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锋
(河南大学旅游科学研究所 河南开封 475001)
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发展的本质要求;反贫困、促扶贫是世界性难题。旅游业因其能为社会脆弱群体和弱势群体参与旅游服务生产创造机会,而被多个国际组织作为扶贫减贫的有效手段或途径。世界旅游组织(WTO)提出可持续性旅游—消除贫困(ST-EP)项目,聚焦于扶贫是发展旅游业的既定目标。旅游业作为民生产业,具有民生功能,有尊严地生活就是旅游民生的最基本特征。我国关于旅游扶贫问题研究,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一些老少边穷地区的旅游开发带动当地脱贫致富的实践经验总结而兴起。在乡村旅游扶贫研究中,其语义背景往往是把旅游扶贫等同于乡村旅游开发,以工业文明的价值观和消费观看待乡村,以乡村旅游对标景区模式,扶贫目标无意中被置换。乡村旅游扶贫理论研究的薄弱,导致在乡村旅游扶贫实践中,存在突出的“精英捕获普遍、扶贫目标偏离、乡村文化被异化、乡村排斥农户”等问题。对于乡村价值,主要集中在从空间生产视角对乡村价值演变、乡村价值内容、乡村价值保护等几个方面进行研究,其实证研究多是和“三农”问题、乡建、城镇化和美丽乡村等相关联。乡村凋敝及村民生计脆弱的现实不容回避,对如何复兴乡村以实现乡村价值承续的系统研究,相对还十分薄弱。
在国家“精准扶贫”理念的影响下,2014年国务院《关于促进旅游产业改革若干意见》(国发〔2014〕31号)文件首次正式提出了“旅游精准扶贫”的概念,强调因地、因人、因时制定具有针对性的措施和方案,实现精准识别、精准帮扶和精准管理。目前,旅游精准扶贫己经成为我国扶贫攻坚新的重要举措。贫困人口是扶贫对象,具有旅游发展基础的贫困乡村是旅游精准扶贫的重要空间载体,乡村作为历史文化更迭中所遗留下来的时代符号,是中国农耕文明精髓的凝聚与文化遗产的存留,具有无可替代的历史文化意义和社会经济价值。目前,一般认为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就是产业扶贫,把短暂的收入提高作为唯一的脱贫衡定标准,为此,仅仅把乡村文化作为乡村旅游开发的道具,缺乏对乡村文化的敬畏和深层次的价值认知。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过程中,从扶贫对象来说,涉及乡村伦理关系和乡村价值重构;从扶贫资源来看,涉及乡村资源的价值再认识和再评估;从扶贫空间来看,涉及乡村空间的再生产和空间重构。乡村价值若不能内嵌于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之中,就会扭曲乡村经济逻辑的资源配置和乡村文化逻辑的接续传承,乡村旅游开发中项目就无法扎根于乡土,扶贫流于表面。为实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终极目标,有必要突破习惯性路径依赖,重新审视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乡村价值与扶贫脱贫之关系。
目前,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被许多具有旅游发展条件的贫困乡村广泛采纳,也形成了对其的另外一种认识,即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相对于传统扶贫方式来说,是一种较为先进的产业扶贫和开发式扶贫方式。但这种认识在现实实践中产生了一系列的冲突和矛盾,甚至出现了违背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初衷的现象。因此,有必要从乡村、产业和复兴等核心视角对当下轰轰烈烈开展的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进行反思。
目前,在贫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大多数扶贫者都有一套根深蒂固的逻辑假设,即“穷是因为贫困村资源匮乏”“要脱贫就要输入资源”等。在这种扶贫理念指导下,人们的眼光是向上的,而对乡村自身固有价值认识不足。有些扶贫措施虽然解决了局部问题,但却引发了更多、更复杂的衍生问题。外部资源扶贫策略之所以遇到瓶颈,很重要一点在于忽视了乡村贫困者的生存、发展空间,是内嵌在由长期的生活经验构建的经济、文化、社会共同体村落框架之中的。无论是着眼于乡村扶贫还是着眼于乡村内贫困户扶贫,只要忽视了原有的乡村共同体框架,扶贫项目就会成为难以融入乡村价值体系之中的项目“孤岛”,扶贫脱贫也就成了无根之木。这种忽视乡村综合价值而仅偏重于单一经济的办法,虽然短期内可能会取得一定成效,但由于没有触及贫困产生的深层次原因,导致外部旅游扶贫项目对于贫穷乡村的改善多是暂时性的。这种脱离乡村价值体系的扶贫称之为“脱嵌的产业扶贫”。然而,扶贫如果没有乡村整体发展层次的考量,仍然一味地坚持向孤立的旅游扶贫项目投放直接性资金或其他形式的资源,扶贫只会停留在表面。因此,在重视乡村价值和乡土策略的基础上,推动政府主导的旅游产业扶贫项目的体制机制与乡村社会的历史文化深层次结构相嵌合,引导乡村实现内源式发展才是实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根本之道。
