,否则不利于中国人理清自己的思维。对方法论的介绍进行铺垫以后,《新潮》二卷一号开始登载介绍杜威思想的文章《学校与社会》和《德育原理》。从二卷二号开始到二卷五号开始连续四期以《思想的派别》为题开设“杜威讲坛”,由吴康、罗家伦负责稿件的组织。在最后一卷的译作中,载有罗家伦翻译的杜威所著的《哲学改造》。在该阶段,新潮社同仁们为了向社会大众传播杜威的实验主义思想,刊登了杜威大量作品,让社会对这个西方哲学家以及其所倡导的哲学思想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从《新潮》月刊中关于实验主义的论述中,我们感到,实验主义虽然同马克思主义一样,强调行动的作用,强调实践的作用,但其和马克思主义实践最大的不同是忽视了实践的社会性。因此,仔细分析实验主义在当时青年学生思想中的影响,有利于我们更为全面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并理解当今马克思主义的来之不易,也才能更有效抵制现在各种不良的反马克思主义思潮。

此外,《新潮》本着科学和民主的原则,对当时中国社会一切有悖于时代精神东西都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和变革主张。在文学上,他们提倡白话文,反对文以载道的文言文,掀起文学革命运动;在妇女解放问题上,他们猛烈抨击以“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为核心的封建伦理道德,大力倡导个性解放、婚姻自主、社交自由,宣扬男女有同等的受教育权、参政权,批判封建礼教对女性的禁锢、奴役、践踏;在劳动问题上,他们把“劳工神圣”作为一面鲜艳的旗帜树了起来,呼吁全社会重视劳动者的价值,尊重劳动者的人权,改善劳动者的待遇;在教育问题上,他们研讨当时中国教育如何才能科学变革的原则、路径和方法,倡导教育平等,关注平民教育。《新潮》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时代的明星刊物,积极参与了上述社会改造运动的讨论,他们积极贡献自己的才智,不仅加深了人们对这些问题重要性的认识,而且开拓了人们考虑这些问题的视野,对五四时期的社会改造思潮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急流勇进:汇入冲决旧社会之洪流

《新潮》在创刊之初,便以坚定宣传新文化、拥护新思潮的态度被人誉为“小《新青年》”,加上该刊和北大当时两个著名的社团——新潮社和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①当时罗家伦,徐彦之,俞平伯,高元,康白情等很多新潮社成员都参加了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关系密切,故创刊伊始就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距《新潮》创刊仅半个月,鲁迅便在1919年1月16日致许寿裳的信中说:“大学学生二千,大抵暮气甚深,蔡先生来,略以改革,似亦无大效,惟近来出杂志一种曰《新潮》,颇强人意。”②鲁迅:《鲁迅书信》,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1页。而《新潮》第2期出版不久,1919年2月20日《进化》一卷二号刊登了黄凌霜所撰写的《评〈新潮〉杂志所为今日世界之新潮》一文,“其中持论颇为新颖,记者极为钦佩”③黄凌霜:《评<新潮>杂志所为今日世界之新潮》,张允侯,殷叙彝,洪清祥,王云开:《五四时期的社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社1979年版,第81页。。1919年3月18日《公言报》刊发《请看北京学界思辨前至近状》④张允侯,殷叙彝,洪清祥,王云开:《五四时期的社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社1979年版,第68页。,肯定《新潮》起到了“张皇”《新青年》学说的作用。《新潮》在当时影响之大,可以略窥一斑。五四过后,《新潮》大为风行,为满足社会需求,新潮社委托亚东书局拿去印成合订本发行了三千份⑤罗家伦:《蔡元培时代的北京大学与五四运动》,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纪念集》,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这也是《新潮》最早合订本。1922年胡适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1929年朱自清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在论述中国新文学经过时,都肯定了《新潮》所刊登文学作品的价值,1935年鲁迅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则肯定了《新潮》在培养了新派的小说作家。一本以青年学生为主体的杂志,一出世便受到热捧,创刊号一再重印,印数达l万册,并引起当局者的注意,在社会思潮风起云涌的年代,何以能仅凭短短12期就成为影响整个中国社会的一股新生力量,这与杂志所刊载的内容是分不开的,正因为承载的思想与社会思想走向相吻合,才能在历史长河中大放光彩。

