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婷
(湖北民族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霍克思翻译思想的“名”与“实”
张 婷
(湖北民族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大卫·霍克思一生致力于研究、翻译和教授中国古典文学文化。他将汉学研究与翻译实践紧密结合,是典型的学者型翻译家,但却并未著书立说系统阐释自己的翻译思想,被认为是没有翻译思想的翻译家。通过仔细阅读、分析、讨论和评述其不同体裁译本的副文本,发现霍克思对翻译目的、诗歌翻译原则、翻译方法以及译者责任等问题的论述即是其翻译思想的凝练与总结。
霍克思;翻译思想;副文本;翻译实践;启示
霍克思六十多年的汉学研究及译介实践以研究和翻译屈原《离骚》为起点,以元杂剧《柳毅传书》英译为终点,其间涉足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诗歌、小说、戏剧等体裁多样的作品,成就斐然。虽然霍克思生前并未以专文形式阐述自己的翻译观,但其对翻译的看法和在翻译实践中秉承的原则却散见于几部译作的副文本(前言或汉学研究论文)。尽管这些观点不太系统和深入,但也涉及翻译的多个层面,具有一定的创新性和个性。
霍克思是第三代汉学家的代表,被誉为“学者翻译家”(刘靖之,2005;朱徽,2009),其一生译书立说,留下一部部经典的译作和许多论证严谨的汉学研究成果,却未见有专文系统介绍自己的翻译思想,而被认为是有“名译而无名论”[1]的翻译家。
如果以此为据,我们首先应该了解此“论”所指为何?“理论”抑或“言论”?何谓理论?理论是“概括地反映现实的概念和原理的体系。它是系统化了的理性认识的结果。人们在实践中获得关于客观事物的感性认识,随后对它进行加工制作,上升到理性认识;再把这种理性认识按照一定的逻辑进行必要的整理,使之条理化系统化为一个严整得体系,从而形成理论”[2]465。可见,成为“理论”必须满足“系统化”和“条理化”两个条件。若以此认定霍克思是有“名译”而无“名论”的译者,或许能成立。但是如果此“论”指“言论”,即《现代汉语辞海》所指之“言谈”,或1999年版《辞海》定义之“发表的议论或意见”,那么散见于其英译笔记、译者前言和评论文章中有关翻译的意见,是否可以算作是其翻译言论呢?本文认为这些言论就是其翻译思想的体现。
至于霍克思有关翻译活动的议论和意见是否可看作“名”论呢?这取决于研究者对“名”的理解。霍克思与其他杰出翻译家一样,从自身实践活动中获得的对翻译的感性认识当然算是“名论”,只是他自己从未撰文整理,也未见后学者分析、提炼、升华这些感性认识。如何系统化、条理化这些认识正是本文试图解决之问题。必须认识到:虽然霍克思生前并未主动系统化条理化他对翻译活动的看法,但不能以此认定他就没有翻译思想或者翻译观。
“思想,即观念,是相对于感性认识的理性认识成果,是在实践的基础上对客观存在的反映”。[2]832翻译思想,就是译者在翻译实践的基础上对翻译活动的客观反映和理性认识。刘宓庆认为翻译思想是“一种理念,一种基本主张……翻译家对翻译之‘道’的经验的高度提升或高层级认知,这种认知又反过来指导他在更高层级上的实践……翻译思想通常表现为对译事的某种原则主张或基本理念”[3]。由此,可以确定:译者的翻译思想是他对翻译实践之经验的理性认识的总和,是其翻译实践的产物。
(一) 明确的翻译目的
霍克思在翻译实践及翻译批评中,十分注重译文是否实现了译者的预设目标以及是否满足预设读者群的需要。1960年,在批评施友忠《文心雕龙》译著时,他曾明确指出译者在翻译中若遇到专有名词,需对其进行适当改变。同时,应统一具有相同含义的名词的译法,避免毫无变通的死译,“对于文论中那些不易理解或难以找到贴切英文对译时,译者可在译文中保留汉语表达,回避荒谬的误译”[4]。
1983年,霍克思在评价白润德(Daniel Bryant,1942-)《南唐词人:冯延巳、李煜》一书时,指出译本最大的不足就是译者没有明确的翻译目的,也无明确的读者群,“较难判断此书是为谁而作,作者预设的读者是谁?”[5]。另外,译者的尝试却并不被霍克思看好,他认为“如果考虑学生的需要,那么采用带注释的散文译法会更有帮助”[5]。从这一点上看,在霍克思看来,译文有无明确的目的,会直接影响译文的最终效果。