从现实实践和政策描述可知,目前,从政界、业界到学界,存在一种普遍认识,即认为旅游精准扶贫就是项目扶贫,通过旅游项目带动,促进地区脱贫致富。在此观念主导下,旅游产业“项目制”式的旅游精准扶贫模式在多地大量出现并迅速推广,结果导致许多如田园综合体、特色小镇、乡村公园等“高大上”的旅游项目脱嵌于乡村村民的生产生活。依据笔者在河南、湖北、安徽等部分地区的调研,发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普遍存在以下现象:(1)在时间目标约束下,基于脱贫人口数字达标要求,把迅速增收作为脱贫的手段,片面强调高投入、快产出,引进资本,对贫困乡村资源实施过度的旅游开发和不当开发,造成了新型的环境贫困;(2)受外来资源的诱惑和支配,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往往热衷于采用“外源式”旅游项目引进的扶贫策略,把脱贫寄希望于外来旅游投资者的开发带动,而政府扶贫优惠政策成为一些企业套取利益的“机会”,项目投资者也往往并不真正关心旅游项目是否成功。甚至有些县、乡政府为得到扶贫资金,不惜花费一定费用聘请旅游规划咨询机构牵强附会地包装出一些乡村旅游扶贫项目,目的仅是为得到上级政府的扶贫支持或招商引资需要。因此,简单地视项目扶贫为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之快捷有效途径,是违背规律和不合实际的。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目标的实现,必须以乡村复兴为根本,但乡村复兴是“被复兴”还是“自复兴”呢?现在地方政府、社会组织、工商资本、乡村精英都在关注乡村复兴,并成为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主要推动力量,真正的村民反而成了“被代表”的一方。村民是乡村文化的创造者和延续者,也是乡村建设的参与者和主体,乡村村民才是真正的主角,只有真正尊重乡村文化和尊重乡村村民意愿才能激发乡村潜能,才能树立村民自信,实现物质和精神的双脱贫。如果乡村复兴一直走“被复兴”的路子,而不是基于乡村村民的“自复兴”,那么通过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实现乡村复兴热潮最终只可能是一阵风,也不可能真正实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之目标。当然,乡村复兴不可能一蹴而就,因为乡村复兴也是乡村的内在有机更新,有其自身演进规律,步子急不得也快不得,且不可能一劳永逸。
可持续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应是一个多目标、多维度的弹性发展框架,在时间上应表现为乡村发展的连续性和持久性,在空间上表现为乡村发展的一致性和合理性。因此,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应该有符合乡村文化价值延续要求的理念体系和目标体系。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扶贫脱贫,其扶贫推进需以符合乡村复兴之理念为指导。理念是指导行为的意识形态,对行为科学性具有决定意义。目前,我们以积极、主动的姿态推进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工作,以现代性为坐标去推动贫困乡村发展,在此过程中发现有些贫困乡村虽然通过旅游精准扶贫实现了物质生活脱贫目标,但却面临难以嫁接外来精神文化的困惑和迷茫。随着原有居住环境、生活方式、价值取向、人际交往范围的变化,乡村居民原来的归属感、家园感逐渐丧失,形成了新的文化贫困和精神贫困。