《新潮》传播的思想契合了新文化的主流,得到了新文化运动倡导者的支持。办刊伊始,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胡适等新文化运动中耳熟能详的人物,在场地、经费上都给予了他们最大的支持;创刊后,为了提升杂志的社会知名度和影响力,新潮社成员更是利用师生特殊的关系常常求助于师辈们,让他们撰文支持,而老师们也乐意在文章上给予支持。细细探究《新潮》文本,在三卷十二号共311篇发文中,收集了蔡元培先生5篇文章;相比较蔡元培先生主要从治学方针层面保护和支持《新潮》,胡适对《新潮》的影响则全面而深入得多,甚至很多研究者都认为傅斯年、罗家伦是在胡适的影响下创办《新潮》的,《新潮》出版后,胡适更是对其投以极大的关注,成为师辈中撰稿最多的人之一;李大钊也是大力支持《新潮》的师者之一,当时作为图书馆馆长的李大钊,除了在场地上尽量给予满足外,在供稿方面也是尽心尽力,“(李大钊)曾给过《新潮》许多的帮助和指导,他虽不公开出面,但经常和社员们联系,并为《新潮》写稿”①李小峰:《新潮社始末》,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五四运动回忆录(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200页。,在《新潮》中,刊登了李大钊的文章有:《联治主义与世界组织》(一卷二号)、《青年厌世自杀问题》(二卷二号),其重要的马克思主义论文《物质变动与道德变动》也发表在《新潮》的二卷二号;新文化运动中以文学作品作为同旧社会作斗争武器的鲁迅,在与《新潮》的关系中,不仅仅是作为作者的身份刊登了《明天》等文章,当他看到傅斯年征求其对于《新潮》意见的来信,更是非常重视,当晚就回信;周作人与《新潮》则有一种特殊的渊源,他是《新潮》特邀的主任编辑,周作人承担着组织稿件、统筹版面的责任,在后期稿源缺乏的情况下,为了力所能及保证《新潮》的顺利出版,周作人努力在稿源上支持《新潮》,刊载了《游日本新村记》、《老乳母》(译作,小说)、《蔷薇花》(诗歌)、《狂热的小孩》(诗歌)等作品。当时新潮社聘请胡适、周作人等作为指导老师,极大地提高了新潮社的影响力,许多青年学生都慕名前来加入新潮社,一时间壮大了新潮社的力量。除了上述这些新文化运动中的重要人物,还有一些早在《新青年》上就为读者所熟悉的名字,如北京大学国文系教授刘半农(笔名“寒星”),时任北大教授的王星拱等老师,都在《新潮》上发表文章。除此之外,其他教师,如北京大学教育系教授蒋梦麟、近代翻译家沈性仁,也加入到为《新潮》撰写稿件的队伍中,大大地增强了《新潮》的学术性和权威性,提升了其影响力。

