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超
在经历了“阿拉伯之春”运动后,中东地区格局进入大混乱、大调整、大重组时期。在这场地区风暴中,一些国家遭受重创,致使政权更迭,进而冲击到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土耳其作为中东地区的大国,国内政治相对稳定,经济发展较快,安全总体无虞。近年来,土耳其内外政策经历转型,其产生的溢出效应对中东地区格局的塑造产生了多重影响。本文拟在阐述土内政外交变革的基础上,分析这些变化对中东地区格局的影响。
目前,正义与发展党(简称“正发党”)是土耳其执政党。该党自2002年上台执政以来,给土耳其带来了两个重要变化:一是使土政局保持了较长时期的稳定,为经济发展提供了较好的国内政治环境;二是正发党具有浓厚的伊斯兰教色彩,其宗教政策与传统的世俗化政策产生激烈碰撞,造成土社会政治认同碎裂化。“7·15”未遂军事政变和2017年4月的修宪公投,是土政治进程中的重要事件。目前,在现任总统埃尔多安的强力推动下,土已完成具有历史意义的政治变革。
2017年4月,土耳其举行修宪公投。正发党目的很明确,即修改宪法,为土耳其实行总统制和埃尔多安继续掌握国家权力扫清道路。埃尔多安任土耳其总理十余年,作风强势,树立了“政治强人”的形象。一些西方媒体和学者甚至认为他具有“专制倾向”,影响了土耳其的民主化进程。2014年8月当选土总统后,埃尔多安提出了“新土耳其”概念,力主实行总统制,通过改制,将政治权力从总理转移至总统,以保证自己大权在握,并称议会制已在“等候室”。[1]Aydin Al bayrak,“Erdoran Persistent in Viol ations of Constitution Despite Outcry,”http://www.todayszaman.com/anasayfa_erdogan-persistent-in-violations-ofconstitution-despite-outcry_380195.html.但政治改制在土耳其国内激起强烈的反对声浪,多数在野党派明确表示反对。2015年6月,土耳其举行议会大选。受改制影响,正发党在大选中票数未过半,失去单独执政的地位,陷入窘境。在各主要政治力量僵持不下的情况下,再次举行议会大选,正发党才重新获得议会半数以上席位,得以继续单独执政。
尽管正发党最终得以单独执政,但仍难以通过议会渠道实现总统制。要使议会通过改制议案,必须获得议会550个席位中的至少367席的支持,但正发党在本届议会中仅有317个席位。通过议会改制的道路行不通,只能诉诸公投改制。鉴于其深厚的民众基础以及丰富的引导民众经验[1]Ali Bayramoglu,“Turkey Moves Full Throttle One-Party State,”Nov. 28,2016,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6/11/turkey-moves-full-throttletoward-party-state.html.,对正发党而言,通过全民公投修改宪法,具有可操作性,把握较大,但诉诸修宪公投仍需要至少330位议会代表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正发党需要在议会中寻找政治联盟,以补齐空缺票数。因此,正发党做议会其他政党的公关工作,并有所斩获。2016年10月,土耳其第三大政党民族行动党同意支持总统制,前提是正发党要满足其政治诉求。当年11月中旬,正发党与民族行动党达成共识,两党结成临时政治联盟,保证了修宪公投提案在议会中的通过。2017年4月16日,土耳其迎来了重要历史时刻,举行修宪公投。修宪的最终获得通过,使得土实行总统制具有了法理基础,而议会制则暂时离开了土耳其的政治舞台。