(1)乡村本底价值理念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是系统工程,绝不是简单地识别出贫困村民并直接提高其收入那么简单。精准到户,是强调旅游扶贫的效果最终要体现到贫困户上,达到彻底脱贫的目的,而不是把具体扶贫措施施加给贫困户。要实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之“精准”,离不开对贫困户所在乡村环境的认知和理解。在生态文明视角下,乡村的生产和生活以尊重自然、敬畏自然为基础,乡村体现、协调和维系的是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谐关系。而在过去,旅游扶贫中常常选择性忽视乡村的生产、生活、生态的系统本底价值,崇尚外部资源和资本,结果乡村旅游的发展不能和乡村共融共生,导致旅游扶贫资金的浪费和乡村文化价值的贬损。乡村传统特质与乡土文化的留存应成为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关键词。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重视乡村本底价值,把扶贫脱贫放在乡村环境下加以考察,把村落作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扶贫有机单元,这样会更有助于精准分析乡村贫困的根因,探索旅游扶贫的精准路径,避免机械地只盯着乡村贫困户或贫困个体。离开了乡村价值和乡村环境去寻找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方法,是舍本逐末。
(2)乡村文化自然变迁理念
传统乡村生存发展的生命力是什么?是以传统的生产方式为根基,以及与之匹配融合的乡村礼制和乡土文化等构成的生活方式。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不仅是通过乡村旅游的发展来带动乡村脱贫致富,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目的和任务,就是促使地方乡村文化的持续生长。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过程也是乡村的现代化过程,因此应是根植于乡土社会,走“内在化”自主转型道路,而不是“植入式”的被迫转型道路。只有在尊重乡村、尊重乡村人的选择的基础上,才能更好地发展乡村旅游,实现精准扶贫。但在乡村旅游发展中,抱守乡村文化的“原真性”,极易导致乡村文化发展的停滞。现实中,乡村文化的“原真性”,应该遵循在环境变迁中延续着文化生命的“自然变迁”的原则。 那么,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过程中,要扎根于乡村文化土壤,以开放包容和借鉴之心态,有效地运用与整合乡村文化资源,在乡村旅游的发展中推动城乡的互见、互谅、互容,完成乡村文化的传承、更新与融合,实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可持续性。
(3)可持续生计理念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落脚点在于如何精准识别扶贫对象,以有针对性地制定扶贫政策和措施。目前,普遍使用的以“收入”为标准的贫困识别方法,虽然操作简单便利,但没能反映出贫困人口的贫困原因,且极易忽视那些生计脆弱性较高的贫困群体,从而降低了旅游扶贫成效。乡村环境的脆弱性和农户的生计资本(自然资产、物质资产、金融资产、人力资产、社会资产)结构与组合情势,共同决定着农户的可持续生计水平(the Sustainable Livelihood Level,SLL)。各个农户家庭的生计水平及其可持续状况,决定了其是否在经历或即将经历贫困,这个过程是动态的、可持续的。乡村是适应农业生产需要而产生的,内嵌在村落之中的自然资本、社会资本和物质资本等,都是村民解决生计的依赖。对扶贫对象的瞄定,需要把村民置于乡村共同体框架之中,既要结合贫困户目前收入标准,又要着眼于村民生计资本的结构和组合分析,寻求贫困人口生计脆弱性阻断途径,实现贫困人口的生计可持续。那么,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就需以经营的思维去认识、发现乡村资源特色,并在开放市场中利用外部资源,激活乡村资源,通过村民生计资本的价值外溢而实现乡村旅游产品和服务的有效供给,并以乡村有机更新的形式惠及村民而实现乡村复兴。
乡村贫困的根本原因可能是物质条件、社会条件、自身条件等方面的“缺乏”,贫困只是结果和表象。因此,对于扶贫而言,无论这种“缺乏”是个人导致的,还是环境导致的,扶贫一定是围绕所叠加的“缺乏”而展开,因此,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目标具有多元性和综合性。
(1)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之核心目标——扶贫脱贫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是一项系统工程,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其最终目的都是要帮助目标人群摆脱贫困。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过程中,从时间层面上,通过构建合理的机制让贫困村民参与到旅游业发展之中,确保在脱贫之后不至于再次返贫;从空间层面上,在解决贫困人口精准脱贫的同时,也同步实现美丽乡村与特色小镇的功能布局;从关系层面上,构建扶贫主体与扶贫客体之间全新的合作关系,使脱贫过程中贫困户的尊严得到维护。