霍克思在翻译每部作品时,都会言明译作的预设读者及其翻译目的。在《楚辞》译本《前言》中,他指明译文作为博士论文的一个部分,“在出版之前,我尽力将注释和引言简洁并简单化,希望想要了解中国早期诗歌和神话的非专业读者可以产生阅读的兴趣”[6],他预设的读者是非专业的英语读者,而目的是让他们产生阅读的兴趣;对于专业读者,“在译文之后提供了详细的文本注释,……如果专业读者觉得译文令人困惑时,可以在做出判断之前进行查阅[6],就此,霍克思对自己预设的专业读者阐明了采用文本注释的原因。
在《杜诗初阶》的《前言》开篇,霍克思指出:“我撰写此书的目的是让那些不懂中文或者略知一二的读者能够了解真正的诗歌构成形式……我热切期望有耐心的读者在读完此译本时,能对中国语言、中国诗歌以及诗人杜甫有所了解”[7]9,他有明确的预设读者,即不懂或者只懂一定中文的读者,而翻译的最终目的也十分明确。
就《红楼梦》英译实践而言,霍克思在接受访问时解释了他的预设读者和目的,“我希望的是在翻译中不用过多考虑译文的学术性……我只是想如何能完整再现这一巨作,同时还能让英语读者愉悦。如若可能,能让他们获得我所获得的快乐!”[8]326因此,他采取了与《楚辞》完全不同的翻译方法。
改编及英译《柳毅与龙女》时,霍克思深知曲文唱词是戏曲英译的关键,决定了译本是否能够登台表演,所以他的译文“仅仅是一个尝试(我并非特别的乐观),尝试将中国十三世纪可以配乐演出的音乐剧,也叫做元杂剧,呈现给西方舞台的观众”[9]。
(二)以诗译诗
丰富的意象与典故以及多种修辞手法的运用,使中国古典诗歌难以在另一种语言中移植,“虽然有些译文在一定意义上传达了古典诗词的某些蕴义,但是它远不能完美承载诗中所蕴涵的人生与天道、瞬息与永恒、苍凉与婉约的情怀”[10]29,这说明诗歌翻译中不但难以实现形式与内容的完全移植,而且诗歌内在更深层次的寓意也难兼顾。
面对诗歌语言的多元性和语言文化的差异,有学者提出“诗人译诗”的观点:“要做一名优秀的诗译者,必须首先是一名优秀的诗人。”[11]就语言的敏感性和诗歌节奏的运用和把握上,诗人译者确实会优于一般译者,其译文也更容易被读者理解和接受。
霍克思偏爱斯奈德所译寒山诗,仅因为斯奈德的译诗像诗:“坦率地说,在阅读过的寒山诗歌不同英译文中,我更钟情于斯奈德的译本,或许它显得不合常理……尽管他的译文不够准确,甚至也有低级的错误……但是读起来却更像诗。华兹生的译诗介于斯奈德与韦利之间:与韦利相比,他的译诗口语体更多;而与斯奈德相比,他的译诗更为拘谨”[12]250。
霍克思赞赏韦利(Arthur Waley,1888-1966)的诗歌翻译,认为那是“最优秀的翻译”[12]231,因为韦利“既是语言学家亦是诗人”[12]231。作为语言学家的他可以首先保证译诗中语言的转换,而作为诗人的他又能在译文中很好地保留原诗的韵味。霍克思是西方汉学家中极少数能用汉语填写中国古诗词的翻译家,跟随休斯(E.R.Hughes,1883-1956)教授学习古汉语,更是打下了坚实的语言基础,而对中国文学文化的精深研究为他解读中国古典诗词的意蕴提供了最大的帮助和支持。
(三)兼收并蓄的译法
直译与意译作为翻译方法,两者之间不存在绝对的对立,任何译者都无法避免在翻译实践中同时采用两种译法。
“我不知道我是否有什么原则。真要说有,或许也是一些较为模糊的概念,那就是在翻译某部小说时,为解决遇到的具体问题,而制定的规矩”。[8]333霍克思的这段表述恰恰是翻译的真谛。
事实上,在翻译实践中,任何译都不会固执地坚持一种翻译方法,也不可能是深思熟虑,想好采用何种方法后才动笔翻译,而最终翻译的效果取决于多种因素,包括译者应该具备的“译者素养”。
(四)兼顾对原文作者、译文读者与译文文本的责任
中西方的传统理论大多关注语言层面的“对等”,强调“忠实”于原文,却忽视了翻译活动本身的复杂性会涉及诸多因素。“译者肩负着不同的责任:对原文作者的责任,对译文读者的责任,对译本文本的责任。这三种责任无法实现对等也很难协调。”[13]20霍克思清晰地指出了译者所应承担的责任,应兼顾三个方面,不应厚此薄彼。