从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中重印《新潮》的描述,可见当时《新潮》发行的盛况以及陈独秀、胡适等对于《新潮》的支持,他提到:“我们经理发行《新潮》,是从重印它的一卷一号至五号(订正三版)开始的。《新潮》第一卷是1919年1月至5月出的,出版早卖完了,再版出来,不到半个月,也卖完了,而各界要求的信,还是来个不了。这时候,北京大学出版部正要出《新潮》的第二卷,再要重排重印第一卷实在忙不过来,只有把三版委托我们代办了。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也实在很忙,可是有陈仲翁和适之兄的函商,就一口答应下来,好不推迟地担当起来了。”②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学林出版社1983年版,第44页。这些场景的回忆,从侧面反映了《新潮》在社会上的影响程度。也可以说明《新潮》在当时之所以能产生这么深远的影响,与《新青年》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然而,对于《新潮》来说,崇尚自由主义的他们,将《新青年》作为自己思想启蒙的同时,并未将其作为偶像,如同新潮社成员回忆当时成立的原因所提及的,他们办刊,一部分是源于《新青年》所提倡的新观点的启发,但同时他们不甘于只是在《新青年》上发表文章,这也暗蕴他们要建立起自己独特的思维视角。罗家伦回忆中提到《新潮》的创刊是“因为大家谈天的结果,并且因为不甚满意《新青年》一部分的文章,当时大家便说:若是我们也办一个杂志,一定可以和《新青年》抗衡”③罗家伦:《蔡元培时代的北京大学与五四运动》,中国蔡元培炎研究会编:《蔡元培纪念集》,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38页。。从中,我们可以感觉到,《新潮》的创刊,虽受《新青年》影响并在其羽翼保护之下,但仍不乏青年知识分子独立指点江山的风格和视角。因此,随着研究的深入,现有的研究应该逐步突破过去对于将《新潮》视为《新青年》的“辅助刊物”④阿英:《例序.中国新文学大系·史料索引集》,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6年版,第3页。、“辅翼”⑤陈安潮:《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流派史》,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4页。的定位,更强调《新潮》“参与五四时期核心话语建构的过程也必然有别于先生一代”①赵雪:《从新潮看五四时期青年知识分子的起步与成长》,华东师范大学2008年硕士论文。。

事实上,在发行量上,《新潮》一度拥有了比《新青年》还壮观的发行量。这与《新潮》杂志的“有别于先生一代”的办刊定位、人群定位、语言风格、关注点和角色定位是分不开的:《新潮》注意到了《新青年》在读者对象上的选择,并调整了自己特定的读者群,与《新青年》形成犄角之势,努力让新文化的影响力覆盖到每个群体,最终共同推动社会文化的进步。从两者的影响效果来看,顾颉刚提到:“由于‘文字浅显易懂,甚为广大青年读者所喜爱。’”②顾颉刚:《回忆新潮社》,张允侯,殷叙彝,洪清祥,王云开:《五四时期的社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社1979年版,第125页。.吴虞在其日记中记载:《新潮》发行数量大,影响广,时人美誉,它是《新青年》的卫星。③吴虞:《吴虞日记》,中国革命博物馆整理,荣孟源审校:《近代历史资料专刊日记》上册,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476页。罗家伦甚至认为“从当时的一般人看来,仿佛《新潮》的来势更凶猛一点,引起了青年的同情更多一点”④罗家伦:《逝者如斯集》,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70页。。

在这场思想启蒙运动中,《新潮》的影响面是非常广泛的。《新潮》第一期面世后,转眼间销售一空,以至重印到第三版,销售了13000多册,这种盛况在当时,甚至连《新青年》都不能及。李晓峰在《新潮社始末》中回忆《新潮》受欢迎的盛况,曾用这样的一段文字描述“青年学子争相传阅,‘已经翻阅得破破碎碎了,还是邮寄来,邮寄去’”,“借给同学看,寄给朋友看,送给兄弟姐妹看”,“销路很广,在南方的乡间都可以看到”⑤李小峰:《新潮社始末》,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五四运动回忆录(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200-210页。。多年后,新潮社同仁之一的许钦文回忆当时的情形,也印证这样的情景:“当时我们小学教员,由同学、同事结成的朋友,最大的友谊就是互相借阅《新青年》、《新潮》等书,翻得破破烂烂了的,还要修补起来,从邮局寄来寄去”⑥萧超然:《北京大学校史(1898-1949)》,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88-89页。。在回忆中充分肯定其在思想启蒙中发挥作用的受众,也包括很多早期共产党员。如恽代英在致王光祈的信中就曾明确表示过:“我很喜欢看《新青年》和《新潮》,因为他们是传播自由、平等、博爱、互助、劳动的福音的。”⑦恽代英:《恽代英日记》,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624页。1919年离乡赴法国勤工俭学、1922年6月在巴黎开会成立“少年共产党”的郑超麟在回忆中也说,他在法国勤工俭学的时候,羡慕那些在《新青年》、《新潮》、《少年中国》等“新思潮”杂志上写文章的人,而对《东方杂志》则已没有敬意⑧郑超麟:《怀旧集》,东方出版社1995年版,第165页。。阿英在哀悼李克农同志的文章中也提到:“后来经过五四运动,读了《新青年》、《新潮》、《湘江评论》等等新刊,我们的认识都有了很大的变化。”⑨阿英:《哀悼李克农同志》,《人民日报》1962年2月14日。《新潮》作者们在当时达到受众生羡慕的程度,《新潮》出版20多年以后,当毛泽东在延安的窑洞接受美国记者斯诺采访时,仍然不无感慨地说:“我的职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我认出一些……头面人物,如傅斯年、罗家伦等,可他们都是些大忙人,没有时间听一个图书馆助理员说南方话。”