(2)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之保障目标——空间平等
乡村具有适宜人居的自然性、明确的血缘和地缘关系的稳定性及由生产生活空间叠加的复合性等特点。乡村旅游是人们到乡村去感悟、体验乡村的景色、乡村农耕的文明甚至乡村的人际交往。乡村旅游的发展首先应当从乡村人的视角出发,在努力改善乡村居民的生活条件后,在乡村居民对自身传统文化、风俗习惯等有一定价值认知和文化自信的情况下,以一种包容的心态来接待乡村旅游者,为他们提供关照内心的空间。应该将乡村旅游转化为乡村传统和农耕文化体验的方式,而不是为了满足乡村旅游者想象的乡村生活而肆意打造的消遣空间。乡村,应是真实的生活空间和有活力的栖息地,是乡村人与乡村旅游者平等对话的平台。但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过程中,由于乡村村民个体所处位置、所具备能力等方面原因,在乡村旅游推动下所进行的乡村空间再生产和关系重构中,资本增值的能力被片面突出和强调,而如何使人获得更好的生存及发展空间这一目的却被忽视和压抑了。由于外来资本的楔入及以迎合游客需求为导向的开发,使得农耕文明自发延续的乡村空间伦理受到冲击。因此,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应该以空间平等为本位,这也是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目标实现的支撑保障。
(3)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之方向目标——利益共享
无论是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工作流程设计,还是乡村旅游精准扶贫政策体系的形成,都要围绕“共享”这一方向目标来进行,把共享发展作为旅游精准扶贫的基本价值取向。传统旅游扶贫过程中,目的地旅游经济经常出现“漏损”现象,旅游发展利益被“精英捕获”,贫困人口没有共享到旅游发展红利,反而要背负旅游发展的环境成本和社会成本,旅游扶贫效应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甚至还出现加剧贫困的案例。实施乡村旅游精准扶贫,核心要义是要构建政府、市场、社会、脱贫对象协同推进的扶贫开发格局,在更大范围内整合配置乡村旅游扶贫资源,形成旅游扶贫开发合力,实现扶贫红利共享。虽然,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强调精准定位于贫困人口,“谁贫困就扶谁”“谁贫困程度深就应扶得多”,但是,旅游精准扶贫并不排斥贫困人口以外的单位和个人获益。当然,在不同贫困地区、不同旅游开发方向和开发类型之下,利益相关者所扮演的角色各异,主体作用和效力不能等量齐观,那么所分享的利益也应不同。
(4)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之关键目标——乡村文化精准保护
乡村所呈现的“乡土”是人类生存之根的归处,为漂泊状态的人提供一个可供栖息的精神家园。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存在传统乡村文化被过度商业化的严峻形势。如何实现对传统乡村文化有效的保护与合理开发,已经成为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关键所在。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通常是通过景观符号的移植和几何拼贴,驱使着传统乡村社区的文化空间形式(the Cultural Form of Space,CFS)转变,乡村文化被消解或异化为杂乱的文化碎片。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开发中,必须从乡村的“体系性、差异性、唯一性和原生性”的多重视角出发,在充分尊重原住民、原空间、原生活、原习俗的基础之上,精准描述乡愁文化,精准描绘乡村景观风貌,精准掌握乡村记忆的“在地文化”符号,推动扶贫脱贫能够内嵌于乡村文化结构体系,从“精准保护”的意义上实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可持续要求。
以乡村为单元开展内嵌式乡村旅游精准扶贫,需要关注乡村主体要素,抓住关键矛盾,理顺主体关系,保证旅游精准扶贫活动的顺畅有效。
乡村之所以称之为乡村,就在于它具有一定的生产与生活资源,能养活一定的人口;具有一定的社会结构,能满足居民一定的社会需要;具有一定的文化传统,能承载和传承乡土文化。没有有机的乡村系统支撑,精准到户的旅游扶贫是不可能实现的。
