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政治抓手

□本刊记者 黄耀鹏

北京时间1月21日凌晨1点，唐纳德·特朗普正式就任美国第45任总统。无论其领导的联邦政府政策方向如何，他的上台都是现象级的。特朗普打破了历届总统上台前低调等待的作风，只通过社交媒体喊话，就获得了权柄和影响力

美国的成功阶层，可能将其看做孤立主义者和空想家，甚至是种族主义者,而忽略了他的民望和现实主义。由此本能地对其心生厌恶，即便在其当选后，调侃特朗普的笑话，也总能得到掌声。

凭借此前“推特治国”的巧妙手腕，特朗普正在强有力地重塑美国经济。自从肯尼迪以后，还没有哪个总统，只凭借言论就拥有如此影响力。要知道，直到目前他还未手扶《圣经》宣誓呢。

140字“推特”构筑影响力

同样，到目前为止，特朗普没有系统地阐述施政策略。

舆论界都对特朗普的执政思路表示预测乏力，但是他的战略实际上是非常清楚的——提振、充实美国经济。没有一个总统在经济一团糟的情况下，还能推行政策乃至连任。前总统克林顿在竞选中的名言是“笨蛋，关键是经济”。

特朗普可能是自大狂，但他不是笨蛋。

就国内经济景气晴雨表的权重而言，就业率>经济增长率>通胀指数>财政收支平衡。

显然，就业率是王道。什么能最大限度地吸收劳动力，提高就业率。美国的服务业已经占据GDP的75%，处于高度发达状态，其中硅谷的IT和华尔街的金融又占据后者的80%，尽管看起来很酷，也很赚钱，但都是短链，带来不了太多就业。而重振制造业，就成了惟一选择。其代表就是汽车产业。

在他候任期间，他无疑需要一个群众熟悉、关注度高、又能体现执政思路的政治抓手——汽车业。因此，特朗普针对精心选择的目标，进行了密集的喊话。

12月份，他连发6条推特称，“在未缴纳税费的情况下，正在向美国销售墨西哥产汽车的通用公司面临选择，要么在美国本土造车，要么缴纳35%的‘边境税’”（他小心地避开了“关税”的说法）。

同时，他还声称，鉴于福特在墨西哥的行为太过火，未来也将面临和通用一样的选择。

事实上，他对所有市场在美国、生产基地在墨西哥的整车厂商开炮。丰田、菲-克联盟（FCA）和大众纷纷躺枪。

没有被点到名字的日产、本田、马自达、起亚、宝马，也都在墨西哥投资，同时市场遍及整个美洲，当然最重要的市场仍然是美国。

其实，大公司完全可以不理会他所说的一切。但特朗普展示了实力：他有意愿、而且很快就有能力实施一系列政策，重塑整个国家的工业生产、税收、环境秩序。很久没有任何总统，愿意采取这些大胆的、前途未卜的激进政策了。

因此，大公司迅速而坚决地采取恭顺态度，也就不足为奇了。通用温和地辩解称，科鲁兹（被特指责为墨西哥生产车型）由美国俄亥俄州生产。而出口型两厢科鲁兹才是墨西哥制造，后者产量只有前者2.4%。不过，截至目前，通用尚未调整预定的系列停产（轿车）和裁员计划。

对总统的呼吁，福特表现得更积极一点。福特CEO菲尔兹专程给特朗普打电话称，将撤销墨西哥16亿美元的投资，转为向美国密歇根州投资7亿美元。

大众和FCA都顺势宣布了在美国未来几年的投资规划，尽管是早已拟定的，但此时告知，有取悦准总统的嫌疑。

特朗普已经在汽车业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一个风向标。他透过含混的威胁和承诺，迫使汽车制造公司们就范。只要大家纷纷谈论准总统的推特上每天都说了些什么，特朗普不费吹灰之力建立起来的影响力，也就成型了。

税制紧箍咒

特朗普用什么制造了整车厂头上的紧箍咒？税。当然，联邦税法的更改权力属于众议院。在共和党人控制参众两院的情况下，指望共和党不支持特朗普政策，无疑是幼稚的。

无论共和党在特刚开始竞选时如何嘘他，同时党内肯定也会有个别支持对手的议员，但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本党推选的总统（尽管是捏着鼻子推荐的）？

特朗普相当于同时获得了敲桌槌和图章。当然，他在推文中对税收问题语焉不详。很多人理解为关税，认为特朗普受制于国际贸易条约，不可能轻易更动关税。但是，特朗普精明地将其称为“适应税”、“边境税”等。且不说特是商场里打滚数十年的商人，就算任何有收入的美国老百姓，都对税多少了解一点。因为普通美国人每年都需要亲自报税，填税表。