四、黯然离场:时代激荡与历史的抉择

按照新潮社最初的设想,《新潮》是每年一卷十期的定期月刊;前5期基本上如期出刊,后面的则常有拖延,时断时续。从二卷一号开始整个出版变得不正常了,二卷一号延迟到1919年10月出版,二卷二号又推迟到同年12月,二卷三号于1920年2月出版,5月出版二卷四号,到了9月出版二卷五号。而第三卷更为不正常,总共只出了两期:第一期发行于1921年10月,第二期发行于1922年3月,最后草草以翻译西方的一些名著收场,且中间整整相隔了5个月。历时3年零5个月,《新潮》最终无疾而终。从《新潮》活动者的回忆录及新潮社活动的一些史料来看,《新潮》最终没能得以维持下去的原因,有其客观原因,即学生刊物成员不稳定、编辑不力和经营不善。

对于学生刊物,杨早先生在《北京青年报》中的《左边<新潮>右边<国故>》中所言:“对于学生而言,大学阶段只是生命中短暂的驻留,之后各自有各自的前途,而学生刊物从设计到运作、出版、发行,在这短短的两三年内,根本无法形成完整周密的制度。”①杨早:《左边<新潮>右边<国故>》,《北京青年报》2009年5月18日。《新潮》这种“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也”的特性,与学生的流动性有极大的关系,新潮社在1922年12月27日《北京大学日刊》中关于《新潮社的最近》一文,可以看出五四之后,《新潮》的主力干将逐渐通过各种途径出国或毕业或忙于学业,导致“本社社员四十余人,几乎有三十余人在国外”“而没有去国外的几位同学,或则未经毕业,正忙着学校的功课;或则毕业了,在读书以外又分了服务的精神,这是时间与精力不够用”“在这样的现状之下,稿件素来不感困难的新潮社,也不能如期收集了。”为改变这种稿源供给不力的状况,罗家伦等经过商量,曾学习科学社的方法,在北京设总编辑部,并设旅欧和旅美编辑部,收集来自社员的稿件,经新潮社第一次全体社员大会决定杨振声为旅美通讯记者,就近收受留美学生的投稿,傅斯年为旅英通讯记者,就近收受留英学生的投稿②徐彦之:《新潮社纪事》,《新潮》1919年第2卷第2号,上海书店影印1986年版,第398-402页。。从徐彦之的回忆中,我们可见傅斯年、杨振声等主将虽然出国但刚开始还是很关注《新潮》的发展的,但从具体投稿的情况来看,海外稿源并非太多。