(1)乡村系统
从乡村旅游发展和乡村文化承续角度,乡村生态系统价值可以归纳为5个主要方面:村落的空间价值、环境价值、产业价值、文化价值与教化价值(见图1)。乡村的多元价值复合不仅表现在山水风情自成一体,特色田园相得益彰,更主要地表现在乡村所形成的独特“地格” ,具有稳定性和自身的发展逻辑。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必须以生态系统思维认识乡村价值,保证乡村旅游开发中对乡村的有机更新。当前,很多地方的乡村旅游扶贫开发是冠以华丽的规划项目,急功近利地对乡村进行伤筋动骨的大改造,造成村民在扶贫开发中出现文化适应性的错乱、乡土文化价值坐标的迷失,旅游扶贫开发项目无法落地生根。“乡村从来不是空洞的,乡村生活建基于直观感知和本真想象,具有最初始、真实的底蕴”,政治和资本主导的乡村旅游再生产引发的乡村社会的运行逻辑的变轨,引致乡村的脱域化及危机化。基于乡村系统或把外来资源融入到乡村系统之中,实现乡村内源式发展才是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之根本。
图1 旅游精准扶贫的活态乡村体系结构示意图Fig.1 The structure of the live rural system with the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of tourism
(2)乡村资源
乡村不是从来就贫困的,只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出现了发展要素失衡才导致了贫困。传统乡村在封闭环境中,运用较低水平的技术条件生产,要素循环具有封闭性、低水平、脆弱性等特征。随着人口结构、生产方式和生活质量判定标准的变化,乡村内循环能力持续衰减,结果陷入贫困的恶性循环状态。以乡村旅游作为脱贫杠杆,可以重估乡村资源价值,乡村田园、乡村聚落、乡村建筑、乡村农耕文化、乡村民俗文化(乡村物质文化和乡村制度文化)等景观和文化资源,在发展乡村旅游业的过程中将会产生巨大的价值溢出。
(3)乡村空间
对于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空间来说,“乡村空间”是内核和主体。乡村空间是一个在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过程推动下的动态活体,把空间要素嵌入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视阈中,乡村背后的资本、权力、财富、社会地位、利益等社会关系处于动态的博弈之中。在此过程中,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在乡村空间价值再造的“主体性”多维框架之下,反馈了旅游经济融入维度的整体性、社会融入维度的动态性以及文化融入维度的多元性等系统的深层次需求,同时亦折射出多维发展失衡、内外关系紊乱等困境,并形成了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时代问题背景。为打破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时代问题困惑,在乡村空间重构中,除了强调充分尊重村民的意愿和相应习惯之外,还应坚守“以民为本”的发展思路,以人的居住、生产、生活为中心,统筹协调产业形态、环境生态、文化习态和空间风态之关系,形成“四态融合”的格局来进行活态乡村的旅游空间构建(见图1)。
(4)乡村村民
乡村村民是乡村文化的承载者、表达者和承续者,是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工作的起点,也是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工作的归宿。在旅游扶贫开发过程中,乡村贫困人口既是旅游目的地的主人,也是旅游发展所带来影响的施受者。乡村村民对地方知识、社会资源和内在需要的把握最为准确,并和乡村血脉相连,没有乡村村民参与或参与程度不深的乡村旅游扶贫,是浅层次扶贫。乡村旅游要满足游客社会归属的心理需要,同时更要满足乡村村民社会归属的心理需要,否则,乡村旅游就失去了灵魂和生命力。乡村村民的参与,不仅是实现扶贫脱贫的手段,更是保护乡村文化的途径,也是满足游客“乡愁”情愫的保障。
在当前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进程中,多数人还错误地把对乡村更新与改造这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仅仅当成简单的产业扶贫,仅仅用“当代语境”与“传统”乡村文化进行表面化对话和肤浅关联,必然会产生生硬的摩擦和矛盾。
(1)“物质空间”和“关系空间”的矛盾