埃尔多安利用未遂军事政变和实行总统制,重塑国家权力机构。在未遂军事政变后,埃尔多安发动了大范围的肃清运动,即使是军方力量也未能幸免于难。2016年7月31日,土耳其发布军事法令,宣布了一系列对土军队系统进行改组整顿的重大措施,其中包括:陆海空三军改由国防部直接领导;内阁副总理、外交部长、司法部长以及内政部长将参加每年举行的最高军事委员会会议;关闭所有军事院校,成立新的国防大学,直属国防部;全国所有的军队医院将由卫生部直接管辖,不再隶属于军队;以往隶属于武装部队的宪兵和海岸警卫队改为由内政部领导;曾被叛乱分子使用过、位于首都安卡拉和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空军基地和兵营将被关闭。[1]Metin Gurcan,“ How Turkey is Reforming its Military,”August 8,2016,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6/08/turkey-military-reforms-aredemocratically-deficient.html.而军队中的多个重要职位也被安插了亲埃尔多安的人士,其权力影响深入渗透。通过这些举措,埃尔多安在很大程度上扭转了传统土耳其文职政府和军队之间的强弱关系。这反映出埃尔多安在国内的强势地位——不但有能力平息政变,还有足够的能力将自己的政治意志在国内实施。
关于此次未遂军事政变对土耳其民主进程的影响,争议较大,主要体现在欧洲和土耳其对政变及后续行动的争论上。
在欧洲看来,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民主化进程,土耳其仍没能通过军事政变的考验。从出现军事政变和政变后政府采取的应对措施看,土耳其的民主政治还不成熟,很脆弱,与欧洲预想的民主相去甚远。而且在处理军事政变的后续问题上,埃尔多安政府也采取了非民主的方式,数次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不经司法程序逮捕异己人士,且波及的范围甚广,包括军队、司法、教育、媒体等诸多方面。仅在2017年7月27日一天,因涉嫌与居伦有牵连,土耳其政府共逮捕了1,684名官员,其中包括149名将军。同时,土政府还关闭了3大新闻社、16家电视台、23家广播电台、45家报纸、15家杂志、29家出版社。这在欧盟看来,是与民主人权背道而驰的。在接受“俄罗斯卫星新闻网”的采访时,德国的土耳其问题专家本德·利特克表示,如果埃尔多安利用这些手段推动政治发展,土今后将再也无法奢谈民主。[2]《美媒:埃尔多安最终的政治议程是什么?》,头条网,https://www.toutiao.com/i6309544140816253441/。“新美国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埃尔迈拉·贝拉斯里则认为,土耳其的经济增长很快,但相应的政治进步并没有跟上,国家制度和法治基础都比较薄弱,在野党无法与执政党分庭抗礼,政治与经济发展之间出现失衡。[1]Mitch Hul se,“Will Erdoğan's Crackdown After F ailed Coup Chil l Turkey's EU Dream? ”July 26,2016。
面对欧洲的指责,土耳其针锋相对,强调自己是军事政变的受害者;作为盟友的欧洲不仅没有表示任何同情,向政变中的受害者表示慰问,反而对土横加指责,不分场合地强调法治;土政府的举措在法律层面上并无不妥,是在法律允许的范畴内采取的整肃措施。[2]“Erdogan Slams the West over Indifference towards Casualties Caused by Coup Attempt,”July 20,2016,http://www.dailysabah.com/war-on-terror/2016/07/29/erdogan-slams-the-west-over-indifference-towards-casualties-caused-by-coup-attempt.
自2002年正发党上台执政以来,土耳其在经济上取得很大成绩,成为新兴国家的重要代表;但在政治上不断呈现出保守态势,推行了一系列带有伊斯兰化色彩的政策,给外界一种伊斯兰教回归的印象。2016年4月,土议长伊斯米尔·卡赫拉曼公开宣扬,土耳其应实行伊斯兰教法,终结世俗化。该言论在土国内引起轩然大波。土政府不得不出面澄清,这是议长的个人行为,并不代表政府。而面对巨大的社会舆论,议长本人也收回了上述言论。但这究竟是议长个人的口无遮拦,还是政府的试探之举,这在土变化莫测的政治环境下一时难辨真伪,不能不引起外界的种种联想。