再者,编辑方面,《新潮》月刊第一任职员中,主任编辑是傅斯年,编辑是罗家伦。傅斯年当主编的时候,“孟真把握新文化运动的主张很坚定,绝不妥协,而选择文章的标准又很严。他批评的眼光很锐利,而自己又拿得出手。许多投来的稿,我们不问是教员或同学写的,如果还有可取,就老实不客气地加以删改。”③石兴泽:《学林风景—傅斯年与他同时代的人》,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6-27页。傅斯年出国后,罗家伦为编辑④第一次新潮社社员全体大会在组织上有所变化,取消编辑,干事二部制,改置编辑,经理各一人。,此时《新潮》月刊出版虽比之五四前时有拖延,但罗家伦也是具有相当的写作能力,又全身心投入,因此总体来说编辑还比较得力。后罗家伦也忙于准备出国而无暇顾及出版事宜,新潮社于1920年8月15日提前召开第二次全体社员大会,选举新入会的周作人为主任编辑,并由周作人推定毛准、顾颉刚、陈达材、孙伏园四人为编辑,但“周不是一个办事的人,《新潮》月刊二卷虽然名义上是由他主编,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做过任何编辑工作,而主要靠我们几个人支撑着。到了后来,社中的许多成员都出国留学,人越来越少了;加之蔡校长此时已离校,《新潮》月刊经费无着,……于是《新潮》月刊就停刊了。”①顾颉刚:《回忆新潮社》,张允侯,殷叙彝,洪清祥,王云开:《五四时期的社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社1979年版,第13-14页。由此可以看出,杂志编辑不力是导致《新潮》月刊停刊的重要原因之一。

从刊物经营来看,刚开始《新潮》月刊的销路很好,但回款并不及时。而从1920年开始,新潮社又开始出版书籍,无形中分流了一部分出版资金,据顾颉刚回忆,“我办了三期,因为北洋军阀政府不发学校经费,学校便不能再给补贴,经费不足;再加上印了不少《新潮丛书》一时卖不出去,积压了资金,才办不下去,停了刊。”②顾颉刚:《蔡元培先生与五四运动》,《文史资料选编(3)》,北京出版社1979年版,第51页。出版图书是新潮社在其成立之初就有的打算,此时的丛书出版,一是《新潮丛书》,二是《文艺丛书》,两者出版的时间上大致是先后相衔接。从当时资金问题来看,当《蔡孑民先生言行录》出版时,因资金周转出现问题而导致丛书出版时间缓慢下来,最后又由于出版的书籍销售情况不好,加之国内局势动荡,教育经费紧张,新潮社成了“一个一面积货一面负债的团体”③《新潮社的最近》,《北京大学日刊》,张允侯,殷叙彝,洪清祥,王云开:《五四时期的社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社1979年版,第120页。,最后“留给国内的社员的,是一万部《孑民先生言行录》和七千部《点滴》”④鲁迅:《鲁迅全集》第六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1页。。

除了表面的客观原因之外,最为根本的,还是在思想潮流上出现了转向,最终与主流的社会潮流渐行渐远。学术救国是《新潮》知识分子一直秉承的宗旨。而这些宗旨在遇到现实的政治救亡运动后,新潮社成员们就面临着一个救亡与学术的选择,与《新青年》最后的选择不同,《新潮》选择的是回归学术,退出政治呼吁,这也导致了《新潮》发展与当时社会发展的大潮流相悖,最终淡出历史舞台。此前,由于五四罢课与平民演讲团等其他事件的影响,《新潮》杂志停刊,新潮社成员也无心顾及学问,曾引起了新潮社成员的反思和自责。

历史已渐行渐远,透过《新潮》月刊一篇篇业已发黄的文章,我们看到的是一群文人鼓荡新潮、塑成历史,也感受到一份进步刊物对于社会思想发展所起到的积极推动作用,这些都构成了新文化运动中一段不可或缺的插曲。然而,我们同时也意识到,虽然在新文化运动中他们曾同《新青年》一起并肩作战,力图推翻强大的守旧势力和文化传统,不断扩大新思想的言论空间。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新潮》的社会改造思想仍存有明显的局限性,如它坚持学术救国,坚持自由主义,对科学社会主义的疏离,以及对各种改良的社会主义思潮的宣传等,都与当时中国社会改造的客观要求不合拍,因而就其社会影响来看,也必然具有双重性。另外,从《新潮》主笔者五四后的思想走向看,他们依然没有跳出知识分子坐而论道的局限,最终同中国实际选择的社会改造之路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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