于原文作者而言,“译者应该谦卑”[12]235,应在透彻理解原著的基础上,把握作者的创作意图,为正确传译提供基础和保障。于译者而言,译文读者是译文文本的鉴赏者,他们决定了译文文本在目标语中的接受。霍克思的整个典籍英译实践中,在处理不同文本时,他有明确的预设读者以及为满足预设读者需要而设定的具体翻译目标,比如在《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他为紫鹃改为秋纹而提请读者理解他为译文读者理解而做的改动,“如果你们觉得我所做出的改动,逾越了译者的权限,那我恳请大家原谅我为英语读者理解而做调整之心”[13]20。
从上述分析看,作为学者型译者的霍克思确实很少谈及自己的翻译思想主张,只是在译本的前言、评价他人译作或者接受采访时,稍微谈及对翻译的看法。虽无长篇大论,却也在平实的文字中看到其对翻译的认识,其中亦不乏真知灼见;虽不成体系,其价值却也无法被否定。
闵福德(John Minford,1946- )认为“人们很少谈到大卫作为译者的技巧,原因之一是他对文学英语的把握。他广泛阅读了英语和法语的文学作品,还包括威尔士语、拉丁语和希腊语文学”[14]。
“人类的翻译史鲜为人知。尽管如此,人类整个历史的教训、某些世代相传的看法和经验,以往优秀翻译家们的做法和成就,还是能使人获益匪浅,比那些洋洋万言论翻译的文章强。”[15]2霍克思的表述虽极为简略却凝练而紧致,其中蕴含的深邃思想值得深入挖掘、整理、阐释和升华。同时,这种翻译思想指导下的翻译实践活动对推动我国典籍英译实践也有着不容忽视的意义和启示。
(一)汉学研究与翻译实践的结合
作为牛津汉学系主任,霍克思先后出版《楚辞》和《红楼梦》全译本并对其有过深入研究和探讨,发表了大量研究性论文,在西方汉学界和翻译界极富盛名。有鉴于此,霍克思的中国典籍英译实践理应属于汉学学习与汉学研究的范畴。“要透彻、深入地掌握原作的思想内容。可靠的办法是走翻译与研究相结合的道路。翻译什么,研究什么,或者说研究什么,翻译什么。最好翻译应是研究的结果”[16],从《楚辞》《杜诗初阶》到《红楼梦》和《柳毅与龙女》,都体现出翻译与研究结合的文本特点。
就《红楼梦》而言,小说本身的不完整性及各评本间的差异引发了许多原文前言与后文间的矛盾,霍克思在翻译时也必然会偏离某些原文,“这个译本实际上是我自己编的一个新版本。……因为当代任何一个译者在根据现存的任何一个版本进行翻译时,都必然会偏离原文”[13]18。
不过“必然会偏离”并非随意为之,霍克思的“偏离”总是建立在大量仔细的考证与分析之上,除因文化差异造成的理解偏差而对文化意象进行考证外,翻译过程中也存有大量对版本的比较和选择,这本身既是红学研究的对象亦是其研究的结果。“经验告诉我,最好的做法,是将高鹗本与手抄本相背离的地方当作一个信号,并以此探索促使高鹗进行修改的原因所在,弄清楚这一点以后,就可以在必要时努力找出自己的解决办法。”[13]18
霍克思具有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造诣,为其译文的准确性提供了专业的保障。翻译时,虽着眼于细枝末节之处,却能体现其汉学研究的广度和深度。
“读《红楼梦》时,我较多留心丫鬟的名字,正是在这看似不起眼的小范围里,却往往有细微的发现。”[17]11《红楼梦》中人物众多且关系复杂,为翻译设置了一定的障碍。为让西方读者更好地理解人物间的关系,霍克思不仅绘制了人物图谱,而且在译本附录中,撰写专文阐释。其中就包含对彩云、彩霞及小霞三个丫鬟关系的解析:彩云和彩霞均是王夫人的丫头,都与贾环有染,但霍克思认为“彩云和彩霞实为同一人”[17]617。为此,他做出详细分析如下:
在霍克思看来,彩云与彩霞的混乱关系开始于第二十五回,“一个抄本中,贾环叫彩云替他倒茶,但端茶来的却是彩霞;另一个抄本中,贾环叫彩霞倒茶,端茶来的也是彩霞,但是第三个抄本中,贾环却是叫彩云倒茶,最后端茶的也是彩云”[17]616。第三十回中,金钏儿叫宝玉“往东小院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第三十九回中,宝玉和探春都认为王夫人的丫头彩霞不错,但却未曾提及彩云;第六十一回中,为贾环偷玫瑰露的却又成了彩云。第六十二回中,跟贾环争吵的是彩云而非彩霞;第七十回中,彩云因病被送回家;第七十二回中,旺儿媳妇恳请王熙凤和贾琏让彩霞同自己的儿子成亲,而此时的彩霞已经因病被送回了家。此外,赵姨娘也很喜欢彩霞,希望她能成为贾环的侍妾,却未能如愿,却并未提及彩云。此后,彩霞在小说中也再没出现了。