自1923年共和国成立至今,土耳其推行政教分离的世俗主义,并成为中东国家世俗化的“样板”。笔者以为,即使发生军事政变,土耳其全面伊斯兰化的可能性也不大。目前,这些伊斯兰化的政策主要还是集中在日常生活方面,在政治上并未触碰世俗化和政教分离的“底线”。即使是埃尔多安本人,也不敢轻易在政治领域抹杀世俗化,其中原因有二。
一是这将引发土国内的思想大混乱。凡是到过土耳其的人都知道,大街上经常悬挂着凯末尔的巨幅画像。这体现出凯末尔已经超越了各党派之间的分歧,是国家伟人的象征,成为国家凝聚政治共识的最大保证。如果从根本上动摇凯末尔的建国根基,无疑会使土耳其政府面临难以预料的国内压力。
二是土耳其将面临巨大的国际压力。美国等西方国家将土耳其纳入北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认可土耳其的政治道路,认为其符合西方国家的希望。如果土耳其从根本上颠覆凯末尔的政治理念,美国很可能会进行干预,以防止土过于偏离到美国难以容忍的政治范畴。此外,土耳其一旦重新全面伊斯兰化,就等于放弃了自建国以来实行的“脱亚入欧”战略,彻底封死了其加入欧盟的可能。因此,埃尔多安公开走上政治伊斯兰道路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在土国内采取的具有伊斯兰化色彩的举措,更多的是将伊斯兰教作为争取民众支持的工具,而不是真正将其纳入土政治议程。
在埃尔多安大刀阔斧推动国内变革的同时,土外交也有新动向:与传统的美欧关系渐行渐远,脱美、脱欧迹象显露;与俄罗斯的关系日益密切,迅速扭转因2016年11月击落俄战机而引发的负面影响,外交“向东看”态势明显;奉行地区积极主义,扩大自身地区影响力。
美国在土耳其外交中占有重要位置。自1952年加入北约后,土耳其与美国结为盟国,成为美国在中东地区唯一具有法理基础的盟国。但近年来,土美关系渐生嫌隙,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是美国对土耳其政府提出的引渡居伦的要求置若罔闻。“7·15”军事政变后,土政府认定政变的幕后主导者为在美定居的居伦,因此,引渡居伦的问题成为土美关系中经常龃龉的焦点。居伦是土耳其资深的伊斯兰学家,在土国内具有很强的政治影响力。他还曾与埃尔多安合作,组成埃尔多安—居伦政治联盟。2013年,由于“加齐公园事件”及当年的政治腐败案,两人公开反目,居伦成为埃尔多安的主要政敌。此次军事政变发生后,土耳其政府要求美国协助将居伦引渡回国,但美国对此不予配合。鉴于居伦的美籍身份,美国要求土政府拿出相关证据,并须经美国法律程序审定,此举引起土耳其不满。土总理耶尔德勒姆表示:“居伦问题是对土耳其和美国之间友谊的检验,任何支持居伦的国家都不是土耳其的朋友”。土外长卡乌索戈鲁公开批评美国,“坚持要求安卡拉拿出居伦策划政变的有力证据,而实际上政变本身就是证据”。2017年5月,埃尔多安访美,与美总统特朗普会晤,希望美国在居伦问题上有所退让。但事实证明,特朗普与奥巴马在该问题上立场相同,埃尔多安无功而返。10月,土耳其与美国发生了“签证危机”,两国先后暂停了向对方国家发放非移民签证,个中原因也与居伦问题有关。土耳其逮捕了美国驻伊斯坦布尔总领馆的一名土籍雇员,理由是该雇员与居伦分子有联系。有土耳其学者指出,此次政变给土耳其外交政策造成很大的影响,特别是与美国的关系,将向不稳定的方向发展,并且引发土国内反美主义的高涨,削弱共同打击“伊斯兰国”的质量和效果,削弱北约内部对抗俄罗斯的力量。[1]Sinan Ülgen,“The Strategic Consequences of Turkey's Failed Coup,”July 19,2016,h 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turkey-internationalrelations-failed-coup-by-sinan-ulgen-2016-07?barrier=true.