特朗普实际上指的并非关税，而是企业所得税，只不过在商品入境时征收而已（很容易和关税混淆）。

美国政府的主要收入来自于所得税，而非流转税，这和中国有很大区别。美国企业所得税貌似很高（39%），而且还要对跨国公司的全球收入征税（很霸道是不是？）。

因此，美国的跨国公司多年来热衷于将利润转移到海外子公司，这些钱不会回到美国（一回来就会被课税）。但是，投资和工作机会也就转移到其他国家。

现在，特朗普可能促请不再对美国公司的全球收入征税，而是对所有公司的美国境内收入征税。这样，海外资金会以投资的形式回国。福特之类的举动，也是顺水人情。

拟议中的新税制特点，从国外进口的原料、半成品和服务都不能抵扣；而人工成本可以抵扣。如果设计税率恰当的话，足以抵消墨西哥工人相对于美国工人的成本优势。新税制下，在美国生产整车可能更有利可图。可以看出，特朗普打算推动的新税制，有了点中式流转税的特点，剥离了美式财产税的一些特征。

简言之，对汽车企业，特朗普并非诃之以威，而是诱之以利。

特朗普将努力在美国制造“进口替代”的环境，促进本土投资和就业的增长。届时，低失业率和通胀抬头，连续加息后的美元汇率也将上扬。减税不足以抵消美国生产成本增加。汽车出口竞争力将进一步削弱。大的汽车厂商将增加海外投资，海外赚的钱可能不会因为减税而回来。这样，就事与愿违。

供应链，不是想搬就能搬

可惜，新税法不能简单一个总统令就成为法律，它必须经议会绝对多数票同意才行。美国汽车生产的供应链，受到NAFTA（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和WTO等国际贸易协议的约束和保护。历经几十年建立的全球供应链，如果被新税法扯得七零八落，傻眼的可不止总统本人。

整车厂绝对不乐见于此。他们采购海外零配件和服务，基于便利和成本原则。现在就算国外采购成本抬上去了，但国内没有便利的配套供应，所谓制造业重回美国，仍然是一句空话。要知道，汽车产品的大部分价值，是在数千家供应商手里，而非在整车厂手里实现的。

特朗普如果对这个漫长的链条缺乏认识，很可能制定一些肤浅的政策。而整车厂乐于惠而不费地迎合一下，其实一切照旧。只是整车厂回来了，高价值零配件生产仍然大部分在国外，并不能改变汽车业。

如果试图将整条链都搬回国内……就等着打脸吧。国际化采购不是哪个总统下令就能干预的，也不是改几条税法就能撼动的。传说被赶出白宫驻点的记者们送特朗普四个字：“倒行逆施”。用在这里也蛮合适的。

特朗普当然知道轻重，和CNN或者《纽约时报》的记者撕X是一回事，破坏汽车业链条是另一回事。我们从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但怀疑他是否有能力建立新秩序。但愿特大帝知晓自己能力的边界（即便作为最强大国家的老大），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华盛顿的专栏作家们言之凿凿，作为政治菜鸟的特朗普，根本不明白联邦政府是如何运作的。他可能以为像一家公司一样。他找来的候任阁僚，除了退伍军人，就是各大公司的CEO。他很快就会明白，他的所有动作都受到制约。

如果特朗普一意孤行，依赖海外供货和服务的整车厂，有能力和他们的投资人一起，组织法案在国会通过，或者在条款里掺沙子，制造各种漏洞。

拜全球采购、全球售卖的进程所赐，进口商和出口商的利益已经交织在一起。惩罚这个而鼓励那个，实际上做不到。如果大家发现特朗普并无政策落地，或者事态没有按照新政府预料的那样发展，他们将如何应对？

喊口号骂人很容易，制定副作用小的政策很难。特朗普必须把握美国利益至上和孤立主义的差别。大势难违，小布什之后的总统都被迫处于整理期。特朗普也不例外。他可能准备了一系列交易和妥协，来换取党内对他施政的支持（已有数十个议员声称抵制总统就职仪式）。

不过，不能对特朗普的商人标签过度解读，认为特朗普会将一切国家利益或者政治议题标价。按照这个推论，三流演员罗纳德·里根难道用演戏的手法执政？倘若如此，他怎么能用运作演员工会的手腕赢得冷战（老布什基本上是捡桃子的）？

总统的椅子没准有魔力，能让“特大帝”的帽子变成真正的桂冠。在此之前，他需要迎接一系列真正的考验，其中就包括他许下的种种承诺。不管怎样，美国汽车业，第一次因为一位总统的当选而迅速改变。就凭这一点，应该认真地对待这位争议空前的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