据此,霍克思总结到“小说最后几十回中,王夫人的贴身丫鬟是‘彩云’,这应该是早期版本中人物名,不过作者并未深入对其进行描写和刻画。自始至终,她唯一的身份就是王夫人的丫鬟”[17]618。
再以霍克思在《杜诗初阶》中对《哀王孙》的题解为例分析如下:在《哀王孙》的“标题与主题”部分,霍克思首先解释了标题的字、词含义。“‘哀’意为‘怀念’、‘纪念’;‘王孙’字面上看指‘国王的孙子’,此处指年轻的‘皇子’。因此‘哀王孙’意为‘纪念年轻的皇子’,但是基于之前的分析,认为此处译为‘不幸的皇子’更为妥帖”[18]36,这段文字先解释了诗歌题目中每个汉字所代表的意义,类似于我国常用的字词训诂,为读者的理解扫清障碍;之后简要说明了自己译文的目的。不过读者可能还是不会明白为何不采用直译,而用意译译“意”。因此,霍克思随后用了近700个单词详细介绍了“哀王孙”的文化背景,因为“你要懂得杜甫诗的好处,没有别的办法,你一定要多读而且要结合他的生平来读”[19]。霍克思首先介绍了诗歌创作的时间,“杜甫是在被占领的长安城创作的这首诗歌,时间大约是公元756年10月”[18]36,而与诗歌相关的创作背景成为这首诗歌“标题与主题”部分的核心。霍克思详细介绍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安史之乱”:“公元756年,安禄山派部将孙孝哲攻陷长安,长安府库以及掖庭后宫都被劫掠一空。未能逃走的妃嫔、皇子及公主被押送至洛阳。后来孙孝哲再次受命杀害被关押在长安的霍公主及其随从。孙将他们的衣服剥光,挖出心肝,以此祭奠安庆宗。在这场杀戮中,包括长公主、王妃、驸马以及襁褓中的婴儿共计八十三人,无一幸免于难,以至残杀之地——崇仁坊——血流满街”[18]36。对诗人创作背景的了解有利于读者解读诗人试图借诗歌表达的哀伤情怀。
如果霍克思只将介绍停留于此,读者也能大致了解诗人的同情之感,但是他的解析并未就此结束,而是继续猜想促使杜甫创作这首诗歌的具体原因和希望表达的情感,“杜甫或许是这场杀戮的见证者,而且很有可能他在长安街上遇到了饱受惊吓的小皇子。这位皇子也是当时未能逃走的皇室成员,或许是因为他并未住在宫中或者7月13日晚不在宫中,而被藏身于长安之外的乡村或者其他地方。幸免于难的皇子想要寻找食物,因而出现在街头才得知身边发生的事”[18]36。霍克思之后也说明了其分析或许只是一种猜想,未必杜甫就真在街头偶遇了落难中的皇子,但目睹血腥后的街景却是诗人真实经历的写照。为使诗歌更具感染力,杜甫极有可能创造出这位可怜的人物。
至于诗歌的主题,霍克思也做了详尽的阐释。“在这首诗歌中,那些胆怯、自私、自我中心以及愚笨的说话者告诉我们更多有关皇子、皇子的哀叹以及被占领地的状况,而非一个内心高洁而充满同情心的人面对这种惨况的做法”。[18]36
纵观霍克思的翻译实践,其中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将翻译与汉学研究有机结合,不断追求译文的忠实性。他对所翻译的作品都有深入的研究,对原作及其作者都展开过细致的探究。尽管翻译批评界对其译文中误译或者漏译有过不少批评,不过“译文中偶然避免不了疏忽和误译,这是任何译者所不能免,而且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很难下是与非的断语”[20],而无法否认的是,霍克思的“红译”文和楚辞译文至今仍然无人能及,一直是学界研究和讨论的重点。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霍克思在翻译实践中一直坚持着翻译与研究相结合的道路。
(二)忠实与调适:译者的翻译策略
翻译必然涉及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如果以“创造性叛逆”为幌子,随意更改或者有意扭曲原文,也就失去了翻译的本质和意义了。无论译者如何努力、认真和谨慎,在翻译过程中也竭尽全力,试图完全忠实于原文,但事实上,这种绝对的对等和忠实是没法实现的。不同的文化背景决定了中英两种语言之间一定存在着差距,这也是所谓的“创造性叛逆”得以生存的原因所在。当然,绝对的“信”在翻译中是比较难以实现的,但译者应尽可能保证原作所传达的主要内容和主题思想不至丢失。