二是“库尔德问题”使土美关系蒙上阴影。库尔德人是中东地区排在阿拉伯人、波斯人、突厥人之后的第四大民族,主要分布在土耳其、伊朗、叙利亚和伊拉克,一直追求自治甚至独立。库尔德问题在土耳其尤为突出,特别是库尔德工人党,土耳其政府将其视为影响国家统一的主要威胁。此外,土耳其还密切关注域内其他国家库尔德人的动态,防范其对本国库尔德问题造成负面影响,叙利亚库尔德武装是土耳其关注的重点。2014年,“伊斯兰国”崛起。美国将打击该恐怖组织作为其在中东地区的优先目标,而叙利亚库尔德武装被美国视为对抗“伊斯兰国”的主力,为其提供大量武器、经济援助。2017年,特朗普再次下令加强对叙利亚库尔德武装的军事支持。这招致土耳其的强烈不满,认为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是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的分支,要求美停止对库尔德武装的援助,但遭到美国的再次拒绝。
脱亚入欧是土耳其“国父”凯末尔遗留的外交战略遗产,目前土耳其与西方靠近、融入西方的战略仍未改变。2017年1月在土耳其政府举办的外交使节年度会议上,埃尔多安强调,土耳其并未改变成为欧盟成员国的优先外交政策,欧盟仍旧是土耳其的外交战略选择。[1]“US-Turkey Relations will Gain Pace after Trump Takes Office,Erdogan Says,”Jan. 9,2017,http://www.dailysabah.com/politics/2017/01/09/us-turkeyrelations-to-gain-pace-after-trump-takes-office.但未遂军事政变以及土耳其实行总统制,对土耳其与西方国家的关系造成较大负面影响。政变直戳土欧之间最为敏感的脆弱之处,双方在政治价值观上的认知错位暴露无遗,这恶化了两者之间的关系。
长期以来,在入欧问题上,土欧之间存在“温差”:土耳其有与欧洲靠近的主观战略诉求,入欧热情高涨;欧盟却总是拒土以千里之外,难以满足其战略诉求。究其原因,民主人权问题是横亘在土欧关系之间由量到质的障碍。欧盟认为,土民主自由和人权状况等价值观的实践水平尚未达到欧盟标准,要求土耳其继续推行改革。
此次政变后,土耳其政府为巩固政权、清除政治异己,暂时中止了实施《欧洲人权公约》,在国内进行大面积整顿。[2]《德媒:紧急状态令后 土耳其暂时中止欧洲人权公约》,网易网,http://news.163.com/16/0722/21/BSK1SR2800014JB5_all.html。土耳其政府的这些做法以及改制行为,与欧盟倡导的民主人权价值观大相径庭,欧盟对土耳其的做法持保留态度。尽管《欧洲人权公约》第15条规定:“允许缔约国在战时或出现其他威胁到国家存亡的重大紧急状态,并且在该国的局势绝对有必要采取这种措施的情况下,可以暂时中止权利。”但欧盟仍认为,埃尔多安绕过甚至超越法律,以政令施政,与民主理念不符。此外,欧盟对土耳其恢复死刑强烈反弹。土耳其于2004年废除死刑,这是其民主改革的重要成果。此次,如果重新恢复死刑,在欧盟看来这是土耳其在民主人权上的倒退。有欧洲学者认为,“成功的政变将结束土耳其的民主化进程,但后政变时代的报复措施,也将严重扭曲国家治理”。[1]郑东超:《“7·15军事政变”后土耳其的外交政策选择》,载《当代世界》2016年第8期,第65页。在这种背景下,尽管土欧已经在难民问题上达成协议,但计划在2016年10月前实现土耳其公民赴欧免签的目标仍已成为泡影。
2016年,土耳其“向东看”政策步伐加速。土耳其政府认为,美欧不能站在土利益角度处理问题,转而向非西方国家寻求支持,这是土俄关系升温的大背景。未遂军事政变后,俄罗斯明确表示支持埃尔多安政府。俄总统普京在政变后的第一时间与埃尔多安通电话,表达了对土耳其政府的支持,这成为土俄修复外交关系的开端。此后,俄土两国在中东地区事务上不断加强协作,尤其是在叙利亚问题上,土耳其几乎完成了180度的大转弯,并加入了俄主导的“阿斯塔纳叙利亚和平进程”。土耳其希望借助与俄罗斯的合作关系,重新回到解决叙利亚问题的中心。2016年12月29日,在俄罗斯和土耳其的斡旋下,叙利亚当局与主要反对派武装签署停火协议,并同意启动和谈,持续近6年的叙利亚内战终于迎来转机。同年11月,埃尔多安还提出,希望加入上合组织。