乡村空间是物质形态空间与社会关系空间的综合。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不仅仅改变了原来的物质空间结构,也改变了原有的社会关系结构和秩序,从而导致人们在乡村空间中被环境所决定的活动、价值体系、行为态度等也随之改变,并形成了新的社会关系空间。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经常出现只重视乡村的物质实体空间而忽视关系空间的现象,未能考虑到乡村空间中的社会因素和由社会关系所形成的空间内涵,出现村民关系的适应性混乱。由于乡村的物质实体建设不能契合乡村关系空间的精神内涵和底蕴,从而阻碍了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顺利进行。
(2)“新贫困”与“旧贫困”的矛盾
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快速推动的背景下,扶贫所带来的新的社会矛盾在当下已突显出来,集中地表现为空间的不平等性与乡村新贫困群体的产生。如在乡村旅游发展过程中,外部资本以乡村旅游总体规划为工具,利用各种途径对乡村和乡村村民进行空间剥夺,使得部分弱势乡村村民被置换动迁到乡村边缘地区,难以分享乡村旅游发展红利,造成空间排斥和新的乡村阶层分异,形成新的机会差异贫困。在部分贫困乡村的旅游精准扶贫中,采用全部或部分移民搬迁形式,解决传统乡村的空心化问题,但是,所出现的新型“空心村”却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即那些为了实现脱贫而异地搬迁形成的新村,虽然住满了人,却已经与传统乡村环境所衍生的生产生活方式渐行渐远,其依附乡村载体所形成的乡村文化被隔断和遗弃,新村成了“文化空心”的村落,在实际中形成了新的乡村文化贫困和社会贫困。
(3)“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的矛盾
当人们用工业文明视角看待乡村时,乡村能不能成为资本获取经济价值的场域,就成为乡村旅游开发价值的评判依据;当我们从生态文明的视角看待乡村时,就会发现乡村的生产价值、生活价值、生态价值、社会价值、教化价值的价值意义远大于经济价值。在目前乡村旅游开发中存在着工业文明理念和生态文明理念的激烈博弈。在中国乡村社会历史上很长的一段时期中,村民与环境和谐相处,处于一种平等且平衡的状态。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要努力通过旅游这种外来刺激,服务于重启乡村内源发展动力,存续和弘扬乡村优秀文化基因,实现乡村复兴。但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乡村空间自然环境往往被投资者当成一个简单概念和某种技术问题而不断地被创造、形塑和改造,以资本为主导对乡村空间过度开发和畸形消费,导致了人与自然间关系的全面紧张。资本要求经济从社会中脱嵌,要求一切社会制度都转向适应营利目标、效用原则,以便把乡土社区变成市场社会。资本的侵入对乡村的扰动一旦超限,也就终结了乡村的整体性和协调性。一方面,随着乡村旅游扶贫的发展,空间构型正变得日趋雷同,乡村空间的同质化危机正逐步浮现;另一方面,为媚合某些低层次的旅游需求,乡村中的建筑风格和形态的多元化应运而生,乡村日益沦为资本获取经济利益的场域。但是,这种建筑形式的多样性并非植根于当地乡土文化,而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流行的商业表象标签和资本运营形式,使得乡村从根本上丧失了其本应拥有的场域文化内涵。
(4)“外求”和“内省”的矛盾
没有乡村文化支撑的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犹如沙上之塔,难以健康、持续发展。在乡村旅游发展中,乡村文化内涵从哪里来?目前开发者基本上都是向外寻求、无中生有地去创造和模仿,都在挖空心思追求特色、绞尽脑汁地策划特色、殚精竭虑地打造特色,可是对眼前的乡村内在文化却视而不见。作为中华农耕文明的基因库,乡村发展的文化支撑只需向内寻求,根本不必“注入”,更无须“打造”;所需要做的仅是唤醒、保护、强化、发挥乡村自身固有的丰富而优秀的文化灵魂和内容,将保留在乡村日常生活中的文化精髓萃取出来,在新的层次上还原到乡村旅游生活之中,达到既保护传统乡村文化,又为扶贫脱贫提供新途径的目的。
(5)“城里人乡愁”与“乡村人生活”的矛盾