基于此,这种“创造性叛逆”也可理解为以忠实为目的的调适,其目的是为信息的传达和读者的理解,而目的的最终实现取决于译者的翻译意图或者说翻译动机。
翻译是项“苦差事”,而从事这项工作的译者是“一仆二主,同时伺候着两个主人:一是原著,二是译文的读者”[21]174,译者一方面要绝对忠诚于原作,而另一方面,他又必须对译文读者尽心负责,以保证内容不被删减,风格不被改变。故此,杨绛认为“译者须对原著彻底了解,方才能够贴合着原文,照模照样地向读者表达。可是尽管了解彻底,未必就能照样表达。彻底理解不易,贴合着原著照模照样地表达更难”[21]174,所以“忠实与调适”是任何优秀译者在实际翻译过程中必然会涉及的两个方面,这也是霍克思的翻译所体现出的显著特点。
霍克思翻译《红楼梦》时,始终坚持的原则就是“把一切都翻译出来,包括双关语”[22],这也是他对原文忠实的体现,在面对不能确定底本的原文时,他也会参详不同底本以及红学家们的研究心得,并在翻译过程中做适当的修订,其目的是为将小说带给他的快乐传递给读者。同时,霍克思认为“译者应该谦卑,追求原著的忠实再现和接受效果,而非表现自己的创造力或是提升自己的声誉”[12]235。要在忠实基础上关注接受效果,译者必然会在实践过程中不断调适,“我有时只能对原文作一点解释性翻译,以便使这些地方易于理解。另一个可供选择的做法,是在相应的地方做脚注。脚注果然巧妙,但在我看来,阅读一部做满脚注的小说,无异于带着镣铐打网球”[13]17-18。霍克思通过脚注对译文中的文化信息进行解释,脚注的处理方式正是为读者的阅读和理解服务,这种忠实与调适的目的就是为帮助读者理解,从而实现原文信息的传递。
比如《哀江头》“明眸皓齿今何在”一句中,霍克思并未直译“皓齿”二字,在解读此句时,他先给出了直译文“gleaming-teeth”,随后在注解中说明“中国自古认为,‘美人’的一个重要标志是朱唇微启露出雪白牙齿时所显现的笑容”[7]54,但在西方“半个世纪的牙膏广告,使得人们无法再去欣赏女人的牙齿,因为它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7]53,因此在译文中,霍克思做了适当的调适,将“皓齿”译为“flashing smile”,将原文意象弱化,只译其意,强调“皓齿”所暗示的令人愉悦的微笑。同时,“flashing”充满形象与生动感,还原了“皓”之于中文读者的意义。
霍克思用他的汉学研究与英译典籍实践的成果验证了忠实与调适互补的有效性。
霍克思一生结缘中国文化,为英语世界提供了第一个《楚辞》全译本和第一个《红楼梦》全译本,也是迄今为止,《楚辞》及《红楼梦》英译研究中无法回避的重点,为在英语世界传播中国古典文学、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但却未系统阐释自己的翻译思想。借助文献阅读法,依靠对其译本副文本,包括其各译本前言、后记、《红楼梦英译笔记》、中国文学论集等文献,通过爬梳剔抉的工作,在搜集和整理散见的翻译言论之基础上,展开分析、讨论和评述,升华霍克思对翻译目的、诗歌翻译原则、翻译方法以及译者责任等问题的论述。这无疑对中国文化如何更好地“走出去”提供有力的借鉴和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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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沛照
H059
A
1004-941(2017)06-0169-05
2017-09-17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青年项目“《楚辞》英译研究的功能语言学途径”(项目编号:2013q91)。
张婷(1978- ),女,湖北恩施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与跨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