但对土耳其与俄罗斯关系的回暖,土耳其舆论并不乐观。土耳其国防工业专家阿达·莫夫鲁特格鲁认为,土耳其在发生未遂军事政变后发展与俄罗斯的关系,是在做给西方国家看,因此双方关系不会上升至盟友层面。[2]“Timur Goksel,Is Turkey all Tail,o r Will it Split f rom the West,NATO? ”Nov.30,2016. 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6/11/turkey-disengagingwestern-security-system.html.土学者也并不看好土耳其加入上合组织的前景。土耳其研究北约的教授穆斯塔法·凯巴洛格鲁认为,在可预见的将来土耳其不会退出北约,上合组织不会成为北约的替代者。[3]同上。土耳其《今日报》专栏作家塔斯吉提伦指出,每当土耳其与欧盟关系处于不睦时,埃尔多安就会抛出“上合组织牌”,以引起西方国家重视土耳其的角色。[1]“Timur Goksel,Is Turkey all Tail,o r Will it Split f rom the West,NATO? ”Nov.30,2016. 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6/11/turkey-disengagingwestern-security-system.html.笔者倾向认为,土耳其向俄罗斯外交转向,很大程度是策略上的,而非战略性的;土与西方国家关系、土与非西方国家关系,两者意义不同,不可等量齐观。
土耳其是中东地区大国,希望在地区事务中发挥建设性作用。但是由于自身力量有限,土耳其应对地区事务尚力不从心。以叙利亚问题为例。自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土耳其一直试图充当主要角色,在危机初期曾协调叙利亚政府与反对派间的关系。之后,土耳其立场鲜明地要求巴沙尔下台,站在美国一边。但在国内发生未遂军事政变后,土耳其开始疏远美国,而与俄罗斯、伊朗拉近距离,并且试图与俄伊两国共同主导叙利亚局势。有美国专家认为,土耳其可能会在叙利亚问题上让步,放弃要巴沙尔下台的立场,以换取俄罗斯对土耳其在库尔德问题上的支持。[2]Jeffrey Mankoff,“Russia and turkey's rapprochement,”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turkey/2016-07-20/russia-and-turkeys-rapprochement.
土耳其还积极介入海湾国家事务。2017年6月,爆发卡塔尔断交危机,土耳其迅速做出反应,积极发声,站在卡塔尔一边为其解围。土耳其试图通过在中东国家和域外大国之间的纵横捭阖,辐射自身的地区影响力,凸显其在中东地区的存在。土耳其与伊朗的关系升温较快。土耳其发生了未遂军事政变后,伊朗表达了支持埃尔多安的立场。鲁哈尼在与埃尔多安的通话中指出,这次政变是对土耳其国内外孰敌孰友的检验。[3]Fehim Tastekin,“Will failed coup push erdogan toward Iran,Russia? ”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6/07/turkey-coup-attempt-may-push-erdogan-iranrussia.html.这种支持埃尔多安的坚定立场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形成鲜明相比,显得弥足珍贵。2017年,伊朗总参谋长历史性地访问土耳其,商讨两国的军事合作,两国关系向好发展。此外,土耳其与以色列经过谈判,宣布恢复两国外交关系。
笔者认为,以“7·15”未遂军事政变为时间节点,土外交进入了新的调适期。土耳其政府在西方国家与非西方国家之间进行再平衡,而这种再平衡并非战略层面,而是政策层面的。短期看,土耳其不会偏离亲西方的战略方向,但与西方国家之间的信任度呈下降趋势——土耳其的积极融入和欧盟的冷眼相向,导致土战略目标和现实之间差距较大。长期看,在入欧前景堪忧、与欧盟价值观冲突逐渐显现的背景下,土耳其也许会寻求超越“脱亚入欧”的战略选择,奉行“去盟友化”政策,发展与欧洲的新型外交关系。
土耳其将增强与非西方国家关系,加重其在土耳其外交中的分量。因此非西方国家不会对土民主人权状况横加指责,土耳其也可借此拓展本国的国际外交活动空间,以弥补因与西方国家间的龃龉而遭受的外交损失。但应强调是,土耳其提升与非西方国家的关系并不是战略转向,并不是以非西方国家代替西方国家,而是在遭遇西方国家冷落后从外交上寻求新着力点的举措。从目前看,无论是经济层面,还是政治军事层面,土耳其都不会与美欧国家离得过远。同时,土俄关系也并非完全乐观。在土耳其库尔德问题上,俄罗斯并不是完全支持土耳其,仍留有回旋余地。[1]“Will improved ties with Russia make Turkey a regional player? ”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7/01/turkey-russia-will-improved-tiesmake-ankara-regional-player.html#ixzz4UzX1yAgl.在全球化时代,继续以非东即西或非西即东二元对立思维,是难以厘清土耳其外交走向的。