传统乡村生产方式消亡后,乡村文化失去了存续的土壤,作为其外在物化的传统乡村,面临的冲击可想而知。画家、摄影家、旅游者等赞不绝口、入景入画的传统民居,如何能承载当下乡村村民脱贫的渴盼?一端是希望看传统风貌却享受着现代设施的“矛盾” 的旅游者,另一端则是不能按照内心追求去改善生活的“无奈”的乡村人。发展乡村旅游究竟是为了验证旅游者心目中那个想象的乡村世界意象,还是为了实现乡村人对更美好生活目标的追求?实际上,在乡村旅游发展的过程中,我们不应该去建造一个想象的过去,而更应该去展现世居在这片乡村土地上的人们的真实生活空间。在真实生活空间之上营造的旅游空间,才是一个真正可持续的乡村空间。为了留住城里人的乡愁,却忽视乡村脱贫渴盼,最终只会导致仅存的乡愁消失。因此,只有正视乡村的转变与成长,认识到追求美好生活是旅游者和乡村人共有的追求和权利,让传统乡愁与现代生活可以在乡村得到较好的融合,乡村旅游精准扶贫才可能获得科学、持续的发展。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以贫困乡村为主体,以乡村文化为灵魂,脱嵌于乡村的旅游精准扶贫,很难实现其核心目标——消除弱势群体的贫困状态。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还要关注条件与环境,构建遵从乡村旅游发展规律的扶贫机制(见图2)。
图2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机制框架Fig.2 The framework of the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mechanism of rural tourism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强调“乡村价值”的理念,是因为在旅游扶贫开发中,该理念把乡村具体贫困户放在乡村环境下加以考察,把村落作为整体单元全面分析,有助于精准分析贫困原因,探索适合乡村情势的旅游精准扶贫模式和途径。也只有把精准扶贫聚焦于村落整体,避免机械地理解为只盯着贫困户或贫困个体,才能有助于促进新的活态乡村的形成,实现可持续脱贫的目的。离开了乡村价值和乡村环境去寻找脱贫办法,往往陷入漫无边际的试错之中。
乡村价值理念基本上为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确定了方向。第一,从传统扶贫理念中的“乡村缺少什么”转变为“乡村有什么”,由“乡村不能发展什么”转变为“乡村能做些什么”。第二,乡村旅游精准扶贫是要实现村民脱贫,生活得到改善,但要避免以工业文明的眼光来评判传统的乡村生产生活方式,不必亦步亦趋地按照西方“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生态文明”的逻辑顺序来推进乡村扶贫。尤其对现在还比较“落后”但生态环境和生活方式保持还比较良好的那些传统乡村,发展路径完全可以跳过工业时代而直接进入到生态文明时代。第三,乡村文化资源是村民重要的生计资本,要作为提升乡村产品价值的重要因素。当然,利用外部资源是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不可或缺的内容,问题在于外部资源要与贫困乡村居民的生产、生活、生态、社会、文化等活动相适应,以此保障乡村在开放的环境下不断增强活力并获得可持续发展。
在乡村旅游扶贫中有3种工作思路:第一,引进资源。如引进资金和项目,或引进文化和社会资源,这是最为传统的办法。这种引进的外部能量,打破了乡村自身的封闭循环,见效较快。但外来要素的引进,最要紧的是能与乡村原有要素融入而形成新的乡村资源系统,否则,乡村就不会有生命力。第二,整合资源。把乡村已有资源作为发展乡村旅游的基础。乡村资源有些是有形的,有些是无形的,有些是物化的,有些是文化的。通过整合这些资源,使之转化为乡村旅游产品,纵向上延长产业链,增加生产环节,以获得更多的乡村文化附加值,横向上实现乡村自然资源、社会资源、文化资源的融合,促进乡村生产、生活和生态的协调发展。第三,融合发展。乡村的发展活力、发展潜力根本上在于这个乡村是否具有文化聚集、文化包容、文化融合、文化创新的条件与能力,在乡村旅游发展过程中,乡村可采取包容开放的姿态,不断地吸纳、聚集多样文明要素,使它们在乡村场域内有序碰撞、融合贯通,并不断生成新的文明要素和文明形态。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是以整个乡村作为整体,以扶贫为目的,为此,需要重点关注主客体沟通逻辑、传统与现代融合逻辑、村民和文化同步逻辑、常态和动态互动逻辑等几个方面的逻辑关系(见图3)。
图3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特色产业内嵌体系图Fig.3 The system of characteristic industry embedded for targeted poverty alleviation of rural tourism