在中东地区地缘政治格局塑造的演变进程中,土耳其扮演了双重角色:作为中东地区的大国,土耳其与域内大国竞合互动,是塑造中东地缘政治棋局的“博弈者”;从大国博弈的维度看,土耳其与美俄等世界大国相较,存在综合国力不对称的明显劣势,因此它又是中东地缘政治棋局上“棋子”。因此,土耳其内政外交的变化对中东地区格局走向具有多重影响。
从国家角度看,土耳其是中东地区大国,对域内其他大国而言自成一极。它在中东国家中人口最多,同时经济总量与军事实力都雄踞榜首。作为奥斯曼帝国的主要继承者,土耳其仍怀有恢复往日大国的雄心。近年来,土国内政局有所波动,“土耳其模式”的吸引力下降,其软实力也相应减弱,影响了其地区作用的发挥。
从地区角度看,土耳其是塑造地区格局的主要参与者。从域内地区大国关系看,土耳其处于相对有利的位置。它是地区唯一与所有国家都保持正常关系的大国,与其他三大国——沙特、伊朗、以色列,双边都不存在难以化解的矛盾。其受掣肘对冲的阻力较小,在参与地区事务上立场相对超脱,回旋余地较大。无论是在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阿拉伯民族和波斯民族之间,还是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之间,土耳其是动态平衡的主要力量。在涉及中东地区地缘重组问题上,土耳其具有很强的塑造力,典型的案例是伊拉克库尔德问题。
2017年9月,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举行独立公投。该独立公投对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影响巨大,如果成功,可能会肢解伊拉克。土耳其是中东地区库尔德问题的重要利益攸关方,伊拉克、叙利亚、伊朗的库尔德人的任何独立倾向,都是对土耳其领土主权的威胁。因此,土耳其予以坚决反对,甚至不惜动用武力加以阻止,以防止库尔德民族在中东地区改变现状。
土耳其与美俄关系的亲疏将影响两国对中东格局的塑造力。2016年前,不存在土耳其在美俄间选边站队的问题——土耳其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传统盟友,是美国盟国体系上的重要一环,土明确支持美国。目前,该问题则具有较大讨论空间——美土关系渐生裂隙,相互信任下降,土正与美国渐行渐远,而与俄罗斯越走越近。这导致美国在推行中东地区战略时,土耳其成为不容忽视的不确定性因素。无论是叙利亚问题,还是遏制伊朗,土耳其并未随美起舞,而是与俄罗斯、伊朗走得更近。甚至有专家认为,中东地区正在形成俄罗斯—伊朗—土耳其三边关系。
从塑造中东地区格局的博弈角力看,美国和俄罗斯都要拉拢土耳其,以增强本国对中东格局的塑造力。就土美关系而言,同为北约成员国是美国对土耳其的最大牵引力,也可以说是美土同盟关系的“压舱石”;但是美国在库尔德问题、居伦问题上屡踩土耳其的“底线”,大幅降低了土耳其对美国的信任,使土对双方同盟关系的性质产生怀疑。就土俄关系而言,改善与俄罗斯关系,是土耳其对俄罗斯在中东地区存在和影响力扩大的认可,而俄罗斯也能充分理解土耳其的核心关切;但消极的一面是,土俄关系持续升温缺乏深厚的历史基础,历史上两国对抗多、和睦少,这将影响两国的政治互信。实际上,面对美俄两强,土耳其选边站队的时代已经过去。在美俄这场针对土的“拔河比赛”中,土耳其的倾斜方向对美俄塑造中东地区具有较大影响。[1]“Timur Goksel,Is Turkey all Tail,or Will it Split from the West,NATO? ”Nov.30,2016,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6/11/turkey-disengagingwestern-security-system.html.
总而言之,由于发生未遂军事通政变和实行总统制,土耳其的政治框架结构已经发生了变化,军队的实力逐渐式微,难以对埃尔多安以及正发党构成实质性威胁。埃尔多安不仅把控政治权力,对军队、司法等机构也有很大影响。在外交上,土耳其利用多元的地缘位置、多种文明交汇的特点,游走于东西方之间,以扩大本国的外交空间,呈现出不东不西、亦东亦西的特质。在这种内政外交背景下,土耳其将继续在地区扩大自身影响力、追求域内的一极力量地位,塑造于己有利的地区格局。但鉴于中东地区形势复杂多变,以及土耳其自身国力的有限性,其在塑造中东地区格局上只能是参与者,而无法成为主导者。