首先,构建“两位一体”的层级关系:第一,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应从“乡村文化态”入手,对内外双方的扶贫观念进行调整,建立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理念基础。第二,在系统化的“乡村空间态”构建措施中,将内外的良性互动融入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过程中,实现乡村传统空间优势传承与现代生活适宜因子的有机介入,促进乡村遵循文化的互动演化规律。其中“乡村文化态”是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观念基础,“乡村空间态”是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具体措施,两者同步进行。其次,构建“四层递进”的逻辑关系:第一,从主客体关系方面,以地方及村民为主体,外力为客体,开展在场的、在地的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使内外双方地位对等。第二,从相对论角度,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应注重发掘和继承地方优势,其中包括人文优势和空间环境优势,并与现代建设理念进行优势互补。第三,从整体观角度,建立和组织综合的、系统的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内容和过程,将单一的项目开发发展到“人”和“文”的同步调整,从简单的精准识别与单方面的产业发展扩展到乡村价值提升,以促进中远期的后续发展。第四,从发展观角度,以旅游项目为平台,建立内主外辅的良性互动机制,使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具有更广泛的社会参与性,使其不再是运动型的短期化行为,而是转化为常态的、稳定的长期化行为。
扶贫是一项社会性活动,因此减贫脱贫离不开社区居民之间的交往互动。嵌入理论(Embedding Theory,ET)认为,特定群体的发展一定是在其适应的社会文化框架中推展的。因此,对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的乡村建设和扶贫脱贫是在一个熟人社会中展开的,熟人社会中的社区关系网络形成一种互惠机制,可帮助穷人共同对抗贫穷。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并不是必须依靠外部力量来进行“一对一”的帮扶,而是要创造村民互助的氛围和机制,加强作为熟人社会的乡村共同体建设。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要从解决孤立贫困户的单个问题,转变为通过乡村共同体的整体发展和乡村经济的内生性生产而实现脱贫目标。
乡村价值视角下的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乡村价值在唤醒村民对乡村、家乡和土地的感情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村民是扶贫开发的主体,需要培养和提升村民的乡村价值发现能力。在发现和开发乡村价值方面,仅仅靠贫困村民的自觉认识是十分困难的,只有在外来者的启发、引导下,村民才能打破“熟悉的麻木”,理解和发现乡村价值。因此,应重视“第一书记”、新乡贤、自愿者等群体的作用意义,只有选派真正能够发现乡村价值并引导村民认知乡村价值的扶贫干部入村,扶贫举措、扶贫资金才能实现以乡村价值为基础的真正“精准”。
首先,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农业是基础,农业对乡村村民而言不仅具有生产、生活价值,也是满足就业、感情寄托和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培养特色内嵌产业要从农业做起;其次,乡村旅游精准扶贫在内嵌产业上做文章离不开乡村的风土、风貌、风产、风情、风俗、风物等要素。前者依托后者形成强大的旅游核心吸引力,而后者依靠旅游产业运作实现乡村价值和扶贫脱贫目标。当然,依托农业、利用乡村生态与环境优势发展乡村旅游,其特色是具有多样性、地方性的“小而美”“和而合”,类似“做大做强”等口号与基于乡村价值理念的旅游精准扶贫是不相符的。
乡村旅游精准扶贫要实现乡村复兴与扶贫脱贫的统一,就必须要达到乡村历史延续与未来发展的贯穿融合,以乡村价值为基础,以实现扶贫脱贫为核心目标,以乡村未来永续发展为终极目标。不重视乡村价值及缺乏对乡村文化的敬畏,只会导致乡村旅游开发中的低层次重复建设。在乡村旅游精准扶贫中,不能一味地为了迎合资本要求和旅游需求而抛弃乡村自身的文化肌理与传承,避免乡村被资本“绑架”而沦为牟利的工具。只有把乡村价值内嵌于旅游精准扶贫开发之中,才会实现乡村复兴和扶贫脱贫的统一,乡村才会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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